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晨

卷一 灯火阑珊第一章夏日正午的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街市的行人给熏蔫了。天上没有云,人们就把阳伞和凉帽当作云彩,抵挡炎热。其实,锐不可挡的阳光下,阳伞和凉帽只是一种摆设,起不了任何作用。舒畅把自已那辆浅灰色的奇瑞A3停进停车场,提着笔记本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她感觉象一脚踏进了冬日热气腾腾的浴室,身子微微趔趄了下,她奋力向报社大楼跑去。一走进大楼,她打了个深深的寒战------冷暖骤然的交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电梯恰好停在一楼。她疲累地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看着数字一层层地向上跳跃着。一阵动感十足的舞曲隔着电梯门,若隐若现地传了进来。舒畅讶异地眨眨眼,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她听错了?电梯在十楼停下,门一开,舒畅正面迎上结结实实的音符和一个身穿紧身T恤和七分裤的女子。陌生面孔!舒畅一怔。女子唇红齿白,巧笑俏眸,衣服的颜色明艳,勾勒出一身优美的线条,逼人的青春气息令人耳红心跳。舒畅在心里面叹了一声,其实自已也没老,估计不会比这女子大个几岁,但现在自已这幅蓬头垢面的模样,活像人家阿姨。“嗨!”女子有点自来熟,冲舒畅吐了吐舌,关上电梯门。舒畅愣了几秒,踩着音乐节拍往自已办公室走去。“唱唱-------”经过广告部时,一团火焰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舒畅,眼梢一挑,“人家刚刚给你打了N通电话,你怎么不接?”舒畅翻了翻眼睛,抱紧笔记本,生怕一不小心砸地上,这一个月的心血就全白费了。“干吗?想我了?”她斜睨着“火焰”------谢霖,眼突地瞪得老大。疯了,这色女竟然穿着一件性感的吊带短裙!!谢霖天生瘦肉型,眼梢上吊,本身就带点儿狐媚。走路又扭扭摆摆,臀部象通了电,很规律地运动着。这样的打扮,办公室的男人们还能活吗?舒畅担忧地朝里面探了下头,呃?其他同事也全不是平日中规中矩的正装打扮,不是竭尽休闲,就是扮相潮流。“谢霖,我还在地球吗?”舒畅纳闷地问。谢霖耸耸肩,顺着她的目光巡睃了一圈,张大嘴巴“哦”了一声,“今天是周五,按例联欢,可以随便穿。”“联欢?”舒畅揉揉额头。报社大楼里多的是文人,所谓文人相轻,她想像不出一帮相轻的文人怎样扭成一团联欢。“你去广东出差一月,不知道吧,从这月起,每周五的下午,报社全体同仁联欢,K歌、跳舞、玩游戏,只要不必用脑的,啥都可以上。”一群高智商的知识分子做这种幼稚的事?舒畅不敢置信地把眼睛又瞪大了一圈,“老头改性了?”她记得刚来《华东晚报》上班的时候,头发秃成地中海式的社长最爱做的事就是把全体员工集合起来,大讲马列主义、邓小平理论,讲得那是口沫横飞、面容凛冽。就怕他们不能领会他的深意,一个个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所诱,不惜做出背叛党、背叛国家的事。“他现在拿奖金拿得手软,才懒得管这些。”谢霖四下望望,把舒畅拉到楼梯口,压低了音量,“现在报社实现的是总负责制,当家的是那个神秘优质男。”说完,谢霖夸张地咽了咽口水。舒畅本能地挺直了腰。谢霖口中的神秘优质男,就是《华东晚报》的总 编 辑 裴迪文。三年前的春天,他突然来到报社担任总 编 辑 一职,英俊儒雅,就是表情有点冷淡。他年龄不祥,生世不祥,薪水不详,婚姻不详。他一来,便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手段很凌厉。《华东晚报》当时正是苟延残喘中,在他的改革下,很快注入新鲜血液,焕发出勃勃的生机。这周五大联欢不知又是他的什么新点子。话说报社里一帮正值婚龄的女 编 辑、女记者,对他都怀着强烈的敬慕之意,有胆大的,勇敢地想将他折服于石榴裙下,但在几轮强攻之后,均以失败而告终。谢霖就是其中之一。“那男人,就是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的脸,看久了,会把人给逼疯的。”谢霖落败后,撇撇嘴说道。“知道吗?他又换车了,宾利―――欧陆飞驰,百公里加速时间为4.8秒,最高时速可达322公里。”谢霖是个车谜,说到车就两眼晶亮。舒畅笑笑,捧着笔记本往办公室走去。车不就是代步工具吗?不管什么样的车,都是四个轮,一个方向盘,喝的是汽油,走的是马路,作用相同。她不觉得她的奇瑞比欧陆飞驰差到哪里去?谢霖跟在她后面,一同走了进来。舒畅是在法治部,与广告部只隔了几间办公室。同事们大概都去联欢了,办公室没有人。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堆信件,她疲倦地放下笔记本,翻出一个一次性水杯,倒满纯净水,连着牛饮了三大杯,整个人才缓过神来。“累死我了,我足足开了六小时的车。”她大叹一声,瘫坐在椅中。谢霖拿了把椅子坐到她身边,笑得眯眯的。“你干吗这样?”舒畅一看到谢霖这样笑,就觉着心里发毛。“有个私活接不接?”谢霖问。“给钱吗?”报社的私活,就是私下接受别人的委托,替别人歌功颂德一番。“当然。”谢霖竖起两根指头,“五位数。”“这么多?”舒畅蹙起了眉。“这样的好事,你自已怎么不干?”谢霖早先是企业版的记者,结识的富人多了,后来就改跑广告,那个提成高。“我要是一写,以后还怎么在滨江混?”谢霖摇头。“什么私活?”舒畅感到有点不对劲。谢霖凑到她耳边,“听说过‘夜巴黎”吧?”舒畅点头,滨江最出名的夜店。“传说那里面过了午夜,就有人卖白粉……”不等谢霖说完,舒畅摆了摆手,“算了,这钱我不要了。你以为卖白粉的全是白痴呀,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容易被捉到,警察叔叔干吗去了?”“切!人家当然不会象卖冰棍似的满大街吆喝,但只要是货,总要出售。你以前不是扮过卧底混进人家工厂写过什么报道,这次不驾车就熟?”“有人眼红夜巴黎的生意?”舒畅猜测,这报道一登,夜巴黎立马要封。谢霖呵呵地笑,“别问那么仔细,告诉你,这消息绝对真实。人家当时一和我说,我就想着你。怎么样?”舒畅闭上眼,沉吟了下,“好吧,我来写。现在只要能赚钱,哪怕让我卖身都行。”她自嘲地一笑。“卖身?我认识的有钱老头多呢,有的就好你这口,怎样,要我牵线吗?”“去你的!”舒畅推了谢霖一把,笑得悻悻的。“卖身也要有天赋的,我有自知之明。”“你错了,这个时代仗着美色出来闯,已经不那么吃香的。现在人都讲个内涵,不靠美色工作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象你这种清雅型的,很有男人缘。哈哈,别打了,别打了,”谢霖笑得身子直扭,忙求饶,“说真的,唱唱,晨晨的事,你一个人撑得挺累,找个人嫁了,帮你担着一点。”舒畅把玩着手中的纸杯,悠悠地吐了口长气,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没有杨帆的电话。她上高速前,就给他发过短信,告诉他今天回来,都过去七个小时了。心,有点七上八下的。“什么时候回来的?”办公室门口不知几时站了个人。一听这声音,舒畅和谢霖一起站了起来。“刚……刚……”舒畅结结巴巴地回答。她采访过许多大案要案,采访的对象有大法官、名律师、罪大恶极的犯人,在他们面前,她都能口齿清晰、思维快捷,唯独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由地掌心冒汗、膝盖发软。“主编好。”谢霖也有点不自然,扭过头对舒畅挤了下眼,“舒畅,你好好休息,我去礼堂跳舞了。”她含笑越过裴迪文,象只花蝴蝶似的飞了。“稿子写得怎样?”裴迪文走了进来。“已经完稿,马上就可以打印出来。”好不容易,舒畅才恢复正常。裴迪文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T恤,烟灰的长裤,保持一贯的翩翩风度,不近不远,不疏不亲,神情淡漠,却令人不寒而栗。“前面几篇,我都看过,写得还好。这个举国震惊的诈骗案,很受人瞩目,后面的几篇,你要再接再厉。”“还好”,是这个男人最极致的夸奖了。舒畅稍稍放松下来,恭敬地看着他。“那本书准备得怎样?书名起好了?”“书还需要几个案例,我明后天继续去滨江劳改农场采访。书名暂定为《落日悲歌》。”这本书是舒畅应报社要求,根据一批晚节不保的高官的案例,写的一个系列报告文学。裴迪文挑了下眉,深深看了舒畅一眼,“《落日悲歌》这个书名不错,样稿出来,先送给我看看。”“嗯!”裴迪文又看了看舒畅,转身往门外走去。临出门时,他又回过头,“你……”破天荒地,他扯出一丝笑,指了指脸,“去洗个脸吧!”舒畅脸一下胀得通红,一等裴迪文离开,忙不迭地就冲进洗手间。镜子里出现一个蓬着头、脸上被汗水弄得一道黑一道白的脸,活像只脏兮兮的大野猫似的。“谢霖――――”舒畅咬牙切齿地闭上眼,杀人的心都有了。正在礼堂中,与男人手牵手地旋转的谢霖,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舒畅把稿子又修改了下,确定无误,发到的邮箱中。她累到脱形,没有留下来联欢,然后便下班了。天色已是黄昏,暑气仍然很重,开了车窗,感到风都带着火。车经过“陈记”卤菜馆,看到橱窗外围了一圈人。舒畅停下车,进去买了半斤五香牛肉,这是杨帆最喜欢吃的,她另外买了几个凉菜,是自已爱吃的。一个多月不见了。想着杨帆,舒畅的心都束紧了,感到无以言表的温柔快要喷涌出来。杨帆已经回来了。舒畅拎着牛肉上楼,看到大门外的防盗门敞着,一喜,忙敲门。杨帆的家在江北,虽然离市区不算远,但每天坐轮渡很费时间,为了便于工作,他才租了这个小公寓。舒畅没有自已掏钥匙开门,抿着嘴轻笑地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杨帆的妈妈,杨帆冷着个脸站在房间中央。舒畅一愣,“妈妈,你也在―――-”罗玉琴淡淡点了下头,“唱唱,我和杨帆等你好一会了。”舒畅走进去,一眼就看到自已平时穿的衣服、用的物品都堆在沙发上,心中突地一沉,她询问地看向杨帆。杨帆没有看她,直直地看着窗外,仿佛外面有什么吸引人的风景。罗玉琴清咳了两声,“唱唱,咱们就不绕圈了。我和杨帆爸爸,还有杨帆,认真地考虑过了,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一家都喜欢你。但舒晨是个无底洞,你家做什么决定我们不管,人做善事、积德,都是在自已过得不错的基础上,我们也就是一般人家,实在没办法帮得了你家。杨帆老大不小了,不能再拖下去,你和杨帆还是……分了吧,反正只是领了证,又没办婚礼,彼此的损失都不算大。唱唱,你理解阿姨吧!”舒畅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她感到有点发冷。妈妈?阿姨?转瞬间,就是外人了。罗玉琴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送给你的几件首饰,我们不要了,其他杨帆给你买的衣服,也算了……”“妈妈,你少说几句,好不好?”杨帆突然扭过头,大喝一声。“那你到是开个口呀!”罗玉琴火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是你硬看上她,也不问她家什么情形……”“阿姨,”舒畅抬起了头,挤出一点笑,“没什么,我理解你们。我同意……和杨帆离婚。你们聊哦,我……离家一个月了,先回家,那些东西我改天来取。”这几句话,象用了她全部气力。说完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她转过身,咚咚地下楼。“唱唱……”杨帆在后面大叫。“杨帆,你给我回来。”舒畅头也不回,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走到楼下,找钥匙开车门时,发现手中还拎着那包五香牛肉,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第二章这样的结果,舒畅是有预料的,不过,她从不往这方面想。恋爱三年,手牵手地在法律面前发过誓,愿意一辈子与另一个人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她想,她与杨帆之间的关系,不会比一张纸那样薄。一个月前,杨帆去杭州开会。那时,天还没这么热。“唱唱,要么是舒晨,要么是我,你只能选择一个。”争论了一晚,没有个结果。杨帆冲动之下,摞下这句话。舒畅说得口干舌燥、心力疲惫。“杨帆,你明天要出差,这事一会半会说不清,我们都冷静地考虑下,等你回来我们再决定。”她无力地抬起头。杨帆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漠然,让她的心生生地刺了一下。杨帆去杭州一周。没想到,在杨帆走后第三天,广东发生一起金融卡诈骗案,报社派她过去追踪采访,一呆就是一月。她在广东给杨帆打过几次电话,两个人刻意地不提舒晨的事,就是问问好,语气间不知不觉淡疏了点。“等你回来。”挂电话前,杨帆总是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南国的夏天,炎热潮湿,每天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着,吃不好,睡不好,她特别地想念杨帆,可是这些话,她就没说出口过。夜色越来越浓了。舒畅用手背拭去眼中的泪,跨上车,车门被一双长臂拉住。杨帆还是追了下来,脸色铁青,眸光森寒。“唱唱,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为了一个弱智,一个患了肾病的弱智,你丢弃我们三年的感情、毁了我们的婚姻,值得吗?”“杨帆,”舒畅拼命地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准你这样说舒晨,他是我哥哥。”杨帆冷笑,“不说就能掩盖事实?难道他不是个弱智?唱唱,我明白了,在你的心里面,我他妈的就是根草。说什么你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全是假的。其实你根本不爱我,你心里面只有你的家人,你很自私。不要说我冷血,我努力过了,可是替一个呆子换肾,你认为有必要吗?你这是把钱往江里扔,换了肾,他就变聪明了?就能活个千年万年?”眼前的杨帆,面目狰狞,手舞足蹈,眼睛里象团火在燃烧,他让舒畅觉得他不是在挽救他们的婚姻,他只是在确定这个事实。是的,舒晨是个弱智。是的,舒晨是患了肾病,一个肾不能工作了,现在是最佳换肾时期,错过了,就会影响生命。换肾的手术费是三十万,还要花钱买肾源,加起来,是一笔很大的数字。爸爸妈妈一听完医生的话,面面相觑,眼中流露着忧伤,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来看舒畅。医生在咂嘴,一些话在嘴角泛出又咽下。舒晨躺在床上,低烧让他烦躁得直哼哼。爸妈说不出口的话,医生的欲说还休,明明白白写在眼底,舒畅看得懂。舒晨是个傻子,能在世界上,活到三十八岁,已经是个奇迹。这个残废的生命,不值得再延续下去了。舒家这些年,有些积蓄。这些钱是留给爸妈养老、留给舒畅结婚的,和舒晨没关系。舒晨是个累赘,弃之不可惜。舒畅死命地咬着嘴唇,她抬起眼,坚定地看着医生,“麻烦你帮我哥寻找肾源,钱,我们会想办法的。”“唱唱―――”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舒畅重重地点头。他是个傻子,但他叫舒晨。舒畅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因为要照顾舒晨。爸妈在舒晨十二岁时,才彻底接受了舒晨是个弱智的事实。他们看着无忧无虑玩耍的舒晨,想着他们终有一天会老,以后谁来照顾他呢?于是,他们才决定再生一个孩子。舒畅是在舒晨生日那天出生的,六月一日,国际儿童节,很贴舒晨,永远保持一颗快乐的童心。舒晨是个傻子,但是因为这个傻子,家里每天都充满着笑声。爸妈已经习惯了为舒晨撑起一块无忧的天空。没有了舒晨,爸妈就如同失去了重心。而舒畅又要保护谁去?她心底里的话说给谁听?爸妈年纪还不算太大,养老的钱暂时不要多想,而她结婚,可以缓个几年。舒畅在心中盘算了几下,下了决定。舒晨是傻,但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他是她有着血脉牵连的哥哥,同月同日生,同一生肖。“妈妈,我们会挺过去的。”舒畅走过去,抚摸着妈妈灰白的头发。妈妈是在四十岁生她的。因为舒晨的弱智,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要老许多。舒畅上小学时,妈妈去开家长会,同学都以为是来的是舒畅的奶奶。“可是杨帆家那边怎么交待?”妈妈担心地问。杨帆与舒畅约定明年五一结婚,罗玉琴特地请人算了个日子,让两人先领了证。杨帆爸妈在市区给两人买了个公寓。舒畅爸妈主动提出装修和家俱、电器的钱是他们出。“我去和杨帆商量,他会理解的。”舒畅信心满满。因为杨帆爱她,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照顾舒晨的。显然,她对杨帆还是不够太了解。舒畅心里面堵得很难受。“有没有必要,已经和你没多少关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坚守的东西,她不再指望他的理解,该说的已经重复过多次。他们是隔河相望的两棵树,不肯为对方放弃脚下的土壤。但她不怪罪他的现实。确实,舒晨不是他的家人,他体会不到血源强大的牵引力,他没义务背负这些。心,一点点地沉到谷底。其实,所有的症结都出在一个“钱”字上。有钱没钱,不是你吃山珍海味我吃清粥小菜、不是我睡半张床你睡一张床、不是你住豪宅我住陋屋的问题,而是站在疾病面前。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让生命旺盛地延续;而你没有钱,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换作她是富家女,或者杨帆是富家子,舒晨的病就不是个事,可惜他们都不是。在金钱面前,爱情的力量还是太缈小了,无关黑白,无关对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飞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这是人之常情。难道非要抱成一团殉难,才叫爱情?活得快乐,也是一种爱的回报。松手吧,让杨帆―――扬帆起航!舒畅嘴唇哆嗦着,心头波翻浪涌,想喊却发不出声。“好,好,好,”杨帆连说了三个“好”字,松开了车门,“我会记得你今天的话。舒畅,我们本来可以幸福地一起生活,是你生生地掐断了这一切,是你把我推开的。如果我过得不好,你就是个罪魁祸首,我会记得你今日的狠绝。”说完,他“啪”地一下甩上了车门,扭头上楼。舒畅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僵如化石。杨帆有着一种很阳光的帅气,爱笑,会体贴人。舒畅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得油烟,杨帆为此学会了烧一手好菜,说永远都不要舒畅踏进厨房一步。他追舒畅时,说过许多甜蜜的话,但这句话,真正地把舒畅打动了,她接受了他的追求。两人开始恋爱,然后为分到一座城市共同努力,再然后一起筹钱购房准备结婚。幸福的路突然在这里拐了个弯。舒畅伏在方向盘上,再次泪如雨下。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杨帆的小公寓已经亮起了灯,此刻,他在干吗呢?想她还是怨她?这个小公寓再也不会为她敞开大门了。但是,她不想去后悔。舒晨是哥哥,杨帆是爱人,她分不出谁的轻重。只能说,也许她与杨帆的缘份很浅。舒畅揉揉红肿的眼,低下眼帘,默默发动了车。她在街上转了几大圈,吹了很久的风,感到眼睛自然了些,才往家开去。舒畅的家在滨江的北城,走个几步路,就到江边了。这里住的大部分是老居民,房子有许多是五六十年的建筑。市政府不止一次的想拆迁,但这儿人口太密集,拆迁的计划一再被搁浅。舒畅的家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连着一个大大的院子。小楼的西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绿绿葱葱,浓得象要滴出来似的。院子里有一块种着草药,正中搭了棵葡萄架。现在,正是芍药盛开的时候,硕大的花朵在晚风中迎送着香气,葡萄架上,也挂上了累累的果实。舒畅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最擅长治烫伤。舒畅的爸爸舒祖康子承父业,现在是滨江中学的校医,平时替街坊邻居看个义诊。偏偏医术精湛的舒医生,却看不好儿子的病。舒畅的妈妈于芬原先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要照顾舒晨,就托人调到当时效益非常好的服装厂做会计。哪想到,服装厂前几年不景气,被一个民营企业家给收购了,她现在呆在家中就拿点低保工资。舒畅家的院门,一年四季从不上锁的,这儿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街坊邻居们很尊敬舒祖康两口子,有个什么事都爱过来和他们说说。他们能帮别人解决困难,自已心中的烦恼却无处诉说,直到舒畅的出生,这个家才真正快乐起来。舒畅在院门口定了定神,咽了下口水,这才扬起嗓子,象每一次出差回来,轻快地喊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第三章于芬一眼就看出舒畅的眼睛肿着,“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她忧心忡忡地问。“你女儿这么优秀的大记者,工作上能有什么事,我这是被汗堵的。”舒畅朝屋里探了下头,“爸爸呢?”“后面刘婶家孙子肚子疼,他过去看看。”于芬还是觉得女儿这眼睛红得厉害,从厨房里给舒畅端了碗绿豆粥,母女俩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舒畅,心疼地直叹气,“唱唱,你瘦了!”舒畅躲闪着于芬的眼神,把脸全埋在粥碗里,大口地喝着,“我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晨晨怎样?”“肾源还没消息,一周去医院做二次透析,刚睡着,明天一早要去医院。”“我和吴医生通过电话,他说正在和台湾一家医院联系,那儿肾源充足,过几天可能就有消息了。”“唱唱,杨帆许久没过来玩了。你们……今天碰面了吗?”舒畅一怔,抹了下嘴,心虚地陪着笑,“他在人才市场工作,忙呀,总是出差。我们下午见过面的。”“聊什么了?”于芬紧张地直搓手。舒畅放下碗,“聊些我想你、你爱我之类的甜蜜蜜的话呀!妈妈,你要听吗?”她撒娇地问。“就这些?唱唱,你到底有没和杨帆提舒晨手术的事?”于芬不安地问。“我一个月前不就告诉过你们吗,杨帆全力支持舒晨换肾。他爱我,爱屋及乌,当然也爱我的家人。”舒畅在心里面剧烈地一抽,疼得她脸都白了,怕妈妈看出来,她忙打岔地站起身,“我该去看看晨晨了。”“杨帆真是少见的好孩子,体贴懂事,唱唱,你可要珍惜着点,以后不准和他耍脾气。明天打电话让他过来,我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酱鸭。”于芬笑着说道。“明天我要去滨江农场采访,过几天再说吧!”舒畅象逃似的忙钻进屋里。说谎,原来是这么的难呀!她苦笑地扯扯嘴,真的不知道爸妈一旦听说了她和杨帆要离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晴天霹雳不过如此!现在,在天没有塌下来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她轻轻地推开舒晨的房间。《华东晚报》的办公大楼离舒畅家不远,她没有在外面租房,依然住在读书时的那个房间,与舒晨的紧挨着。考虑到舒晨小孩子性情,他与舒畅住楼下,于芬和舒祖康住在楼上。其实,舒畅不出去采访时,还是很幸福的。领了薪水往妈妈手里一塞,然后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啥都不管。舒晨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脱下来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叠在床边。但有时候,舒晨发起傻来,会把房间里的一切砸个粉碎,还会打于芬。于芬总是哭着说:“晨晨,别打妈妈的脸,妈妈一会还要上街买菜、做事,人家看了会笑话,你打妈妈的背好不好?”舒晨看到妈妈哭,一愣,张大嘴巴跟着妈妈哭。舒晨也会对舒祖康横眉怒目,但是,他在舒畅面前,却从来是一幅乖宝宝的样子。舒畅还是个小娃娃,他搬张椅子,坐在婴儿床旁边。舒畅哭,他哭,舒畅笑,他笑。舒畅大了后,他便跟在舒畅后面做尾巴。舒畅在跳房子,他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笑,舒畅玩过家家,他便给她做宝宝,让他干吗就干吗。街上的小孩子总是笑舒晨是个大傻瓜,为此,舒畅不知多少次把人家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爸妈领着孩子追上门来告状,舒畅的掌心都被于芬打红了,倔强的舒畅抿紧唇,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她不认为自已做错了什么,保护晨晨,是她的职责。小时候的舒畅,在这北城是出了名的野。于芬悄悄和舒祖康说,唱唱应该是个男孩,老天打了个瞌睡,大概弄错了。“唱唱……”舒晨象是察觉到房中有人,他睁开了眼,看到舒畅,咧开嘴巴就笑。“我是晨晨,”他一跃坐起身,拍着自已的胸口,然后指着舒畅,“她是唱唱。”这是小时候,舒畅牵着舒晨出去玩时,舒晨式的自我介绍,说时,他一脸骄傲。一个月不见,舒晨瘦到脱形,纤弱的身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以前,他壮实得舒畅站在他身后,于芬都看不到她。他身上隐约透着股尿躁味,这是身体出现酸中毒的症状。舒畅忧伤地挤出一丝笑,挤上舒晨的床,抱了抱他,“晨晨,你想唱唱了吗?”虽然舒晨大她十二岁,但在她的心中,他就象是她的一个小孩子,宠到极点的小孩子,同时,也是她心底里最好的朋友。舒畅性格直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大咧咧的,真的有什么事,她却是个爱藏事的孩子。但不管发生什么,她就爱和舒晨说说。舒晨啥也不懂,傻笑着玩着她的手指。她今天受了什么委屈,考试砸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在学校又闯了什么祸,甚至在她情窦初开时,暗恋上一位高她三届的男生,这些她认为有损她形像的话,她都会和晨晨说。说过后,心底里就一派平坦、万里无云,仿佛把所有的心事都扔给了舒晨,她什么事都没有了。“想,晨晨想唱唱。”怕舒畅不相信,舒晨把头点得象小鸡捣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赤着脚就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阿尔卑斯奶糖,献宝似的塞到舒畅手中。舒畅眼眶一红。她心情很不好时,就爱买包阿尔卑斯奶糖在嘴里嚼着。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甘甜在口腔内融开,象丝一般光滑,慢慢淹没了心口的苦涩。舒晨记得的事不多,这件事,舒晨却记得很深。“我买的,买给唱唱的,唱唱喜欢吃,吃过后就会笑。”舒晨把嘴巴咧开,做出一个扩大的笑容。舒畅把纸包撕开,扳出一粒,塞到舒晨的嘴巴里,自已也扳了一粒,兄妹俩夸张地对嚼着,把糖果咬得咯咯地响,然后一起放声大笑。听着舒晨爽朗的笑声,舒畅觉得只要能把这笑声留住,做什么都值得。“晨晨,知道吗,我今天哭了。”舒畅让舒晨躺下来,她依在他的旁边,低低说道。舒晨紧张地侧过身,用手摸舒畅的脸,“唱唱,不哭,唱唱吃糖。”“我在吃呢!”舒畅把舌头伸出来,让舒晨看到上面的糖粒,舒晨才又放心地躺回去。“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因为高兴。你看,人家家里都是一个孩子,都孤单呀,可是我多幸运,有晨晨给我做伴。”舒晨呵呵地笑,把舒畅的手抓得紧紧的。舒畅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大拇指,“晨晨,我们约定,不管手术有多疼,你都要挺住,我不管心里面有多苦,也要忍着,好不好?”耳边传来重重的鼾声,舒晨睡着了。舒畅微笑地看看他,轻轻地下了床,替他掖好被角。舒晨怕黑,她给他留了一盏浅浅的小壁灯,这才走了出来。爸爸出诊回来了,在院中听妈妈兴奋地说杨帆怎样怎样的通情达礼,他家唱唱真是没看走眼。她听得心中涩涩的,自嘲地倾倾嘴角,转身进了自已的房间。洗了澡,拍上爽肤水,然后打开笔记本,想看看《落日悲歌》的书稿。舒畅并不是读新闻的科班出身,她大学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阴差阳错做了个法治记者。这三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在报社站住了脚。她在省内得过二次新闻奖,在全国得过一次。一个记者,能出本书,也是对自已的一种证明,她格外珍惜这次机会。书稿共分二十章,每一章一个案例,目前写好了十八章,还有两章就能完稿,采访的犯人也和劳改农场预约好了,明天去过后,就可以准备完稿。这书出了,将有一大笔的稿费,在这个时候,等于是雪中送炭。舒晨的医药费差不多凑齐了,有舒畅的嫁资,也有家中的积蓄,亲戚们借了些,舒祖康又用房子抵押借了点。舒畅现在不担心钱,她担心手术后,舒晨会出现排斥反应。还有杨帆,就这样让两人的感情画上句号,想着,舒畅心中就一阵阵地疼。不分手,又能如何?舒畅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再也无心把书看下去了。又想到刚才爸妈的谈话,她咬了咬唇,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拿起一边的手机。她直接按了重拨键,手机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老公,一圈圈电波,象蝴蝶似的围着这两个字向外扩散着。许久,电话才接通,先跃入耳中的是宛若流水般的钢琴声。“唱唱,你改变想法了?”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质疑。舒畅握着手机的手臂颤了颤,“杨帆,对不起……”“呵,”杨帆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嗓音很刺耳,“你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一句对不起?我们之间,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了吗?唱唱,你让我心寒。”泪,慢慢又涌满了眼眶。她对他的爱没有一点背离,可是他们却越来越远了。“你没其他的话,我挂了。”杨帆冷冷地说道。“杨帆,别忙,”舒畅抹去泪,“我有件事拜托你。”“什么事?”“能不能在舒晨手术前,别让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不然,他们会垮的……”杨帆没有说话,呼吸很重。舒服忐忑不安地等着。“杨帆,吓死我了,”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这儿,我谁都不认识……”女声娇嗔、脆嫩,听着极熟稔。“我尽量吧!”杨帆匆匆挂上了电话。舒畅慢慢放下手机,脑中象突然失了忆,一片空白。第四章夜里下起雨来,浠浠沥沥,在窗外滴了一夜。天亮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逼得泪如雨下。舒晨醒得很早,于芬帮他洗了脸,换了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坐在餐桌边等舒畅。舒畅一夜没怎么睡好,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后,浑身象被坦克碾过,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抬手撑起,摸到枕头湿湿的。洗漱好,坐在化妆镜前涂日霜,一拉抽屉,看到里面鳄鱼状的首饰盒,她怔了怔,拿出来,缓缓打开。首饰盒里有一只戒指、一条项链、一根手链,都是黄金制作的,花式老旧,质地却非常纯真。这三样东西,价值不,但在杨帆家却代表着特别的意义。舒畅和杨帆登记后,罗玉琴才把这三件首饰拿给了舒畅,说是杨帆的奶奶给她的,她现在给舒畅,等舒畅生了儿子后,这首饰再给舒畅的媳妇。严格来讲,舒畅只有使用权,并没有拥有权。舒畅当时想拒绝接受,因为她不能保证她一定能生个男孩,再说她暂时也不想生孩子。杨帆悄悄捏了下她的手,“快谢谢妈妈!”舒畅有个傻哥哥,罗玉琴担心杨帆以后的负担重,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杨帆差不多是三十六计都使出来了,罗玉琴也没点头。后来,罗玉琴不知从哪听到的,不久,舒家那条街,房地产公司要开发建高档住宅。舒畅家三百多个平方,估计能赔偿个几百万。罗玉琴一琢磨,才接受了舒畅。罗玉琴心中的小算盘,舒畅当然不清楚。得知罗玉琴不再阻拦她和杨帆一起,心里面长吁了一口气。“这是妈妈的心意,接呀!”杨帆见她仍在迟疑,又推了一把。舒畅这才双手接过罗玉琴手中的首饰。回来的路上,舒畅对杨帆说:“这首饰,我怎么可能戴,还是放在妈妈身边比较好!”“小傻瓜,戴不戴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的意义,说明我妈妈已经把你当媳妇待了。”舒畅撇下嘴,没再说什么,带回来后,就一直塞在抽屉中。昨天晚上,罗玉琴特地提到这首饰,嘴上说是不要了。舒畅知道那是反话,她之所以说出来,就是提醒舒畅的。舒畅不伤心这几件首饰,只是为罗玉琴的话弄得有点心酸。平静了下心情,舒畅才走出房间。雨仍在下,舒畅看了看天,她让爸妈呆家里,她陪舒晨去医院。爸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应该安享晚年了,现在却还在为儿女操心,想起来就不忍。舒晨今天不是做透析,而是做一个特殊性的检查,据说由于费用的问题,全院的病人每周只集中做一次。舒畅去划价,这一个检查便是二千四,舒畅握钱的手抖了一下。检查完,她又领着舒晨去见主治医生吴医生。吴医生看了检查单,眉头慢慢蹙起来。他没让舒晨回避,反正舒晨什么也听不懂。“舒记者,你哥这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再催下台湾那边。”“很严重?”舒畅有点急。吴医生抬起头,瞧了瞧傻傻笑着的舒晨,“其实我并不赞成你哥哥做手术,肾源的价格又涨了。”“但是做手术,就会有痊愈的希望,是不是?”舒畅握着舒晨的手。吴医生叹气,“没有一个医生敢做百分百的保证。”舒畅笑了笑,“不要保证,只要有希望就好。吴医生,有消息你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我哥要住进医院里吗?”“最好是住进来,以便于观查。”舒畅为舒晨办了住院手续,通知爸妈带点日用品过来。舒晨这一年多,在医院呆久了,也不吵闹,乖乖地听从护士的安排。直忙到快近中午,一切才妥当,舒畅这才飞车赶住滨江劳改农场。出了市区,沿着江堤开了四十分钟,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水田,一望无际似的,仿佛与江天连成了一处。有一块水田里,有几十个身着橙色囚衣的犯人正在插秧,田埂上站着几个荷枪挺立的狱警。舒畅响了下喇叭,以示招呼。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抬手挥了挥,舒畅笑笑,把车开得飞快。“舒记者好!”车在农场高大的铁门前停下,舒畅跳下车,按照规矩办理手续。值班的警卫笑吟吟地看着舒畅,“穆队长都过来问过你好几次了。”舒畅吐了下舌头,“她有没骂我?”“骂你又怎么样?”闻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警官,身材高挑,剑眉星目,嗓音沙哑。舒畅回过头,“我会乖乖地站得笔直,让你尽情发挥淫威。”“去你的!”穆胜男上前揽住舒畅的肩,就往外走去,“你说九点钟到了,这都十一点多,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电话打了又不接……”“胜男,你现在越来越象小女人了哦!”舒畅挪谕地斜睨着穆胜男。在舒畅小时候称霸街头巷尾时,这位穆胜男大队长便是她的同伙之一。穆胜男的父亲是个老公安,一直想生个儿子。生了穆胜男之后,纯当男孩养。将门出虎女,穆胜男是滨江市的少年武术、跆拳道的冠军,身高腿长,比男生还男生,于是,他父亲给她取名叫胜男。穆胜男与舒畅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直到高中毕业,穆胜男去了警察专科学校,舒畅去了工程学院,两人才分开。毕业后,穆胜男到劳改农场工作,舒畅做了法治记者,两人又黏上了。“找死啊!”穆胜男捏了捏舒畅的脸腮,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象个小女人。舒畅闪躲开,笑着向前跑,穆胜男几个大步就把舒畅又捉了回来。正时午餐时间,两人先去餐厅。从大门走到餐厅的一路,几个帅气的警察恭敬地向穆胜男点头颔首。到了餐厅,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手疾眼快地帮两人端来两人餐盘,三荦两素一汤,饭是农场自产的大米,粒粒晶莹饱满,很是丰盛。“安阳,我们农场新考进来的公务员,研究生学历,才子!”穆胜男不爱读书,幸好有舒畅帮她捉题,每次考试才低空越过。对于会读书的人,她自然而然有一种敬仰。“研究生来这里,太委屈了吧!”舒畅惊奇地看着这个非洲小白脸。安阳笑了笑,“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来这儿正是用武之地。”他点了下头,没有继续交谈,就转身走开了。“胜男,在这里有没觉得象自已象女王一样?”舒畅喝了口汤,忙不迭地就往嘴巴里塞饭。忙了大半天,她饿疯了。“端饭送汤的都是这么高品质的帅哥。”穆胜男耸耸肩,“你羡慕?”“不敢羡慕,只有你这四肢强强的人才能在这里工作,换了我,神经整天绷得紧紧的,迟早有一天要崩溃。”别看犯人们服服帖帖的,让干啥就干啥,可是他们哪个不是藏龙卧虎。那一双双低垂的眼帘下,谁会知道掩饰着什么。穆胜男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恶狠狠地瞪她,“你神经有那么脆弱吗?”舒畅呵呵地笑,想当年自已也是豪女一个。只不过过了二十岁之后,她好象变得越来越娇弱了。“晚上回市区吗?”胜男一挑眉,“你有事?”“嗯,陪我去下夜巴黎,我想去暗访下。”胜男拧起了眉,“夜巴黎?那不是夜店吗?”自从滨江把沿江两岸建为经济特区,就引来了许多淘金者。这两年,两岸有酒吧一条街、商业一条街、艺术一条街,有些听说是国内正当红的明星投资的。“我又没让你穿警服进去抓人,你换个休闲装不就行了。”舒畅知道胜男骨子里对夜店特别不屑,认为进去的人都是醉生梦死之辈。“你找杨帆吧!”穆胜男没商量地摇了摇头。“那我一个人去。”舒畅象被谁戳痛了一下,脸色瞬地变了,埋头扒饭。胜男愣愣地看着她,她这表情像雾像雨又像风。“甩什么脾气呀,我去不就得了。”和舒畅吵架,胜男从来没赢过。舒畅这才绽开笑颜,“还是我家胜男知道疼人?”“你家杨帆得罪你了?”胜男人粗心却细,一下子捕捉到她话中的幽怨。“晚上说。”吃完饭,舒畅就拿出笔记本、录音笔,走进会议室。胜男早就帮她安排好了采访对象,刚坐下喝了口茶,听到门外就有人喊“报告”。“进来。”在犯人面前,胜男神色凛冽,不拘言笑。“这是舒记者,你要好好配合她的采访,态度端正,有问必答。”“是!”犯人低头敛目,视线只敢落向地面上的一点。胜男向舒畅挪了下嘴,“我就在隔壁,结束后过来找我。”舒畅点头,对着犯人光溜溜的头顶微微一笑,“你请坐。”犯人的身子颤了一下,这个“请”字久违了。两个人隔着张桌子对面坐下,犯人缓缓抬起头。舒畅轻抽了口冷气。她认得这个犯人。虽然被剪了个大光头,但眉宇间儒雅俊朗的气质犹在。他曾被滨江市民戏谑地称为“儒官”。就是这样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官,却有一百四十位情人,情人之中有姐妹花,还有母女。为了这些情人,他贪污收贿、卖官敛财。他的妻子是滨江护专的教授,儿子是清华大学的在读生。按道理他是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没有人想到他会作风靡烂到这种程度。东窗事发是从情人之间争风吃醋引起的,立案之时,滨江市是满城风雨。他的情史可以写成几本《金瓶梅》了。舒畅认识他,不是因为他的风流韵事,而是和杨帆一同去他家行贿去的。杨帆通过国考进了滨江市人力资源局,工作了两年,表现也很出色,和他一同进来的,不如他的都得到了提升,而他还窝在人才市场做了个小办事员。舒畅当时在读大四,寒假回来,两人聚在一起分析,觉得是自已付出的还不够。杨帆一咬牙,用了几个月的工资,托人买了几条烟和几瓶酒,再通过七转八转的关系,找到了时任副市长的他。去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两个人象小偷一样摸上楼。杨帆深呼吸了几口,让舒畅避到楼道口,送礼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好。杨帆轻轻叩门。是他开的门,手里端着个洁白的瓷杯,脚下一条高大的贵妇犬,他和狗一同瞪着杨帆。杨帆挤出一脸的笑,结结巴巴地先自我介绍,半只脚跨向大门。“就站在外面说。”他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杨帆难堪得脸通红,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自始至终,他一直皱着眉头。“我想你们领导那样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工作上的事我不便插手。”他打着官腔。杨帆直搓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不敢转过身,就僵僵地立着。“你还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以后请市长多多关照。”杨帆耷拉着肩,把手中的东西往他家门内一塞,逃似的冲下楼。他微微眨了下眼,突地拎起纸袋往外一扔,“胡闹。”大门“啪”地一下合上。香烟和酒从纸袋里跑了出来,咕咚咕咚地从楼梯口滚着。隐在楼道里的舒畅跑出来,捡起香烟和酒,一一塞进纸袋,抱下楼。“你干吗拿回来?”杨帆脸红脖子粗,抢过纸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舒畅从垃圾筒里又把纸袋捡回来,“这是你辛辛苦苦工作买来的,又不脏,为什么不要?”她不怕脏地抱在怀中,紧紧的。杨帆红了眼眶,仰起脸一直在眨眼睛。舒畅把头倚向他的肩,“杨帆,做办事员也没什么不好,在我眼中,你是最棒的男人。”“记者?”见舒畅不讲话,他不安地咳了一声。“哦,”舒畅从往事中回过神,打开录音笔。对于自已在任期间的贪污收贿,他讲得很坦然,没有舒畅常见的悔不当初,淡然的神情好象是在讲别人的事。现在这样的下场,他只是浅浅一笑,叹了叹气,“二十年……二百四十个月,出去时,我已经快八十了……”他摇摇头。“那些……女子……你都爱过她们吗?”舒畅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好奇。“爱?”他讶然地挑眉,“怎么会有爱?我不爱她们,她们也不爱我。说起来是我作风靡烂,其实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别人向我行贿的是钱,她们行贿的是身体。我也许会向别人索要钱,可对她们我从来不会索要的。她们都是主动地约我,提供地点、时间,欢爱之时提出要求。这种人,不配谈爱的。如果是别人坐在我这个位置,那么躺在她们身边的就是另一个人,我在她们眼里就是一个工具而已,我不觉得对不住她们任何人。”“你的妻子呢?当你和她们在一起时,你有想到她吗?”他闭紧了唇。许久,他才说道:“贫贱夫妻才谈爱。婚姻是一种形式,爱情是精神。物质贫瘠,我们才要爱情来支撑。物质富裕了后,再谈爱情就是件可笑的事。”“为什么?”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还太年轻,慢慢会懂的。”舒畅茫然地坐着,觉得他说得不全对。她和杨帆,谈不上穷,也谈不上富,和城市里大部分工薪阶层一样,人家为什么能相濡以沫,他们却中途夭折。爱情,还是因人而宜,她认为。第五章雨后黄昏,西方的天空泛起一天的红霞。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22
正序
倒序
玫瑰之晨
玫瑰之晨-2
玫瑰之晨-3
玫瑰之晨-4
玫瑰之晨-5
玫瑰之晨-6
玫瑰之晨-7
玫瑰之晨-8
玫瑰之晨-9
玫瑰之晨-10
玫瑰之晨-11
玫瑰之晨-12
玫瑰之晨-13
玫瑰之晨-14
玫瑰之晨-15
玫瑰之晨-16
玫瑰之晨-17
玫瑰之晨-18
玫瑰之晨-19
玫瑰之晨-20
玫瑰之晨-21
玫瑰之晨-22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玫瑰之晨
玫瑰之晨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