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班时分,车如流水人如潮。一辆警车闪着蓝茵茵的光,一路嘶叫着超跃车流,在一家沙县小吃店门前停下,行人纷纷扭头围观。“爽吧!”穆胜男帅气地跳下车,手指头勾着车钥匙,很是骄傲。“呕……”舒畅白着个脸,解下安全带,从车里爬出来,抱紧路边的树,把中午的午饭吐了个精光。“这犯人眉清目秀的,长得还不错哦!”“嗯,是不错,就是不知犯了什么事。唉,人不可貌相啊!”“咦,她没戴手铐?”路人你一句我一句,隔了十米远,对着舒畅指指点点。穆胜男晃着两腿,很不厚道地咧嘴直乐。舒畅拭净嘴边的残液,站起身,狠狠地瞪着胜男,“是啊,满足了你的英雄壮举,当然爽了!”死胜男,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开了不到二十分钟,不知闯了多少个红灯,人家还以为车里坐着个重要犯人,一个个一脸惊惧。什么大队长,就爱以权谋私,玩这类白痴游戏,害她每次都要牺牲。舒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今晚也要为你牺牲色相的。”胜男美美的笑着,从车里拿出瓶水,给她净口。“你给我打扮得酷点,别穿帮了。”女人有男伴陪着去夜店,不会太引人注目,方便她四处观察,“你再给安阳打个电话,让他好好地开我的车。”“不就一辆破奇瑞吗?”她让舒畅和她坐警车回市区,奇瑞让安阳开,舒畅一步一回头,盯着奇瑞那恋恋不舍的样,想想就笑。“你敢瞧不起我的车?”舒畅吐掉口中的水,如同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它跟着我走南闯北,为我遮风挡雨,它怎么就破了?”胜男竖起指头压住嘴唇,“好,好,它不破,它是骑士,它酷比宾士,帅胜宝马,行了吧?”舒畅咽了咽口水,这才随胜男一同进了小吃店。两人点了一笼蒸饺、两碗面,大部分是胜男在吃,舒畅没胃口,就吃了个蒸饺。吃完出来,胜男先送舒畅回家换衣服。家中一团漆黑,舒祖康和于芬在医院还没回来,舒畅打了个电话问了下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又和舒晨闹了几句,这才冲了个战头澡,换上她那件百搭的黑色连衣裙。做记者的,不免要出席各种场合,每个人衣橱里总有一两件象样的衣服。舒畅是个懒人,为一件衣服去搭配鞋、包,她觉得太麻烦。黑色简直是个完美的颜色,什么样的包包、鞋都能与之谱出和谐的乐章。连衣裙削肩、束腰,剪裁大方、简单,适合各种场合、各种年纪,舒畅认为这条裙子只要不破,可以让她挥洒到五十岁。胜男为了和舒畅搭,换了件黑色宽松T恤、毛边牛仔裤,头发用摩丝立起,耳朵上塞了个耳塞,她板着个脸,看上去就是个以假乱真的有型有款的俊美男子。两人走进夜巴黎时,刚过八点,客人不算多,灯光暗暗的,每个人都哑着嗓子说话,象是在从事什么神秘的工作。夜巴黎装饰还蛮有品味,每一个角落无论明暗,都能有一些让你意外的发现:古老的曼陀罗,斑驳的铜号,以及翻拍了再用茶水做旧的老照片,和几张说不清年化的外国音乐海报。大厅内飘荡着《茉莉花》的萨克斯曲,中国风的民乐,用西洋乐器演奏,改编得很成功,曲风轻雅、透着一丝丝忧伤。吧台前坐着几个人,有的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眯着眼喝酒。舒畅与胜男在吧台的拐角边找了两个位置,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进来的人,也可以看清厅内的人。舒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个包间,门都关得严严的,一个雕花的旋转楼梯直通二楼,上面是供乐队演出用的。两人在吧椅上坐下,各自叫了杯水果鸡尾酒。舒畅巡睃着厅内,如果这酒吧真的提供摇头丸或者大麻什么的,应该是在午夜后,离现在还有几个小时呢!她收回目光,专注地品尝着杯中的酒。一点甘甜,一点微辣,还不错,她咂了两下嘴唇,点点头。这种夜店的消费向来很高,舒畅很少来这种地方,现在,她更是能省则省。胜男一脸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正经八百样,看在别人眼中,那是一种酷,已经有几个女人妩媚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了。胜男不能忍受地侧过身,面向舒畅。舒畅几口就把杯中的酒喝完了,酒保眼尖,适时地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舒畅怔了怔,点点头。“这酒后劲很大,也很贵。”胜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来这里就不问贵不贵了。”舒畅向酒保道谢,接过高脚杯,浅浅抿着,“胜男,你有新的恋慕对象了。”“白痴女人。”胜男低咒了句,她酒量大,喝这种低度酒嫌不够味,海饮了一大口。舒畅眯起眼笑,突地抬手摸了下胜男的脸颊。都说李宇春有种中性的帅气,胜男比李宇春要帅得多了,眉宇间的英气,别人是学不来的。“胜男,如果你是个男人,我可能也会爱上你的。”她开玩笑地说。“你放屁。”“不准说粗话。真的,胜男,我们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不离不弃,一直很要好。能有几对夫妻可以象我们这样的?”“你受刺激啦!告诉你,我虽然比男人强,但我是十足的女人,我不玩玻璃,会割破手的。”胜男端着酒杯,往一边挪了挪。舒畅咯咯地笑,“你怕我非礼你?”“死相!”胜男也笑了,复凑过来,关心地看着舒畅,“真和杨帆吵架了?”“不吵!”舒畅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们要离婚了。”胜男是除了双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得知舒畅与杨帆登记结婚的人。《华东晚报》招聘女记者时,有一个要求就是三年内不得结婚。三年,刚刚把一个女记者扶上轨道,突然来个结婚生子,十个月的怀孕期,然后再是十个月的哺乳期,等于两年没了,怎么开展工作?舒畅结婚登记是在第三年,没过约定期,不敢声张,悄悄去的。胜男瞪大眼,“为什么?他搞外遇,我揍扁他。”“不是。”舒畅低下眼帘,手指在吧台上慢慢地划着圈,“象我们这么大的,很多都结了婚,然后开始供楼,表面风光,背地里没完没了地算豆腐账。可是人生不都是这样吗?再花里胡哨也得归于平淡。我也甘于这样的平淡,但平淡中会出现意外。”“是舒晨?”舒畅只笑不答。“不可能的,舒晨又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你和他恋爱时,他不是知道你有舒晨这个哥哥吗?”“那时候的舒晨,给他穿暖,给他吃饱,就可以了,能花几个钱。现在的舒晨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开支都是以几千计算,我不想拖累他。”舒畅一脸苦涩。“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舒畅喝了口酒,嗯了声。虽然胜男是好朋友,但关于杨帆家人的态度,她不想多提。这种事砸到谁的手里,谁也潇洒不起来,不怪杨帆的。“可能过几天就去办手续,呵呵,登记还没三个月,闪婚闪离,赶上明星们的潮流了。”“你还笑,”胜男都急了,“你以为你是铁人呀,男人要了干什么,不就是有个事时依一下的吗?”“这是我家的事,他……挺不容易的。”“真受不了你,不行,我明天找杨帆说去,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让你这样逞能。”“你要是敢去,我就和你绝交。”舒畅瞪大了眼。胜男呆住了。“舒晨真的是个无底洞,他不是杨帆的责任。”舒畅无奈地一笑,杯中的酒又空了,她招手让酒保又喝了一杯。“胜男,爱一个人要对方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全部,而不是死皮赖脸地把对方绑死。你绑得了他的身体,绑得了他的心吗?就是能绑,你能绑一辈子?不能的!”胜男象是听明白了,脸色沉重起来,心疼地抱住舒畅,“唱唱,你差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那不是小钱,是大钱,堆在墙角会是一大堆呢!你爸廉洁一辈子,又爱做些闲事,妈妈病卧在床,你哪有钱呀!胜男,圣人说钱乃身外之物,要视钱财如粪土。可是没了这粪土,人怎么活?所谓清高都是有钱人的无病呻吟,没钱的人他敢清高吗?西北风不能当饭吃,不可以当衣穿,人活着,就得低到尘埃里。”舒畅趴在胜男的肩膀上,哼哼唧唧。胜男轻拍着她的后背,突地发现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一直看向她们这边,她狠狠地回瞪过去,翻了个白眼。男人倾倾嘴角,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她当没看见。“舒晨现在怎么样?”舒畅抬起头,手托着下巴,眼神有点迷离,小脸通红,她蓦地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地拍拍心口,“在等肾源,马上就可以做手术,钱,我们也凑齐了,以后就慢慢还债吧!不需要一辈子的,十几年就可以了。”她摇晃着脑袋,神情黯淡甚是失落,“胜男,除了爸妈,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依不得的。”“我呢?”胜男打趣地问道。“对,对,我还有你。”舒畅张开双臂,抱住胜男,“所以你就娶了我吧!我不要首饰,不要衣服,不要房子,我会一心一意地爱你,好不好?”胜男知道舒畅酒量有限,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开始语无伦次,“好,我娶你,明天就娶。”她轻哄道。“不行,今天娶。”舒畅噘起嘴。“好,今天娶。”胜男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时,她感到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荡了起来。“我去接个电话,你乖乖地呆着。”酒吧里音乐换上了一首动感的爵士乐,胜男只得跑到外面去接电话。她看舒畅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叮嘱酒保不要再给她添酒了。“去吧,亲爱的!我等着你!”舒畅笑意如花,向胜男挥挥手。胜男走后,她真的是很乖地坐着。不知怎么,她觉得这酒吧里的一切突然摇晃了起来,桌椅在晃,人在晃,桌上的酒杯也在晃。她闭上眼,再睁开,还是一样,晃得她心里面象翻江倒海似的。她又打了个酒嗝。不行了,她感到一团火辣从胃里往喉咙口漫来,她捂住嘴巴,向酒保呜呜地叫着。酒保熟稔地指向一端,“洗手间在那边。”舒畅跳下吧椅,跌跌撞撞地往里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经过一个包厢前,他突地撞上一个人,那团火辣再也阻挡不住,噗地一下全喷在了对方的身上。一股腐臭扑鼻而来。黄色的液体顺着丝织的衬衣滴滴答答地落着。舒畅甩甩头,瞬间清醒了,她苍白着脸,缓缓地抬起头,“对不起,我给你赔洗衣服……啊!”一声惊叫被她生生地吞回腹中。“你确定你只要赔洗衣费?”裴迪文捉挟地捏着衣袖笑问。“我……我……”舒畅呆呆地,整个人傻住了。对面包厢的门开了,一个人晃着脑袋从里面走了进来,舒畅不经意地看过去,愕然地看到里面犹如群魔乱舞一般,已有几个男女上身都赤裸了。她条件反射地按了别在胸前的袖珍相机,连拍了几张照片。“舍不得?”裴迪文拧起眉,一把拖过她,她没站稳,直直地跌进裴迪文怀里。这下公平了,她百搭的连衣裙上也沾满了她的呕吐物,即将寿终正寝。第六章舒畅一直无法定位她与裴迪文之间的关系。《华东晚报》的内部,还曾传过她与裴迪文之间的绯闻,但那股风还没刮起来,就无声无息了。绯闻的男主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女主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捂面痛哭,背过身腹咒男主开车最好被车撞着。舒畅想过自已有可能会去扫马路,会去餐厅端盘子,但从来没想过自已会去做一个法治记者。大学时,舒畅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如果她有一颗红心,应该去大西北,支持祖国建设,不然就进某某建筑公司,戴上安全帽,在水利工地上晃晃悠悠。舒畅没有多少选择的,她想留在滨江,而且尽量不要常年出差在外,因为她考虑到爸妈的年纪和舒晨的状况。那时,舒晨还没生病。滨江市水利局那一年没对外招人,考公务员这条路堵死了。舒畅有个学姐叫池小影在工程设计院工作,她找过去,池小影告诉她,设计院要人,但专业必须是路桥工程,她又没戏了。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坏。舒畅索性不挑了,在《人才网》上搜出滨江市区招聘的各个岗位,象天女散花似的,把履历一一发送过去,然后坐等消息。不知是工程设计这个专业很冷门,还是别人觉得招聘她太埋没人才,有很长时间,一点回应都没有了。后来,有了点动静,但都是超市、商场、酒店服务员之类的,那些工作根本不要大学本科学历,高中毕业就足够了。舒畅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呆在家中,怕爸妈担心,还得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和杨帆约会时,才会念叨几句。“你才毕业三个月,急什么。”杨帆安慰她,眉头皱着,一样忧容满面。舒畅又得到三个面试的机会,好巧,都在同一天,一个是广告公司的电脑设计,一个是装饰公司的制图员,还有一个就是《华东晚报》的记者。舒畅直接把《华东晚报》的面试给删掉了。电脑设计和制图,自已好歹沾点边边,记者这个职业,她连门都摸不着。聪明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那一年,秋老虎发作,中秋比盛夏还要热。舒畅把自已打扮得挺职业的,出去走了几步,汗把妆也化了,束起来的头发也散了,衬托湿得沾在后背上,她站在树荫下,脸热得通红,不住地直喘。她刚结束了广告设计的面试,面试的是个中年妇女,问过几句话后,直撇嘴,让舒畅先回去,有消息会及时通知的。舒畅一出广告公司,就知道被PASS了。下一个面试在二小时后,装饰公司位于的这条街上,连个小饭店都没有。舒畅用手作扇,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大楼上方,树写着四个硕大的楷体字:华东晚报。她愣了没三秒,拨腿就往大楼走去。她记得这家报社的面试时间好象是这个钟点,就当是去吹吹空调也好,闲着也是闲着。走廊上坐满了等着面试的人,一个个脸色紧张,有的手中还捧着本《面试指南》。舒畅听他们低声交谈,这群人中龙凤,不是文学硕士,就是法学硕士。她连喝了两大杯水,气定神闲地吹着空调。《华东晚报》虽然落户于滨江,但是在全国的影响力很大,至今已创刊九十年。曾在中国几次大转折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现在,在各大城市,都设有晚报的记者站。《华东晚报》4开8张,共32版,有新闻、法治、综合、娱乐、汽车、股市、楼市……各个版块,一天的广告收入就有几百万元,这在全国报纸中都是名列前矛的。这样比喻好了,《新华日报》代表的官方声音,而《华东晚报》则是代表的是民众心声。内行人私下评论,如果《新华日报》没有作为党报党刊,列为各部委办局、企事业单位必订刊物,说不定就做不过《华东晚报》。《华东晚报》没有硬性订阅任务,但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一天不看《华东晚报》,就象少了什么。学新闻的,能够进晚报工作,那将是无以言表的自豪。舒畅没研究过这些,不晓得其中的利益,她贪婪地吸着温凉的空气,舒适得把自已站成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一个戴眼镜气质斯文型的男生从面试室出来,眉宇间蹙起一丝沮丧。“怎么样?”面试的人多,速度却很快,不一会,房间内没几个人了。男生淡淡地笑,背起自已的包,一言不发地走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舒畅!”有人在走廊上喊。舒畅吓一跳,她都忘了她也是面试人之一。拨弄了几下头发,颠颠地跑过去。进门前看了下手表,离下一个面试还有一小时,她来得及。面试室是个小型的会议室,宽大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新砌了一杯茶,感觉象进了人家客厅般。面试的两个人,都是中年男子。靠窗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一股高贵的气质袭人而来。气质这东西无形无质,但一接触便能感觉到。窗边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疏冷,面孔俊美,鼻梁挺直,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海。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晚报的总编裴迪文。舒畅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心里头不放希望,神情自然轻松明朗,她猜测最多五分钟就能结束。她对着面试的人微微一笑,手平放在膝盖上。“舒畅,你觉得你与其他面试的人相比,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很怪的问题。舒畅眨了下眼,“有呀,我是工科生,学水利工程管理的。”面试的人一愣,不解地看着她。舒畅大言不惭,信口开河,反正以后又不可能在这里面工作,不必顾及任何后果。“学工科的人一般都冷静、睿智,对事物的分析能力极强、极公正,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作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其实不一定要懂法律,因为你们不是在招法律顾问,也不是招法官,需要告诉读者这件事触犯了宪法的某条某款、该判几年,也不是招作家、诗人,妙笔生花,把新闻写得催人泪下,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整件事清晰地陈述出来的人,然后引导读者从这件事中,我们该深思什么、反省什么、吸取什么教训。我认为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脸不红,气不喘,舒畅说完,拉好裙子起身,准备道别。两个面试的人都没回过神来。“你去哪?”裴迪文轻轻咳了一声,叫住舒畅。“我还要赶下一个面试。”舒畅坦白道,挑衅地扬扬眉梢。“没那个必要。”裴迪文一笑,转过身对面试的人说道,“报社不需要太中规中矩的媒体记者,要的就是这种有个性的新一类。”“裴总,就是她吗?不要再面试了?”沙发上一个男人问。裴迪文点头,“嗯,就她,试用期三个月。如果合格,就订合同,三年内不可以结婚。”舒畅傻在门边,指着自已的鼻子,“我?”裴迪文侧过脸,“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我是学工程设计的。”舒畅这下不敢逞能了,她可是连一般公文格式都不清楚的,写报道,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裴迪文微闭下眼,“所以你必须好好的接受培训。”舒畅只会眨眼,不会思考,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给砸中了。如果说舒畅是一匹黑马,那么裴迪文就是相中她的伯乐,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层关系。第七章幸运,不见得全是好事。舒祖康和于芬听舒畅说被《华东晚报》录取了,均一脸呆样。“唱唱,你没骗人家吧!”于芬担忧地问。“唱唱,工作上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是你的专业,迟早会露馅的。”舒祖康语重心长。舒畅觉得自已的爸妈真是一等一的良民。她拍着胸膛保证,“爸妈,没那回事,他们是看中是你姑娘的潜力,这才挖掘过去。为了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我就勉强接受了。”其实,她心里一点没底。从市图书馆借了《法律大全》和《新闻学》两本大部头的书,想临死抱下佛脚,恶啃一番。就翻了几页,舒畅就一个头两个大。想想几天内,自已就能速成一代名记,那在新闻系混了几年的佼佼者们,不得一头撞死呀!就这样,舒畅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去报社报道。按照服社惯例,所有分来的大学生先到校对组或夜班热线见习,期满一年后再分到各部门。很多大学生对校对工作很不以为然,一个新闻专业的硕士生不能马上投入到火热的采访热线,而要在夜班对着稿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咬嚼,实在是扼杀青春和战斗力。报社可不这样想,刚出炉的新新人类,是有火一样的热情,但是不冰几天,是写不出有质感的新闻。与舒畅同一批进来的还有四个大学生,三男一女,人事部的人很快就替几人分了工,二个去校对组,二个去夜班热线。舒畅当时还有一点窃喜,有了这一年,自已谦虚点,可以偷偷地丰富自已,取取经。“部长,我呢?”好半天过去,舒畅没听到部长提到自已的名字。人事部长头发花白,两颊瘦削,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象酒瓶底似的,“一会有人过来领你。”说话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你就是舒畅?”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舒畅。舒畅拘谨地点点头。“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中年男人扭头就走。“去哪?”“法院。”舒畅不安地回头看人事部长,部长埋头于公文之中,眼抬都没抬。她抿抿唇,没敢多问,跟着中年男人下楼、上车。“你就是新来的?”司机象看动物园里狒狒似的,左左右右看了她几个轮回,嘀咕了一句,“也很一般呀!”舒畅茫然地眨着眼,云里雾里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叫崔健,和那个超炫的摇滚歌星一个名,在法治部工作,以后,舒畅就跟在他后面实习。“我……不是该去校对部吗?”舒畅不解地问。“你知道什么叫校对?”崔健歪着嘴笑。舒畅想说不就是看着样稿核对吗?但她不知在报社里,该用什么专业术语表达,识趣地摇了摇头。“人家学了几年的新闻,去校对组是锻练,你啥都不会,练什么呢!跟紧点,好好地学。”舒畅羞惭地低下头。说起来,自已从小挺会读书的,就没落个人后,大学时,年年拿奖学金,想不到今日在别人眼中和个白痴差不多。她咬咬牙,忍了。舒畅跟在崔健后面跑了三个月,做的最多的事帮崔健提包,象个跟班似的。她看着崔健采访,听着他提问,他把稿件写完,她认真阅读。晚上回来后,她会把今天采访的事件,自已学写一遍。渐渐地,也算积了些心得。晚上回到家,舒畅会把当天的《华东晚报》上每一条消息都细细地揣摩,然后写下笔记。那一阵,舒畅手中不离一本《新华字典》,看电视必看新闻频道。看着报纸上一篇篇大稿子下面写着“本报记者某某”的字眼,她不禁生出羡慕之意。其实,舒畅不知道此时自已也被别人羡慕着。崔健在政法线上跑了多少年,认识的人多,采访的事件都是大事,很有经验,属于《华东晚报》的一线记者,跟在这样的名记后面近身实习,是多少大学生可望而不可求的。舒畅一个学工程的,有这份厚待,难免招人议论,再加上是总编钦点的,报社里关于舒畅的新闻开始风起云涌。可是几个月下来,裴迪文却一直对舒畅不闻不问,有次在电梯里碰到,舒畅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他就淡淡哼了声,正眼都没多瞧。当时,也有其他人在场。别人很纳闷了,这一点暧昧的迹象都寻不着。于是又猜测舒畅是某某千金,属于空降兵。滨江很小的,某天一个同事看到舒畅牵着舒晨去麦当劳,一闲谈,也就是个普通人家。右也不对,左也不对,最后得出结论,舒畅是行了狗屎运。到了第四个月,崔健不再给舒畅看自已的采访稿。有天崔健接了采访任务,宣传法制建设新风尚,他带着舒畅去采访了两个法官,回来后,他对舒畅说:“从今天开始,你自已写新闻稿。”这难不倒舒畅,有崔健列出的采访大纲,她根据自已几个月的心得,咬文嚼字斟酌了一夜,第二天拿来着稿子,颠颠地跑去给崔健过目。“我不需要看,你送给总编好了。”崔健说。舒畅怔住。裴迪文的办公室是一个装有玻璃隔断的巨大的套间,外屋的电话声此起彼伏,有一个看上去极为精干的中年妇女在应付着这些声音。大玻璃门偶然开启,便看到里间摆放了巨形的写字台和宽大的皮沙发,还有水晶般晶莹明亮的玻璃书柜,以及用镶满雪白大理石的卫生间。舒畅在外面呆了五秒,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我把稿件送给总编过目的。”她紧张得掌心里都是汗。中年妇女拧着眉头,看她的眼神象外星来客。她拿起电话,向裴迪文汇报。“进去吧!”她给舒畅推开玻璃门。舒畅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站在裴迪文的办公桌前。正值深秋,办公室中宽大的落地窗开着,习习秋风从外面吹进来,捎进几丝秋意,裴迪文穿了件米黄色的衬衣,浅灰的长裤,优雅的气质破体而出。“这就是你实习了四个月的成果?”裴迪文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稿件,俊目咄咄逼人。“我……会再努力的。”舒畅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努力?”裴迪文一扬眉梢,“你到要让我看到你在哪个地方努力的?你当初进来,引以自骄傲的冷静、睿智又体现在哪里?这篇稿子,里面有五个错别字,整体格局完全是按照崔记者的模式写成的,没有你一点点的个人东西。象你这样的人,报社里一抓一大把。你现在应该考虑一下自已是否适合这份工作?”舒畅的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如果你想辞职,我会通知财务部不收你的违约金。”裴迪文手臂一挥,稿件象落花似的飘到了舒畅的脚下。舒畅不知怎么走出了总编室。她真的很想很想冲动地说出“ 我不干了”这样的话,但是不服输的性子让她硬是忍了下来。回到家,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找出错别字,然后把稿件又重写了一遍,感觉不太满意,撕了再写,一直磨到天亮,这份稿子,她总共写了十二遍。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了总编室。裴迪文正在和几个部长开晨会,秘书告诉他,舒畅来了。他走了进来,会议室的门开着。“不行。”他看完了那篇稿,冷冷地说。舒畅瞪着他,就只有这两个字的评语吗?多说几个字会死呀!“还是那句话,没有一点特色。”裴迪文没再看她,转身进了会议室。当着众位部长的面,甩上门,把她关在了门外。舒畅眼红红地下了楼,一直忍到洗手间,躲在里面放声大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找不着一丝自信。偷偷地给杨帆打电话寻找温暖,杨帆叹气,“工作上哪能没委屈呢,忍忍吧!”洗净了脸出来,跟着崔健去看守所采访一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经过一家超市时,她请司机停下来,跑去买了一包阿尔卑斯奶糖,连着嚼了几粒,才把心头的郁闷给塞住。“真是个孩子。”崔健听着她狠狠地嚼糖的声音,失笑摇头。采访到晚上才回报社,等电梯时,正遇裴迪文下来,崔健与他招呼,她把头扭向一边,装作在看墙上电视里的钻石广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存。”这广告词真好,听了就让人心动。什么时候,自已也能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呢?舒畅耷拉着头,轻轻叹息。一年过去了,其他四个大学生从校对组出来,去了综合部和楼市部,很快就能独立写稿了。舒畅仍在法治部,仍然跟着崔健,仍然写着只给裴迪文一个人阅读、永不会发表的新闻稿,仍然经常被他骂得泪水涟渐。舒畅觉得自已可能真的就是根朽木,这辈子都不会发芽了。后来回想那阵子,舒畅都佩服起自已的忍功。她就象是戴望舒诗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忧郁如丁香,心动不动就被雨淋得湿湿的。怪不得贾宝玉说女儿家是水做的,她真是深有同感。但哭过了,情绪发泄出来,第二天,她又能斗志昂扬地重头来起。“嗯,还可以。”终于有一天,裴迪文看完她定的一篇报道,罕有地说。舒畅不敢置信地半张着嘴,以为自已听错了。“怎么了?”裴迪文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往下滚落。“你真是个吝啬的总编。”她努力了一年,付出了别人想像不到的辛苦,只得到他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难道你要我说这篇稿子完美无瑕?”他望着她。“那你不能总是惜言如金,让我象瞎子一样的摸索着过河。”好的老师应该言传身教,她壮着胆直视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如果我告诉你路线,那是我的路,不是你的路。要想走出自已的路,你只能摸索,没有捷径。现在,你已经过了河。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独立采访了。”她望着他,突然理解了他的苦心。如果他不是这样严厉,也许她就这放弃了。整个人象泄了气的皮球,想起这一年来,自已对他的怨恨、诅咒,不禁汗颜。她羞窘地站在他面前,无地自容。裴迪文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东西,塞到她手里。“是什么?”“回去再看。”他把她送出大门,叮嘱第一份独立写好的稿子,仍送给他过目。她回到办公室,打开纸包,呆住了。是几小袋阿尔卑斯奶糖,他……他怎么知道的?舒畅第一次采访的对象是一个拐卖人口的贵州妇女,在滨江落了网。她以帮人介绍工作为由,把没出过山沟沟的姑娘带到城里,然后贩卖到山东、四川等落后偏僻的农村。采访前,舒畅花了很大功夫,拟好了采访大纲。但真正采访时,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紧张,脑子一热,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难得那位女子讲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是个老江湖,没有一般犯人的畏畏缩缩,她很乐于表现自已。整个采访期间,舒畅开了录音笔,落得倾听的份,她绘声绘色,把自已从事这一行遇到的惊险的事、有趣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什么年纪、什么长相的女子卖什么价钱。舒畅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农村妇女,走在街上,谁都不会多看一眼,怎能想到她竟然是公安部通辑很久的重犯呢!“你要好好地写写我,别拉下什么,以后,这种日子再不会有了。”女子瞅瞅身上的囚服,叹了一声。舒畅合上笔记本,突然问道:“如果把我这样的卖出去,会是个什么价钱?”女人凝视了舒畅一会,咂咂嘴,“你不值几个钱的。”舒畅惊住了。“你看你瘦巴巴的,胸不大,屁股小,一看就不是生儿子的样,风一吹就倒,干不了活,还得找人侍候你。又识字,脑子转得快,整天想着就是逃。城里的女子,中看不中用,人家花那么多钱买回去,不划算。”站在门外的小警卫捂着嘴偷笑。舒畅呆愣愣的,难怪别人说,人类始祖并不知道爱情,男女在一起,同其他动物一样,不过是为着繁殖后代。什么气质、文化、学识、内涵,都一无用处。杨帆能要自已,真是万幸啊,回去得珍惜着点。采访回来,窝在办公室写稿,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女子的话,天黑了都不知道。记不太清楚的地方,把录音笔开了再听。有人轻轻叩门,她揉揉眼抬起头,发觉同事都走光了。“稿子写得怎样?”裴迪文久等不到人,下来催稿。录音笔刚好放到她在问自已值几个钱。裴迪文嘴角微微地抽动,眼中流光溢彩。她慌不迭地跑去关了录音笔,脸羞得血都要喷出来了。“马上……就完稿了。”“那我等着。”他坐在她办公桌前,把玩着桌上的录音笔。舒畅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已镇定下来,俐落地写好了稿件,打印出来,双手送到裴迪文面前。裴迪文看得很仔细,拿过红笔在一处画了个圈,舒畅眼前一黑,疯了,又是错别字。“把这个字改下,就可以发表了,舒记者。”他含笑看着她。舒畅吁了口气,星眸晶亮,很憧憬地咬着嘴唇:“以后,会经常看到本报记者舒畅发表的许多篇新闻稿的,而且是在头版头条。”“嗯,有志向,看来糖还是有效果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她不好意思地问。“平时看到你,嘴巴里一直咯咯地嚼个不停。你不怕蛀牙?”“怕呀,但我抵挡不了那种诱惑。象丝一样的轻滑,很细腻,很温柔,甘甜中带着牛乳的香浓,嘿嘿,我这里有,你要一颗吗?”她从包包里掏出一粒奶糖递给他。他摆摆手,“我敬谢不悔。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不要了,有人来接我的。”她连边摆手。杨帆今晚有个应酬,结束后,拐到这边来接她。他站在灯影下向她说再见,眉清目朗,气宇不凡。她恭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轻轻拭去掌心的汗水。舒畅能成为一个优异的法治记者,幸好有裴迪文这样的严师,这是他们的第二层关系。第三层关系,舒畅认为他是一个很关心职员的领导,从看出她爱奶糖的表现上。第四层关系―――舒畅捧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大声呻吟。第八章不是周末,不是假期,心里惦记着价值五位数的稿子,头再痛,也得撑着去上班。安阳把奇瑞送在穆胜男的府上。舒畅起晚了,不想跑过去,几步路就是地铁口。夏天的地铁简直是一种刑罚。密闭的空间里,风扇嗡嗡作响吃力劳作,奔忙的人互不理睬站稳自已的脚跟,空气中飘荡着汗味、体味各种混浊的气息。终于到了报社,夹着一群文人中上电梯,舒畅头一直低着,生怕不小心与裴迪文遇上。昨晚那个乱呀,想想都心悸。胜男回来了,以为裴迪文是想吃舒畅豆腐,瞪着眼,一抬腿踹翻了一张桌子,对着裴迪文就是一拳头。裴迪文抱着舒畅轻轻一闪,英勇的穆大队长扑了个空。舒畅已经完全清醒了,慌忙喊住胜男,一个劲地向裴迪文赔不是。他是她的衣食父母呀,是她的恩师呀,是她的伯乐呀,她却让他看到自已在夜店喝得醉醺醺的狼狈样,真是恨不得人间蒸发算了。裴迪文得知穆胜男是舒畅最好的蜜友,是个以假乱真的假小子,淡淡地冲胜男点了下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早说啊!”胜男潇洒地耸下肩,扶着舒畅,瞅着裴迪文胸前的污渍,“如果你不介意,脱下来,干洗后让唱唱带给你。”“不,我很介意。”裴迪文拧了下眉,见舒畅一言不发,“都过午夜了,我送你回去。”“不必……”“住口。”裴迪文打断了舒畅的拒绝,语气凌厉。“唱唱有我呢!”胜男本能地不悦裴迪文不容别人插话的口气,“我会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去的。”“我去拿钥匙。”裴迪文好象没听到胜男的话。拿钥匙的功夫,他在吧台结好了账,不着痕迹的周到。“到也有几份绅士风范。”胜男凑在舒畅耳边低语,“不过,大男子主义很重。”舒畅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她本来在他面前,就无处遁形,现在更好,形像俱毁。这一阵子,真不是一般的逊。明明舒畅家近些,裴迪文却先送了胜男回去。胜男下了车,舒畅窝在欧陆飞驰舒适尊贵的座椅中,瞟着自已胸前、裴迪文胸前的污渍,心虚得直吞气。“裴总,再见!”车在她家的巷口停下,她低眉敛目,恭敬有加。裴迪文没有立即掉头,跳下车,“你家是哪座小院?”他很惊奇在这么繁华的城市中,还有这么一个幽静的地方。巷子又深又长,路边花木扶蔬,晚风送来一阵阵月季的花香。舒畅指了指二层小楼。“那是我家。”“嗯,我看着你进去。”舒畅把拒绝的话咽回去,又欠了欠身,“裴总,今天真的对不起,你的衣服……”“洗衣费会从你这月的薪水里扣。”舒畅悻悻地赔着笑,转过身,觉得腿都僵硬着,就差同手同脚,好不容易走到院门前,回过头,裴迪文仍站在车边。她摆了摆手。裴迪文挥了挥手。关上院门,她捂着一张脸,欲哭无泪。“当”电梯门开了。舒畅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办公室走去,“唱唱,快进来。”谢霖的声音从文体部的办公室传出来。舒畅扭头看去,发现前天在电梯口遇到的时尚美女也在里面。美女今天穿了身粉紫的职业装,另有一番逼人的青春气息,犹如艳阳下盛开的香水百合。“我来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法治部的舒畅,这是刚从《南方日报》重金聘过来的谈小可。”谢霖说道。“霖姐,别笑我了,什么重金,人家是慕名投奔过来的。”谈小可娇俏可人地笑笑,左手不经意地掩了掩嘴,动人、可人。“你好,舒姐,我一来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以后请多关照。”她笑吟吟地向舒畅伸出手。舒畅直觉地不喜欢这女孩子的做作,半生不熟的,叫什么“姐”呀!“你多大了?”她意思地碰下了谈小可的手,问道。“舒姐多大?”谈小可歪着头笑问。“二十六。”“哪个月的生日?”“二月!”“哇,双鱼座。”“你呢?”“我比舒姐小呀!”“小多少?”谈小可抿着嘴咯咯地笑,“我不告诉你。”舒畅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报社终于来了个和谢霖比拼的人了。谢霖的年龄也是个谜,今年二十八,明年二十七的,实在被别人逼到不行,就娇嗔地说,“你猜呀!”只有舒畅知道谢霖已经是过四十的人,但她会打扮,不显老,换男朋友如换裙子,什么时候见到,都是妩媚得不可芳物。“唱唱,你看―――”谢霖推了舒畅一下,指着谈小可的电脑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一片白纱般的薄雾似在整幅画面中飘荡,迷茫的青山做远景,远处青翠欲滴的矮树丛层层叠叠,把谈小可裹在其中。谈小可浅粉的旗袍,对着镜头淡淡而笑,笑容优雅而古典,与周边的色彩和气氛融合得天衣无缝。舒畅一时间真无法把照片中的女子与眼前的谈小可联系起来。谈小可很得意,“好了啦,再看人家脸都红了。”“这是哪儿?”舒畅问。“杭州的西溪湿地。我辞职前,去杭州玩了几天,就在上月。”谈小可弯起嘴角,眼眸柔成了一汪水,“霖姐、舒姐,你们相信缘份吗?”舒畅差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信呀!”谢霖是个人精,处变不惊,“怎么,在杭州,你遇到了许仙?”“算是吧!”谈小可笑盈盈的。“那天下雨,我打车去西溪,路上司机捎带了另一个人,他也去西溪,我们就一块坐船游玩。我不小心淋湿了裙子,他向船娘帮我借了件旗袍,然后他给我拍了这张照片。”“接着呢?”谢霖鼓励她说下去。“接着我们一起吃了饭,去了龙井山庄,买茶叶,买丝绸。”“没逛西湖?”舒畅问。谈小可娇羞地一笑,“晚上逛西湖,才能感觉到她的幽美。我们沿着苏堤慢慢地走,边走边聊。虽然才相识了一天,却感觉象认识了很久。”“就散步?没来点别的?”谢霖追问道。谈小可吐吐舌头,“霖姐,人家难为情呢!我们……牵手了,也接吻了,真是好浪漫哦,在西湖边,柳树下,对于我来说,他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他也不知我的名字,做什么工作,我们任凭心的吸引,自然地拥在一起。”“我该回办公室了。”舒畅被谈小可说得浑身发麻,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舒姐,你知道吗?”谈小可双手合十,“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是滨江人,而我刚好被《华东晚报》招聘过来,不久也要来滨江,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是上帝的安排,是妙不可言的缘份。”舒畅一怔,停下了脚步。“我没有告诉他我要来滨江的事,我们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谈小可笑得象朵花似的。“于是你们见面了?”不知怎么,舒畅的心狠狠地撞了两下。谈小可点头,“前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敢相信。我骗他说是特地赶过来看他的,他感动极了。不过,他的心情有点不好。”“怎么了?”“这个保密。”谈小可晃动着一头秀发,神秘兮兮的。谢霖与舒畅走出文体部。“十三点,二百五。”谢霖恶心巴拉地耸耸肩。“多大年纪,还一脸卡哇依,骗谁呀,扮纯情。”“我还以为你和她很熟?”“我逗她呢!她一来,喊他哥,喊你姐,处处讨人欢喜,我到财务处调她的资料看了下,其实她和你一般大,不过小了几十天而已。编这种故事,真让人吃不消。”如果猜得不错,舒畅想谢霖这酸溜溜的语气,一定是妒忌了。“也许人家是真的碰上艳遇了,缘份,天注定。谢霖,你是不是也想来个艳遇?”舒畅开玩笑地问。“我才不稀罕,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那找个不错的结婚吧!”“结婚?唱唱,这婚姻呢,就象加入黑社会,没加入的不知其可怕之处,加入进去的,不敢言说其可怕之处。我哪一年绝经了,才会考虑嫁人的事。”舒畅皱皱鼻子,不敢附合,却也觉着有几份道理。她和杨帆,都加入了黑社会,一下就感觉到其可怕之处,于是,出逃。她自嘲地一笑,心突然一沉,上个月杨帆不是也在杭州的吗?会不会―――她暗骂自已荒唐,杭州乃人间天堂,上月正是旅游旺季,滨江的旅行社每天都在团发过去,不可能是杨帆一个滨江人的。“你去过夜巴黎了吗?”“别提夜巴黎!”舒畅一个头二个大。“你去过了?”“去是去过了,照片也拍了,稿件连夜写好,已经发到编 辑的邮箱,今天该见报了。”“唱唱,我真是爱死你了,你的效率太高了。”“得不偿失呀,我在夜巴黎醉得一塌糊涂,恰好吐了总编一身。”舒畅苦着个脸。“上帝,那张死人脸拉得象马脸了吧!”谢霖有些诡秘地问。“唉……”舒畅作一言难尽状,“我是损失惨重,以后再无翻身之日了。你让你朋友把银子准备好,我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出来没有,一会一手交钱一手交报。”“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舒畅把包包送到办公室,立刻就去了发行部。搬运工人正在把一扎扎的报纸往车上搬。“给我一份。”舒畅向清点报纸的工人说道。工人随手给了她一份。她随翻到法治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几个来回,没有。不可能呀,从她开始独立写新闻,没被退稿过呀!昨晚,她是顶着乱嗡嗡的脑袋,当夜把稿子和照片一并发到编 辑的邮箱,正好可以赶上今天发表。她又看了看报纸的日期,是今天,刚出来的,散发出油墨的香味。她扭头就回法治部。“李编,你收到我昨晚发的邮件了吗?”她问昨天的值班编 辑。李编点点头。“稿子呢?”“被总编删掉了。”舒畅瞪大眼,“什么?”“总编说这篇稿子压一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他说如果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他去。”舒畅怔然。这算不算打击报复?第九章舒畅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总编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