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梦记-12

“你……”药王试着要安慰她,朝她伸出的手,却在下一刻被她挥开。  挥开他的手、赤脚跃下床榻,忍着一身的不适、一腔的心碎,花咏不顾一切地奔向这间房里最近的出口,漫无目的地直往外头冲去,而被她突如其来举动愣住的众人,则是一时之间忘了要反应。  “拦着她……”药王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们还不快拦住她!”  陌生的宫景与人们,一一闯进花咏没有准备的眼底,她像只陷入迷阵的迷里,在复杂的宫廊上四处乱窜,当心跳声大得令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时,丝丝的光芒自她的顶上洒落而下,她顿时确定了方向改往上跑,提气快速飞奔,将追着她的人们远远甩在后头,在无尽的石阶上奔跑了一阵后,她伸出两掌一鼓作气击开上方锁住的门扇。  乍开的门扇携着一束束的日光射在她的身上,阵阵清风迎面而来,她怔住了脚步站在宫阁最顶处,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一切,在她眼前,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地域国都。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天空,没有太阳,藏身在地底的这座伟大地都,有着整齐若模盘的街道与民居,环绕着街道的河水,在顶上天井落下的日光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这儿甚至有着成荫的绿树,起伏的山峦上还种植着果树与一丛丛的竹林。在地都的城域外四处,通往地底四面八方的跑道,就如同地上那些她曾看过的大道般,唯一不同的是,处处明亮一如地面上的这儿,是靠一面面设置在天井下方的铜镜,投射至大街小巷中的铜镜,以光反射而照亮整座城市一如地面上的白书。  这不是她所知的黄泉国。  风声中,杂乱的脚步声停在她的身后,脑际一片空白的花咏,双目无神地回首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她的两脚,在他们的目光下开始往宫阁的宫栏处退去。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幽泉边喘着气边向她解释。  干竺直向她招手,“对对对,有话咱们可以慢慢说,你先过来,别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然而她却听不见、看不见他们,焰泽似的发丝飞掠过她的脸庞,那些她方清醒时忆不起的记忆,在这当头,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像幅绘卷般地在她脑海中摊展开来,逼痛心疾首的她一一过目。  她想起来了,在女娲即将率众开战的前夕,她们四姐妹被带至黄泉国的地底晶林中,女娲将手中的神器交给她,并对她下了令,而后她们不顾她的声声哭求,任女娲强行将她封印,并施法令她永远的离开了她们……  她凄惨地摇首:“这不是真的……”  是的,这一切只是个谎言,她并未醒来,她仍在她的噩梦中尚未苏醒,一定是的,因这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不能留在这,她必须找到女娲,找到那些未来得及与她告别的姐姐……  只是,她们在哪儿呢?  四下寻找的她,跨过宫栏,在风中仰起脸庞,急切地想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别跳,别跳呀……”慢一步赶到的药王扯大了嗓门,“快拉住!”  飞快扑上前的众人,在指尖碰触到她的衣袖前,她已一跃而下,众人的惊呼声未止,一抹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自底下另一处的宫廊上跃出,准确地在空中截住她,他在接到人后,两脚在屋檐上一顿,借力再跃至下方的另一座宫廊上。  “你说女娲命你守护冥斧,你不顾那对冥斧了吗?”不善沟通,只善行动的马秋堂,在站稳后望着怀中的女人。  花咏茫茫然地抬首,首次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见着了唯一一张熟悉的脸庞,是那张在她梦中清晰无比,一模一样的脸庞。  她怔愕地看着他,“我见过你……”  马秋堂愣了愣,随即想起当时在地底,似乎曾见她张开眼看过他一眼。  “你在我的梦里。”她喃喃低语,伸手轻触他的脸庞,像是想证实他的真伪。  “是我拿走了冥斧。”他徐声解释,一下子将她的梦打醒。  指尖触及他的温度后,花咏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并在他的话里,明白了继女娲之后,是谁成为冥斧新一任的主人。  “你是谁?”她想退开,但他却紧揽着她的腰不放,令她无可避免地直视着他。  “马秋堂。”  LENG  LENG  LENG  “大人,天宫的使者来了。”  次日清晨,接待完突然造访的贵宾后,幽泉来向身兼宰相的药王通报时,一进议室厅里,他首先见着的就是一屋子乱成一团的人们,与扮着一张大黑脸吓人的药王。  “来这做啥?”心情恶劣的药王,边问边把烟圈吐至他的脸上。  “他们……咳,他们有要事与王上相谈。”他咳了咳,在药王又吞云吐雾前赶紧把口鼻掩上。  药王回头看了眼坐在桌畔边等消息,边沉默地盯着神器沉思的马秋堂,接着想也不想地就代马秋堂回绝。  “王上无暇。”  幽泉为难地皱着眉,“但……”难得天宫的人愿意打破成见来地藏,还主动拉下身段要与王上商谈,若是错过这回机会,恐怕就不会再有下回了。  “照办就是,没什么但不但的,”他烦躁地挥手赶人。  “天宫的使者也说了,王上若无暇,请药王大人——”  为了个女人已经一整夜没睡的药王,在他还没把话说完即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将泛满血丝的双眼直戳向无辜的他。  “你没见你家大人正和王上忙着找人吗?”为了那个平空消失的女人,他不但已将整座王宫给翻过一遍,还派人在地都里四处寻找,偏偏就是不知她到底上哪去了。  “找谁?”处于状况外的幽泉咽了咽口水,有些怕怕地看着张牙舞爪的他。  “还不就那尊咱们地藏的先祖?”也不知那个睡了百年的女人究竟在搞哪门子的鬼,他家表弟好心好意的把她自地底弄出来,结果她在睡醒后,先是给他们来个跳楼,以为安抚了她的情绪后,她连个谢字都没有,下一步就是趁夜给他们搞失踪。  “花咏不见了?”他呆愣了一下。  “你没见着现下全宫上下的人都在找她吗?”药王愈吼嗓门愈大。  “那……”无端端挨轰的幽泉,好不委屈地再把问号奉上,“那天宫的人怎么办?”  “那尊被长老们供起来拜的先祖都还没找着,谁有空去管天宫想谈些什么?”懒得再多废话的药王,干脆两手扳过他的肩,再火爆地一脚将他踢出门外,“去告诉他们,本大人没空,叫他们改日再来!”  比起年纪长他一截,却还是毛毛躁躁的药王,马秋堂就显得较为沉稳从容。  “冷静点。”他的坏毛病就是心情一不好就踢人。  药王抓着发,“怎么冷静?那女人可是咱们黄泉国的国宝啊,你以为这种国宝是你随随便便在地底挖—挖就找得到的吗?”为了那个女人,他已经被那票长老结结实实地骂了一整夜。要是真找不到这个女娲时代硕果仅存的女人,他打哪去给长老们另找一个先祖?  “王上。”就在药王又开始鬼吼鬼叫时,被马秋堂振出宫的干竺已回到他跟前回报。  “如何?”  “启禀王上,她没通关……”干竺边说边抹去一头的大汗,“东南西北四个关口和八条水道道口,同样都没有她的踪影。”  马秋堂听了不禁竖紧眉心,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初醒乍到的女人,如何能在短短的一夜之间消失在他的地盘上,让他翻遍了整个地都找不着,她是生了翅不成?  干竺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我在想,她该不会……”  “直说无妨。”马秋堂朝他颔首示意。  “她不会是到地上去了吧?”既然地底找不到,那地上呢?到目前为止都没人去地上找过。  “怎么上去?”药王头一个反驳他的话。“通往地面的国门重有百斤,别说个女人,就连咱们这些大男人也要数人才能打开,更何况还有重兵困守在门前,就算她没走国门,自关口或水道走,那也早被人给拦下了。”  “这……”干竺搔搔发,把话全都吞回肚子去。  然而马秋堂却在听了他的话后,怀疑地起身走至窗边,抬首看着宫顶上为让地面上的日光能够照射下来,而开凿的一座座天井。  他朝后勾勾指,“药王。”  不明就真的药王走至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随他一道看去,赫然发现,宫殿某一角的宫项,与天井的距离约莫只有数十丈。  药王僵硬地扯着唇角,“你说笑的是吧?”就算能从天井出去,可这么远的距离,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跳得上去。  “我有那个心情吗?”马秋堂横他一眼,转身问向干竺,“史册上可有记载她的故乡在哪?”  “等等……”干竺连忙冲至桌畔,手忙脚乱地在书册里东翻西找。  药二瞄了瞄马秋堂,“你肯定她会去那?”  “按常理推断,她应该会去。”将心比心,换作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做,至少他会亲自去证实一番,才会命自己相信。  “她的故乡在罗布陀!”埋首在书堆里的干竺兴奋地大叫,张亮了一双眼看向马秋堂,“王上,那里距我国只有五里。”  “我去找她。”马秋堂起身向药王吩咐,“你在这等消息。”  药王苦哈哈地在他身后摇手恭送,“这回找到了后,你就想个法子,别再让她做出惊人之举了。”  “我试试。”马秋堂取来御漠地风沙的披风边说边披上。  步出宫门跃上为他备妥的马匹,马秋堂策马直奔地面的国门,在数名守门将合力开启国门后,眼前迎接着他的,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此时在花咏面前的,也同样是一座沙漠,一座,她觉得很陌生,不得不怀疑自己身在何处的沙漠。  靠着记忆,走过百年来风貌已改的黄泉国国土,花咏在蔓延似海的漠地里找到了她的故乡,可她在这并没找着记忆中的家,而是只找着了在一大片沙漠中荒废已久的城市遗迹。  风沙过眼,被风携来的沙粒颗颗打在脸上,令人要张开双眼都有些困难,但花咏仍坚持地张大双眼看着前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试图想追认出一些过往。南风吹扬起她的发丝,她身上的白裳也不住地在风中舞动,四下一片默然的沙漠,没有告诉她丁点曾发生过的故事,只肯透露出已渺的岁月到底走了多远。  她原以为,在看到了故乡后她就能稍稍安心一点,可她万没想到,来到这一见后,触目所及的种种,令她差点失声哭出来,她惶惑不定的眼眸一一落在眼前所见的景物上……  遍地的残石碎瓦,几乎遭大漠的风沙所吞噬,只剩几座不肯倒下的城跺顽固的露出在沙丘外,默然地接受大汉的摧残。以往这儿不是这样的,这里有着一座处处涌泉的雄伟绿洲城市,女娲和她所认识的人们就住在这儿!大漠的风沙吹不进这里,在城外甚至还有一眼望不尽的草原,可曾几何时,无情的沙漠取代了一切,将她所拥有的记忆,全数埋葬在看不完、淘不尽的黄沙里。  她的双眼漫无目的地流浪,以往女娲避居的雄伟宫殿,没有;宫旁的白榆树,没有;白宫外通向四方,总在风中招展的绿柳,没有;那一片收藏了她心事的草原,也都不见了……她所知的一切皆尽消失,无论她的双眼落在哪一处全都是陌生、皆是面目全非,找不着任何一样可让她心安的熟悉事物,有的,只是占领大地漫无边际的风沙。  顶上浮云轻掠过穹苍,似朵朵力催迷子返乡的归烟,但沧海桑田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岁月里,像子夜里的一尾鱼儿偷偷地滑曳溜过,没有告知她任何消息,她仓皇失措地站在原地,像头不知去向的歧路亡羊,不经意地闯进了她不该进入的异域,就再也找不着回家的归途。  淌下的泪珠在沙地上形成点点的浅印,她心痛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固,懊丧悔恨顿时占据了她整个胸臆间。  当年为什么没个人来告诉她,别轻易离开故乡?因为她不知,她这一走,就走了那么远、那么多年,她并不知道,一旦松手放弃了手中所拥有的,就再也无法再次挽回它。  一幕往昔熟悉的画面取代了眼前数之不尽的黄沙,她还记得,那日在刺眼的阳光下,女娲那头耀眼的红发如火焰似的,干燥的风儿将它吹散,丝丝色泽光滑的发丝,衬着顶上蔚蓝的晴苍…  就连她的记忆也都已成了历史……  难以拘管的泪滴在风儿的吹拂下滑过她的两颊,可停留在颊上的泪,很快就被这座焦渴的沙漠狼吞虎咽地吞噬掉,就连一丝泪水也不肯留给她,脚下发烫的沙粒令她真真正正体会到,这种灼伤刺痛人的彻底孤独,将从此烙印在她的身上,无论先前她再如何自欺,再怎么怀抱着一丝希望,到头来,仍是只徙留一地的黄沙,与她无言地对照着伤心。  许多生生死死的念头,在心房极度刺痛的片刻间掠过她的脑海。  人们不都说,心碎欲绝吗?那么为何此刻她胸坎里的那颗心,仍旧规律地跳动着?假若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一直站在这片沙漠里,是不是这些摧毁了往事的风沙,就可以将她埋葬在同样的往事里?是不是只要她一直站在这里,她就可以等到那些她来不及参与的过去?  只要她一直站在这里……  清脆的铃声隐隐自风中传来,远处沙丘上,一队队不知欲往何处的商队载运着商货远行,几串足迹扰乱了沙面上的平静,系在骆驼上的驼铃声,则伴着无垠的风沙,孤零零地声声在大漠里作响。  踩在沙地上的马蹄声,很快即遭沙面吸收了,顶着强烈烧灼一身的日光,花咏缓缓回首,看着找到她的马秋堂,正下马朝她走来。  她将他的身影留在身后,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不一会,一只水袋递至她身旁,似要她先解解渴,但她没接过,反而向前迈出了已快力竭的步伐。  “你要上哪?”马秋堂跟在她的身旁问。  花咏抬首看着前方的沙丘,不语地跺着易陷的沙粒朝它前进。  “在那后头不会有女娲,也不会有你的亲人。”侧首看着她执着的目光,马秋堂不得不劝上一劝。  “在那后头有着什么?”她吃力地拔起深陷在沙中的双脚,额上布满了汗珠,与她先前已干涸的泪珠混合在一块,分不清汗与泪,就像她与这个世界般,她再也分不清谁是现今谁是过往。  “还是沙漠。”  花咏听了,更是奋力前行,就算在那后头有的只是同样的沙漠,她也非得亲眼看看不可。  看着她在沙丘上挣扎的小小身子,走得万般辛苦,在令人恍惚的热气下,马秋堂把她的身影和另一个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了,他深吸口气,赶上前在她欲跌下时拉起她的臂膀,他本想拉她往回走,但她在站稳后又再往上爬,他只好跟在她的身畔,任她去亲眼见证现实。  焚烧般的南风仿佛要灼痛人面,总算爬上沙丘顶的花咏,瞠大了眼眸看着眼前一座又一座数不尽的沙丘,就这么在风中躺卧着,在那里,没有任何她想寻找的东西,有的“只是更多的伤心,更多掺着泪水而堆起的遗迹。  马秋堂静站在她的身侧,不语地看着她。  在她那双眸子里,似藏躲了千言万语,他猜想着,或许是几则曾经属于她的故事,也可能只是一些令她心碎的记忆,这般看着她,他觉得她像一幅尘封了百年的历史书卷,白灰飞烟减的时光洪流中醒来,四下一看,发觉早已人事皆非,唯独她还被留在历史里没有走开。  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将她自地底带出,若是不唤醒她,那么她仍会在那段被永远停留的岁月里安睡,不知任何忧愁,不必泪流伤心,而不是得在清醒后,狠狠的逼自己去承认不愿发生的现实,然后惶惑不安地继续面对茫茫未知的前途。可当时封住她的晶柱已毁,他若是对她置之不理,没将她一并带回黄泉国,或许她可能会因此而死在地底无人闻问,亦无人知晓。  救与不救皆是两难,他进入圣地,只为神器,他从无意闯入她的世界,也无意让她闯进他的世界里,只是这事由不得他,同样也容不得她选择。  疲惫与打击已至一个极限,再也站不住的花咏跪坐在沙地,任风儿将她的长发打散,一下又一下地鞭打着她的面颊,她不想再移动自己分毫,也不想再知道更多,她甚至想让自己成为大漠里的一粒风沙,不必再对命运挣扎或是抵抗,就这么留在这里,再被吹散至她不必再去多想的故事里。  “回去吧。”马秋堂弯着身子,柔声地劝着。  “回去哪?”她木然地问,游离的目光飘无定根。  还能上哪去呢?眼前的这些就是她的归处了,而她所拥有的,也只剩下这些残迹了。  无法回答的马秋堂,沉默了许久,将身上的披风仔细地披盖在她身上,而后蹲在她的身畔转过她的面容,直视着她泛着泪光的眼瞳。  “你在想什么?”  “我想和她们在一起。”隐忍许久的她一开口,成串的泪珠随即落下。“我不要只有我一人被留下……”  聆听着那令人心痛的细碎哭声,马秋堂伸出一指勾留住她落下的泪滴,而后将其他纷落的泪滴盛在手心里,在她哭得难以自抑时,他伸出双臂将双足已被烫伤的她抱起,面对面地看着她的泪眼问。  “那么,我不就无法遇见你了?”  透过薄薄的泪雾,花咏强忍着眼泪看着他在阳光下的脸庞,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清楚地映照着她自己,就在他将她压进他的怀中,抱着她走向马匹时,她听见了自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  就像以往在大姐的怀抱里般,没有纷纷扰扰,只有结实的拥抱与令人安定的心跳声,漫天漫地的温馨就存在这双手圈起来的臂弯里;外头的风雨打不透、沙粒吹不进,只要她一如以往地闭上眼,就将什么事都没有。  攀上马背并将她抱稳后,马秋堂低首看着怀中抽泣的她,他将她身上的披风再盖妥些,免得日光会晒伤了她,当他策马前行时,他隐隐约的地觉得,在他的指尖与掌心上,还残留着她那泪滴的触感,一种难言的情绪,顿时将他给掳获,勾曳出那份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往事。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再将她抱紧一点。    --------------------------------------------------------------------------------  帝国。  艮泽宫内,帝国的两名日月宰相,日行者与月渡者,此刻不语地坐在一旁,看着特意请来的两位四域将军,在他们面前上演着可能会演变成结局很火爆的戏码。  素来在各方面有意互别苗头的夜色与紫荆王破浪,对立于殿上互视着彼此,身上隐隐四散的冷意,已让一票跟来的下属识相地避得远远的,以免待会倒楣的会被扫到。  “北域之事,不劳你费心。”难得有机会与他面对面,夜色首先将先前未算的帐找他算清,“希望你下回别再踏上我的地盘多事。”  破浪也冷声应着,“本王是为免你有妇人之仁,故才代你出手。”  从不容人质疑她的性别、她的能耐,夜色霎时眯细了一双眼。  “你说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了。”破浪瞥她一眼,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因此而惹恼她。  “喂,他们吵起来了……”日行者擦着额上频冒的冷汗,低声向身旁的同僚警告。  “他们若是不吵,就枉我特意找他们来了。”年纪轻轻就当上宰相的月渡者,笑靥如花地一手抚着面颊,很期待那两人的战火最好是能更炽烈些。  无视于日月宰相也在场,夜色将一双美目扫向破浪,并不忘把规矩说在前头。  “擅入我域,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我是为陛下的江山着想,陛下若遭威胁,我自是得为陛下打。”  “你还杵在那?快帮帮忙拉住他们啊!”  “何必呢?”月渡者还是一脸的如沐春风,凉凉地坐在一旁跷脚,压根就没有插手的打算。  石破天惊的吼声,在下一刻响通整座艮泽宫,让两名正想到外头一较高下的男女,顿时不甘不愿地停下脚步。  “都给我慢着!”一路由外头吼至里头的孔雀,拖着一脸像是还未睡醒的石中玉,赶在他俩真的大打出手前的紧要关头赶到。  “真热闹。”早料到这两个迟到的四域将军定会赶到,万事不急的月渡者,慢条斯理地起身走至日行者的身旁,将他给拉回去继续看另一出戏。  “你们想做什么?”收到月宰相的通报,火烧屁股赶来的孔雀,气喘吁吁地看着这两个打从一开始就不和的同僚。  他俩异口同声,“打架。”  “你肯定你打得过她?”孔雀连忙一把拖走破浪,拎着他的衣领直要他清醒些。“别忘了她是咱们的顶上头子,你是不是又忘了当年她是怎么当上的?记性不好是不是?没关系,我就再提醒你一回,那回她把我们一个个都打趴在地上才踩上去的!下回你又想同她杠上前,麻烦请你先掂掂你有几斤几两!”  当年败在一个女人手下的往事再次被提起,这让原本已经满心不爽快的破浪,当下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头头,你肯定你能打死陛下的亲皇弟?”石中玉在清醒后也没闲着,忙在她耳边提醒她的顾忌是什么,“陛下那边还好交代,毕竟你要打死你的手下陛下是不能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消息传到你爹的耳里怎么办?”  “你真想劝我?”夜色盯着他脸半晌,勾了勾菱似的唇,突地伸出两手将他转过身,用力将他推至破浪的面前。  与夜色相同,天生就跟破浪八字不合的石中玉,在见着了对头冤家那张欠人扁的贵族脸,霎时全忘光了他来这的目的,累积在他与破浪间的新仇旧恨、拉拉杂杂的小过大错,在下一刻全都一骨碌地爆发出来。  他也对破浪撩大了嗓,“想跟她打是不是?去呀,我巴不得她两刀劈死你!”  一波未平,另一波马上又起,只想息事宁人的孔雀,气急败坏地上前拖走也跟紫荆王不对盘的石中玉。  “你就帮帮忙别再火上添油了行不行?”没用的家伙,没三两下就被夜色利用还露出了本性。  待在一旁看了好一会,觉得该是出面收拾一下场面的时候了,月渡者伸手扳了扳颈项,起身站在高处对那四个身负守卫四域重责大任,同时也是皇帝最珍视的爱将开口。  “诸位将军,可听本相说几句话吗?”  忙于起内哄的四人,爱理不理地回首看了她一眼。  “陛下有令,东北两位将军若有争执,交由陛下作主,若私下了结,这责任,两位将军恐怕都担待不起。”远比他们更加阴险的月渡者,露出毫不同情的冷笑,在话中半传旨半威胁着他们,“相信诸位定不希望本相去告诉陛下今日在这发生了什么事吧?”  底下原本闹成一团的四人,在见着了她那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时!四人不约而同地浑身泛过一阵鸡皮疙瘩,差点忘了这个月相最大的本事就是陷害人。  “改期。”破浪看了夜色一眼,忍让地将话挤出口。  “候教。”夜色也赞成他的决定。  摆子了他们后,月渡者笑得一脸春花灿烂,“既然诸位的小事已搁在一旁了,那么听听本相今日请诸位来此的原因如何?”  “请说。”众人看着她前后截然不同的笑脸,皆在心中暗想,她究竟是怎么练成这种变脸大法的?  她将两手扳在身后,边踱着步边在他们面前说着。  “白谕鸟来谕,西域与东域两位将军,分别灭了三道中的九原国与天苑城后,三道就一直显得很不安定。听说,三道现下纷乱,起因不只是因为咱们帝国对他们动兵。”  “那是为了什么?”破浪与孔雀互看对方一眼,一块问向她。  “海道。”大抵知道内情的石中玉,在月渡者开口前一手抚着下颔代答。  “海道?”其他三人不解地绕高了眉。  石中玉摊摊两掌,“嘿,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哪知道那个最安分,最不兴兵武的海道人在想什么?  月渡者正色地看着他们,“姑且不提他们是因何而乱,总之三道纷乱,对咱们帝国有利,可我们的探子发现,三道正试图在纷乱中团。”  团结?  团结好来做啥?想进军中土抢回地盘,好让那些神子再奴役人子吗?脸上再也不复玩笑之情的四人,皆沉着脸思索着这项可能会在日后生成的威胁。  “夜色。”月渡者轻柔地对她一笑,“天宫有行动了,探子来报,天宫日前曾试图与地藏联系,相信日后应还会有别的动作。”  夜色微微颔首,“我会查清楚。”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再点名另一人,“孔雀。”  “我捅的楼子我会去收。”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的孔雀,高举着两手先行忏悔。  月渡者再看向闲着没事做的另一人,“石中玉,陛下认为南域在你扫镇之后还算稳定,因此陛下要你顺道控管迷陀域。”  “知道了。”工作量一下子变多的石中玉,开始烦恼起该怎么去控管那个幅员广阔的迷陀域。  “至于海道嘛……”月渡者顿了顿,一双风眼瞄向破浪。  破浪倨傲地别过脸,“用不着你来吩咐。”  “那就好。”她拍拍两掌,“就这样,没别的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早被皇帝宠坏的四人,马上掉头各自走各自的离开艮泽宫,将一句话都没说到的日行者给抛在身后,兀自尴尬地挥手相送。  他好不委屈地问:“你不觉得……陛下宠他们宠过头了吗?”好歹他也是个一人之下的宰相,居然没人理他。  月渡者遥看着那四名各撑持着帝国一片天的背影,微笑地拍着他的肩。  “陛下是该宠的。”  ZHAO  ZHAO  ZHAO  轻轻缓缓,规律且持总不停的叩门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让人不耐。  打理完方塌的新矿,并计划好要在另一处另开新矿口的马秋堂,搁下一桌的草图来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直瞪着那个吵得他无法入睡的表兄。  “你要负责。”药王两手擦着腰,眼中泛着浓浓的指责。  “负什么责?”马秋堂眨眨眼,一脸错愕。  他伸手指向远处仍亮着灯火的客房,“那个。”  马秋堂踏出门外,抬首看向宫廊尽处的那间客房,朦胧的烛光映照在窗纸上,映出另一道未睡的窈窕剪影。  “这几日都不见她有睡。”药王一个头两个大地抚着额,“还有,她似乎怕黑。”每个人都知道,那位姑娘自沙漠里回来后就一直睡不着,气色也明显地一天比一天糟,可她的心病,他们这些局外人又无人可解。  马秋堂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解决,“那就在她房里多点几盏灯。”  “她需要的不是灯。”点灯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把她的房间点成万家灯火了。  为了这个活生生的女娲婢女,现下全宫上下的人,都把她当成国宝般地供着,就连年纪一大把的长老们也拉下身段拼命去讨好她,可他看得出来,每个人都走不进她的心里,也没法让她一层欢颜,无论他们试过了多少法子。  虽然说,花咏明白他们的好意,也已经很体贴他们,并很努力地配合着他们了,可他知道,她只是在逢场作戏,她不想让他们继续为她担心而已。  马秋堂别过脸,“这阵子我看她适应得不错。”  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那是装的,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遇上这种事,或许别的女人会哭哭闹闹,或者干脆就在他们面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他们这位地藏的先祖不是,她装勇敢还装得满像一回事的。  “你要我怎么做?”马秋堂烦躁地以指梳着发,实在是很不想再次单独去面对她的问题。  “看、着、办。”药王也如法炮制地玩起不负责任,“反正她是你唤醒的,你休想来个宣之不理。”  他深深叹了口气,“药王……”  “本王郑重告诉你,我不再接手你惹出来的麻烦,总之她就交给你,由你自个儿去摆子。”药王重重拍着他的雨肩,成功地将烫手山芋丢出后,开开心心地转身回官去睡觉,至于他身后那个表弟会不会因此而睡不着,他才懒得去管。  随着药王在廊上愈走愈道的脚步声,马秋堂的心情也随着他一步比一步沉,他搔了搔发,关上自己的房门,理了理衣衫后,举步朝那间夜夜都不熄烛火的客房前进。  在走向那间仍亮着灯的客房时,他一直想着那日她的眼泪,以及蜷缩在他怀里的她,是如何将他抱紧的,他忘不了那残留在他掌心上的泪珠,还有她渴望归去的心情。  以指轻敲她的房门,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马秋堂犹豫了一会,以掌直接提开房门,在红融融的烛光下,花咏静坐在房内一隅,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地底的夜景。  开妥门扇后,马秋堂走至她的面前停下脚步,低首看着满怀心事的她,她侧过脸,同样无言地看着他。  他们谁都没有动,只是任沉默在他俩间似海洋般沉沉浮浮。  “我不善与女人相处。”他首先打破宁静,颇不自在地向她说明。  对于他没头没脑的话题,花咏只是捺着性子等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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