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杨氏正室,那位比丈夫小几岁的卢凯淑,大概在只限开、只眼闭。 卢凯淑是有家底的名门淑女。 父亲卢建桐,是本埠著名的工业家。假发在六十至七十年代流行一时,卢家的假发厂差不多垄断市场。 此外,经营的塑胶用具,至今仍有相当不俗的外销生意。 杨慕天是卢建桐的股票经纪。卢氏实业是上市公司,正如有些上市公司的运作一般,为了维持股票在市场上的活跃,都暗地里请一间经纪行代表做庄家,有庄有闲,那才有机会把股价炒上炒落。 唯其不时有买有卖,就易为股民注意甚至青睐,长远而言,一旦有需要再行筹集资金发展,发行新股时,就会得事半功倍! 杨慕天当年,在股市的表现上异常出众,认真是年少有为,他的口才又相当了得,很多实业家都被他哄得言听计从,让他全权打理,成为相当多家上市公司的揸盘经纪。 卢氏实业与卢建桐本人的投资,都是永盛手上的两张王牌。 其实,卢建桐的独生女卢凯淑,自从海外学成归来,不知如何,竟然在父亲撮合之下,跟杨慕天成婚。那年头,杨慕天在商场上还是起步,很仗着他的这位实业家岳丈的关系,取得更多的大股票客户。 而太座卢凯淑,也真是个能干人,一直在永盛帮忙着,成为丈夫的一名非常有用的行政助理。 只因卢凯淑是正途学院出身的,很能补助杨慕天这方面的不足。 其后永盛集团用人唯才,云集商界精英,全赖当年卢凯淑率领之功。 直至近年,杨氏王国兵强马壮,卢凯淑才退居幕后,只做杨氏夫人去。 杨卢凯淑并不如袁素文般漂亮,这是事实。 她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线条稍嫌硬一点点,诚是美中不足。否则,也算相当高分数的一名美人儿了。 然,发妻的身份、相貌与对丈夫的种种功绩,通常不能有效地保障男人永不变心,只能相当权威地维持自己的法律地位,不生变动而已。 奇怪自小娇生惯养、满腹经纶的卢凯淑,竟能接受这现实,明明杨慕天不忠于自己,仍然相安无事! 当然,杨慕天也并不过态,除了这位袁小姐,稍微算有点认可的地位之外,其余的女人,全都是过眼云烟。 卢凯淑大抵把丈夫的所有女人,都看成高尔夫球。杨慕天工作过劳,他爱上这运动,以松弛紧张情绪,就随他去好了。球并未打入洞时,杨慕天会穷追不舍,球一旦入洞,就不再矜贵了。 杨家既是富甲一方,高尔夫球在各类球中再贵,都可视若等闲。直接点说,唯其不断地以新球取代,卢凯淑又何须紧张? 杨慕天习惯大清早起床,定必到深水湾高尔夫球场上去.消磨一两小时,才再回家来吃早餐、上班。杨家大宅根本就在深水湾,鸟瞰着整个球会。 这天,杨慕天很心神不属,一颗心完完全全在半山的那块罗氏地皮之上。 那份必欲得之而后快的心理,形成了一股压力,使他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杨慕天太知道自己的性格。一旦起了野心,就无法平服下来。 任何人与事的魅力消失,只在他把对方征服之后。袁素文能一直在杨慕天身边,不如其他女人般只存在一年半载,直接点说,不被他摈弃,无非是袁氏女那一副无可无不可,完全不志在拥有他的神情态度使然。 杨慕天不会甘心,看到他身旁有些微反叛的迹象。 他需要全体引起他兴趣的人事,都誓无异志地俯首称臣,任由摆布,才叫安乐。这袁素文异乎寻常的表现,留住了他好胜的心。 当他一知晓罗尚智去世,要出卖这祖上产业时,他那不羁的野心又蠢蠢欲动,管也管不住。 固然因为地皮实在是得天独厚,盘踞在港岛半山,每天每夜傲视这国际名城的作息,自有一种具体的、实在的胜者为王、雄霸天下之威风感觉。 事实上,只要对香港有信心,从生意的角度着眼,这地皮也是不容放过的对象。绝对能为投资者带来可观的利润。 尤有甚者,杨慕天心中有个小秘密,使他非把这罗氏大宅据为已有不可。 原来杨慕天跟罗尚智曾有过一段小过节。 这已经是十多年以前的一件事了。 杨慕天其时在商界刚刚冒出头来,还不至于大富大贵。然而因为各个股票大客户的关系,已然在上流社会活动, 湾仔有间私人会所,叫六福客栈。起初是六名财雄势大的阔佬发起,把两层相连的楼宇购置下来,装修得美轮美奂,几间套房,媲美五星级大酒店。其余一应的客厅、饭厅、厨房,设备非常周全实用。备办这个私家会所,是旨在工余,携了各式佳丽,到那儿喝酒耍乐。既舒适安全,又可掩人耳目。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太过穿梭酒店,出入旅舍,有碍观瞻。 于是,六个人顺理成章地每人每个星期占用一晚,其余一天,归公家用。倘若轮到自己运用的一晚,刚巧有公事在身,不妨跟其余人等对调。 至于这六福客栈的打扫招呼与备办酒莱,则雇用一队佣仆,提供无懈可击的服务,那厨子还是从本埠的一流酒家挖角来的呢。 有钱人家的享受,也真无微不至。 这六福客栈的其中一位主人,正是金融界的另一位巨子胡国柱。这晚,他忽然心血来潮,请了几位谈得来的朋友,一同到六福客栈去乐一乐。 胡国柱向来大手笔,非但备办了最上等的菜肴,还指令他的助手到舞厅去,给一班最红的小姐买了钟,带到六福客栈来侍候。 客人之中,以杨慕天最年轻,又以罗尚智最年长。 酒过三巡,各人都因尽兴而放松戒备,言语开始无状,大家又想,都是能开得玩笑的好朋友,更不戒怀。 陪坐在杨慕天身旁的是一位走红不多时的年轻姑娘,叫做芝芝的,很有点姿色。 杨慕天不知是给主人面子,对当晚的安排表示绝对欣赏,还是为了什么其他原因,对芝芝分外地亲近。 原本是小姐们负责替各人添酒加菜的,偏偏杨慕天就倒转来服侍芝芝,细意地把好菜不停夹到她跟前去。 坐在芝芝另一边的是罗尚智,他有意无意地借着酒意,把双手搭在左右两位小姐的肩膊上去。 睁着一双醉眼,罗尚智说: “美酒佳肴,还得加上左拥右抱,这才叫相得益彰。老胡,你只给每人编派一位美女,未免是太孤寒呢?” 胡国柱慌忙笑说: “罗翁所言甚是,国柱这就记住了,下次一定安排得更好!” “我等不来,这就拥着这两个美人儿欢乐今宵去,如何?” 罗尚智一口酒气喷到芝芝的面上来。 芝芝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回避着,很自然地回转头来,望住了杨慕天。 也是酒饮多了的缘故吧,一阵英雄气短,撩动了杨慕天,他情不自禁地拉芝芝一把,顺势把她带回自己的怀抱去。这下可恼了罗尚智,忙问: “怎么了?要跟我争?” 杨慕天还不及反应,就为眉精眼企的胡国柱抢先答说: “哪里的话呢?在座中,谁不是罗翁的后辈,谁又敢冒犯了?罗翁,来来来,干这一杯,算是小弟向你赔个罪,请罗翁千万别见怪我招呼不周!” 其余在座各人都心领神会,为了不使这个欢乐场面变质,立即起哄,全都向罗尚智敬酒,努力化戾气为祥和。 只杨慕天一人并没有随众举杯畅饮。 这,罗尚智当然地看在眼里。 再饮过了几杯之后,罗尚智有意无意地说: “难得兄弟们赏光,罗某真的高兴。这小岛之上,每天每时都有新发财,多么的幸运,暴发户的声势再凌厉,各方大哥仍要赏我们祖上半分面子。传到我们这一代,再不长进了,还能仰承祖荫,声望上得以不损,资产上也安居乐业。那间什么冲量行的董事,月前才跟我吃茶,开了我一句玩笑,说,罗翁,单是你那雄踞半山的大宅与地皮,就已买得起十间八间中型股票行了,把我说成个坐享其作,无大中用的二世祖似的,其实我已一把年纪了,真是的!”谁都听得明白这番说话的含意。 尤其是当罗尚智说着这番话时,根本不望杨慕天一眼,用意就更明显了。 当下杨慕天但觉脸上热辣辣,那种感觉怪难受的,一直漫延至耳根去。他老想发作,最终,还是把那口局促气硬压了下去。 杨慕天心想,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这一口气是必定要申雪的,只不必就在今天今时。 对于罗尚智这种世家子弟,杨慕天并不看在眼内。 当然,显而易见,罗尚智恃仗祖上丰盛的余荫,在香港甚具闻名。 这小岛的人,见高拜见底踩,哪怕自罗家半点好处也捞不到,只要能跟姓罗的人攀攀关系,也自觉身价百倍。 杨慕天自出道以来,往来无白丁是事实。他每一分钟的支出,都务必超值。到此,并不打算将精神情绪投资在这等好睇不好吃的人际交往上头。 杨慕天老早看穿了跟在这等姓罗的人屁股后头的,也不过是世袭沿用下来的投资玩意,大半是洋鬼子居多,旁人分不得一杯羹,就算得以被他带挈扭两餐,顶多是清茶淡饭而已,休想初而大鱼大肉,终至家肥屋润。 其实,要杨慕天巴结奉承,还不容易。只须有厚利可图,哪怕匍匐人前,鞠躬尽瘁。这些年,打从内地逃到香港干活,难道杨慕天一直眼高于顶,未尝试过卑恭屈膝吗?笑话不笑话了! 当初证券业老行尊万胜棋带他出身,他不也是心甘情愿地把万家上下人等,招呼服侍得妥妥帖帖。连万家大太太的近身女佣三姐,要在观音诞去还神,他都编了个借口,说要为乡中亲人求福,央三姐让他同行,一路上,尽说些三姐爱听的说话,逗得那三姐乐透了心。 以后人前人后,都说这杨慕天,真是仁厚君子,不愧成为万胜棋的理想继承人。 除了万家由上而下的对他赞不绝口之外,这么年来,万胜棋处于半退休状态,他那经纪行名下大中小客户,都渐渐过户到永盛去。 那些打豪门富户工的女佣司机,在万家三姐的一呼百诺底下,成了永盛投资的不贰之臣。 请千万别小瞧了劳工阶层的投资力量。 香港股市自七十年代开始所作的突破,就是将股票投资这玩意儿,由上而下推广。俗语所谓,蚁多困死象,翻查永盛的帐簿,发觉一大群小户的投资额,分分钟凌驾在一两个大户之上。 话说回来,罗尚智这等人既连一个闲钱也不会胡乱让别人受惠,巴结他干甚? 杨慕天认为自己的名气,绝对毋须跟罗家排在一起,才会非同凡响。 对罗尚智客客气气,实行君子之交,原本正是杨慕天的心意。 谁知这姓罗的半分薄面也不给后辈,他,杨慕天就不必白白受窝囊气了。 杨慕天决不认为他这想法与盘算是属于小家子气。自己的容量与器度,是要留下来应付事业上的滔天巨浪的。并不打算在这等作威作福,迁就了他还以为应本份的人身上,浪掷胸襟。 从十多岁开始,杨慕天就不断受苦受挫折,他奋勇地一步一步向前走,从来不曾失望,不肯低头,即使在最困苦艰难的时刻,甚至是生死关头,他都挺起胸膛,忍着所有痛楚与热泪,熬过去,才有今日的。 往事对杨慕天而言,并不依稀,而是非常非常清晰地烙印心间。 他,为求自保、为求发迹、为求做个人上人,连对自己有恩有惠有情有义的人,尚且狠得下心,下过毒手。 到如今,稍有喘息的余地,还要受这些不相干的人龌龊气?忙不迭地对之打恭作揖?无论如何办不到! 以德报怨,尚且要问,何以报德。自己既曾以怨报德,则对无德于己者,报仇雪耻还会手软? 这以后,杨幕天与罗尚智是结了梁子了。 很多的应酬场合,彼此碰面,打招呼还真可免则免。 这十多年下来,永盛集团拓展神速,认真今非昔比。 杨慕天老早跻身于本城十大富豪之列。名成利就之余,除了得心应手,心想事成之外,真不晓得天底下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事会发生。 然,罗尚智当年那番说话,不管有心抑或无心,始终是杨慕天心上的一条刺。 也许杨慕天有他不能言宜的自卑,在不断蠢蠢作祟。 孩童时代,他其实在班上一枝独秀,书念得好到不得了。为了土地改革,因而辍了学。他祖上原本是知识分子的富户,这种身份更令他背了个大大的黑锅,苦上加苦。 这以后,他逃到香港来,生活困迫得连自学的时间也没有。 对于能有机会接受正统高深教育的人,杨慕天既羡且妒,心头似打翻五味架,连带勾起了层层旧恨,分外的不自在。故而世家大族加上有学院派学历背景的人,一旦出现在杨慕天的生活,圈子里,如果交接应对上一有闪失,他就会有种连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异乎寻常的奇突反应。 一般而言,对方如果对杨慕天表示钦敬,甚至承受他的照颐,托庇于他羽翼之下,杨慕天就会觉得额外舒服。 当年,卢凯淑与他成婚,固然因为父家有财有势,而实在,另外一个主要原因,令杨慕天乐于迎娶,就是因为卢凯淑在外国念过几年书,很有知识分子的架势。 一旦把她变为杨家妇,杨慕天就有一种收买了读书人与世家女双重矜贵身份的优越感觉。 然而,如果像罗尚智一般,偏拿这两重杨慕天原本可以有,而且极想拥有的身份来欺压他,就最触着他的痒处,最犯他的大忌。 感情、心态与品行的形成和执着,往往跟经历的悲痛深度成正比。 杨慕天一直在伺机行动。 可惜,让他好好出一口乌气的机会始终都不曾出现。事实上,杨罗两家绝对可以是河水不犯井水的。 再说,罗尚智财雄势大之外,他也有样相当值得江湖中人赞扬的优点。就是既不慷慨施予,亦绝不贪婪受惠。换言之,他们罗家决不轻易让人家占便宜,却也不会占人家的便宜。 成年人当然有责任独立生活,照顾自己。罗家祖训是要笃行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做人处事原则,也不为过甚的。 故而,罗家人自管自地生活得宽裕舒适,与人无尤,一切人际撂辅拖欠统统都欠奉。甚而在商场上,他们主要的业务亦是管治祖上的投资与产业,绝不与人合作,就更无任何缝隙可以被人攻击。 直至罗尚智患病入院治疗,这段鲜为人知的恩怨,看来就要结束了。 谁知峰回路转,也不知该不该说,是杨慕天鸿运当头,那罗家的气数又差不多了,就连这么一口闲气,也赶在罗尚智快要离开人间之际,让杨慕天出掉了。 罗尚智抱病在一流私家医院,自不在话下。 那晚,杨慕天白海外公干回港,获悉永盛的一位得力助手,因急性盲肠炎入了医院,他便嘱咐司机先去探望,才回家休息。刚从病房走出来,往邻房一望,病房门口的名牌写着罗尚智的名字。 杨慕天微微一愕。 他是听到江湖中人说,罗尚智患有肺癌,很可能一病不起了。当时,杨慕天只抱着你死你贱的心理,不予理会。 边夜,路经罗尚智的病房,没由来地,杨慕天勾起了心事,忘不掉当年的仇怨。 就这十年八载之中,杨慕天未曾有过什么宣泄不掉的委屈,只除了罗尚智给予他的那口龌龊气是例外。一个念头突然尸闪而过,今朝再不报复,怕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轻叩房门,进去。 房间里有两位轮值护士,当然认得杨慕天,其中一位且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招呼: “杨先生,来看望罗翁吗?这么晚?” “对,刚下飞机,自机场赶来,罗翁还好吗?” “情况还是差不多,刚吵醒他吃药,怕现在还未睡,你来,正好陪他说说话,他一天到晚盼人家来看望他,跟他聊天!” 护士又补充: “罗家的亲人呢,都是日间来得多,罗翁坚持两位罗夫人,在晚饭后就得各自回家休息去。” 杨慕天点点头,走近床沿。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罗尚智,杨慕天微微吃了一惊,怎么干瘦得如一幅骷髅似的,实在惊人。 那双眼彷若两个黑洞,开开合合,连一直睁开的力量都没有。 富甲一方,腰缠万贯又如何?死神将至,任何人都要变成可怜虫! 杨慕天赫然心惊,他当然也会有这一日! 故此,杨慕天毅然决然地咬咬嘴唇,他想,在生时,做人处事务必要风驶尽帆。将手上拥有的一切,包括金钱与权力,都尽量利用,使之发挥对自己最有利,令自己最畅快的作用,一点一滴地留有余地都不可以有。 杨慕天主意大定,于是开口说: “罗翁,你好!我特意来看望你,我是杨慕天,你当然记得我吧!” 罗尚智竭力地睁开眼,一脸狐疑不定的神情,还能在他极其瘦削的脸庞上表现出来。他张着嘴,想说什么话似的,老是力不从心。杨慕天此来,当然并非要听对方说话,相反,他只是要对方听自己的。 杨慕天清一清嗓门,非常清楚地说: “我刚从纽约公干回来,听说罗翁病倒,连夜来看望你,怕走失了这个机会,会得后悔!” 多么残忍的说话,看得见罗尚智像竭力地移动着他患重病的残躯,挣扎着要叫站到小客厅去的护士,可是,没有成功。杨慕天用手轻轻地拍抚着他,继续说: “不要紧的,我来看看你,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罗翁你且静心休养,其实,像罗翁你,真要说得上不枉此生了。口含银匙面生的人,就算白痴,也不打紧,财产会得自动升值,一生一世,够享够长。有幸尚余半点普通人的智力,念两三年书,人前人后,就更能呼风唤雨,比起我们这等真靠自己双手创业的,不知要舒服千亿倍。这真是同人不同命呢,十年前,在六福客栈见了罗翁那一夜,我就开始想,万一罗翁与我的智能和身家对调了,真不知是何光景。幸好,一切都即成过去了,是不是?” 杨慕天很温和地打从心底里笑出来,伸手给罗尚智拉好那条被,覆盖至他的颈部,再慢条斯理地说: “放心,只此而已!” 才说罢,施施然离开医院。 两星期后,就传出了罗尚智的死讯。 这以后,便是罗家半山大宅与地皮出让这宗大新闻了。 拍卖的当天早上,杨慕天没有去打高尔夫球,精神不集中,打不出标准棒的好成绩来,万一在球场上遇到好友挑战,明知输也要被迫应付,太划不来。杨慕天早已习惯输不起了。 他展早就已经回到永盛大厦自己的办公室去。 自从罗尚智家族宣布了要将山顶地皮拍卖的消息,杨慕天就开始部署一切,不单要把地皮舱到手,更乘机做好股市。 他那家永盛投资的左右手古有年,是跟杨慕天出身的,手足一般的情谊,现今是永盛的揸盘经纪。 杨慕天老早嘱咐古有年,说:“有年兄,是入货的时刻了。” 古有年心领神会,且一向对杨慕天言听计从,也就立即开始行动。 为了不过分明目张胆,他叮嘱那些跟在永盛屁股后头走的小型经纪行,分别购入不同的股票。 初段便采取一边沽出,一边购入的欲扬先抑方式,掩人耳目。 任何一间大经纪行都必定有靠拢他做生意的中小型经纪行,很多不适宜大经纪行亲自调理的事宜,都由这等“下属”出马。 杨慕天既已立定主意,非买到山腰的那块地皮不可,当然要乘着地产高价成交的气势,在股票场上赚一笔, 到了拍卖期近,市场上传说纷纭,一般散户炒家纷纷入市时,古有年早巳替永盛赚了大大的一笔。 古有年这天一早向杨慕天报捷,直接建议; “天哥,如果你改变主意,不再以高价竞投那块地皮的话,立即通知我,还来得及!” 杨慕天自明所指。 如果他临阵退缩,少了他在推波助澜,就算地皮落入日本或澳洲财团之手,价格亦可能没有预期的高,影响所及,最近两星期股市那一片叫好之声,会得突然沉寂下来,股价必然下挫。 就趁今天这个卑上将手上的高价货抛出,明天再以低价吸入,这么一买一卖,不足二十四小时,就又能赚个盆满钵满。 所以说,等闲人家学着大经纪、基金经理与大炒家做股票投机,而能有满意成绩,买在是太稀奇了。 中长线的股票投资,才是一般人家理财之道。 傻头傻脑的跟风抢购,恐惧地抛售,正好完完全全中了个中好手的布局!要炒消息?唉,怎么能跟富可敌国、控制价位上落的大庄家较量。他们根本就是消息制造人。 上帝创造万物,你这么一个血肉之躯,怎么可以跟万物之主斗? 又明白澳门赌场,总是开赌的庄家通赢,就知道若不在股票市场做投资而视之为投机玩儿,风险就有可能跟赌场大同小异了。 先不必声讨开赌的人,要埋怨的其实是不自量力,而又贪得无厌的赌客。 何况股票市场还真有实斧实凿的正常投资用途?放着光明正大,安全稳阵的正门不走,偏要兜捷径,摔个头破血流,很是咎由自取。 杨慕天向来持此理论,对股民毫不容情。这二十年,就不知赚了几多跟风炒股的小市民的钱,他才不会自责兼心软。 然,这天,他拒绝了古有年的要求,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要把罗家大宅及地皮买下来。” 古有年问他: “如果日本松由集团不放手呢!板井那边给我们传来消息说,松田也很志在必得,纵使澳洲帮临阵退缩,被日本财团拖垮也不值得,辛辛苦苦在股市赚来的钱,却要在地产上头输掉,左手来,右手去?” 杨慕天看了古有年一眼,微笑说道: “你说,我会吗?” 古有年慌忙色变,自知棋差一着,小瞧这大阿哥了。 跟在杨慕天身边二十年,几曾见他有行差销错了? “当然,当然,天哥自有分寸。” 杨慕天本来就不打算把心目中的计划全盘相告,但被古有年这么一怀疑,他急于表现自己的才智,加上,古有年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也就不妨透露内中乾坤。于是,杨慕天试作解释: “你给我放心。今天中午,我把地皮抢到手,三天之后宣布,不会把罗家大宅拆卸改建。我只打算搬到那儿去,改一改内部装修,使之由罗宅变为杨宅而已。” 古有年惊叫: “老天,市场人士还在计算着改建后每尺高级楼宇的新卖价作地产市道指标。如果新指标没有成立,地皮只不过是你的长期资产与玩物,股价就立即敏感地狂泻!” “对,有年,你只有三天时间准备!” 古有年差不多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从来,他跟杨慕天都合作无间,一个任军师,一个做打手。 江山就是如此大定的。 古有年差不多可以想见,这个下午,罗氏地皮一经高价易手后,股市必会再闯高峰,就趁这风起云涌的三天,永盛大量出货,到杨慕天宣布他的计划,价格下挫后,才慢条斯理再补仓不迟。 想到这一来一回能赚到的钱,古有年就笑得合不拢嘴来。 难为他家里的老婆,三五七天就嚷着要移民。连袋鼠帮都急忙跑到这地头来,意图分一杯羹,要他古有年这就去归隐?笑死人! 单是这么一个机会,“赚的钱怕已是加拿大中上人家一生的积蓄。 有钱在口袋里的人,述愁没有去处? 古有年未曾见过有一个地方完全没有见钱不开:眼的人。有钱使得鬼推磨,那鬼是红黄蓝白黑才不去管它,反正他完全相信入境证只是几多个零位数字的美金而已。主意既定,也就心安理得地留在这出产金蛋的农场埋头苦干了! 古有年细心一想,又冲口而出地问: “天哥,你真的打算搬上罗家大宅居住?江湖上说,那半山的风水要在九O年开始出问题!” 杨慕天还未作答,古有年就立即补充: “当然,天哥鸿福齐天,天不怕地不怕,你的八字可能正配合转移的气数,从此独霸天下,南面称王!” 几十年的老兄弟,还要努力拍马屁,奇怪这古有年毫无感慨! 才不过念了三两年书的人,能有今日,怕真是太欢天喜地了,差点要喜极而泣,朝朝早觐见杨慕天时三呼谢恩呢! 正如杨慕天的处事原则,跪倒拜倒又何妨,只在乎跪完拜完之后,能得到些什么利益着数! 不是吗?人们为什么忙不迭地求神拜佛去,一座香火顶盛的庙宇抑或教堂,你试试做问卷调查,究竟有多少人无求而至。 纯粹只为感谢上天孕育大地,生我为人?数字一定少得令你震惊不已。 古有年老早被杨慕天同化,也因为他适应得好,主仆二人的相处,始终水乳交融,妥当非常。 当然,古有年的智慧比杨慕天差得远。 杨慕天只对古有年微笑,突然懒得再向他解释下去。 地皮一天在自己手里,何必匆匆大定计划?真要住进大宅也未尝不可,根本就不信有风水这回事,就算有,自己也压得住。 过些时,看准情势,再向外宣布地皮的发展计划,大有可能又孕育出另一个在股票市场内赚钱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