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早儒这么一走过,立即引来一些仰慕的眼光。他无疑是城中极多女士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甚而有位小姐从人群中站起来,向香早儒挥手,且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早儒,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那是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因为粉涂得太厚,眼线画得深,口红又极之鲜艳,以致于很难辨别出她的年纪。 香早儒很礼貌地跟她握手,道: “莉莉,很久不见,你好!” 多年前的莉莉,仍是香早儒的女友时,她是不化妆的,整个手袋倒翻了,极其量只会发现一支唇膏。 香早儒忽然记起来了,莉莉有个奇怪的习惯,每次跟自己接吻之后,必然立即打开手袋,赶快找出唇膏来,重新涂上。 香早儒曾笑说: “我知道要送什么礼物给你过圣诞。” 莉莉急问: “送什么?” “唇膏。——下子送六打,足够我吃半年的样子。” 阮莉莉并不欣赏香早儒的幽默。 说实在的,她还有很大的失望。 她失望的原因,香早儒是其后才知悉的。 当香早儒明白阮莉莉期望富有的男朋友在年节内送她名贵的首饰作礼物,而不是以一百几十元一支的唇膏打发她后,早儒热炽的心,无町挽救地冷淡下来。 人的感情就如病,如此地难控制。 它来时,如山洪暴发。 它去时,或似抽丝,然而却是不可预测,不能改变的。 阮莉莉跟香早儒的亲密交往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未拿定主意要以什么为职业。 或许,阮莉莉能成功地走入香家的话,她就不会去当模特儿了。 香早儒记得,阮莉莉并不是一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她其实对他很志在必得,却没有做好准备工夫。甚至当她已经要失去他时,还是不知不晓。 阮莉莉在他们分手之前,依然煞有介事地对香早儒说: “告诉我,你会不会介意将来你的妻子从事一些出尽风头的工作?” “那要看出哪一类的风头。” “譬如娱乐事业?” 香早儒答: “如果我爱她,我不会介意。同样,如果她爱我,她不会干。” 阮莉莉像不明白,她叉起腰来,摆了一个很好看的模特儿姿势,说: “早儒,我猜你是不会介意我打算接受模特儿训练,准备向这个行业进军的吧?” 香早儒耸耸肩,说: “不,不介意。” 阮莉莉开心得不得了,一把抱住了香早儒,嚷道: “你不介意,你赞成我进军时装界,那就是说,你爱我。” 香早儒正色道: “对不起,莉莉,我要补充的是,对于—般朋友,我也是没有资格和权利干预对方的志向与抉择的。” 香早儒的意思就是说,之所以不介意对方选择什么人生角色,一就因为太爱对方,因而予以绝对支持,一就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阮莉莉听明白了,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她出力地咬着下唇,然后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说: “香早儒,你的意思是只把我视作普通朋友?” “莉莉,我们不可以有更深一层的发展。” “为什么?” “莉莉,我不能满足你的需求,同样,你能为我做的.也非我希冀之内的事,。” “你说,你说,我有什么事做不来,做不好的?倒是跟你走在一起这段日子,满城的人都以为我钓到金龟婿,不知得到了多少利益。可是嘛,我得过你什么呢?你知得一清二楚;连我的生日礼物,也只不过是一束花、一盒糖果,以及一个毛毛公仔。天,怎么说才好呢?跟在你香家公子后头出席各式宴会,连穿戴都要一流的。还不是我伸大手掌向父母要了零用钱来支撑。你说得对,你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不是你没能力,是你不愿意而已,有钱人家还要占这种便宜,我有什么话好说呢。再说,我根本弄不清楚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事,才合乎你的心意!你从来没向我提出过要求,这又是否对我公平了?还有……” 阮莉莉愈吵嚷愈兴奋,根本就绕着同一个圈子拼命转,像一只坏掉了的古老唱盘针,只逗留在一个焦点上转,以致发出了老是一个样的音色音响,令人听得厌烦至极,恨不得下一分钟就把这副坏机器扔掉算数。 香早儒无法再把阮莉莉说的话听进脑海里。 他蓦然觉醒到他要获得一位异性真正的爱慕与青睐.原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香早儒一直以为不用丰厚的物质,去巩固彼此之间的感情,是予对方极大的尊重。 他自从在律师公会的一个周年舞会上遇上了阮莉莉之后。不错,是被她的美丽与活泼所吸引,一直对她有一份憧憬;然而,相处下去,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一回事。于是,香早儒尽快地表明心迹,打退堂鼓。 这就轮到阮莉莉据她的“理”而力争了。 当然的越争越无效。 香早儒简直对她生了畏惧感,在以后的一段颇长时间,他甚至要劳动到秘书做严密护驾,别让阮莉莉的电话接进办公室来。 下班时更滑稽,香早儒要嘱司机在香氏大厦的后门接他,免得在正门要被阮莉莉揪着,又纠缠个不清不楚。 以后上流社会的圈子内就传出了香四公子移情别恋的消息,很有些人认为贵家公子拿清白人家的女儿来个始乱终弃,很不应该。 实情是否是如此严重,不得而知。香早儒从未在任何人跟前解释过。 外问纵有对他不利、而对莉莉有利的传言,还不是最令香早儒难过的。 他所担心的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应以何种态度去结识交往异性朋友。在商场上越来越老练的他,在情场上似乎越来越手足无措。 事隔多年,如今重见旧时人面,香早儒心内还有唏嘘。 当然,表面上仍显得落落大方。 “刚才的表演相当精彩。” 阮莉莉兴致勃勃地问: “你来北京住多久?也下榻于这间酒店吗?” “对。后天就回香港了。” “累吗?来跟我们一班时装界的朋友见见面如何?”阮莉莉这样建议。 对于香早儒,绝对不是疲倦与否的问题,而是他是否愿意花时间跟这班女孩子玩乐。 他有他的计算与尊严。 香家公子不是真的如市面传言,爱在花丛内胡乱钻营的狂蜂浪蝶。 这些年,在一总的社交场合,老是遇到一些在他跟前拧头摇颈,诸多动静的女郎,使香早儒很有点啼笑皆非。 女人有时也真太不明白男人的心理了。 绿灯如果不是在有人想过马路时亮起来,是没有特殊意义的。 细想之下,香早儒不打算跟阮莉莉厮混下去;且他差不多可以推想得出,若他跟阮莉莉在此时此地喝那么一怀茶,市面上又有议论,说香公子旧情复炽。 阮莉莉今时不同往日,唯其是成熟了世故了,知道人世间的种种利害,她会一方面明白自己断不会有机会重入香早儒的怀抱。另一方面她则更加清楚,香早儒对她可以起的宣传作用——而这正是她所渴求的。 于是阮莉莉热情招呼,香早儒则不置可否。 还未论定如何下台之际,走来了一位蛔娜多姿的女郎.扬声说: “莉莉,快过来,只等你一个人才吃宵夜去。” 女郎骤眼看到香早儒,立即认出庐山真面目来,忙点了点头,说: “请香先生一同来嘛!” “谢谢!”香早儒乘机说:“我在二十楼贵宾厅约了位朋友见面。” 这样交代过了,就跟阮莉莉握握手,走进电梯了。 才走转背,阮莉莉就说: “这种一毛不拔的所谓贵介公子,跟他打个招呼也算是赏足面光了,才不要邀请他共进宵夜。怕是饱餐一顿,拍拍屁股就走。” “经验之谈?”那女郎问,绝对没有想过这是阮莉莉为自己下台而堆砌的评浯。 香早儒应该没有听到他们在背后的对话。 不需要听,他心中早已有数。 这些年,从自己身边转过来转过去的人,差不多都是那副嘴脸。 能自他身上得着恩惠甜头的,把他捧上天空;否则,总为自己的不得要领,徒劳无功而遍找下台的借口。于是乎再难听的批评,跟事实相去何只千万里的谣言对香早儒毫不陌生,真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香早儒依然微微笑地从升降机走出二十楼。他的套房设在二十一楼,需要徒步自大理石的楼梯走上一层。二十楼的确只是供二十一楼贵宾住客休憩之用,有餐厅、咖啡室、阅览室、会客室、商务中心等。 香早儒忽然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那个谎活,下意识地要走进跟阅览室相连的咖啡室去,找一两本杂志翻翻,直至眼困了再回房睡觉不迟。 才一脚踏进去,他就呆住丁。 太庆幸刚才撒的那个谎。 大有可能谎言变为事实,他的确可以在此约会一位朋友,如果对方愿意给他一个共叙机会的话。 孙凝,那个有气质、有气派,甚而可以说有点气焰的女子,正好端端地坐在这二十楼贵宾厅内。 她显然也被惊动了,而把视线从报章转到香早儒的脸上来。 他跟她微笑,点头。 她也回了礼。 并没有主动邀请香早儒坐下来畅谈或是喝杯咖啡之类。 可见孙凝是个傲岸的女子。 对于这种非常警觉、异常紧张自尊的女人,香早儒也是遇过的。如果不是孙凝,他决计不会跟她攀谈,因觉得对方会敏感地还以为他有什么企图。 但,孙凝是个例外。 香早儒愿意为她而冒险。于是,他爽朗地对孙凝说:“刚才送田副总理的行列里看不到你,他们都说今天的所有安排以你功劳最大。” 孙凝只是笑而不语。 这叫香早儒有点尴尬,如果他不再接腔,就更会酿成了被冷落的一个场面,于是他不得不补救,赶快说话。 “你是贸易发展局的职员吗?” 这么直截而简单的问题,就轮不到孙凝不答复了,果然,她放下了报纸说, “不,我替自己打工。” 香早儒把眉毛一扬,很轻松地说: “真是太好了。这个地位比我更胜一筹。就算老板是自己母亲,仍是食君之禄,而要担君之忧。礼下于人。” 他这么一说,孙凝倒真笑了起来,并且说; “会不会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香早儒耸耸肩,顺势坐在孙凝对面。 “你是香港人,这个肯定?”香早儒只没有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对于孙凝的身分与履历,香早儒略知梗概,可是要如此说话,怕更惹对方认为自己夸张与孟浪。故此还是知之为不知,让对方重新介绍自己。 行走江湖,有一个规矩是应该遵守的:不论市场内有什么传言,孰真孰伪,当事人如果否认的话,旁的一总人最好全把它当谣言看待,事必要当事人亲口做的供,才算事实。 为什么如此?只为两个字:尊重。 谁没有苦衷?谁没有生活模式?谁没有意愿? 就算当事人分明是丑八怪,却硬把自己说成天仙化人,只要她不是强迫人们齐声赞美,也不是硬要你娶她为妻.既没有侵犯其余人等的自由,遗害人群,就由得她说得天花乱坠好了。 在某种情况下,对着某个人,说话的内容与表达方式、打算透露真相的程度都可以不同,予闻者最好是尊重对方的决定。 于是香早儒很愿意听孙凝怎样介绍她的身分。 果然,孙凝说: “这次中港合作,我受雇于中方,代表西单商场跟贸易发展局的有关人员联系。” 这就是了,参加今晚时装表演的设计师和模特儿怕是香港来客,经贸易发展局引进中国,但总要跟这儿的协办单位配合。 只没想到祖国显得现代化起来了,晓得任用港人处理港事。 香早儒很诚恳地说: “多好,这也算是在实行以港人治理港事的模式了。他们这个尝试是聪明的,最低限度你明白香港人的做事方式,联系起来容易得多。” “现在的中国不同于以前,他们肯学习、揣摩、沟通,这一切都已经在进步。”孙凝答得很爽快,且下意识地挺一挺胸,表示一种理直气壮的模样。 无可否认,孙凝的这个动作是蛮诱人的。 香早儒发现孙凝有很好的胸脯,当她做着这个微细动作时,胸脯就在她那白纺恤衫下轻轻颤动着。 这使香早儒的喉咙刹那有点发干。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怕都会有这种既甜蜜又难受的反应。 孙凝当然不会发觉什么。 香江城内的著名商业巨子,曾半开玩笑式说: “雇请高级女职员有一个好处,会议开得顶闷时,可以帮助自己想入非非,精神得以松弛。” 这是事实。 一个会议室内,如果真有绮年玉貌的女职员在,男同事们个个面无表情,可是心上必然花花的,实行胡思乱想。 孙凝看着香早儒没有接腔,自己倒继续说下去了: “目前,他们还不太习惯香港那种义无返顾、毫不保留、死无异志式的冲锋陷阵。我们呢,视为家常便饭了。” “是需要与否的问题,香港的竞争多而且大。” “中国也应尽早乐于接受挑战,让欧美多—个经济上的强敌,才是我们的福分。” 香早儒对孙凝这番话,肃然起敬。 对方是个有头脑、有知识、有民族感情的女子。 江湖上盛传孙凝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看来并不一定是真吧! “中国十一亿人口,只要有一亿之数立下此宏志,我们的国家已是无敌。” 孙凝忽尔瞪着眼看香早儒,有同感,彼此的话合了睥胃。 香早儒问: “这次北京的推广之后,又有什么业务新计划了?” “先回香港去休息几天,再到华盛顿去筹划工商界人士赴美会晤议员一事。他们要商讨美国提出的香港法案,及中国继续获得优惠国条件的情况。” 香早儒差一点就冲口而出,说: “啊,原来由你策划吗?” 下一个念头是,自己是否要改变主意,回去跟长兄香早晖争夺那个赴美游说的代表位置? 还未等香早儒答腔,孙凝就已经站起来,这表示要离开咖啡室了吧。 香早儒看看腕表,下意识地也跟着对方,采取同一行动。并且说: “忙了一整天,累了?” “可以睡上四十八小时。”孙凝笑着答。 两人一起步出咖啡室,电梯处就走出来一大班人,墟,而热闹,跟香早儒和孙凝碰个正着。 就是阮莉莉的那班人。 莉莉也是眼尖的,她当然认识孙凝。一眼瞥见香早儒跟孙凝在一起,心里忽尔有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来。她对着香早儒说: “啊,原来你刚才不跟我们一块儿宵夜去,你的朋友就是孙凝。老早如此,两个人加盟我们岂不更加热闹嘛,要有什么密斟密话,不妨吃罢了宵夜再算。” 孙凝一听莉莉这番话,立即板起了脸,连招呼也不劳打,就头也不回地走上二十一楼去。 她是很显明地不高兴了,甚而摆出一副不屑跟他们应酬的模样,以否定阮莉莉说话的真实性。 这不是不令在场人等尴尬的。 香早儒当然不便解释什么,难道他可以抢前跟孙凝讲,他也顶讨厌阮莉莉这种没有资格恃熟卖熟而偏要恃熟卖熟的人,他也不可以声明自己根本没有告诉阮莉莉,相约的人就是孙凝。一切都是巧合式的误会。 各人似被孙凝抛下了,干站着发了一秒钟的呆。 阮莉莉首先有点恼羞成怒,半开玩笑式说: “你小心!孙大姐这有名的商界铁娘子并不是好惹的,动辄就给人家看脸色的女人,不一定跟你香公子合得来。” 说罢,跟香早儒摆摆手,就跟其他女伴走开了。 无可否识,香早儒是无端端地讨了一趟没趣,这不是他惯常应得的待遇。对阮莉莉这女子的嫌恶感顿生,自不待言。就是连孙凝,香早儒也觉得她稍为过态。 平心而论,并不能说孙凝的态度是友善,孙凝回到酒店房间去,狠狠地踢掉了一对鞋子。把自己抛在软绵绵的床上去,回想刚才的情景时,孙凝心头也掠过了一点难过。 她承认自己是太执著了一点。 尤其与香早儒是初相识,给他留下的这个印象,也不是太好。 随即,她翻了一个身。伸手拿了个枕头,压着自己的脸。像企图不要去想、去碰、去触及一个意念似的。 她孙凝从不刻意去讨好任何人,除了以一等一极品的工作去讨好让她赚钱的客户之外。 那个香早儒。并不应在一见之后就获得这种特惠。 况且,孙凝在市场上听过关于香早儒的种种传说。 他大概不是个好惹的人。江湖上凡是有头有面、有手腕、有方法的人。都不必先向他做任何让步。 出道这些年,孙凝学到了一条万世不易的道理,不要对有办法在江湖上厮混的人稍示矜怜,自己放松一步,即要吃亏。 任何情况之下,都要坚守宁枉毋纵的原则。 对香早儒这么有条件的男人,还让步的话,也真太有失女人的身分了。 问题是对方完全有充分的资格去容忍、接纳、礼待异性.不必忙着向他献什么殷勤,否则,就十足十变成城内那起对豪门公子趋之若鹜的女人般,个个都好像金睛火眼,向周围探视,看看有没有好的、富庶的、丰满的猎物,一旦遇到了理想的,就摆出一副万勿错过的急色鬼模样,也真叫入看着难过。 江湖传闻,香家四公子与名模阮莉莉很有过一手,这原本是跟孙凝扯不上边的事。但今儿个晚上,他们旧情人互耍花枪,竟把便宜说话,轻佻行动沾到孙凝的身上,就变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若不是拉下脸来给对方一点点脸色看,怕以为她孙凝都是同一道上的孟浪人,那可不得了。 这些年来挣扎干活,不论舆论对孙凝的待人处事态度有什么评论、误解,但从不曾有人敢认为她是那种轻易把自己零沽和批发出去的女人。 对孙凝,这算是个至大的成就,她珍之重之。 跟这一总肯在有条件的男人跟前卖弄风骚风情的女子,必须在言与行两方的表现都有一定而明显的距离。 孙凝要有她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想法与身分。 故而,她刚才的表态行为可能看将上去稍嫌过分,然,也确实有她的可理解的潜意识因由在内。加上,孙凝这些天来心情不算好,只为有件公事上的处理使她左右为难。 事情是这样的,公司里头管茶水的张妈已经接近退休年龄,人又偏偏比实际年纪还来得老态,反映在工作上头经常出错。好像秘书小姐给她说好了要咖啡,她竟奉上奶茶。两个会议室同时有客户开会时,她总是把两班客人要的饮料调转了。凡此种种,老是气得孙凝顾问公司内的年轻秘书们半死,连人事部都束手无策。 这张妈又很有点恃老卖老,就算管人事的阮邝秀珍好言相劝,嘱她小心一点办事,张妈还不以为然。 那个小小的茶房,就是她的王国。有哪些同事要把带回来的午膳用微波炉热一热,或者大暑天时,借雪柜冷冻一些饮品,若不是经张妈御准,休想在她的版图上动脑筋。 实在,彼此都是打一份工,行走江湖,何必斤斤计较,讲这些狭隘的地盘主义? 导火线是因由人事部文员小秋把一包吃剩了的汉堡包放进茶房的雪柜内,未曾照会张妈,结果下班时小秋发觉汉堡包不翼而飞,细问之下,张妈大咧咧地答: “我把它扔掉了!” 小秋气得什么似的,跑到直系上司阮邝秀珍办公室去,说: “阮太,你是个明白人,我们这些结了婚的职业女性,回到家里去,还不时要为了家和万事兴分上而要看翁姑脸色的,若然在上班的十小时内,还得多侍奉一个家婆,老实讲,是干不下去了。” 言之成理,实在也不过是粗工一份,东家不打打西家,何必要多领闲气?受了这等窝囊气,谁又会得感恩和欣赏了? 站在公司的立场而言,损失像小秋这种实干的年轻雇员是可惜的事;现今要留住低级而卖力的同事,比什么都难。 于是阮邝秀珍趁孙凝有空,跑进她办公室去陈述这件事的经过。 “孙小姐,如果不是日积月累的问题,我不会烦到你头上来。我知道你一向敬重老者。” 孙凝管自叹了一口气,不让阮邝秀珍再说下去,她点头道: “我完全明白,且会处理。” 阮邝秀珍很知道这位女上司的睥气与习惯,她在公事上永远决断而且爽快。每当她认为有足够的资料处理公事之后,就不再需要旁的人叨叨喋喋了。 于是阮邝秀珍引退。 孙凝仍低着头把—应文件处理妥当,就信步走到茶水部去。 孙凝给张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