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重大,恕难奉告。” “竞之,你戏弄我。” “戏弄我的是你!” “何必公私混为一谈?” “这一次非混为一谈不可。不骗你,除非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人,否则,我决不肯合作分肥!” “我还不算是自己人?” “我姓庄,你姓杨,是不是?到我姓杨呢,才算是自己人!” “那么竞天楼呢?” 庄竞之拍起台来骂: “我明天就把它拆掉!免得良心作狗肺!” “竞之,何必动怒呢!” 这么多年以来,敢在他杨慕天跟前动怒的还真没有人。 只有庄竞之! 且她的脾气,亦无非为了杨慕天迟迟未跟卢凯淑谈离婚而发。 这更使杨慕天完全接受。 他对她的防范与戒备已迹近于零。 “我今晚上竞天楼再说。” “不,今晚我有约。”竞之说。 “什么约?” “你少管!” “是不是那姓蒋的糟老头又约会你?” “既说人家是糟老头,你又何必紧张?”庄竞之望了杨慕天一眼,继续说: “你也别骂到人家的年龄上去,才不过五十多一点,跟当年的赵善鸿是差不多呢,人家又是孤家寡人,就这一点好!” 庄竞之笑,一副俏皮样子又现了出来。 “且,他有一点更配得起我。” “什么?”已不是闹着玩了,杨慕天的面色并不好看。 “听说,本城一间大学也要向蒋先生颁授荣誉博士学位了。” 杨慕天脸上青红不定,这就站了起来,夺门而出。 庄竞之管自在房里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水都渗出眼角来。 杨家大宅这晚气氛有异,杨慕天夫妇都异常沉默,彼此在书房对坐着。 终于还是杨慕天打破了沉默: “你未免是开天杀价了!” “请别落地还钱。我这个是不二价。你是知道的,我在美国念书时就拿了美籍,离婚时分丈夫一半家产,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现今是你通奸!” 杨慕天素来都能言善辩,这一阵子老是给女人弄得无辞以对,心头惆怅更甚,唏嘘不已。 女人竟也有反抗的一日。 “慕天,你能够得到我义不容辞的一口答应,已经是万幸。” 卢凯淑早就听到市场上的传言,说丈夫跟庄竞之走在一起。 一听这消息,她就等着今晚的日子了。 杨慕天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他多年夫妻,还有不知之理? 通天下的美女联手起来,都胜不过卢凯淑那名门正娶的地位。 甚而现今那起自视甚高,却偏爱上已婚男人的专业女性,再棒再本事,都不可能令杨慕天抛弃糟糠, 理由只有一个。 杨慕天往来无白丁。 任何人际关系,都必须是他的资产,而非负累。 若以此而论,今日之前,谁能跟卢凯淑匹敌。 然,一旦出现了庄竞之,卢凯淑就知道大势已去。 反正这头婚姻由始至终都是一宗买卖,到如今要清盆,也无不可。 输还要输得漂漂亮亮,哭哭啼啼的固然有失身份,就是怨天尤人,也太赏这杨慕天面子了。 谁在这世界里头摔了一交,不是快快抓一把沙在手,就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再做人呢?故此,卢凯淑淡定地说: “当然,知夫莫若妻,你何必还跟我斤斤计较?一则,我没有要多过我份内应得的。你去找任何一个办美籍离婚案的律师,都会教我提出这最起码的要求。二则,你这盆怎么会是蚀本生意,庄竞之手上的资产怕比你我合起来还要多。将来你们白头偕老,她的固然是你的,就算有什么差池,怕你这几年跟她合作,三两个回合,就已翻本有余?势必要名正言顺地嫁的女人,就表示死心塌地!” 开门见山,卢凯淑的一番话说到杨慕天心上去,解了他的疑虑。 然,一朝醒来,在写字楼头按动一下计算机,还是舍不得把半副身家双手奉上一个此后再无关系的女人! 杨慕天一直在挖空心思,看如何才能省这一笔?就算省一点点也是好的。 这已使他极度烦心,庄竞之还不放松,苦苦相迫。 在电话里头一听杨慕天犹疑的语气,立即挂断线,在这以后几天,根本无影无踪。 电话接到庄氏,秘书挡驾。 亲自跑上竞天楼,女佣不肯开门。 尤有甚者,那财政总管老萧说,庄竞之的助理通知他,计算清楚庄竞之在永盛的投资,一笔过调回她的银行户口。 完全在做着一刀两断的准备。 杨慕天半生未曾应付过如此棘手,根本是无从入手之事。 不能否认,今日的庄竞之非同凡响,她对杨慕天所起的作用,差不多全面性,包括了事业、权势、地位、爱情与肉欲,杨慕天决不愿失去她。问题是什么在杨慕天心目中,都只是一盆数。 他着实为此而苦恼。 这一天,胶着的问题突然奇峰突出。他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庄竞之站在跟前。 她的神情决绝而又喜悦,复杂得难以形容。 然,好看,的确相当好看。 庄竞之把一份文件飞掷到杨慕天的办公桌上去,说: “你可以看!不相信,尽管去检查身体,对血型。这是一份刚拿回来的医生证明书,我已怀孕!” 杨慕天简直惊喜交集,叫嚷: “竞之,竞之!” 真没想到,能够有女人为他生孩子。 这对杨慕天来说,是太重要太重要太重要了。 其实,他一直希望卢凯淑,甚而袁素文会有孩子,但一直失望。 他又不敢催促她们去看医生,怕医生证明不育的不是这两个女人,而是他自己。 这就未免太抹煞男人大丈夫的威风了。 就一直这样子拖下去,直至今时今日,膝下犹虚。 到底是中国人,且,那庞大的基业,谁来继承了? 如今,竟由一个如此爱恋自己,而且匹配自己的女人为自己怀孕。 将来,自己的孩子正正是杨庄两大家族的合法继承人,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他完全喜极忘形。 “我告诉你,杨慕天,这孩子千真万确是你的。” “这个我信!” 杨慕天当然知道庄竞之的性格。 “你可别开心,他能否平安诞生,还在于你!” “为什么?” “我绝不要生私生子!” 这是最后通牒了。 杨慕天已再无转寰余地,他讷讷地说, “我已跟卢凯淑讲好了,她要分我一半的身家!” “杨慕天,你一半的身家有多少,要不要我赞助你?” “算了,算了,别再说这些损人志气的话。” 庄竞之走近杨慕天身边,语调放得低低的,缓缓道: “你别担心,你签妥了离婚纸,我跟你合作做一单大生意,你那一半身家转眼就回到你身边来了。” 庄竞之笑,真的笑得很开心! 她拿起杨慕天的手,放在小腹上: “摸摸你杨家的骨肉,将来我俩带着他回我们的故乡祭祖。” 庄竞之把脸俯向杨慕天: “我们的孩子绝对不能做私生子,你立即把资产过户给卢凯淑,彼此同意签署早已分居两年的文件,办妥离婚。至于你的那位袁小姐呢!由我替你遣走她好吗?省你的功夫!” 杨慕天想,这庄竞之永远令自己惊喜交集。 一定是前生注定的缘份,甩也甩不掉,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她! 这也真算是个大团圆结果了。 再一次坐在竞天楼的花园里时,庄竞之捧着杨慕天那份离婚文件笑。 世界上真是没有离不成的婚! 除非财权并不握在自己手上。 凡人凡事总有个价。 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目的叫做达不到的,问题也在于你出多少心力与本钱而已。 这阵子,庄竞之笑得特别多、特别甜、特别美。 杨慕天是注意到的。 他想,人家都说蒙娜丽莎的那种神秘而独特的微笑,如此、举世知名和倍受赞叹,就为她是一个怀了孕的妇人。 信焉? “竞之,是时候跟我商议你的大计了吧?”慕天问。 他总不忘生意?尤其在于损失了一半身家之后。 “慕天,我告诉你,我们知道美国有财团希望收购庄氏在本城的物业与股权,作为他们发展亚太区的基地。目下,庄氏除了持有有价证券之外,最大的物业就是竞天楼与庄氏大厦。” “这对永盛有何好处?庄氏甚至不是上市公司。” “如果永盛先买入庄氏,再转手卖给美国的美捷财团呢?” “短期内一买一卖有什么起跌可言,我们赚的差额不多,何必要冒险,徒增政府的收入而已。” “慕天,所以说,我偶有神来之笔。试想想,永盛表面上是以一个极高的价钱购入庄氏,再以合法的转手盈利卖给美捷。我呢,只取回成本,你不就将巨大差额袋袋平安。这算是我赔给你一半身家的方式。老实说,要我真金白银的拿出来给你老婆,我这一口气就是下不了!” 庄竞之的解释,绝对合理。 女人的心态往往就是这副样子。 “然,竞之,”慕天狐疑:“美捷要看物业估价及公司账目的!” “当然,可是如果有测量行肯签,认为这半山地片价值二十亿,又估出庄氏大厦的价格比实际所值高出很多情呢?还有连核数师都肯将就,再加上我们跟美捷的关系,里头的决策人总站在我们一边,负责催谷这次买卖。你看,情况是不是完全不同了?” 庄竞之意态悠然,娓娓道来。 杨慕天却听得热血沸腾。 “竞之,你知道后果?” “当然,后果是我们双宿双栖,荣华富贵!” “那些签字承担的人完全信得过?” “都是我和赵善鸿的老朋友,熟拍档!” 庄竞之望住杨慕天说: “且他们自己跟我们串谋的,若把我们出卖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谁会以为刑事案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杨慕天心知肚明。 也正如庄竞之所言,都是朋比为奸的一族,包括庄竞之在内,既是结伴有人,必是妥当的。谁都不会出卖谁,自己又何惧之有? “慕天,你考虑清楚,如果觉得风险太大,你就不必参加吧!我是眼看着美捷财团这个金山笨伯,不趁机赚个盆满钵满,未免太坐失良机了。” “这么说,就是我不加盟,你也会独断独行。” “当然!” “好胆识!”杨慕天赞。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免得过不会有人胡乱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试想想,美捷发现自己吃了亏,嚷出来他又面子好过?既是上市公司,还不是将一盆数转嫁到投资者上头。其后,静静再另找笨伯转手,物业这样多转几次,谁知道会不会真是估值的一般高!到头来还是不了了之。” 杨慕天认为庄竞之分析得实在太对了。 也真别告诉自己,从来都为群众利益着想。半生以来,总是先中饱私囊,再在指缝隙漏多少到投资大众的口袋里就算了。 “慕天,你想清楚,若不合作的话,可别怪为了要娶我,而害你掉了一半身家。还有,别说我不提你,其实离婚时应该跟卢凯淑讲清楚,好歹以一个合理价线将她手上的永盛股份买过来。你看,这次跟庄氏一联手,永盛就赚大钱了,还不是白白让她着数,也太便宜她了!” “根本就便宜了永盛的股东。”杨慕天的自私自利,真正无孔不入。 “为什么不将永盛私有化?”庄竞之间。 “那又要动用一笔现金。” “我跟几间银行都相熟,担保你可以极低息贷款,周转过后,美捷一把收购价过户,就用不着便宜街坊了。” “美捷不会有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 “例如临阵退缩。” “不会。我比你更晓得筹算。当测量师做了我所指示的估值,核数师又签批之后,我会安排一张永盛与庄氏的买卖合约,再使美捷高层内的自己人签一份成交意愿书。这就万无一失了。” 杨慕天细心地想,就算亲如夫妇,一涉及钱银问题,都必须小心,尽量不予信任为上。 然,若如庄竞之所言,先有了财雄势大的美捷的白纸黑字合同在手,那就真的万无一失了。 杨慕天开心地轻抚着庄竞之的小腹。心想,这孩子真是福星。 将来一出世,就更旺父旺母。 庄竞之的确言而有信,且办事神速,她安排了杨慕天向菲律宾国家银行借贷巨款,作为私有化永盛之用。利息低得难以置信。 庄竞之在他面前邀功: “我亲自出马呢!我说:‘这生意不知多少间银行抢着要做,当然是最好条件者我们才光顾。’也真是转一转手的功夫,免得你出售手上的其他资产而已,利息是给银行白赚的。” 庄竞之那派悠然自得,最得杨慕天欢心。 因而,两人都乐个不可开交, 杨慕天在急于进行将永盛集团私有化,以大量现金向股东收购全部股票。 杨慕天很志在必得,故而出的收购价并不差。各大小股东,连卢凯淑在内,都乐于套现。私有化进行得极之顺利。 一转眼,永盛已变为杨慕天的独资机构。 他当然地沾沾自喜,—单是想到以后不让股东分肥,他就乐不可支了。 庄竞之呢,必须办妥庄氏集团的资产估值及核数事宜。 在庄竞之的安排下,测量行的程钰成跟核数师白锦宾,按照计划,做妥了他俩专业权力控制范围内之事,亦即将庄氏的资产估值提高很多倍,并制造假帐。 程钰成比白锦宾年轻一点,亦已届半百之年。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脸上蒙上一层黯灰色的疲累。令人看得很感慨。 杨慕天跟他俩握手时说: “多谢两位的合作。一个签名就价值连城,实在不容易。” 程钰成说: “对,寒窗苦读再加江湖浪迹数十年,挨到了这最后关头,要为一家的早登彼岸而致晚哲不保,真是始料不及。” 白锦宾没有说什么,他离开杨慕天的办公室时,尤自横扫了庄竞之一眼,脸上掠过一阵复杂的表情,夹杂了无奈、惊骇、敬佩与惘怅。 如果只为了一单商场上的为非作歹而有这重重的感慨,就不像是个惯匪了。 可惜,杨慕天一向地冷静与清醒,并没有在这次会面中发挥作用。 杨慕天终于取得了美捷集团的意愿书。愿意根据合格测量师的资产估值与核数的签批,向永盛转购得庄氏集团的权益。并同意在这单买卖上,永盛可以赚百分之五的盈利。 杨慕天的写字楼内,美捷集团的代表夏理逊在告辞时热烈地跟杨慕天握手,说: “杨先生,你真是鸿运当头,美捷意欲买进庄氏集团良久,跟庄小姐讨价还价一大段日子,还是不得要领,反被你捷足先登,幸好你答应转让。否则,我们只有白白错过良机。你知道,现今中美关系已由紧张而至缓和,中国始终是个庞大市场,我们做生意的,怎会放过?因而必须借助香港,能以此为基地,有甚多的方便。” 杨慕天答: “这一次其实要多谢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在这么短的时期之内赚了百分之五的盈利。美捷鸿图大略,将来跟我们合作的机会还是很多。” “对,对,对!再三多谢你的成全!” 夏理逊又礼貌地紧握着庄竞之的手,说, “庄小姐,下次跟你见面时,应该是在我们合作成功,善意收购庄氏的祝捷会上了。” 庄竞之报以微笑,一派雍容高贵,气定神闲。 送走了夏理逊之后,杨慕天一把揽住了庄竞之的腰,从她身后吻到颈上去,说: “竞之,你是天生的商业奇才,竟有本事让美捷签妥这份意愿书。” 庄竞之突然地哈哈大笑,挣脱开杨慕天。 “你笑什么?” “笑你天真!”庄竞之跌坐在软皮沙发上:“只要有钱,谁不是商业奇才了?美捷集团要买类似庄氏集团的机构是事实,可是,放到他们跟前求售的盘口又岂只庄氏一个?能够挑中我们,还以高价购入,理由十分简单:董事局内多人持此主张,因为他们通过买进庄氏,本身有利可图。谁又是笨蛋了,以公司的钱投资,自己先括一笔,何乐而不为?” 杨慕天问: “你闯这一关,用了多少钱?” “一个不少的数目,我看成是整宗买卖的本钱。我们除笨有精。” “刚才那位夏理逊?” “是当然受惠人之一。” “他的台辞无懈可击,即使在我面前。” “好演员有职业操守,台前幕后,不论敌我,均贯彻情绪,笃信剧情。” “竞之,你委实太可爱了!”杨慕天蹲到庄竞之的面前去,伸手抚摩着庄竞之的小腹说: “以后,我们三位—体,无分彼此,永不分离。” 庄竞之忍住了笑,重复慕天的说话: “对,五分彼此,永不分离。慕天,纵使如此,公事上的一些循例手续,还是要办理的,是吗?” 杨慕天自明所指,他抱住竞之,问: “要真金白银地把那三十亿过到庄氏集团户口去吗?” “我们不能有漏洞,必须循一切正当而需要的手续行事。对不对?况且,慕天,三十亿元对你不成问题吧?” “有几天时间要我清仓,心上还是不安乐。跟我,你还这么斤斤计较?” 杨慕天有一点不高兴,竞之立即改变口气,温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