“小姐不怪我?”—只眼日后可能会瞎,她不生气哭闹,也不找他算帐或要他负责? “一定要吗?”霓裳想了很久,最后为难地对他皱着眉。 他忙不迭地提醒,“是我失手——” “你才没失手,因为我没有被熊吃掉啊。”她大大地摇着头,一脸天真和庆幸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自责。 海角呆然地看着年纪小小,性格已远比天涯还要乐观的她。 她搔搔发,一脸迷思,“是你救了我,我不懂这要怪你什么。”差点就被熊吃掉耶,而且还是只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熊,只是伤了一只眼而已,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走运了。 天涯骇人的厉色犹存在他的眼底,但眼前开朗不在乎,想让他安心的童颜也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间觉得自己在跌至谷底后,又再因她而爬起的海角,为了她的看得开,不禁觉得自己自私得好丑陋。 就像天涯所说,他是怎么看着她的? 他没有。他没有看着她,他被名利、被欲脱离奴籍的欲望给冲昏了头,这三日来,身为霓裳的家奴,他本就该好好守着她的安危,可他不是,他处处嫌她累赘、日日都坏了他的好事;都因她的拖累,才使得他在秋狩中空手而回,他甚至在想,要是她不在的话,说不定今日起他就不必再当她家的奴了。 而她呢?她在想些什么? 就像七岁时她欲让他离开时一样,她只是专心的在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喜怒哀乐,七岁时为了成全他,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病情,而现下,明知道自己日后会瞎,她还是将那些日后她得独自承担的情绪都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并适时地让他摆脱他的罪疚。 刹那间,所有离开与不离开,自由与不自由,都在他的脑海里遭到放逐,什么前程与荣耀,或是他人如何看待为奴的他,这也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跟底心底存着的,仅仅只剩下一个人儿。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虔心地搁在胸前,“若是小姐不嫌弃,日后海角愿做小姐的跟。” “做我的眼?”她有些听不懂,“怎么做?” “海角愿此生永远追随小姐,伴在小姐左右永不离弃。”在说这话时,他已将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 定定看着他的霓裳没有笑,她沉默了一会,自床榻上爬起投入他的怀中,吃力地将他抱紧。 她边说边拍抚着他安慰,“只是一只眼而已,海角不要想太多。” 他不能认同地摇首,一只眼而已?她怎么能够看得那么开? “不过,我很高兴听你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稍稍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后,她偏首对他绽出婷婷的一笑。 沉醉在那抹笑意里的他,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霓裳十岁之前,身为家奴的海角,对于自己的这个身分不但不甘,在府中做事也有着不情愿,但就在这日过后,海角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除了紧跟在霓裳的身后照顾她外,以往他不想去碰的府内大小事务,他也尽心尽力地学习,而且摇身一变,俨然一副专业家奴样。 即使后来霓裳不知对他说了多少次,要他别老把自己当个奴来看待,可是他就是以家奴这身分自居,并从此再也没夫想过脱离奴籍那回事。 就在霓裳十三岁那一年,朝露夫人失足坠马,霓裳成了孤儿,天涯成了她唯一的亲人,而海角,则成了她身后一道紧紧跟随的影子。 YAN YAN YAN 她并不喜欢这等改变。 夕照穿过城中一拄往高大的回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随着日影的偏移而挪动,与往往经过霓裳面上的光影,将她置于半明半暗间,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视着城里的婢女们,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过没掩紧的窗扇,或轻开了道门缝,好偷偷一望她们所想见的海角,在她们发现海角并末在里头后,她们又围在一块吱吱喳喳了一会,接着—哄而散,分别去其他地方等候,就盼着能见上海角一面。 远远看着她们欢喜绯红的脸,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这些女人,她们不是只爱慕着天涯而已吗?无论天涯再浪荡、再如何不负责任,她们仍是对身为城主的天涯迷恋不已,但现下她们却将目标转向,将爱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开,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垒城里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睐者,非天涯莫属,但打从比武招亲那日天涯海角一战后,因身分低下,素来不被重视的海角,自他俩交手过后,突自默默无闻的家奴,摇身一变成了天垒城里最多人打探的对象。正因天涯与海角之间,生来在许多方面,即有着极大的差距,因此这些年来人人只看得见身分高贵、风头尽出的天涯,从无人会看向她身后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与天涯战得不分轩轾,城中的人们这才发觉,他们从不知在这座天垒城里,有着一名与天涯极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身形,他俩一性格火爆,一沉稳冷静,在外表上一个潇洒俊朗,一个清俊冷漠……自他俩合力毁了那座武台后,城中的人们即将他俩画上等号,也自那日起,在一传十、十传百,众口烁金下,海角渐渐变得声名大噪。 为了众人的现实,她很想替海角抱届,在那些人注意到海角之前!她比谁都清楚,海角的武功和箭技,一点也不输给天涯,可却从没人把他当一回事,就只因为一场比武招亲,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真正看见了海角,那么先前呢?他们把海角置于何地? 她同时也被自己的私心困囿着。 海角能够在天垒城获得一种新的地位,或获得人们崇敬的眼光,这是她一直期盼的,但,多少年来,向来只属于她的海角,恐将不再会是她一人所有的,日后,也将不会只有她看得见海角,就像方才那些亟欲与海角有所接触的女人,她们愈是爱慕海角一分,也就将海角拉离她愈远一点。 夕阳垂陷于远方的山头,将霓裳笼在一片黑暗里,她站起身,一手抚着壁面小心地前进,来到海角的房里后,点燃了里头的烛火,才想再去多点燃几盏火烛时,看不见左方的她,方转身,即将搁在案上的一只茶碗碰落。 茶碗坠落碎裂的清脆声响,像柄偷袭的箭,直射向她的心房,她缓慢地抬起左掌,再闭起右眼,莫可奈何地在微弱的灯火下承认,她什么都看不见。 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或许再过不久,她便再也瞒不了海角,瞒不了众人,到时天垒城的人们就会发觉,他们的副城主,瞎了一眼,而另一眼,大概再过几年也将会步上后尘。 “小姐……”站在门边的海角,看了一地的碎瓷与她面上那份落寞的神情后,音调低哑地在她身后轻唤。 “我还看得见。”她随即收拾好心情,并撇开脸庞。 海角无言地步入房内并关上门扇,走至她的面前扶着她的手臂,带她绕过一地的碎瓷,一手按着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动,再转身去清理那些碎瓷。 “我说过,那不是你的错。”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为了不让他又因此而自责,霓裳不得不把话说在前头,“你不要老把它放在心。” 为她点亮房内所有灯后,海角走至她的面前,仔细将她打量过一回,查看她有无受伤后,本是想送她回房,但坐在长长毛毯上的霓裳动也不动,只是仰首看着他。 像要将他深深刻划在心中般,霓裳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眸,在那里头,她看见了种种习以为常,却不是她所要的东西。 她喃声说着:“不要用这种关怀怜惜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不是那个七岁时被你背去找大夫的小女孩,不要只担心我生活上的琐事,更不要只走在我的背后看着我的背影,现在的我,要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 而是些温热的情,一点狂奔的心跳,或是一个令她沉迷的眼神,倘若,他的品行能够差一点,霸道不讲理点,放荡不羁些,或是能够抛开他死守的主仆观念,或许……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小姐?”在海角仍在想着她那些话时,她已开始在他房里四处东翻西找,在找不到时,索性打开门对外头的下人们吩咐。 当两坛酒被抱人他的房内时,他皱眉地看着又坐回毯上的她,兴高采烈地开坛的模样。 她拍拍身旁的位置,“来,陪我喝酒。” “小姐为何要喝?”他如她所愿地坐在她身旁,看她替他俩各倒了一盅后,率先一口饮尽。 她边倒酒边答,“心情好。” 是心情不好吧?打小到大,她哪回不是因心情不好才借酒浇愁?然后在第二日把先前烦恼的事都忘光,头疼得什么事都记不起,因此每回她对某些人与事,已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她就借酒来令自己忘记。 但这一回,他不想阻止她,因从她方才的话里,他听明了那些她一直都很想告诉他的心底话,而心跳有些失序的他,也因此极度需要喝上几盅。 去年秋酿的酒,饮入口中,味道并不醇美,反而还酸涩了点,可诱人的香气却在口齿间徘徊不散、扑鼻沁心,那浅浅惑人的味道,就像此时将软软的身子靠着他的霓裳,他漫不经心地尝着口中的酒,两眼停留在她被酒气熏红的面颊上,此时的她,颊红若潮,眼若秋波,他在想,若真是会醉,醉因定不是酒,而是为她。 为她,在很多年前,他的双眼就已经醉了,他也因此而感到痛苦,因随着她的成长,她一年比一年美,那种想要掏取却又无法跨越一步的感觉,让眼前的这份美丽,美到令他不禁觉得心痛。 一鼓作气灌完了第四盅后,没什么酒量的霓裳,已开始坐不稳,她自动自发地爬进他的怀中,边打着酒隔边找好了最佳的姿势窝着。 她将脸蛋贴在他的胸口问:“小时候,你常这样抱着我对不对?” “嗯。”酒气加上她身上的香气,他有些心猿意马。 “为什么不常那么做了?”她微偏过头凝睇着他,却因角度太大差点往后栽倒,他连忙以一掌扶住她的脑后。 “男女有别,我得顾忌小姐的名声。”他小心挪过她,让她靠在他的臂上。 这似乎是全天底下男人都会用的共通借口,表哥说过,他也说过,她没好气地摇摇头,两手环上他的颈项,面对面地看着他。 “对海角来说,我很重要吧?”就算他不再抱着她,就算他早在他俩之间划出一道主仆的距离,但她知道,对他来说她是特别吧因为,只有她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表哥听不见,其他的女人也个会听见。 “是的。”在那双因灯火浅映,而显得剔透的眼眸下,他坦承地招认。 “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是吧?”她像不放心般地再次确认。 “是的。”在回答她之时,他将手中已斟满的酒盅递给她,好让她再醉一些。“那为什么你总是开口闭口都小姐小姐的?”喝完酒的霓裳一把将酒盅扔至他的身后,瞪着他对他大声抱怨,“我不愿当你的小姐啊!”静静看着她娇嗔的模样,海角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泛着红泽的脸颊,放肆地欣赏她的美丽,他知道,声明日过后她不会记得现下发生了何事,因此她不会记得他为她倾心迷醉的模样,不会记得此刻他眼底的这份悸动,和这颗狂跳得几乎要不受制的心。 霓裳不满地拉拉他的衣袖,执着地要他一个回答,双眼在她面上迷途已久的海角,这才低声反问。“那么,我该当什么呢?” “海角,就当海角。”她双手拉紧他的衣袖,认真严肃地说明:“不要当霓裳身后的海角,也不要当认为自己是家奴的海争,更不许当别人的海角,倘若你不嫌弃我的话,就只当我的海角好吗?” 他挑高朗眉,“你的?” “我的,只我一人的。”霓裳朝他大大点了个头,还因此而撞上他的胸膛。“我不一直都是?”唇边带笑的海角,扶正她的脸庞问。 “不一样……”她顿了一会,可怜兮兮地盘首,“我要的,是可以牵着我的手与我一块走的海角。”他沉默地凝视着她,指尖无意识地抚着她柔嫩的面颊,面且轻轻将它放开。 “那小姐的心上人呢?难道他不能挽着小姐的手?”他语气有些僵硬地问。眼中盛满失望与心灰的霓裳,看了他一会后,伤心地垂下脸庞。 “他从来都不肯,他只肯走在我的身后……” 下一刻,修长的指尖迅即抬起她的下颔,他将她压向自己,臂膀紧紧将她环紧,带着酒意的吻印上她的唇,她怔了怔,在他蛮横专制,不给半点自由的状况下,任身心激越的他放肆地索吻,急喘的气息交织在他俩之间,但他像是永远都不想停下来般,放开了被吻得红肿的唇瓣后,辗转地吻着她的颊、眼眉,在她因此丽有所停顿时,他又绕回她的唇上,深深地辗吻着她。 口鼻间,皆是他炽热浓烈的气息,醉意朦胧的霓裳,晕眩地攀紧他的颈项,在虚软得坐不住时,任他将她放倒在毛毯上继续亲吻着她,感觉着两人的四唇,一次次不停歇地交叠在一块。 无声无息站在门外的天涯,透过门缝瞧着门里的一切,他看着醉倒后很快就入睡的霓裳,安心地躺在毯上睡着了,怕她受凉的海角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她身上,而且坐在她的身畔,恋恋不舍地伸手抚着她的脸庞,视线片刻也不肯离开她。 虽是对眼前此景感到讶异!但天涯并没有打扰里头那份属于海角,或是霓裳的小小幸福,他只是将门缝再掩紧一点,背过身,无声地离开。 ZZ ZZ ZZ “小姐总是说,就算日后瞎了一眼,也还有一眼可用。” 将醉睡的霓裳抱回她房里后,因她而难以平静的海角,带着酒意,在夜阑人静时分,找上了那个说是可以听他说心事的凤凰。 于是在这露重风寒的秋夜里,从被窝里遭人挖起的凤凰,就与他一同坐在城顶,边看着天上那轮光辉不明,与他很相似的弯月,边听着他口中充满自责与懊悔的话语。 “倘若……”海角将脸埋在掌心里,语气无限憾恨,“倘若那日能重来一回的话,我愿意做任何事交换……” 多少年来,他总在梦中梦见当时的情景,当时的他怎会大意失手伤了她的眼?他多么后悔自己为何箭技不再准确一点,为何不早一点或晚一些才松弦放箭?他根本就不该让她离开他身边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憾事发生在她身上,若是没有那日,她将会和其他女孩一样,有个美好的人生或良缘,而不是在暗地里拼命隐藏她一眼看不见的事实,还要辛苦地挺直背脊,在人前掩饰她不愿让人知道的残缺。 他心怜独自勇敢的她,更对于她的倾心而感到失措。 原本,能够得到她的倾心,这对他来说,应当是他此生最大的期盼,也是一直存在他心底的美梦,他该是雀跃无比的,可那一地的碎瓷却又提醒着他,因他,她下半辈子可能将会在黑暗中度过。 “她的眼,没法治吗?”凤凰一手撑着下颔,两眉攒得紧紧的。 他闭上眼,“有,但她不愿治。” “不愿治?”原本他还以为是无法可治,所以霓裳才任由着那只眼去,岂料却是…… “她不愿。”无可奈何的海角再次重复。 “霓裳十四岁那年,视力果真如那个大夫所言开始败坏,有一阵子,霓裳因无法适应左右视野的不同,不是频频撞伤就是遭从她左侧经过的人们给吓着,为免他人知道霓裳的眼出了事,天涯与他再次将她迁到别院暂居,好让她去适应她的眼,而在那时,他听人说,一名云游于三道的神医,近日来到了天宫外的迷陀域。 找来天涯看住霓裳后,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那各神医,可那位脾气古怪的老人,一开口就表明了已经退隐,此生将不再行医,无论他如何请求,老人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霓裳是在三日后找到他的,那时,他已在那名神医的门前整整跪了三日三夜,不寝不食、滴水未进。 “起来,不要求人!”不顾天涯阻拦冲下山的她,一见到他竟跪在他人门前时,眼底不禁怒火丛主。 海角回头看了她一眼,执着不改地继续跪在门前。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不会让你为了我去求人。”不愿见他如此,她走上前想拉走他,“我不需要那无所谓的自尊,我也不在乎他人在发现了后会怎么看我,就算是瞎了一眼,日后我还是会抬头挺胸的活下去。” 不动如山的海角,任她如何拉扯,就是不肯离开,仍旧希望在这扇门后,会存着一丝屑于她的希望。 “我叫你起来你听见了没有?”满头大汗的霓裳,在拉不动他时气急败坏地问。 他淡淡开口,“小姐会瞎的。” 她愤声大吼:“就算会瞎我也不要你的双膝为了我而跪下!”瞧瞧他,脸色跟个死人没两样,她要是不来这,他是不是会一直跪下去?而他的自尊呢?向来不愿向任何人低头的他,竟为了她来这跟个陌生人低头? “他或许能治小姐的眼。”只要她的眼能好,他不计较也不在乎代价。 “用你的自尊来换我一只眼?这种眼我不要也罢!”气到极点,又无法更改他的心意,霓裳索性将手一抬,覆在左眼上作势就要挖出自己的眼。 “小姐!”被她举动骇住的海角,忙不迭地拉下她的手,在她仍不死心想用另一手时,他站起身再去扯住她的手,但已久跪了三日的他,此时双脚早就麻痹得无法站立,因此在捉住她两手后,他即重重跪坐在她的面前。 大汗一滴滴地自他的两际滑下,见他努力忍着双脚传来的疼痛,两掌却仍是紧握着她的掌腕不放的模样,当下不再挣动的霓裳,缓缓在他面前蹲下,心磷地抚去他的汗水后,她挣开他箝制的两掌,伸手环抱住他的颈项,并将脸埋进他的胸怀里。 “我不要治……” 一壁抵抗着疼痛有如万蚁钻动的双脚,海角没听清楚她在他怀里说了些什么,靠在他怀里的霓裳,侧首看着神医家门前的软士上,都已被他跪出两个跪印的小窟窿,更是难掩喉际间的哽咽,她强行地将他所造成的酸楚都咽下去,并把到了眼眶中的眼泪都狠狠压回眼中,再将他抱得更紧。 “我再也不要治眼了……” 若是往后,他又听到什么可治百疾的神医,他是不是又要不辞千里,不顾自尊的去求?倘若又有人像这个神医这样糟蹋他呢?若是又有人趾高气扬地将他给踩在脚底下怎么办?这个傻男人,他是不是又会为了她什么都愿豁出去? 海角不该是这样子的,她不要他为了她而委曲求全,她的海角,根本就不该受到此等际遇。 “小姐?”清清楚楚徘徊在他耳畔的低语,令海角在大惊之下忙拉开她,就盼性子顽固的她能回心转意。 她看着他心慌的眼眸,坚定地重复,“我不要。” 自那日起,海角就一直被矛盾的心情纠缠着。 她不再让他离开她的身边,他也发现,她真的用一眼努力生活表现给他看,而这看在他的眼里,是种椎心的疼,刻骨的痛,因此他也极尽所能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掩饰,也让她依赖。 可有时候,他会有种自私的想法,他会希望她的眼就这样不会好,也不会再坏下去,如此一来,她能就这么一直地依赖着他,而他俩之间的关系就将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可后来他才发觉,其实并不是她需要依赖,而是他需要被她依赖,他怕一且她不再需要他了,她便会像只自由的鸟儿振翅远飞,再也不停留在他的身边。 走在她身后这么多年来,看着她的背影看久了,他甚至渴望能够真成为她身后的一道影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水远跟随着她的脚步,无论她上了何处皆与她同在。 他不想离开她的。 但有时候,他又会希望她的眼能够完整无瑕,因看她强装无事的模样,那实在是太过磨人也大令他心痛,偏偏,她从不肯让他去找人来治,即使是他去请天涯来劝她也不成。 自私与不自私的想法,就像一面矛与盾同时住在他的心房里,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愿与不愿之间摆荡,无一日平静,也无一日安宁。 若是命运都有个一定的轨迹,那么他定是为了她的出现而出现,并为了她而存在,她少了一只跟,他便更努力张大跟采代她去看,并守护她为她避过风险,她的人生若是因此而缺了一角,只要她开口,他便会尽全力采为她填补,在他已将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她身上后,他已不在乎他能得到多少,他只在乎她能否开心。 可现下,他再也不能满足于现况了!他不能因他的自私而让她看不见她的未来,他要的是她真心的笑,而不是人后的愁。 “你可知黄泉国有个叫药王的人?”仰首看星看了许久的凤凰,突然在一片沉默中开口。 海角想了想,“他是黄泉国的宰相。” “且他的医术相当精湛。”冷得有点受不了的凤凰拉他起身,微笑地鼓励着他,“若能请得动他的话,霓裳的眼或许还有得治。” 他垂下了跟,“我说过小姐不愿治眼。”她踢走大夫的功力,就跟她踢未婚夫的差不多,任他再怎么请来高明的大夫也是徒劳。 “再试试吧,总不能让她真瞎了是不?”凤凰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即使她再不愿,你还是该给她一次机会,也该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当受不住冷的凤凰,把话说完就赶紧入屋去避风时,站在原地的海角,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都没有移动。 * * * 往后她再也不喝酒了…… 醉至次日正午才醒的霓裳,此刻正趴在桌案上,将脸埋在一堆公文里忏悔昨夜的愚行。 她记得昨晚她是在海角的房里喝的酒,但今早醒来她就回到她房里了,头疼得像脑袋要和身子分家外,向来在她睁开双眼,头一个所能见到的海角,今早也没在她的房里,派人去找,来人却说海角不在他的房里。 当天涯幸灾乐祸地踱进她房里时,正在想海角上哪去的她,听见脚步声马上抬起头,一见来者是他,她又委靡地继续趴回那堆文件里。 “还疼吗?”天涯挑高一眉,挨在她身旁看她受苦受难的模样。 他的声音一窜进耳底,脑中有若金鼓齐鸣的她,忙不迭地将他给推远一点,再捧着脑袋哀号。 “我决定要戒酒了……”为什么她永远都学不乖?明知道第二天会痛得要死,每次还是照喝不误。 “晤。”看她自找罪受的天涯,刻意将一大碗泛着怪味的醒酒汤推至她的面前,再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畔。 光是闻那味道,霓裳的眉头更是因此再打了两圈结。 “喝下去。”在她脸上摆出一副唾弃样时,辛苦端汤来的天涯不爽快地命令。 “不要。”她皱皱鼻尖,不给面子地撇过小脸。 天涯两手擦着腰,“这是海角命人特地弄给你醒酒的,你表哥我只是负责端来。”霓裳慢吞吞地瞄了他一眼,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拿过婉,动作缓慢地一口一口喝下腹。 态度差真多…… 亲表哥都放下身段拿来请她喝了,她不赏脸,但只要提到海角这两字,就比任何万灵丹都管用,他这个表妹的心会不会偏得太多了点? “喂,你不好奇你的海角上哪去了?”在她真的乖乖喝完一碗汤时,他以指戳戳她。 她以绣帕拭净了嘴角的残汁,“等我的头不痛了我就去找他。” “甭找了,他不在城内。”天涯笑了笑,心情大乐地往椅里一靠。 “他去哪了?”不在城内?怎么海角要出城也没跟她说一声? “找人。”要是他从凤凰那边套来的口风没错的话,那个不死心的海角,应该是已经起程前往黄泉国了。 “找谁?” “不…告诉你。”难得能在她面前占上风的天涯,趾高气扬地拖长了音调,还对她摆出一脸欠揍的贼笑。 霓裳在他愈笑愈乱肉麻一把又嘿心兮兮时,忍不住抚着两臂以阻止鸡皮疙瘩全往上窜。 “你……”她怕怕地闪避他那活像逮着了什么把柄的哏神,“你干嘛这样看我?”天涯咧笑着嘴,心情甚是愉悦地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 “因我知道了两个秘密。”打昨晚知道这两件事后,他就一夜无眠到天明,今天要是不来找她麻烦,不让她今晚也同他一样失眠的话,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她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喝下腹的解酒药已经生效,而她也感觉好多了后,她准备去打听一下那个也不通知一声,就独自跑出城的海角究竟是上哪去。 天涯冷不防地在她身后问:“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只肯走在你的身后,却从不敢牵着你的手与你走在一块?” 两脚登时顿住的霓裳,表情甚是不可思议地缓缓回首。 “怪不得无论我为你找来多少未婚夫,你谁都不肯嫁。”也好啦,这个不嫁、那个也不嫁,就连天孙也看不上眼,有个海角愿意主动牺牲,他就该谢天谢地感谢祖宗有保佑了。 “你知道了什么?”带了点心虚的成分,霓裳问得很小心,并不希望任何人会发觉她的心事。 天涯不合作地摊摊两掌,“你不想让我知道的都知道了。”在终于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后,现下想想,那些被她踢走的未婚夫,被踢得还真冤,他们哪会知道她早就已经定好人选了? “你……”她马上做出这种联想,“你赶走了海角?”海角不在,他又这么高兴,她当然头一个所想的就是他把海角给撵出天宫。 满心不是滋味的天涯,当下黑脸拉长了三倍不止。 “嘿,别急着乱扣冤帽,你家心上人是自个儿出门去的,你表哥才没去他面前嘴碎多说些什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看啦?”都已经巴不得能把她嫁出去了,他哪会还去做那种捧打鸯鸳的蠢事? “那他……”霓裳百思不解地蹙紧眉心。 他耸耸肩,“别问我,昨儿个半夜他就走了,我也不知他上哪去了。” 为免天涯嘴大,多事的向海角或是他人说些什么,令海角在日后做些什么事,有先见之明的她,不安地向他叮咛。 “我与海角的事,别说出去。”既然海角希望能这样与她在一块,那么她最起码可以办到这点,继续以主仆的身分与海角共处。 天涯一手撑着下颔凉凉地问:“因为海角不是我会考虑的对象?”就算他肯点头,但海角是海道的奴这个身分,天宫的长老们就绝不可能会让他把她嫁给海角。 霓裳随即板起了脸庞,“我不在乎你或他人如何看他,你们当他是奴也好,是仆也罢,我不在乎。” 他坏心眼地转了转眼眸,“我若在乎呢?”刺探一下好了。 她冷冷轻哼,“我说表哥,你要还想逍遥的过你的日子,不想接手那些属于你的责任,我建议你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垮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不惜为海角而大义灭亲的妹子。 “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威胁你表哥?”这算什么自家人?胳臂专门往外弯的吗? 霓裳没好气地撇过芳颊,“海角才不是什么外人。”与海角相比,他才是外人好吗? “是是是,是爱人好吧?”他挥挥手,识相地顺着她的话锋应下去,并顺道挖了个坑让她跳。 不小心着了他的道,霓裳霎时红晕遍布了整张小脸,不习惯被他瞧见这样的她,难为情地一手掩着脸,两眼硬是不肯看向他。 “你想不想听另外一个秘密?”相当享受自家表妹这个模样的天涯,笑咪咪地朝她招着手。 她考虑了半响,半带怀疑半带好奇地凑近他的身边。 “你的那个心上人,昨晚在你喝醉对他说了一箩筐的话后——”才摇头晃脑对她说了一半的天涯,下一刻马上被瞪大眼的她给揪紧了衣领。 “等等,我说醉话?”她怎么会做那种蠢事?她平常不是喝醉了就只有乖乖睡觉吗? 他用鼻音应着,“嗯哼。” “说了些什么?”浑然不知昨夜把自己出卖了多少,霓裳一头冷汗地追问。 “这个嘛……”像是要吊她胃口般,天涯刻意为难地搔搔发,“太多了,我一下子记不清。”他要是记不清楚,昨晚他就不会烦恼得睡不着了。 她屏住了气息,紧张万分地再问:“我所说的内容,我现在听了会想挖个地洞钻吗?” “应该会吧。”天涯皱皱眉,煞有介事地枢着下巴,“我就挖了好几个。”昨晚他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他这古古怪怪的表妹,在心上人的面前原来还有较为正常的一面,也难怪那个硬邦邦的海角会破功抵挡不住。 不知该脸红还是该流冷汗的霓裳,虽然不太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可还是得继续面对现实。 “然后呢?”她期期艾艾地看着目击证人,“海角有什么反应?”他不会又什么反应都没有吧? “嗯……”天涯思索了一会,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直接附耳在她的耳边,将昨晚看到的场面一字不漏地转告她,然后再兴高采烈地往后一坐,开始欣赏霓裳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 没想到海角会有那种反应,只差头顶没冒出烟的霓裳,两手掩着绯红的脸蛋,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还无法将他口中所说那个热情如火的海角,与那个冷漠待人的海角联想在一块。 “现下,就看海角怎么想了。”乐见其成的天涯站起身,一手拍拍她的头顶,“你就在这乖乖等他回来吧。 秋意惭淡,清晨的风里寒意令人冷得不禁有些瑟缩。 大清早就出现在艮泽宫前的孔雀,独自在偌大的宫院里来回踱步,不时回头看向殿门处,是否有夜色的身影,但等了好些时侯,仍是未见她出殿。 啾啾鸟语中,一二日复始,但今日天际悬着重重密云,见不着一丝阳光,灰蒙蒙的晨雾也徘徊在四下不肯消散,站在宫门处的宫卫,都被繁唱如歌的鸟声给催得声声入眠了,唯独心事沉重的孔雀,仍在继续一步踱过一步。 半个月前,六器不知在私底下对日月二相说了些什么,二相竟去说服皇帝让六器代替紫荆王出兵海道,让六器派遣大批战船前往东域里的迷海千岛,准备赶在三道找齐天孙,女娲之前,先行夺下海道三岛,再进一步将海皇给寻获。 虽然紫荆王大力反对,但皇帝仍是应允了日月二相所奏,但因为六器不想直接得罪紫荆王,故青圭与玄璜,就改派手下玉笄与玉珩前去东域。 为了这事,压根就不愿他人踏上自己东域地盘的紫荆王,早经恼火地随着玉笄他们赶去东域多时,而不放心此事,更担心紫荆王会不问情面地与玉笄、玉珩杠上的夜色,在紫荆王到了东域后,也随即赶派石中玉借口巡逻迷陀域,在暗地里跟着去探探东域的情况。 当夜色的身影出现在逐渐散去的晨雾中时,孔雀忙不迭地迎上去。 “如何?” 夜色紧敛着黛眉,“他们两人谁都没说实话。” 孔雀没好气地哼了哼,“我就同破浪说日月二相未必会是站在咱们这边。”这下可好,很显然日月二相打算帮着六器来牵制他们了。 但夜色却不这么想,她总觉得,方才在殿上,与一味滔滔不绝找借词推托的日行者相比,犹带一脸睡意的月渡者的脸上,那抹饶有深意的笑容就显得很诡异,仿佛正在暗地里计划些什么,又似想刻意误导他们四域或六器。 这件事愈想愈觉古怪,素来只掌管朝中大事的日月二相,立场一直都算是中立的,从不介入四域与六器之争中,也不会在表面上偏袒哪一方,只是这回,日月二相怎会为了海道而打破素来坚持的原则? “夜色。”孔雀在她仍在发呆时,伸手推着她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