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一花,而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子早已杳无影踪。而他则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捂住被砸中的鼻梁。 当晚回去,叶青承抬眼看他,无比诧异,“庭涛,你忘了咱们宿舍已经有七个篮球了吗,还买只回来干吗?” 简庭涛绕过他,“供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关心素去地下餐厅吃饭,出来的时候,适逢下雨,人实在太多,她闪躲不及,被重重踩了一脚。 她疼得几乎要倒抽冷气。好容易忍住疼,抬眼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雨伞的映衬下,她看到一张脸。眼睛不是很大,鼻子不是很挺,嘴巴稍稍有点薄,但是凑在一起衬着乌黑而滴下水珠的发,就很有几分生动。那个人毫无愧色地直盯着看她,“是我踩你的。” 她低头下去,敛眉,转身要走。开玩笑,这种小伎俩也敢拿出来现! 男生拦住她,“是你砸的我。” 她抬眼看他,反应极快地道:“那么扯平,你就不应该再挡我的路。” 她也一早认出这个人。不是因为那次灰楼,也不是因为那次篮球场偶遇,其实,他并不知道,她一早就认得他。 刚进校的一日午后,心素跟室友魏琳约好出去逛街,魏琳是有名的迟到大王,出门尤其磨蹭,心素便站在宿舍旁的小竹林边上耐心等待。 好容易魏琳来了,二人刚准备走,就听到竹林里面隐隐有哭泣声。她们微微一惊,好奇心起,伸头看过去,就看到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女生穿着短裙,长得很是漂亮,然而神情忧伤,对面的那个男生身穿米色休闲服,个子很高,抱臂站着,蹙着眉微微不耐的模样,表情很是淡漠。 哦,应该是一对吵架的情侣。心素转回头。从小在大学校园里长大,对这样的场景,她早已见怪不怪。 不一会儿,女生有点激动地说了句什么。心素听到那个男生回复了几句什么,但她听不清楚。片刻之后,那个女生一脸愤恨地跑了出来,差点撞到了心素身上,心素有点无措地看着女生有些哭红的眼,心底有几分恻隐。 不一会儿,那个男生面无表情地大踏步走了出来,心素睨了一眼,嗯,长得还有点模样。她心里本能地起了几分反感。 男生半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她们,径自扬长而去。 有一就有二。三天后的午后,心素跟爸爸的弟子,N大中文系美女老师萧珊约好去打羽毛球。当她站在球场旁的榕树下等萧珊时,居然好死不死地又碰到相似的一幕。那个不远处站着的男主角是同一个人,甚至她这个路人甲也是同一个人,但是故事的女主角居然已经易人。啧啧,她暗想,中国经济要照这速度发展,赶英超美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 当那个男生独自一人站立了片刻,再次走向她这个方向时,心素趋利避害地低头。不过,不劳她费心,那个男生还是旁若无人地直接走了过去。 如果他就此不再出现,就此消失,她也就逐渐淡忘,毕竟这世上,生命中匆匆过客何其多?而食堂门口这般场景,在那场音乐会后,她已领教过不止一次。以心素跟柯轩的交情,帮他救急不值一提,她只是后悔没多弹错几个音符。 可就算如此,她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算是学校风云人物的人,现在竟然来招惹她。她知道他是新闻系的。他叫简庭涛。她的一切认知来源于博闻强记的魏琳。她摇了摇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事实上,才进校没多久,在宿舍女生们的卧谈会上,她就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今天我看到简庭涛了耶,就是简氏集团的那个公子哥啊……” “其实人家还可以,别总是公子哥公子哥的。他还是新闻系篮球队队长呢,校队主力,篮球打得超棒!” “喂,听高年级的人说,他蛮奇怪也蛮风流的。那些女生哪,偏偏喜欢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切,都够折腾的……” …… 心素还知道,简庭涛乃T市著名家族企业简氏集团掌门人贾月铭的独生儿子,未来简氏集团的继承人。 贾女士是T市人大代表,经常上新闻,跟关教授也有来往。只是,在心素看来,基因这个东西,未必会显性遗传。简同学在N大最最闻名的,倒不是他还算显赫的家世,而是他身上所发生过的无数似真似假的花边新闻。其中,就包括名列N大有史以来地下流传的十大最具轰动效应新闻第六位的,中文系系花因不堪被拒绝抑或被抛弃为他自杀未遂的流言,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因此,对于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十数年如一日深情依依缅怀前妻,即便美女当前也全然柳下惠一个的绝种好男人兼好老爸关定秋先生的关心素而言,简庭涛不啻是SPXH1统计聚类分析中完全应该剔除掉的那个小样本。 所以,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凭借小时候练过的基本体操功底,在那个极其狭窄的阶梯转角空间内灵巧转身避开他。 就在转身瞬间,简庭涛听到她的声音,清晰而略带嘲讽,“对了,那只篮球是我借体育组的,”她顿了顿,话里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我已经替你打了欠条,麻烦你尽快还回去。” 好吧,简庭涛承认,如果不是这句话深深惹恼了他,或许他原本也就是要认识她,仅此而已,也就是要…… 可惜人生,似乎没有或许。 只有开始,或是轮回。 于是很快地,关心素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开始微妙地,被动地,不期然地改变了。 一天中午,她照例回宿舍休息,传达室里那个胖乎乎的阿姨笑眯眯叫住她:“心素啊。”她总是喜欢连名不带姓这么叫她们,以显得亲热,“有你的花儿。”她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我就说,这么乖巧好看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就是瘦了点儿,哪点比不上那些个女孩子哪?”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她老人家敢情以为现在还是大唐盛世哪,再说了,没听魏琳整天在宿舍里嚷嚷的,都信息社会了,送花这么老土的事儿谁还做呀,都改上网聊天发邮件了。 胖阿姨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拿出那盆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藏在柜子里的插花。 心素心底微微一动。枫为霞,菊为秋,中间恰如几只孤鸟正在霞光中翻飞于江水之上。 关定秋先生酷爱各种奇珍异卉,心素耳濡目染,认得出中间那几支是鹤望兰,静静地被怒放的花丛簇拥着,花茎从叶腋抽出,似鸟儿的长颈,花苞紫红,花萼橙黄,花瓣淡蓝,恍如一群展翅欲飞的彩鸟。心素不由自主微笑了一下,低低地道:“天堂鸟。”英皇乔治三世的皇后莎洛蒂最钟爱的花。 她随手从花丛中取出那张折得很精致的小卡片,上面行云流水般几行字——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盆插花源自铃木巷子。1990 年东京插花博览会上的神来之笔。 借花献佛。 她有些意外,再看看署名:简庭涛。 她一愕。随即嘴角微微一撇。借花献佛? 佛不喜。 从第二天开始,胖阿姨的笑容就一天比一天灿烂。因为心素面不改色胡诌的一句:“我花粉过敏,随便您处理吧。”那些一日比一日新奇而珍贵的奇花异卉整日闲置在传达室,被她精心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好几次上级来检查的时候,都特别夸赞她懂得动心思给学生们营造一个温馨舒服的环境跟氛围,和宿舍门楣上的匾额相映成趣—— 霞乃云魂魄 蜂是花精神 她高兴的原因还来自于宿管会研究决定,给她另加了两个月的奖金。 心素偶尔会听到那些不可避免的猜疑和窃窃私语,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面对同宿舍女生的旁敲侧击,她也闭口不言,嘴巴紧得撬也撬不开。 但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有几分恼火的。 因为这个简庭涛显然是存了一千二百个心,莫名其妙地要跟她坚持不懈地持久作战了。 送到宿舍的鲜花不收?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珊老师,乃心素老爸关定秋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号称T大最具浪漫气质的美女老师,她唯一对外系执教的公选课——古诗词鉴赏课历来以口碑最好,系别最广,上课的学生里三层外三层踏遍整个阶梯教室而闻名T大。有学生曾经在校园BBS上夸张地形容过—— “好像整个楼板都在震动。” 所以,聪明的简庭涛其他课一概不挑,单单卡在这门课上,来向她宣战。 一日午后,萧珊老师拿出讲义,刚上了几分钟课,就听到门口有些怯怯的一个声音:“请问——” 萧珊老师回头一看,是一个看上去绝没有超过十八岁,一看就知道是初入城市丛林的生手的送花小妹,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木芙蓉。萧珊聪慧异常,又博闻强记,一眼就看出是三醉芙蓉,也称双色花,在一天就能变幻出三种颜色,早晨刚开放的时候,花朵的颜色是洁白的;中午时分,它又慢慢变为淡粉红色;到傍晚快要凋谢的时候,它又转为深粉红色。这种花的生命周期短暂,往往早晨开放到晚上就凋谢了。 她心里大概有点数,朝那个人友善地笑笑,“有事吗?” 她一开口,台下睡醒或是没有睡醒的学生们立即精神起来,一阵连绵不断的骚动和窃窃私语。送花小妹脸皮薄,从来没见过这等豪华阵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老半天之后,才嗫嗫嚅嚅地道:“请问——”她的脸越来越红,“关心素在吗?” 一直津津有味看到现在的关茵捅了捅身旁的那个人,原本低着头的心素立刻抬起头来。她心里叫了一声苦。那只打不死的蟑螂又来了!这些天来拜他所赐,她已经深受荼毒,楼梯上上下下的女生眼中仿佛都淬了毒。果然,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她。她无奈,将手撑住额头,半趴在桌上假寐。 旁观者们尤其是男生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看好戏的大好时光,一时间口哨声四起,哄笑声不绝于缕,甚至鼓掌和拍桌子声也开始声声入耳。 心素头疼万分,头大如斗,胃也开始跟着绞痛。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胎啊?! 她抬眼朝讲台上看去,一向和关心素颇为熟稔,堪称她闺中密友的萧珊老师竟然也含着略带戏谑的笑看她,一副置身于外看好戏的模样,关心素目睹这十八年来唯一之怪现状,再加上周围唯恐天下不乱的“收下”、“收下”的鼓噪声,心底无数个小人开始飞沙走石般暴走。 她低低呻吟了一声,趴在桌上,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好吧,天太冷,她十分不介意窝起来当鸵鸟。 这个时候,萧珊老师也总算好心地跳出来给她解围了,“对不起呵小妹妹,我们正在上课,有事儿下课再说好吗?” 魏琳着迷般趴在窗台上盯着那盆花,第十三次啧啧有声地道:“真神奇啊……” 心素看了她一眼,索性把耳机塞上。 那个眉清目秀的送花小妹直到她们上课结束,直到心素趁着人流渐渐散去,磨蹭到最后出门,仍然孤零零地站在门前的那个角落,她的脸上,倔强异常,又有些可怜兮兮地深恐有辱使命的模样,心素已经走了一段路,想想不忍,算了,她和那个叫什么简庭涛的怪胎的事情,犯不着牵连到无辜。 这个年头,不肯委屈别人,那只好委屈自己。这一点,想必阴险狡诈的简庭涛同学早就想到了。 有一有二就有三。 于是,一次次下来,心素心里往往发急跳脚,但在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妹面前,她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空落落的得不到任何回应,僵持来僵持去,僵持到最后,也只好莫可奈何地,在一道道或艳羡或嫉妒或耐人寻味的目光中,勉强收下那一束束的奇花异卉。 但是,在她的心底,对那个叫什么简庭涛的,极为鄙夷,敬谢不敏,且相见如冰。这种见异思迁拿感情当儿戏的男生,活该进炼狱,永世不得超生,而现在,他居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最好还是省省吧。 她的眼光无意识地看向窗外,很久很久之后,她摸了摸颈项上的那个精致的项链,和项链上那个同样精致的心形吊坠,她想起篮球场上那个潇洒身影,那张含笑的脸庞,那双轻轻鼓掌的修长的手,心里蓦地一黯。 简庭涛的耐性好得出乎心素意料之外。他的花样翻新也是心素始料未及的。尽管心素口风紧得比起中情局职员来也有过之无不及,但素来人精的魏琳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隔三岔五来探听她的口风:“心素,我今天听说……” 这阵子以来的鲜花攻势已经惹得知情的住在同一栋宿舍楼的简氏亲卫队们恨得牙痒痒的,直替一向风流倜傥的简庭涛不值,心素固然可以凭借超人的定力,完全当这个叫作简庭涛的大号苍蝇不存在,她魏琳可是兴趣大大的有。 心素通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道听途说不可信。”她寥寥几句简单敷衍搪塞过去,“有兴趣的话,以后有时间,听我细细道来。”垃圾般直接倒掉。 寡言淡语,说了等于没说,到得后来,魏琳往往没趣。 消息传得太快了,从来不关心八卦的柯轩竟然也旁敲侧击来问她:“心素,最近忙吗?” 心素一开始没听出来,“还好。” “没什么事吧?” 心素诧异,“没有啊。” 柯轩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那好,有事再联系。” 放下电话很久很久,心素这才醒悟过来。 尽管敌我相持可以让人有足够想象空间,但只有短兵相接,才永远是战场的不二法则。 心素抬眼,看向又一次微笑着出现在她不远处的简庭涛,他正和另一个男生入座。阅览室里安静的空气仿佛霎时间起了涟漪般。这段时间,全T大的学生都口耳传颂津津乐道着一件事情:曾经过尽千帆的女生杀手简庭涛此次棋逢对手,碰上了虽然只念大一,但是实力明显更加强劲,堪称强中更有强中手的金融学系新鲜人关心素。 几乎所有T大人都知道关心素是堪称T大无冕之王的中文系大师级的,即便金庸先生来访时也毕恭毕敬向他讨教问题的关定秋教授的掌上明珠,家学渊源,其来有自。而且,关心素是有名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从来都是闲云野鹤般独来独往,不仅与大多数女生无甚交情可言,与T大男生,更是几乎从无任何交集。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和这样知名的老爸,再加上关心素的容貌和出尘气质,T大80%以上的男生,几乎不敢做癞蛤蟆之想。如今,居然有人愿意以身试法地企图打破这个几乎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时间,抱着看好戏态度的,自然远远超过了真心祝福的。 几乎所有T大知情的男生女生都想看看,简庭涛和关心素二人,究竟鹿死谁手。据说,还为此开出了规模庞大的地下赌盘,尽管因为都是穷学生,赌注亦只可能是一顿两顿简餐般甚为寒酸,但是,就连简庭涛班上的同班同学,或是知交好友,也全无气节地,站在标示着关心素三个字的天平彼端。 心素低头,自顾自看书。明天小考,她没心思理会其他。 “笃笃笃”三声,她抬头。 魏琳朝她笑了笑,递过一张纸条。 心素觑了一眼,“打个赌吧?” 走道尽头的转角阳台。 “不要再送花,不要再接近我,不要浪费时间。”心素静静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的简庭涛。 “为什么?”简庭涛双手插在衣兜里,脸上仍然是那种似有若无的笑。跟心素曾经见过的相比,少了几分不耐,多了几分隐隐的咄咄逼人。 心素敛眉,淡淡地道:“为什么?因为我砸到你?还是因为其他?”她的神色,远远超乎十八岁的成熟,淡然而坦白,“我以为,能写出那样水准留言的人,不会如此肤浅。还有,”她眉头微蹙,“世上好花好景太多,可是,”她垂下眼帘,“我偏偏不喜欢。” 这几乎已经是不礼貌的挑衅,简庭涛似乎没听出来她的隐喻,依然浅笑,“原来你对我印象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差。” 心素低头,一言不发。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虽然冷淡,到底稚嫩,一鼓作气宣布完自己的看法之后,一时间,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眼前这个老道的臭男生。 她继续沉默。 简庭涛微微耸肩。 同样的话,就在前一天晚上,向来不喜欢八卦,不理会他绯闻,不过问他私事的叶青承也问过。他看着简庭涛最近的反常举动和其他人的议论,冷眼旁观了很多天,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单刀直入:“为什么?” 简庭涛从来没这么反常过,令人隐隐心生担忧。 以多年的相处,就算不甚理解,叶青承也清楚地知道,从一开始,简庭涛就笃定关心素即便不看在他几乎天天风雨无阻地鲜花赠佳人的苦心上,也会看在那个忠尽职守的花店小妹我见犹怜的模样上,不得不收下那些她显然看得很碍眼的花。 况且,一进T大,从无数的学长们津津乐道的口中,叶青承他们早就知晓一个T大师生们表面上彼此心照不宣但暗地里传得风生水起的消息,那就是,中文系美女老师萧珊,不仅曾经一度是关定秋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更是关先生自十多年前丧妻以来,无数企图接近他而未果的女子中,唯一例外的那个。 这些年来,萧珊老师称得上是关先生唯一的红颜知己。尽管不知为什么,关先生多年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似乎无意要跟萧珊老师发展超乎友谊的关系,但是,所有T大人都知道,萧珊老师痴心不改地,从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孩,一直等到如今三十几岁的风姿楚楚的知性女人,是为了什么,就连当时尚且年幼的关心素都清楚得很,一直陪伴她照顾她的亦母亦姐的萧珊阿姨在等什么。但是,这两个当事人,还似乎就准备这样乐此不疲地一辈子这样耗下去了。 白白跌碎一地眼镜片。 但是,叶青承清楚,以简庭涛的精明,不会看不出这个姓萧名珊的名列T大四大美女教师之一的女子,堪称一支很具潜力的绩优股,只要善加利用,日后必定会获得丰厚回报。 他不会不未雨绸缪。 最令叶青承担忧的是,简庭涛居然难得闲情,一时兴起在T大校园网开设了个人BLOG,而且莫名其妙地BLOG点击率居然日益攀升,最终发展到在一个半月后的某一天,天天雄踞榜首,且绝无下滑之虞。对一干看好戏的众人来说,原本只想当个旁观看戏者,谁承想还有可能成为剧中人,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路人甲乙,但总算是聊胜于无,一时间众人纷纷摩拳擦掌硝烟弥漫。倒叫一直以为简庭涛只是一时兴起,随便玩玩而已,且心态颇有些复杂地冷眼旁观的叶青承,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简庭涛,是已经完全疯狂了,且不怕疯得更厉害些! 所以,现在的叶青承急于想探个究竟,不顾简庭涛阴晴不定不耐烦的脸色,偏偏固执地一直锲而不舍地坐在他对面。他思索片刻,轻轻试探地问:“古筝?” 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那样的话,跟那些一看到你上场就在看台上兴奋大叫的幼稚小女生们有什么区别?” 他十分不客气地道:“庭涛,需要我小看你吗?” 简庭涛沉默片刻,也摇摇头,极其客观地道:“你肯定也听得出来,跟资深专业人士相比,其实有一定距离。” 叶青承更加诧异,“容貌?” 他路上偶遇过关心素几次,不得不承认,先天的清丽容颜,跟后天良好的家教,使得略显瘦弱的她鹤立鸡群,永远是众沙之中一粒小而耀眼的明珠。但是,跟简庭涛以往身边那些姹紫嫣红才艺兼备的女孩子相比,却未见得有多么出类拔萃。至少,不足以让简庭涛如此。 简庭涛摇了摇头。她并没有超越桑颖的美丽。 叶青承想了想,迟疑片刻,“那么……因为她……”他非常明白简庭涛向来好胜的性情。 简庭涛竟然又摇了摇头。 叶青承几乎有点沉不住气,“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简庭涛注视着她。她低着头,浓密的发下,光洁的颈,仿佛他又看到了那天音乐会上那道淡淡的几乎是圣洁的光晕。他微微眯眼。 关心素,奇怪的,特别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女孩子。 半晌沉寂。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隔咫尺,却又仿佛无比遥远。 又过了很久,心素正待说什么,突然间手机铃响,她接起来,“柯轩吗……好,我就来。” 她不再理会他,低头远远走开,几乎是有点躲避。 简庭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 柯轩。成功保研,并据传内定为关定秋先生关门弟子的中文系大四学长,号称T大著名才子。至少,关心素向来谨慎,身边唯一出现过的男生,尽管频率极为稀少,还就是这位颇有李杜遗风的,气质与关心素堪称不相伯仲的柯同学。 叶青承就是因为这个,而特别对他提了一句:“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以关心素的生活背景,庭涛,你没有丝毫胜算。” 简庭涛低下头去,凝视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他的耳边,依稀仿佛又听到那悠远的古筝,香也袅袅,韵也袅袅,云一样飘逸,雾一样妙曼,直袭入他的心。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有些爱,从来都不会稍纵即逝。 他的唇角逸出淡淡的笑。 心素如简。 真正的原因,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并且,她,关心素,是第一个将他的名字高高悬挂在体育系罚款单上的女孩子。 第三章 如歌的行板 半小时后,当关心素很悠闲地坐在那张小小的玻璃餐桌旁,一边看报纸,一边品茗着很美味的明虾时,门铃响了。 很悠扬的SHINING FRIENDS的音乐,她特别定制的。 会是谁? 她放下筷子,走到门口那个小小的对讲机显示屏旁,上面是一张微微不耐的脸。她一度十分熟悉,近来却很感陌生的那张脸,简庭涛。 她有几分意外。 因为屈指一算,尽管时时电话联络,这四个月来,简先生从未跟她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从来也不。 说起来也奇怪,尚未仳离的时候,她的世界其实很狭窄,狭窄到仿佛只有一份外人看来毫无价值可以忽略的职业,不值一提的小小爱好,偶尔的三五好友聊天,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忙碌的老公,忙碌到连一份只有细微缺口的家庭生活也给得不够完整,围城中的她,永远在一个人冲锋陷阵。有的时候,独守空房的她不免苦笑,如果不是遇到简庭涛,如果自私一点去想,如果……或许,哪怕她单身一人,也可以过得更快乐些。所以,彼时更年轻的她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里,不顾对方诧异无比困惑之至的脸色,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我资历还浅,很多事情都不懂,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已经不容易,这个位置,对不起邱总,我做不来。” 放在现在,她已经稳稳当当升任财务主管的位置,却仍动辄不无自嘲。 在短短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有着贾月铭那样强势的婆婆,简庭涛这样出色的丈夫,她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挫败和沮丧。无论她怎样努力,也只是一个附庸。她何尝不喜欢顺风顺水,却始终不能适应被贴上标签完全没有自我的生活,而苦苦支撑着她的那份感情,却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完全消弭,她跌得有多重,只有自己知道。 而如今,她走出了那座围城,回头望去,仿佛才突然看到婚姻生活以外的那个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的简庭涛。报纸上,电视中,口耳交传下,她不免有几分恍惚,不可置信。 那个人,刚愎果敢,雷厉风行,仿佛遥远的陌生人。原来,那才是真实的他。 她傻。 关心素略略低头,对简庭涛的来意洞若烛火。只可惜,现时的她,与简家已无任何关系,至于一度视她若女的贾老夫人,不论明天是否出席寿筵,她都会记得请速递公司送一份礼物过去。 毕竟,相处一场,说没有感情,显然是假的。当年的贾老夫人,见的场面人听的场面话实在太多,以至于得福不知地产生些许逆反心理。而当时尚且年少的关心素小姐,打小就饱受关定秋先生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熏陶,书香扑鼻书虫遍身,说到逢迎奉承,对不住,那是半窍也不通,这种若是嫁入寻常百姓家,显然会被公婆冷落嫌弃至死的异常脾性,偏偏对了贾月铭的胃口,她要的就是这样能和她谈谈诗词,听听戏曲,聊聊心情的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 当年迫于父母压力,再加上丈夫乃一介文弱书生,不得已挑起家族重担的她,虽然满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诗意梦想,但为现实所迫,虽不至于沦落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黄脸婆境地,但是,毕竟和自己所期盼的相距越来越远了。没想到老来居然还能得此瑰宝,陪她话说从头,重拾梦想,不禁令她老怀大慰。 并且,贾老夫人以其一贯的武断认为,关心素小姐,是她那个执拗异常也让她头痛异常的独生子此生以来做的唯一一次正确选择。但是,不曾料到,好梦易碎,这两人不声不响地,生米已成熟饭后,才通知她,说已签字仳离,她当时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是,见惯风浪的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因此,她不惜摆出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架势,威逼儿子就范,去敦请他的前妻起驾前来。 显然,简庭涛绝没有自己老母的一贯雅量,只见他一边略显烦躁地扯了一把领带,一边一刻不停地揿着门铃。 他是缺席了一个会才出来的,这一点,当他一气呵成阴沉着脸直接下到B1楼层,发动车,拐上快车道,到了这栋楼下才想起来。 他随即拨了个电话回去通知自己的秘书:“会议改期。”扔下电话,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不止一次这样烦躁。他知道,公司中层已经越来越把踏上十八楼当作一个畏途。三人成虎。 借着这个摁铃动作,他需要发泄。 所以,即便是如此悠扬动听的音乐,在他如此的荼毒下,也难免有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之嫌。 关心素挑挑眉,继续返身,回坐到餐桌旁,悉心品味着明虾的鲜嫩,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想,最好赶快摁坏,改天她再去定制一个佛心大悲咒的门铃声,也好借此阴阳相隔地避开小人。从离婚签字那刻起,以她对简庭涛的一贯了解,她就心中有数,此事恐怕不易善罢。 果然,片刻之后,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关心素,需不需要我一个一个去揿你邻居的门铃,请他们来帮我敲门?”他就吃准了她一定会在家,口气里十分笃定,还略带嘲讽。 心素再次挑挑眉,继续稳如泰山。这种伎俩,她念大一那年,他已经充分施展过,现在的关心素,已远非昔日吴下阿蒙,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的不为所动,所以,鉴于现今社会资源紧缺,他最好还是能省则省吧。 门外有片刻寂静。 正当心素以为简庭涛已经冲冠一怒大步流星地离去,正悠闲自得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奶油蘑菇浓汤之际,门外又传来极其冷静的声音:“喂,110吗,我是XX路XX大厦1203室户主,我钥匙掉了,现在在门外,但是我怕我太太在家会出状况,你们能不能尽快——” 心素手中汤勺一颤,滑落在碗中,她带有几分恼怒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透过那扇门看穿门外的那个人。这个简庭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疯狂,不,怕是比十年前疯得还要厉害! 看来,以她对这个简庭涛十年来细水长流般的经验性认知,仍不足以解释此人当下的异常之举。她眼下还没有成为明日早新闻里社会版新闻事件女主角的这份心理准备,且完完全全的,实属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尽管她不无恶意地,很想让声名显赫的简氏集团的简总裁出现在经济版以外的报纸新闻头条。 毕竟,这个年头,任谁都有私心,都知道先保自己要紧,她自然概莫能外。 于是,她走到门边,拉开里面那道雕花的桃木门,再拉开防盗门上的那扇小窗,隔着防盗门淡淡地对着外面,“不必了,我还活着,多谢费心。” 只见简庭涛早有预料一般,对着手机彼端很有礼貌地道:“没事了,门已经开了,谢谢。”而后,自若地用修长的手指“啪”的一声合上手机,不紧不慢地盯着她,“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连防盗门也不开?” 说着,还用手指叩叩那道显然十分坚实,遍身上下应该不下二十个锁点的名牌防盗门,语气中仍带有些许嘲弄。 关心素不由心头一阵火起,面前的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犯错的是他,有意挑衅的是他,阴魂不散的还是他,而她这个受害者从头到尾,倒如同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小老鼠般,被一路苦苦相逼,就差没被勒令以死谢罪。 从当初的追逐,到后来的放弃,再到现在,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自己起舞就好,她绝无兴趣奉陪!因此,她也口气不善地道:“对不起,蓬门小户家教不严,从来不识礼数,有话请快讲,讲完请快离开,电梯就在那边,恕不远送。” 简庭涛一如十年前,丝毫不为所动,下巴微抬,眼睛微眯,锐利地往心素身后瞥了一眼,“你这么怕我进去,难不成里面……”话虽未说完,隐喻之意昭然若揭。 心素同样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笑,“是又怎样?”自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来,两人就已经既不羡鸳鸯也不羡仙地成为路人,如今,她肯拨冗跟这个路人闲谈,实在算是大大有违本意。于是,她有几分不耐烦地继续原先话题,“有话请——” 简庭涛只当没听见,又拨通电话,简单地对着话筒那端,“你上来吧。” 心素有些微诧异,这个简庭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简先生倒是气定神闲地合上手机后,就闲闲抱着胳臂,伫立在门外,耐心等待。 心素心里冷哼了一声,她倒也想看看他在她家门外等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模样干练,面色黧黑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电梯口,他朝简庭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朝心素瞥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工具,丁丁当当开始开锁。 心素大骇,连忙隔着门叫道:“喂——这是我家,你……你……你想干什么?” 那个中年男子只是又瞥了她一眼,眼里似乎还带着十二分的不赞同和不屑,然后,一声不吭地继续捣鼓着开锁。 简庭涛如旁观者一般,负手而立,悠闲自得地站着,间或欣赏一下心素的气急败坏。以那个中年男子娴熟的手艺,门不一会儿就开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简庭涛的半个身子就进来了,并迅速地递给那个男子一张大钞。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并未道谢,而是冲着心素不甚友好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动不动一跟老公生气就把他关在门外,”然后,往电梯方向走,似是咕哝了一句,恨恨地仍不解气般地说,“怎么脾气跟我老婆一样大,现在的女人,不打不行——” 心素先是被他的那句话气得有些头昏,待到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已经径自走到室内的那个身影时,更是气得怒火上扬。 因为简庭涛已经俨然如狮王巡视领地一般,极其迅捷地打开了她那两室一厅的所有房门,一间一间地仔细搜索着,紧接着又纾尊降贵地返回客厅,坐到了她那个小小的仙人掌形状的休闲沙发上,还十分自如地伸长双腿,然后,打量着她桌上的两菜一汤的简单饭菜。 再然后,似是十分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 心素冷眼旁观着,直至眼看着简庭涛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安心要客随主便,因此,她也就按捺下心中的恼怒和不耐烦,当他是透明,继续回到桌旁,目不斜视地,同样安心地吃着自己尚未吃完的饭菜。 简庭涛也不开口,低头想着什么,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僵持着。 直至心素将碗筷拿去厨房冲洗干净,将桌面收拾好,再给自己泡了杯三年前业已成为她继母的萧珊阿姨前一阵子送来的上等花茶,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轻啜了一口后,简庭涛才终于抬起头,轻轻开口:“心素——” 关心素眉头微蹙,随即舒展,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对她而言,半分损失也无。 见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简庭涛挑了挑眉,看向她,语气尽量平和:“心素,现在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知道,我妈一直都是很疼你的,她六十大寿,你……” 心素微微蹙眉,兼有些头痛。 因为,这四个月来,简庭涛就不想让她这个主动求去的下堂妇耳根清净,幽灵般无处不在地,借简氏公司与她所任职的邱氏公司之间的往来业务,折磨她这个小小财务部掌门人的耳朵和神经,以至于公司那位惧于贾月铭余威而十分不敢得罪她这个简氏家族弃妇,但更是不敢得罪那位大权在握的简总裁庭涛先生的邱总,很是为难般夹在中间,天天慨叹做人难,难做人。 而且,T市并不大,如果借着此次贾月铭的寿筵,再跟简家,或是简庭涛扯上任何关系,而为外人指指点点,她当初又何必走得那么干脆?干脆得心生凄惶,漫天迷雾。 伤也罢,痛也罢,就当是尘封在过往的脚印,又何须去踩? 更何况,蓬门小户见识有限的她还远没有谢玲玲女士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过人涵养。 因此,关心素以自己一贯的谨慎逻辑,言简意赅地道:“邱总在下班前已经跟我说过了,明天,我会跟邱总夫妇一起去。”其他的,就免了吧,她当不起,相信坐在她对面的这位面色已经渐渐下沉的简先生,同样当不起。 简庭涛脸色越来越沉,他盯住了心素,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眼神中有一小簇火焰在隐隐跳跃,他静默了片刻,冷冷地道:“关心素,当初婚是你提出要离的,我成全了你,但你别忘了,当初我答应签字离婚的时候,也并非仓促成事。”他冷冷一笑,“你应该还记得吧,协议明文约定,在我再婚前,在我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之前,若是我有需要,你还必须陪同我出席一些必不可少的场合。”他观察着心素脸上的细微变化,随后微微一笑,“如果你忘了,我可以让王大律师将协议副本传真一份给你。” 本来,彼时坐在王大律师办公室里的他,已经接近失去理智,只是随口提出这个妾身未明的不合理要求,他当时,根本没想到向来极其不喜出席应酬的心素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