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恩的烦恼,瞒得了人,瞒不了江仔。况且,江仔自知对颂恩有份额外的关心! 这都会里头除了股票消息最多人津津乐道之外,最受欢迎的讯息莫如名人的罗曼史。商界的人对娱乐圈人的兴趣反又不及那些政坛与企业明星。丁逊君既是艳名与威名远播,有关她的传奇消息自是不胫而走!当然逃不过江仔的耳目了。 不能说江仔刻意地等候着颂恩落难,然后拔刀相助。 人要讲缘分。自盛颂恩到宝荣来上班那一天,江仔只看她一眼,就觉得这女人会在自己生活圈子内占个重要席位。打听之后,知道是益丰汤大律师的太座,心头掠过一阵惋惜,连江仔都一直搞不清楚,究竟是因相逢恨晚而可怜自己,抑或明知颂恩早晚会出这种婚姻乱子而预支同情! 无论如何,江仔一直陪在盛颂恩身边,以一个不显眼而合情理的身分呵护住她,这其实是江仔与盛颂恩都心知肚明的。 盛颂恩不好辜负江仔的心意,最低限度在能力范围以内可以应对的回应,都做足了。例如把这江仔带回来的糯米鸡,一口一口,非常艰辛地往嘴里送。 “要杯什么饮品吗?”江仔问。 午膳时间尚未结束,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显然是江仔提早跑回来看望她的。 江仔把一杯清水放到颂恩跟前去。 颂恩拿起纸杯来,呷了一口,近乎自语:“有情可以饮水饱,无情的话,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勉力加衣添饭了!” 江仔从没有同情过落难的富贵中人,他还看得少那些在股海内没顶的人?不知多少个原本身光颈靓、有头有脸的,就为了一下子心太红,落得个无药可救的惨淡收场! 赌桌上的赢家,永远是那些在适当时机知道要结账收山的人! 然,盛颂恩可以在嫁后几年,心知不妙,就买单走人吗? 虽道是时移世易,大都会内的犀利女人多得很,总还有肉在砧板上,任由宰割的弱质女流。江仔认定盛颂恩就是其中一员。 江仔看着颂恩,斯文淡定、一口饭一口饭地吃进肚子里,直至吃完为止。 “饱了。”颂恩抹抹嘴,拍拍肚皮,笑得像个很听话的小女孩。 江仔点点头,没由来地感动。 “谢谢你,江仔!”颂恩到底很真挚地说了这一句。 “不谢,以后要看你的了。” 对,世界上最能帮自己与害自己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都是自己。 旁人的辅助与怜悯,只能在自己努力帮自己的情况下起到作用。 同样,一般的江湖凶险,又偏偏在自己刻意地摧残自己之时,才更显威力。 谁活在世上没有心头的恨痛,不去碰它,久而久之,就是不痊愈,也不易发作了。 盛颂恩重新整理仪容,走进范兆荣的办公室去时,勉强还能说是精神奕奕的。 一个世涛俗浪中的生手新丁,能有如此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范兆荣望了颂恩一眼,心内微微地赞叹,示意她坐下。 “颂恩,你是真心诚意投入证券界的了!” “目前全无别的更好选择,只好悉力以赴!” 从前明轩老弹颂恩言语无味,连颂恩自己都不敢多所否认。人是的确要阅历深、世面广,才能反映于言行上而见风姿风采。 如今,颂恩何止言而有物,每一句说话都可以自平凡之中显示不凡,简单却具几重意义! 其实,不是不悲哀的!风姿绰约的女人,要捱过多少露重霜寒,才有今日! 盛颂恩的今日,当然晓得不轻于承诺。不是也有人在上帝的殿宇之内,诚恳地答应过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相爱相守下去吗?谁真能保障未来? 颂恩学习在每事每物上都将心比己,不图宽宏大量地谅解别人,只求自己摸出个门路来,自我安慰! 谁不是为了眼前并无更好出路,于是安于现状?谁敢担保今时今日,面前突然出现紫袍玉带,还能安贫乐道? 若不是益丰里头平地一声雷,出现了个才华品貌都如此吸引的丁逊君,又可供汤明轩自由选择,只怕她盛颂恩如今还无聊地躺在床上睡掉这个下午。 如若有人在日后的日子里,重金礼聘盛颂恩出掌太空科技机构,不见得她要吃了老虎胆才敢上阵。任何人均有适应潜质,迫在眉睫的困境,只要有心就能安度!谁会答应一生一世的守在证券界做经纪? 一定是人望高走,水望低流。未有新的机会,就美其名曰:安于本分。 这么显浅的道理,竟要摔得头破血流才领悟出来,过去也未免太愚蠢了。 舅舅既是神情肃穆地发问,盛颂恩自应坦率真挚而不离本心地答。 “颂恩,既然你打算尽力而为,就给你一个难得的测试自己能力的机会!” “多谢栽培!” “答应保密?”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权操自你!” 是女强人本色! 范兆荣知道这甥女儿已无法再走回旧路了。 “颂恩,宝荣有个业务上的重任,希望你参与!” 范兆荣很细心地讲了董植康收购益丰的计划,盛颂恩很留心地听。 “董劲一手上的股权是百分之三十五,市面的股票流通量则占百分之四十,还有百分之二十五分散在三个大户手上!”范兆荣顿一顿,再补充:“其中二人,我有把握,你不必管!” “第三个是谁?” “麦耀华。” “华叔?” “对,你跟他熟络是不是?小麦的户口由你照顾的?” “你不也认识他吗?” “素无来往。” 第39节 舅舅就有个怪脾气。只因是世家出的身,又是年青时赴洋深造过的,回到香港来投身于龙蛇混杂的证券界,他下意识地自觉高人一等,客户都是本港世家大族居多,等闲不愿意向普通背景的人兜揽生意。作风刚跟冯氏经纪行相反。 舅舅甚而固执至不大跟麦耀华这等分明是腰缠万贯、可是并非显赫世家的富翁来往。范家其实认识华叔几十年,就只有舅舅饮过早年洋水,没把人家放在眼内。如今突然有事相求就登门造访,舅舅心头的傲气,如何压得下去! 人际关系与人生际遇,说多微妙就有多微妙,牵丝拉藤,捆在每件大事与小事之上,解得开与解不开,往往就是成败关键。 “收购价定下了?”颂恩斩钉截铁地问。 “按规矩,取该股过往六个月内市场最高的股价,董植康志在必得,难得永通银行又肯支持,我们出多百分之十。” “先秘密收购百分之十的股票,才向外宣称,我们现已部署妥当了吗?” 范兆荣微微一愕,不能小瞧这甥女儿,短短时光的浸淫,就已话头醒尾。 “已部署了。” “慎防冯氏的眼线。” “以毒攻毒,虚则实之。我们不出面,交由围内的几间小经纪行进行,一部分还向冯氏控制的小经纪行买入,一部分卖出。” 盛颂恩盘算着,自己手上的几个大户,也很有一点益丰股票,又都是交由自己全权负责买卖的,立即表列一张清单,交给舅舅。 “把他们也计算在内,我有把握。货还是存在宝荣仓内。” 最易治疗感情上的创伤,就是找替身。暂时无人与共,必须寄情工作。那些一旦失恋就辞工,关起门来全职伤心的女人,其笨如牛。 盛颂恩凄然冷笑,开始全心全意投入益丰的收购战内。 一个家庭之内,只两个成员,百分之一百地在为这场现代企业的谋朝篡位阴谋而日以继夜地处于紧张状态中。 汤明轩与盛颂恩从没有开口问过对方,有没有在这场战役中分派得角色?甚而他们回到家去,连半点公事也绝口不提。 公事与私情,全部不约而同地深藏心底,各自盘算,是最成熟也是最凄凉的表现。 益丰里头,更是不动声色!一般地如常工作与开会。 每周董事与高级职员联席会议上,各自把所辖业务作简短报导,无非是要达到互相沟通的目的。 最后轮到人事部的方坤玲报告。都是些老早已经讨论过,如今备案作实的规矩。例如,职级在主任之下的员工,请病假一天以上,必须要出示医生纸证明,连上司签批也不能算病假处理。 丁逊君听得恹恹欲睡。真不明白这姓方的脑筋,属于离奇的冥顽不灵。若真是好职员,根本就懂得自律,要劳动到披枷带锁式的公司规则去管辖恐吓他们,也真是白费心机。若说到防范上司偏私,这更可笑。谁个在上位者胡乱偏心下属,就一如纵容满朝奸佞,早晚朝纲不振,坏掉大好江山,还劳旁的人帮手防范未然?法律不外乎人情之下,有时网开一面,只不过是笼络得力下属的手腕而已,哪有成功人士会一如方坤玲般愚顽古板? 那姓方的可意犹未尽,又严重地宣称,举凡员工要超时工作,必须上司在事前签批,不可在事后补签,以防私相授受,朋比为奸! 好容易开完这个会议,丁逊君走回办公室内,赶忙呷了半杯咖啡提神,正准备再投入工作。 张家平从对讲机传话进来,竟怯怯地说:“丁小姐,李小青跟她的母亲求见!” 的确是奇哉怪也,怎么好像小学生带了家长来觐见老师似,一定又有什么投诉了。 一提起这李小青的母亲,丁逊君就有些微的不安。不肯讲情度理的粗人,有如缸瓦,丁逊君自问到底算是瓷器! 如箭在弦,已经上门来了,也只好接见。反正在益丰,也不见得任何人有胆轻易撒野。 李小青尴尴尬尬地陪着她母亲走进办公室来。那胖胖的李太太,一脸肃杀,神情肃穆。 “李太太吗?请坐。” “不坐了。我此来有句简单话问丁小姐!” “请随便说。” “益丰这般财雄势大,你丁小姐说一不二,何苦要不住欺侮到我们小职员的头上来?是否认为我们贫苦人家一定拿你没法子,就更放心胡作非为?” 丁逊君很不高兴,没头没脑地给这李太太抢白一番,面子固然难过,连情理安在也搞不清,叫人如何接受兼处理。 “李太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装蒜!” 若不是看在乖乖的小青份上,丁逊君老早将这出言无状、低三下四的女人逐出房去。 小青慌忙地解释:“丁小姐,人事部回绝了我的因工受伤赔偿!因而母亲生气了。” “什么?”丁逊君愕然,“怎么我不知道此事?” 此言一出,更觉自己面目无光,怎可以连部门内发生的事,甚且由自己签批而被拒的申请,都茫无所知。 又是人事部搞的鬼! “小青分明地因工受伤,为什么不可以按益丰定下来的公司规矩索取赔偿?” 这是小青母亲向丁逊君追问的问题,教丁逊君如何作答?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好直冲人事部,向方坤玲提出同一质问。 方坤玲慢条斯理地答:“因工受伤,当然有所赔偿。然李小青不是在办公时间之内受伤的……” “什么?”丁逊君实在沉不住气:“小青担心情人节的棚架未能如期完成,才在晚饭后回百惠广场去检视,这不算因公?” “当然不算。今早联席会议上,我们才无异议地通过举凡员工的超时工作,必须上司事前签批才算数,连超时补薪也得跟这规则计算,何况是大笔的赔偿!” “我这就给李小青签批!” “你没有听清楚吗?丁小姐,人事部已宣布了所有事后的补签不算数。” “方姐,你欺人太甚!” “主持公道的固执,经常会被人误会,我毫不介意!” 丁逊君差点当场吐血! 她火车头似的冲进汤明轩办公室内,也顾不得汤律师房中有客。 “对不起,董先生,我有公事找汤律师!” 董植康站起来,望了汤明轩一眼,平静地说:“等会你有便再找我,没有人会不经通传就冲进我的办公室来的。” 江湖恩怨一结上了,总会有清算的一日。现今正正是方坤玲与董植康气债气偿的日子了。 丁逊君无力而气馁地跌坐在汤明轩的办公室会客沙发上。 第40节 “明轩,帮我!” 汤明轩叹一口气,从前丁逊君断不会如此不识礼数地直闯至他办公室来谈公事,故此,从前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一面,即使心是分明偏着她一点,还是可以的。 现在,不同了。 连董植康都敢在跟他紧密合作期间,抛下如此一句不留情面的话,就是告诫汤明轩要知进退了。 丁逊君还是把李小青与方坤玲的瓜葛复述了一次。 “逊君,改请人事部向我们投保的保险公司申请广场游客意外保险赔偿吧。” “为什么?” “因为人事部有足够理由认为李小青并非因公受伤!” “法律不外乎人情!” “对,是否卖人情在乎人,无从据理力争!” 丁逊君背脊发冷,要她吞掉方坤玲这口闲气,实在太难了。 曾几何时,自己大大方方地放她一马,非但不感恩图报,反而俟机以怨报德,这是何种心态? 这实是最常见的歪心态!太可惜,丁逊君不像汤明轩般熟读史书。当年晚清慈安太后在深宫之内,夜深人静之时,向安然相处了几十年、共过患难的慈禧太后展示咸丰帝生前的手谕,内容是慈禧日后如有任何不轨、失德败行的话,慈安就有权代传圣谕,斩草除根。老实的慈安,以为悠悠经年,彼此都已届风烛残年,何必还存此圣谕,有碍姊妹深情,于是决定放慈禧一马,把圣谕在她跟前烧掉了。她以为对方必定领情,谁知竟遭杀身之祸! 慈安一错在于忽视人性的恐怖,世间多是恩将仇报之士,鲜有念旧怀远之人。 二错在于低估当权者人在江湖的压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阴影,永远骚扰得人不得安宁。圣渝虽毁,长存慈安心上的尚方宝剑,仍然威力无穷,非切除不可。 三错在施恩而望报。施恩一定要不图有偿,此举并非伟大,而是旨在安全。香江之内,还缺不愿跟故旧团聚相逢的豪门富户吗?谁愿意在衣履风流的今日,让人知道他曾有个千疮百孔的过往? 丁逊君才干有余,智虑不足。汤明轩不是没提点过她的。 “明轩,你不能想办法,到董植康面前去为我美言几句?” “从前可以,现在根本不会有成效。”汤明轩坦白地说。 “为什么?只为你不劳帮已经到手的女人!” 汤明轩骇异地瞪着丁逊君。实在难以置信,工作上一向理智清明的女人,一沾上男女不正常的关系,竟立时间浑噩得有如市井之徒。 “不一样了,汤明轩,是不是,今非昔比?” “对,今非昔比!” 汤明轩心上有微微的愤怒,恨丁逊君的不争气,根本不愿意再加注脚,他们心中的大不如前,实在有完全不同的诠释。 丁逊君霍然而起,离开了汤明轩的办公室,竟直闯董劲一的门。 闯荡江湖以来,最令丁逊君引以自豪的是她从没有在同事背后放过任何冷箭,连跑到老板跟前去据理力争,她也不屑。 丁逊君崇尚真理必胜,日久见人心。她绝对有把握理亏的一方早晚会出丑人前,不劳自己出手,徒显低格。 今天,竟如一头无端受伤的野兽,突然地失去常性,不能自制,乱闯乱撞,迹近胡作非为。 董劲一跟前,她表现得并不好。江湖道上的出招过招,很讲技巧。如此的冲动,当然比不上有备而战。 丁逊君是的确心里头太乱太急,于是将整件故事陈列董劲一面前时,虽不致于无事生非,也很有点小题大做了。 董劲一一直皱着眉头。方坤玲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年,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自己还有不知晓的?根本不劳丁逊君讲。要护着她的话,也无非顾方坤玲已把毕生青春奉献给益丰了。待她太薄,被旁的人以此作为攻击自己做人凉薄的口实,何必?男人对家里头的老妻与工作上的老伙计,其实都一般心态,既已跟定自己一辈子了,算是念旧也好,算是维持体面也无不可,反正无人阻碍自己公私两方面不断采纳新欢,不就由着旧人温饱,新人承欢,两全其美了。 至于丁逊君,在益丰行走多年,不只规规矩矩,且甚得力,虽非价廉,却真真物美,仍属物有所值。董劲一不是不喜欢丁逊君的。 尤其欣赏丁逊君表里一致的光明磊落,整齐洁净。从来益丰上下又为此而对她起了三分尊敬,加上她本人的七分才华干练,差不多是满分人选了。年来红透半边天,是顺理成章,令人口服心服的事。 在这些日子来,情况在变。风言风雨,老传至董劲一耳朵里。照说,这年头现代男女关系太混乱,谁管得着有婚书没婚书,总之情投意合,便赋关雎,都变成等闲平常之事。何况,职员私生活只要别闹到公司领域之内,出什么妨碍公事的乱子,哪个老板上司不只眼开只眼闭,甚至干脆视而不见了。 然,董劲一总觉得丁汤之恋,不大合他脾胃。光洁人儿一名,为何无端趟这种浑水?像汤明轩这等人材,一个中环就成千上万,有什么希奇,值得为他坏了冰清玉洁之身与心? 他认为丁逊君其蠢无比!很有点辜负了自己将她栽培成炙手可热的人才似!心里头难免不快! 谣言是非,往往像瘟疫,专挑那些体弱多病者入手,总是一沉百踩,此起彼落的凑高兴。 关于丁逊君的批评,以前董劲一总是听到歌颂式的赞扬,她的脾气猛烈是刚直坦率,她的急躁性格是工作效率高,她的不留情面是大公无私。然,自跟汤明轩搭上手,恶评设尽办法涌现,连她不喜化妆,都变成人们口里说的恃靓行凶,一样有罪,总之不顺眼。 董劲一把批评听多了,心上也不免对丁逊君减了好感。尤其连自己的儿子董植康,也在一天不经意地提起:“将来娶妻,切勿让她到益丰行走,学了那姓丁的女人半点霸道,也够我受的。” 再好的伙计还是外姓人,再不好的子女仍是亲骨肉,信谁?不言而喻了。 人们的批评也不尽是空穴来风,就像今天,人事部发生那么鸡毛蒜皮的纠纷,都吵嚷到主席跟前来,益丰难道是卖咸脆花生的摊档?董劲一雄才伟略,权倾人间,有什么妇孺之见,市井行为敢于陈列眼前,真真侮辱!这姓丁的女人,是有点过态了。 如果女人一陷爱河,纠缠于男女三角关系之中不能自拔,以致在工作上头失控失礼,出现无事生非的过分表现,而要回家去休息一阵子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以上的论调,一在董劲一心上滋长,丁逊君的大限将至了。 果然,翌晨在行政例会上,董劲一非常婉转地解释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人事部竭力维持纲纪,各部门头头理应全力支持。其余的也就不必多说了。 丁逊君自出道以来,从未如此难受过,她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回办公室去的。 益丰一如香江缩影,跟红顶白之风极炽,一个会议里头,立时间知道谁个当时得令,谁人名落孙山,潦倒落泊! 丁逊君敏感地觉得连自己秘书张家平的声音都变得格外细小了,诚恐惹祸上身似的! 如何向李小青之母交代?当然不是自掏腰包就能解决得了之事!从今以后,要如何重整河山,才能令下属有信心,令丁逊君仍然可以号令天下,大展拳脚呢?真难!信心一失,谁不考虑移民他往,免受株连。 不知是否事有凑巧,一整个下午,丁逊君收了三封辞职信,包括李小青的在内。 对丁逊君来说:革命起义易,重整江山难。她都不知道从何着手了。『10』第九章 第41节 实在心慌意乱,无心工作,她忍不住又跑到汤明轩办公室去。 “有话今儿个晚上,我到你家去时再讲,成不成?” 明轩不能不烦躁,他正在等范兆荣的电话,看看直至今天为止,已收购了多少益丰股票!实在完全没有心情兼管丁逊君的闲事。 “明轩,今早会议,你是参加了的!主席分明撕我的脸皮!” 明轩没好气。 “董劲一不是你生父,他没有分分钟维护你自尊的必要!”明轩随即补充:“就连董植康都要不时看他的面色,你奢求些什么?” 否则,也断不会有今日,需要参预行将震惊香江金融界的收购战了。这重关系,丁逊君犹蒙在鼓里。 丁逊君仍不服气。 “经年辛苦,落得收场惨淡,不如归去!” “好!”汤明轩积极而爽快地支持,“我老早劝过你考虑收山!你肯早点放弃手上的虚名,不致于今早受这场窝囊气,逊君,你不是政治场中的高手,你必须明白!” 丁逊君缓步走出汤明轩的办公室,意兴阑珊,碰面走来董植康,连一个微笑与点头招呼都欠奉,简直把丁逊君看作透明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在盈手百亿家财的太子爷眼中,除了还有利用价值的职员例如汤明轩之外,谁人会在他眼内? 丁逊君以往是傻乎乎地自视过高而已,没有人着意地推倒她,是她自己拚命爬得太高,因而岌岌可危! 丁逊君回到办公室内,痛心疾首,写下了辞职信。 董植康在汤明轩的办公室内听着范兆荣用直线电话报导收购情况,对方喜滋滋地说:“幸不辱命。我们得宣布手头上已有百分之十的益丰股权,只需加上三个大股东的百分之二十五,就得全面性公开收购价了!” “何时才能有那百分之二十五的消息?”汤明轩问。 “今晚。事不宜迟!” “派去说项的人可靠吗?” “绝对可靠,连你都有此一问,便可知了。” 身负重任的正是盛颂恩。 她老早已找过麦耀华,秘密商谈过请他出让手上超过百分之十的益丰股权之事。 麦耀华答应在这天晚上给盛颂恩一个答复。 “华叔,我静候你的宣判!”颂恩的确战战兢兢地坐在麦耀华跟前,等他宣布结果。 “颂恩,在我未把答案给你之前,可否答复我一些问题?” “请随便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麦在宝荣有过多少次赖账记录?” 颂恩微微一惊,怕麦耀华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更不肯让宝荣沾这一次光。然,实话只好实说:“据我所知,只一次而已!” “谁替他填数?” “公司若然不答应当坏账处理,经手的经纪当然要负责。” “为什么不以此作为游说我出让益丰的条件?” 颂恩错愕,不知道原来华叔已知底蕴。好一会,她才回过心神来,作答:“华叔,一件事管一件事处理。没有必要混为一谈。现今不流行子债父还,就算有此情况,数目也未免相距太远,你手上的益丰值过亿,小麦只不过是六位数字的欠账。” “声誉价值连城,非同小可。” “父归父,子归子,不应同日而浯。华叔,请恕我直言,你必须有这个心态。” “多谢你,颂恩,这是你对我的关心,提点我要作充足的心理准备。” 麦耀华轻叹。虎父徒有犬子,将来势必会闯更大的祸,必先划清界线,不被他拖累了,才能有力量挽救不肖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华叔,别太上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唉!”麦耀华摇头:“败家子与蠢钝儿都一样教老年人伤感,若然不败家,又不蠢钝,可又看我们是老不死,老不顺眼,急谋对策。” 华叔自是有感而言,冲着董植康收购益丰一事而发。 “看穿了人生,还不是一大场尔虞我诈的把戏,人人都无分亲疏彼此地斗个你死我活。颂恩,生意上头的容情,可一不可再,你也要小心!” “我会的,华叔,感谢你的提点!” “能开心见诚,互相提示的人并不多!这次收购成功的话,汤律师会官居何职?” “真的,不骗你,我不清楚。公事上头的隐秘,我们都守口如瓶。他跟董植康一向合得来,是不争的事实。” “你甚至没有问过你舅舅?” “没有。我只想做好我的份内事,其余的我都不管。刻意地不理会,才能心静处事。” “好。颂恩,我答应出让益丰的股权。” “真的?谢谢你,谢谢你!”颂恩欢喜之极。 “我对董劲一过分对香江乐观投不信任之一票,还有,我感悟到老了就得引退的道理,下一代成材的,撒手让他们干去,不成材的,更要好好部署一切,整顿财富,谋个周全的法子,以保万世基业。” 麦耀华再诚恳地拍拍颂恩的手,继续说:“当然,我也不愿教你失望,你既然立志要成为一个出色的经纪,我投支持票!现今的女性,也太为难了。人有时越是走投无路,越能安稳,越多选择,越有机会走错。你明白我之所指?” 颂恩点点头。 “希望你走对了路!到底还年青!” 前路漫漫,就算走对了又如何?还不知要辛勤多少日子,才到得彼岸? 颂恩默然,不期然又想起了汤明轩。 明天,董植康将宣布全面收购益丰,当人们知道,最后导致他可以胜券在握的人竟原来是盛颂恩时,不知道汤明轩会得怎么想? 益丰的公关部堆满了要采访的记者,原来公关部属丁逊君管辖,如今变成无政府状态。 任何一个机构的高级职员都会积累不少假期。只消一呈辞,就可以立即销声匿迹。事实上,也实在无谓牵丝拉藤,拖泥带水。机构的上层人物动辄处理机密,一有离心,理应立即金盆洗手,勿令彼此尴尬。 第42节 丁逊君的辞职信一递至人事部,方坤玲抿着嘴笑,毫不留难地同意丁逊君即日起放大假,不用再回到益丰来了。 丁逊君原本应该向董劲一请辞的,这份当然的礼数无论如何一定要守,然,有气在心头,逊君打算好好在家躺一个上午,下午才回益丰去跟主席道别。 多少年来,经常连星期日都不能迟点起床,才能清理手上的功夫,有哪个周末周日不是在百惠广场过? 今日好歹要睡至日上三竿,一不作二不休,改弦易辙,当个归家娘去,也先别管是正室还是外遇,总之不用上班,无官一身轻,只奉侍一个爱人算数! 丁逊君的确睡至中午,懒洋洋地起身,扭开收音机,听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永通国际宣布代表董植康作全面性收购益丰集团,收购价为每股六元二角,较六个月内最高的益丰成交价高出百分之十。益丰主席董劲一并没有作任何反应,其公司发言人称,目前无可奉告。又香港联合交易所宣布,已接获益丰集团停牌的申请并予批准。” 世事竟真如棋局,每一步都新鲜热辣,都变化万千,甚至都惊心动魄! 丁逊君本以为自己事业上的机遇,如此的深不可测。却原来吾道不孤,连董劲一都会在竟夕之间,遭此巨变? 下午,她当然没有再回益丰去更跟董劲一道什么别了! 事实上,董劲一整天关起主席房的大门,跟不同的谋臣密议,是大发雷霆,抑或更深谋远虑,不得而知。 中午时分,董劲一传见董植康,连汤明轩都屏息以待。 主席房的大门重开于午膳之后,公关部接获通知,董劲一联同董植康于下午向新闻界发表一项消息:董氏家族有鉴于对香港前景以及对营运益丰集团的信心,认为目前市面股价偏低,正好提出合理价钱向公众持有人收购股权,并在私有化成功之后,重组益丰行政管理架构,集专业经验与年青干劲的优点于一身,运用在新行政体系之内,以谋更配合时势之发展。 “恭喜!”汤明轩走进董植康的办公室,“出奇的顺利,兵临城下,没想到主席会俯首称降得如此快,如今的做法,已算顾全彼此的面子了!实在完美得出人意表!” “老头子别无选择!”董植康解开领带,舒适地把两条腿搁在办公桌上。 汤明轩不明所指,照说,他们这一方也未必稳操胜券。虽然除董劲一之外,其余三个大股东都已答应把手上股权出让,凑足百分之二十五,再加上他们先前秘密收购成功的百分之十,刚好跟董劲一旗鼓相当!然,市面流通的百分之三十,很明显地是价高者得。董劲一何尝不是财雄势大,他要来个反收购,未尝不可,为什么叫做别无选择? 董植康继续解释说:“老头子当然盛怒,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要把老本孤注一掷,便宜了一总外姓人,还不是他的真性情!再不孝忤逆的我,还是姓董的!况且,他终于搞清楚,我将获得永通银行无限度的支持,他若是不肯放弃,要抬高股价,我一样会不放手!” “你跟孔家全通过电话了?” “不用跟他通电话,我昨晚郑重地嘱咐了他的独生女儿!” “孔芷洋?” “对。我刚才就是给老头子说:何必自己人打自己人,不久将来,你跟老孔对了亲家,他不也会无限度支持你?今次,就算是你们两位老人家合力给我这个后生的一次大展拳脚机会好了,做得不好的话,随便你把益丰拿回去管治,如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岂可不坐享其成?” 汤明轩很呆了一呆,整个收购过程,最后而且最厉害的一招还是董植康安排了一头政治婚姻。 至于那位本埠首席银行家的掌珠孔芷洋,其相貌人品,不提也罢!董植康在孔氏父女心目中是如假包换的白马王子,也真是合情合理之事了。 董植康喜气洋洋,丝毫不觉得委屈。 汤明轩正打算走回办公室去给交易所联络交代各项手续时,董植康把他叫住了:“明轩,任何条件都是本钱。请记住,我们若不审情度势去增加本钱,是斗不过别人的。女人之为用也大矣,必须把婚姻变成资产,而非负累。” 是暮鼓晨钟?是当头棒喝?总之董植康的一番话在汤明轩耳畔嗡嗡作响,有点令他头昏脑胀,兼眼花缭乱。 汤明轩一直在益丰工作至深夜,才下得了班。一头栽到床上,累得立即进入睡乡。 盛颂恩比汤明轩还要晚才打道回府,因为同事们拉着她去祝捷,宝荣的确赢了甚是漂亮的一仗。 只有丁逊君独自在家里头,守着电视机发呆。 晚间的财经新闻,千百个记者簇拥着的再不是丁逊君,而是那个还未有资格打出木人巷的袁绮湘,池中无鱼虾仔大,她成了益丰的发言人。 人前的廖化,并不太失礼。这原本要叫丁逊君高兴的,到底是门下所出,强将手下无弱兵,光荣属谁?理应自慰。 然,夜深人静,丁逊君倍感孤单时,她难作此想。 一个令人震栗的发现,叫她惴惴不安。 原来大太阳底下,没有了任何一个人,社会依然操作如常,绝不因少了谁,而阻碍了进程与进度。 那袁绮湘在自己羽翼下,根本毛发都不全,然,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背后的靠山厚,扮相自然令人信服,谁还一定非要丁逊君不可? 丁逊君心想,其实在位这许多年,自问已生厌倦,梦寐以求能过明月好花我俩的优闲日子。到得要面临抉择之时,又生为难。直捱至情不得已,壮士断臂,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某程度上算是如愿以偿了,心头却又添了几重扫之不去的怅惘! 也许汤明轩在身边,会好一点! 漫漫长夜,如何待至天明!天明又如何,要等足一日,才是相偎相依的时光! 现今再无午夜梦回的清冷,完完全全地干睁着眼,长盼天明。 丁逊君没有上天台有好些日子了。当时以高价买入这幢老屋子,就是盼能有个天台,装饰成花园,好让自己坐看牛郎织女星。 然,每夜归来,累作一团,几曾有过精力与闲情逸致? 今夜,既是辗转反侧,便上天台去走一遭。静静地坐在摇椅上,细数天上一颗颗的小星星。 数星,总比较数绵羊更诗情画意一点。 丁逊君重复又重复地想,如果明轩就在身旁,敢情会好一点。 逊君情不自禁地抓住手提电话,按动了汤府的号码。 电话的铃声在响,有如丁逊君的心跳。 等下明轩接听,该怎么说呢?这个时候,都晚了,他还能出来走动?要不是自己如此地想念他,断不会骚扰他,教他左右为难! 第43节 电话响了好几下,终于有人接听了:“喂!喂!” 是女声。盛颂恩? 还能有谁?丁逊君只好收了线。 满天的星,竟如豆大的泪珠,快要洒落在人家头上似的。 丁逊君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下四楼,回屋里去。 这边厢是寂寞难耐,枕冷衾寒。 那边厢是同床异梦,假凤虚凰。 自从汤明轩起了异心,以至证据确凿以来,盛颂恩就怕丈夫碰她! 曾经有那么一晚,睡至半夜,明轩伸手过来抚摸她的脸。 颂恩刹那间惊出一额冷汗。 “怎么呢?”连明轩都吓一大跳,问。 “我有点不舒服,让我睡一会便好了!” 颂恩瑟缩着身子,像只最晓得保护自己的刺猬,不要任何人前来碰她一碰。 怎么能教她不战栗呢?颂恩始终想不明白男人为何可以一心二用! 她着着实实地为丁逊君难过,如果她知道真相,伤心的程度决不比自己低。 婚书原是废纸,撇开了它不谈,明轩有权选择他心上爱恋的对象,男人或许真能同时真心诚意地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女人。然,女人可绝对不肯跟别人分甘同味,最低限度她,盛颂恩不可以! 她相信丁逊君也像自己一般,不能答应。 一个客户的户口,尚且不能由两个经纪一同负责。功勋与过错,全都只愿独个儿享用和承担,何况枕边人? 盛颂恩看着睡熟了的汤明轩,轻轻喟叹。 公事上头的风风雨雨,已然过去了,是否从此就云开见月明了?虽无人敢担保,然,一阵子的彩虹呈现,天朗气清,总是有的。 私情上呢,也得作个了断吧? 总不成每晚由着她这个做妻子的代接这种怪电话? 颂恩枕着手,在想:究竟应该由谁提出来好好商议呢? 心上的翳痛,清晰存在。 由着它痛吧!日子有功,自然习惯。 颂恩小时候口唇爱起白色的小斑点,连用冷饮,都会刺激着那些小斑点,痛得要命。带她的乳娘教她,撒几颗粗盐在小斑点上,剧痛一阵子,以后就好了。 颂恩如言照做,粗盐撒在嘴唇上时,痛得眼泪直掉,难以形容。 然,一下子就结了疤,痊愈过来了! 从此,她一直崇尚长痛不如短痛。 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就狠狠地把问题解决掉吧! 日出以后,颂恩没有想到,还有另外一件紧要事,需要她火速谋而后动。 江仔神秘兮兮地在办公室一见颂恩,就抓住她,说:“老冯要见你!” “谁?” “冯氏经纪行的主席!” “为什么呢?” “挖角!” “笑话了?” “认真的,托了重臣先跟我说项,请我通一通消息,大家谋个见面机会!” “他为什么要挖我?” “你呀!哈哈!”江仔不住地笑:“成了证券界红人了,现今市场内谁不晓得盛颂恩,客户到你手里头,老能化腐朽为神奇,古肃如老麦,都被你三言两语就出售手上的益丰!” “可是,我们跟老冯是死对头!” “谁?谁是死对头?商场之内有这种叫死对头的人吗?这才真是笑话了!告诉你,从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 颂恩故意整江仔,问:“你呢?原来没有把我当永远的朋友!” 江仔抓抓头,脸上红掉一半。 “对不起,我们有条件成为永远的朋友,且是好朋友。” 颂恩差点想多加一句:“也止于朋友而已。” 然,不说也罢。小小的遐思不碍友情,日后小心自处,自然平安无事。都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对小小的雨丝,都板起脸孔来对待,人生的情趣就减至零了。 生意上谁个不有大开大埋,人情上的稍为宽松,也着实无碍。 “言归正传。”江仔说:“你这是去见老冯帅去?” 正如江仔所言,商场之内,只消利字一挂帅,没有所谓敌人与朋友,只不过是一个阶段,一个时期内的合作或敌对伙伴而已。 又岂止商场呢?连人生亦不外如是。 曾是双双俪影的人儿,一旦分了手,就成陌路。多少年后,或许身旁的伴又老了,又腻了,回转头来,便觉还是从前的一个好。 唉! 为什么不去见老冯呢?宝荣并没有设个笼牢困着自己。 冯氏经纪行的规模比较宝荣大得多,他们的分公司且已遍布东南亚,并在世界华人聚居的大城市设了办事处。 冯氏主席冯展球看见盛颂恩走进主席室来,立即站起来欢迎。 “盛小姐,请坐。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是汤太太,还是.....” “冯先生是前辈,如不介意,不用称盛小姐,这反而见外了,就赏面叫我的小名吧。” “好,好!说起来,我跟你父亲及舅舅还是熟朋友,彼此是行家!” 盛颂恩笑。 还是这冯姓的了得,压根儿就在人前人后承认敌人是朋友,这比舅舅一提到冯展球的大名,面色就忍不住难看大方得多了。 第44节 “名门望族出的身,真是气派不凡,今次益丰一役,行内人都盛赞兆荣兄与你的手腕了得!” 分明是阴沟里翻了船,仍然努力不懈地开放心怀,承认别人的长处,宰相腹内的确可划船。 盛颂恩想,能在大将营中任事,智虑要神速增长。 “颂恩,我们开门见山地实话实说,也不兜圈子了,好不好?” 冯展球根本都不等颂恩回应,就继续说:“冯氏年来的发展有目共睹,我们正积极走向国际,努力以跨国机构的模式办事,极之需要人才,如果你能摒除门第之见,我们倒履相迎。” “实不相瞒,舅舅是至亲,又带我出身。能够拜在冯先生门下学习,虽是我梦寐以求的晋身机会,然,仍不免有所顾虑,虽云商场如战场,价高者得,身为股票经纪更要着重饮水思源的信用。” 这番话也就明显不过了,盛颂恩非常技巧地提出了两个条件,要老冯代为解决,一是跳槽代价要高,二是要得到范兆荣的同意。 “颂恩,你所言甚有道理,薪金方面,包你满意,花红另议。”老冯在纸上写了个银码,递给颂恩看。 盛颂恩如果在半年前看到这个数字,老早开心得怪叫,现今看在眼内,心上仍因兴奋而卜卜乱跳,表面却还能极力保持镇静,只微笑称谢。 “至于兆荣兄那儿,应该解铃还需系铃人!由我跟他讨这个情,比较合适。” 江湖道上人都说老冯之所以成功,是他在人材罗致上永远旨在必得,因而伯乐厩中千里良驹多的是。 今日能把益丰收购一役的荣辱先行搁置,把个盛颂恩抢到手,是最最漂亮的、挽回面子的一招。 由他亲自向范兆荣讨情,是给足范氏面子。心病虽有,表面毕竟是同行朋友,范兆荣如不买帐,也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盛颂恩倒不担心舅舅会不懂得些好处须回手的道理。况且,真为盛颂恩着想的话,是应该放行的,冯氏机构到底非同凡响。 一下子,整个金融界都已传出冯氏以高出市面薪金五倍的价钱,委任盛颂恩出任冯氏经纪行个人客户部主管。 谁说香江不是个神奇小岛?有人一下子辞官归故里,返璞归真,又有人夤夜赶科场,高中状元。 连当时得令的董植康,都跟汤明轩说:“我要摆一席酒贺一贺冯氏的新贵,你的那位夫人!” 盛颂恩从容赴会。 席上,沉默的是汤明轩,他可能对接踵而来的变动,有点招架不住。又或者,赴宴前,他在办公室内接到丁逊君的电话,两个人又无端端地吵了架,心上极不舒服。 汤明轩自然明白丁逊君近来的心态。通埠的报纸杂志,都在刊登盛颂恩的访问稿,这对比下,丁逊君甚显落泊。因而脾气极差,更加把个老问题死缠不放:“明轩,你究竟要不要跟盛颂恩讲清楚?” “怎么讲?她根本知道!” “那算什么了?一夫两妻合法化!” “我要找合适的时间才能开口。” “合适的定义如何?是今年年底,抑或等到一九九七?” “你究竟要我如何?” “今晚就给她说去!” “今晚董植康宴客。” “宴会之后呢?” “晚了!” “那么明天是周末,连股市都休息。” “你别指令我好不好?” “世界上再难找自动自觉的主持公道者!” 汤明轩气愤地摔掉电话,呆在办公室三分钟,平一平气,才去赴宴。 宴会的主人是董植康,主客是盛颂恩。 宾主二人其实都各怀鬼胎,可巧是不谋而合。盛颂恩希望益丰在新贵掌权下,仍然交由冯氏经纪行主掌乾坤,兼能争取到董植康的私人股票户口。 董植康呢?老早探听得冯氏在外国金融界的势力,生怕为了益丰收购一事,与老冯仍有相处上的嫌隙,正好借助盛颂恩,弥补缺憾,重建关系,对他在海外一展身手会有帮助。 既然彼此的利益没有冲突,衔接得如斯顺遂,自是满堂欢乐,谈笑风生。 回家的路上,汤明轩默不出声,显然的不高兴,面色青红不定。 颂恩望他一眼,问:“要不要由我开车?” “不。你以为我醉了?” “你面色不大好!有惹你不高兴的事吗?” “颂恩,为什么你到冯氏机构上班去,只用盛颂恩之名,而没有冠以汤姓?” 原来如此,所有宣传稿都写盛颂恩,因而酒楼茶馆的人,一律盛小姐前、盛小姐后。刚才汤明轩把车自车场驶过来接盛颂恩,那酒楼的侍役殷勤地为她开车门,连连说了两声“多谢盛小姐!多谢盛小姐!” 就是如此听得汤明轩不顺耳。 颂恩倒抽一口冷气,心口相问,这样子的关系是不是要结束了? “明轩!我想,用自己的名字比较方便一点,虽也有人在离婚之后照旧沿用夫姓,然……” “什么?” 汤明轩忽地停了车。问:“你提出离婚?” “谁提出不要紧。如果你认为提出的人应该是你,我赞同。” “事业的成功感令人冲昏了头脑!” “明轩,公平一点,你还有丁逊君。” 汤明轩握着呔盘的手在冒汗,他有点神智不清,把头垂至呔盘上搁着。 要他说放弃丁逊君,实在难于启齿,也舍不得。然,要他跟颂恩分手,他更不甘。 尤其是今日今时,当盛颂恩刚冒出头来之际,人们会怎么想? 人们会怎么想,原来对所有人都如此重要! 那些狂唱高调者说:我们不为任何人而活,似有略略修正的必要。 群体社会内,谁又单单为自己而活了? 第45节 盛颂恩当然不致于坦率到跟汤明轩说:“就算你如今抛弃丁逊君,也已太迟了。” 既已选定了新角色,最低限度要尝试个中滋味如何! 人生变幻之无常,令人惊骇。 又临近圣诞。 丁逊君已然跟汤明轩同居了,大概待明轩跟颂恩的离婚手续办妥后,就会结婚去。 又是百惠广场,丁逊君抱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走得累作一团,于是信步走进百惠酒店的咖啡室内,稍事歇息。 熟识她的侍役,立即趋前:“丁小姐,很久不见你了,现今在哪儿办事了!” “我没有做事!”丁逊君讲了这话,心上忽然有种失礼的感觉!立即补多一句:“我快要结婚了。” “哦!恭喜!恭喜!” 丁逊君这才安了心。 坐了一会,起身给明轩摇了个电话,又是秘书接听:“汤先生还在开会!” “我在百惠酒店的咖啡室,他什么时候会议完毕了,请他下来陪我喝杯咖啡!” “汤先生这个会议很长,之后,他要赶往中环参加酒会,怕不能到咖啡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