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夫妻-23

“你是越老越糊涂了。”“我哪里糊涂了?你干吗非要把君子说成个小人?”“要是你不在家,我把一个男人留宿在家,你突然回来看到,怎么想?”于芬真有点急了。舒祖康眨眨眼,“你都这么大年纪,留就留吧,我不会怎么想的。”“你……你……你们父女俩是想把我活活给气死吗?”于芬捂着心。舒畅苦涩地一笑,突然感到很无力,她摆摆手,“爸、妈.你们也挺累的,早点洗洗睡了。”于芬还想说什么,舒祖康拉了她一下,对她挤挤眼。“我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于芬有点养女不教、母之过的自责。舒畅回到房间,看到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显示有短信进来。“受委屈了吗?”裴迪文问。“没有!”这人是掐着她的脚步声发的吗?“舒小姐,如果你允许,明早我主动向你爸妈坦白,我们其实是正在恋爱中的男女,可否?”“裴总,你真是杀人不用刀呀!这花花世界,请让我好好地多看几眼吧!”舒畅哭丧着脸,回过短信,把手机给关了。夜,终于安静了。第二天早晨,于芬尽管很累,仍顶着两个大眼袋,起床为女儿的顶头上司准备早餐。舒畅让她回房休息,自己和裴迪文出去吃。于芬拂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你都作了这个主留他当贵宾,我就帮你撑足面子。”舒畅的心轻轻地抽了一下。早餐非常丰盛,裴迪文淡淡地表示了谢意,只简单地喝了半碗粥,其他什么也没碰。舒祖康亲自帮他上了药,还给他备足了以后几天的药量。告辞时,两个人把裴迪文送到奇瑞前面,路上遇到街坊邻居,于芬不等人家发问,抢着说:“唱唱的领导,来看烫伤的。”裴迪文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奇瑞驶出小巷,开上街道。裴迪文从后视镜里看到舒祖康与于芬对视一看,脸上露出送神的轻松。于芬确实是当在送神。很庆幸昨晚回来得及时,他们在家,别人不可能猜疑什么的,这就等于保住了舒畅的清誊,自然心头一松,于芬的角度,自然就心头一松。看在裴迪文眼中,到让他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他收回视线,舒家小院留给他的最后印象,是朝阳洒满了青色的屋檐。“送你去机场吗?”舒畅问。还没到上班高峰,街上的车不多,奇瑞开得飞快。“舒畅,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是不是让你和你的家人觉着很丢脸?”裴迪文问道。舒畅皱了下眉,“裴总,你真会说笑。”裴迪文偏头盯着舒畅。舒畅目视前方,“我从不开玩笑。你脸上此刻的表情就写着“巴不得昨晚什么也没发生”,我正与你相反,我很庆幸昨晚遇到你的爸妈,这样以后过来正式打招呼,就不要再自我介绍了。”舒畅呵呵干笑,眉宇却不舒展。此刻,她心里面烦的是怎样向爸妈开口解释和杨帆离婚的事!“舒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迪文神情渐渐凝重。“裴总……”舒畅有些无奈地把车停在路边,“我爸妈都那么大年纪了,思想很老派。”“然后呢?”“然后你好好地培养我,让我也得一回普利策奖,成为他们的骄傲。”“舒畅,这是委婉的拒绝吗?”裴迪文凝视了她三秒,认真地发问。舒畅吞了吞口水,低下眼帘,“裴总,你是去机场,还是回办公室?”“不要了,我就在这里下车。”裴迪文愤愤然推开车门,拎着公文包,冷着个脸,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他这样的人,内心是极其骄傲的,但教养让他待人处事会很礼貌、很温和,给人知书达礼的感觉。但他同时又是强悍的,他想要的事物想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计划,自然到手。舒畅,他关注了她三年。他让她进报社,直接进法治部,给她找好老师、亲自指点她写新闻稿。除了莫笑,她是报社里唯一与他接触最多的女子。换作别人,自然而然就会意识到他对她的不同,说不定早就情愫暗生,恋慕上她。舒畅在这方面都很迟钝,她对他,最多不过是敬仰,还有一点小恨。他也不急于点醒她,默默等她懂他。等了三年,她还在原地踏步,真是笨得可以。他这才不得已,主动走向了她。他这个年纪,学历高,能力强,家庭背景不错,长相又如意,一直都是大张旗鼓地走来,一路人自然蜂蜂蝶蝶不少,他悄悄喜欢上自己的下属有点匪夷所思。可是他忽略了一点,也许舒畅不是迟钝,而是真的不喜欢他。他在意一个人,可以为她说无聊的话,做幼稚的事,可是他绝对不会勉强她一点。他表白过了,行动过了,甚至还吻过她多次,就连傻子都会明白,舒畅却一次回应都没有。为他医治烫伤,说不定就是下属对领导的关心。他真的不知拿她该怎么好?裴迪文打开车窗,伸手遮住蔚蓝的天空,自嘲地笑了。舒畅看着出租车在视线里消失,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但是她宁可让心头空荡荡的,也不敢把裴迪文叫回。她与裴迪文之间,是南极到北极,即使全球变暖,冰山全部融化,他们也只会遥遥相望。她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是她现在没有深爱一个人的勇气,也无法相信裴迪文这样做的目的。是爱?还是游戏?还是新鲜感作怪?经历了杨帆!她已经不会辨别感情的真假了。所以,她一直命令自己保持清醒。文人都很冲动,跟上这种冲动,也许可以拥有一份毕生难忘的激情,但几乎肯定,也会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弄得死去活来、一塌糊涂。裴迪文与舒畅之间,才热了没几天的温度,就这样降了下来。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在电梯上碰到,也只是同事间的淡然,彼此点下头,走过。舒畅有偷瞄到他的手,水泡已经不那么鼓了。舒畅谈不上失落。流光溢彩的黑夜一旦过去,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有新闻时,开着车满世界的追。没有新闻,就要办公室好好准备下月的标题,找资料、看相关的书。谢霖出院了,不过没上班,闹得无聊就爱打电话骚扰舒畅。舒畅问她那个搞摄影的小男友怎么不陪她,她嘀嘀咕咕说去西藏采景去了,语气好不幽怨。她在电话里和谢霖聊得极欢,崔健如果在办公室,做什么事,力度很大。谈小可不知在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没过来和舒畅聊自己的蜜事。过了两天,舒畅在办公室很意外地接到赵凯打来的电话,说采访稿写得很好,要请她吃饭以示感谢。“你为民工打官司已经牺牲太多时间和金钱了,我这一餐免了吧,我是实事求是写的,没有特别夸你。”舒畅说。赵凯说:“这恰恰是我要请你的原因,谁不怕记者手中的那支笔,想让你上天就上天,想让你入地就入地,而你对我算手下留情了。”舒畅笑笑,想继续拒绝,赵凯打住不说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再聊吧!”舒畅愣住了,可以说是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当于晚上,舒畅便去了赵凯约她去的酒家,酒家装饰得极为精雅,不光桌椅是花梨木的,厅内还设有观鱼池,一尾尾的名贵锦鲤在水中悠闲自得地游来游去,池内的荷花绽放。地板是大青石铺就,一盏盏宫灯放射出温文而又柔顺的光线。总之所有的陈设既不张扬,更没有挥之不去的商业气息,让人的心一下子能够静下来。菜牌是竖版的线装书,舒畅打开,只见一盘凉拌黄瓜也要五十元,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当然她还是故作镇定她点了几个最便宜的菜。赵凯笑道:“别人不是说律师吃了原告,再吃被告,很能赚黑心钱,干吗还给我省?”说完他低声跟穿黑制服的领班换了几样菜。“难得你这么有自知之明,那我今晚要大快朵颐。不过,以后我如果惹上什么麻烦,可不敢找你打官司。”“你不同。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免费。”赵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苛言笑,舒畅都没办法判断他是说笑还是说别的。菜陆续上来,都是些清淡的家常小菜,做得精细,吃不出有多美味,不知怎么这么贵?“那天,你来采访时,我一直觉得你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后来,无意中翻看以前的影集,我突然想起来了。其实,我也算是你半个老师。”赵凯说道。舒畅一时愣住了,“这,这怎么可能?”“我的律师证是工作后考的,在之前我在中学教政治。我大学读的是师范,大四那年在滨江一中的高中部实习,你那时在读初三吧!”舒畅眨眨眼。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不在一块,中间隔着条大马路。学校管理很严,平时不准学生私下串门。她又不是那种特别优秀的学生,长相一般,赵凯怎么会注意到她呢?“赵律师,对不起,我对你真没什么印象。”“嗯,我们没讲过话。你也是班上的学生远远地指给我看了看,你那时很野。”“呃?”舒畅真是懵了,“为什么要指着我给你看?”她是外星人?赵凯从眼帘下泛出一丝莞尔,“你……那时给我们班的刘洋写过一封引经用典的情书,记得吗?”舒畅猛地有如石化了般,脸突地羞得通红。“他当时正好办理了转学,你不知道。信寄到班上,粉粉的信封特别显目。一帮小男生忍不住就给拆了,我也在场。我记得你有首诗引用得很不错。诗的题目叫《如此的爱你》,什么如此的爱你,不敢言语,不敢呼吸,惟恐搅了这缠缠绵绵的弦音,那是相爱的在心心相吸,如此爱你,不只是想你的时候。呵呵,我听了后,觉得这写信的小女生非帝的多愁善感。有天放学,站在校门。学生指着个头发短短的小女生对我说,呶,那就是如此爱你的舒畅。”14舒畅木木地看着赵凯,或者说她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得了。“没想到我们现在又见面了,你变了许多,我差点和以前的你对不上号。你现在和刘洋一块了吧?”赵凯问道。舒畅哭笑不得,“赵律师,年少的时候,我们都干过蠢事。事后,谁还敢把那事挂在嘴边?”那是什么一件事呢?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女生,暗恋上某个品学兼优的某男生,冲动之下写了封白痴情书。谁知,收信人却消失在人海。后来,她慢慢明白,其实,那并不是爱。“对,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那你们就没遇到过?”赵律师八卦兮兮地咂咂嘴,很惋惜,“他转学时,让学校很恼怒。他都高三了,属于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学校指望他给学校增光,他却不声不响转走了,什么理由也没说。”舒畅耸耸肩,“要不是你提到他,我都忘了有这号人。”“不会吧?”不知是触动了赵凯的哪根神经,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舒畅一时无话,苦恼地皱皱眉头。手机很令时宜地响了起来。“我接下电话。”舒畅一看号码是家里的,对赵凯抱歉地笑了笑,走出酒店,到外面接听。“舒畅,怎么还没回家?”于芬问道。舒畅心里面一沉,于芬叫她“舒畅”时,通常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妈,家里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觉得你现在该回家了?”于芬反问。舒畅个性很孝顺,很少顶撞于芬。晨晨死后,她比平时更又注意了几份。“嗯,我马上就到家。”她回到酒店,“赵律师,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了。”“吃饱没有?”赵凯关心地问。“我己经吃得很饱了。”“那好,路上开车慢点,以后滨江一中学生有什么聚会,我再叫上你出来聊聊。”赵凯挥手让舒畅先走,自己招来小姐结账。舒畅一路疾驰,一刻钟后进了小院。于芬面沉似水坐在沙发上,视线定定落在某处,舒祖康陪着肃立。“爸、妈,我回来了。”舒畅小小声地喊道。过了好半天,于芬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直射向舒畅的脸,凌厉得几乎象个陌生人。她只说了四个宇:“你离婚了?”舒畅的心砰地一下。不是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可事到临头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迎着于芬的目光,说不出话。“我给杨帆妈妈打了几次电话,让她过来玩,她都说有事。我和你爸就把在海南给他家买的礼物送过去。她却哭着对我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客气了,我们不是亲戚了,你家舒畅攀上报社里的大总编,把我家杨帆给甩了,杨帆接受不了,气得发高热,现在还在输液。”于芬的声音在抖,当然不只是这一点。罗玉琴羞辱人的话象连珠炮似射向她,她张口结舌,无地自容。舒畅分辩:“妈,不是这样的……”“你就想瞒着我和你爸到死?你没和杨帆离婚?”于芬的怒火一触即发,噌地站起来,斥道:“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没有廉耻的女儿呢?早知道,当年一把把你掐死在肚中,省得这样丢人现眼。你那晚明明就是和你那个总编不干不净,还骗了我们说一大通那些话。是不是?”“我没有……妈,你别生气,你坐下来,我说给你听。”于芬指着她,气越喘越急,舒畅赶紧上前抚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推开。“你要巴着那个总编升官发财,我和你爸不挡着你的道,也不沾你的光,我们就只当没生你这个女儿。杨帆那样的好小伙子,没有你,不会死,他会找到比你好百倍、千倍的姑娘。你有什么好,要不是你,晨晨也不会走那么早……”于芬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目而视。舒畅脸上宛如失了血色,渐渐苍白,她闭了闭眼,说道:“是的,我和杨帆离婚了。”狂风暴雨中,她平静得有些吓人。“我从广州出差回来,他妈妈和他在他的公寓里,向我提出来的,因为晨晨是个无底洞,他们没有义务背这个包袱。”于芬气得发抖,声音立时提了上去,“你胡说?这事我问过你多次,你一直说杨帆支持晨晨换肾。晨晨走时,杨帆和他妈妈不是都过来吊唁的吗?你明明要为自己的丑径找借口。”“我怕你和爸爸担心,才没有对你们说。他们那时过来,妈妈,你想想,我们家的状况和以前不同了是不是?”“你说他们图我家的钱?”于芬皱起了眉头,“舒畅,你真让我寒心。你和杨帆是刚认识的吗?你们不了解?你们在一起三年,都结婚了。他如果是那德行,你会嫁他?这样讲他,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他……在杭州认识了一个女人……”舒畅闭了闭眼。“你越说越离谱了,再后面,你会说杨帆在外面已经生了个孩子?你……怎么就变得这样了,你……别看着我!”于芬骂得不解气,突然一扬手,“啪”地捆了舒畅一记耳光。舒畅低下眼睛,吭也不吭,白皙的脸颊上五根指印清清晰晰。一直沉默的舒祖康上前扶住于芬,“好好说,别动手。都大姑娘了,明天这样子怎么出去上班?”“就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她的无耻。你不要心疼,从今天起,我们就当她和晨晨一样给撞死了。”于芬的话象一柄寒剑直刺进舒畅的心,她可以感觉到心在流血,一滴,一滴,又一滴……“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你滚……”于芬跳着脚叫道。“于芬,够了……”舒祖康担忧地看着舒畅没有人色的脸。“她不滚,那好,我走。”于芬已经气得丧失了理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要了,妈,你在家,我走……”舒畅转身,向院外走去。“唱唱……”舒祖康在后面喊着。她没有回头。巷子口的一盏路灯不知怎么坏了,有孩子白天玩耍时在路边叠了几块石头,她没注意,拌了一脚,身体失重,咚地一下栽倒在地。感到膝盖火辣辣地痛,好半天都不能动弹。她爬起来扶着墙一步一缓地往前走,终于走出了巷子口,仰脸看着满天星斗,风刮得比往常猛烈。她挣扎地往前走,像逃命似的盼着离家越远越好。不知走了几条街道,她再也走不动了。看到路边有家“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咖啡店,窗里的灯光在她眼里一片模糊。她靠最后一点力量推门进去,跌跌撞撞地扑在门边的一张咖啡桌上,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再也无力抬起。一个服务生过来问了一句什么,又喊来了值班经理。她的身上都是灰尘,膝盖处破了个洞,隐隐透着血迹,脸白得象一张纸,看上去很吓人。她勉强地抬起来,她真不想让这些陌生人围着,“给我来杯热的奶茶。”“就奶茶吗?”经理问道,并不曾离开,视线罩着她,里里外外的观察。舒畅拧了拧眉,“要先付款?”经理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最好是这样。”舒畅伸手去摸包,才发觉急匆匆出来,没带包,今天穿的是毛衣,连个口袋都没有,难怪经理把她当蹭白食的了。“能借电话用用吗?”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经理迟疑了下,领着她来到吧台,把座机挪过来。她咬了咬唇,拨了一串号码:“胜男,带点钱过来,我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咖啡厅,不要说值班,也不要说有事,我……快撑不住了。”电话那端没人接话,只是听到呼吸有点急促。她不管了,挂上电话,对经理说:“她马上过来。”“那好,你请回到座位上,我这就给你泡奶茶,要不要再来点小吃?”经理很热心地问。舒畅摇摇头。不一会奶茶真的送上来了,她喝了两口,四肢才有了一丝力气,呼吸也渐渐顺畅起来。记不清多久,也许很快,也许很慢,挂在店门上的风铃一响,一个高大的男子带着风破门而入。舒畅慢慢地转过身,她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左手上满是硬被按破的水泡,一片模糊。在众目睽睽之下,男子向她走来,那么自然地用温暖的怀抱支撑着她虚弱的身体,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拭她脸上的污渍。他说:“舒畅,你的膝盖在流血,得去医院上药。”她没有反对,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跟着他去吧台买单,又乖乖地被他拥在怀里走出咖啡店。他打开欧陆飞驰的车门,扶着她坐进去。她看到方向盘上也沾着和他左手上一样的一团模糊。“我是给胜男打电话的。”她的心停跳了半拍,闭上眼,喃喃地说。“可你的心里面想着的是我。”他替她系好安全带,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心地抬高左手,怕沾到她的身上。她看了他许久,突然咯咯地笑了,“裴总,如果我不和你好,还真对不起天意,对不起民意。”“那你决定要接受我了吗?”他不疾不徐地问。“我有点怕,可是,我……已无力反抗。”她张开双臂,突然扑进他的怀中,汲取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卷三漫步云端1裴迪文闭起眼睛,胸膛跳动有力,感到舒畅纤瘦的身子在怀中微微颤栗着,心里的惊惶,一路上赶过来的紧张一下子都没了。他温柔的吮吸她的唇角,软软的划过,她的脸迅速烧着了。舒畅环住他精壮的腰线,听着他起伏的心跳,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俊朗的眉眼,清澈的眼眸温暖了冷清的线条。她仍然说不清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事实就是如此,她懒得再去找结论了。在晨晨过世、杨帆背离、家人误解,她应战得满目疮痍之时,是这个男人蹦出来嘘寒问暖。难道是这样的吗?因为对方是一个好人,她进退两难却控制不住渐渐依恋。她现在好像有点被收买的意思,简直是像以身报恩。自己的道德底线真高,知道公平交易,投桃报李!可是裴迪文确实是她萧瑟寒夜里的一道焰火啊,纵使并不是最最期许的亮丽颜色,却以自身的光狠狠照亮着她的脸庞。他以自己的方式嵌进她的生活,悄无生息。她一直都不愿直视这件事,直到今夜,她真的撑不动时,手指比心诚实,理智指向胜男,情感却倒向了他。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口不一?她不知这算不算爱,但她累了,面前有这样一幅坚实的臂膀,她不由自主依了过去。裴迪文伸手把她额前的发撩到耳后,放开她,发动车。到达医院,他把车子驶进停车场,扶着舒畅奔向急诊大楼。大楼前的台阶很高,舒畅一曲膝盖,扯动了伤口,疼得轻抽一口凉气。裴迪文微微蹲下,以背向着她:“来,我背你。”舒畅一怔,难免有些羞窘与矜持,“不要了,我自己能走。”“别逞能。”语气坚决、温柔。舒畅伏在他背上,心怦怦直跳,发觉他的双肩是那么结实和宽阔。没想到,医院的夜急诊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椅把她放下,他急匆匆地去挂号、缴费、找医生。这些事,在晨晨和爸妈生病时,她常做,头次成为一个被照顾者,她有点恍恍惚惚。情况还好,就是膝盖处摔得血肉模糊,其他地方完好。医生怕扯动伤口,用剪刀把她的牛仔裤在膝盖处剪了两个圆圆的洞,清洗了伤口,然后消毒、上药,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裴迪文一直都握着舒畅的手。医生开了些紫药水和消炎片、纱布、棉球什么的,回去自己换药,不必再来医院了。裴迪文拿着单子去药房领取。“你老公真帅,对你既体贴又温柔。”坐在舒畅身边输液的一位女子羡慕地说。舒畅语塞,想解释说裴迪文不是她老公,可一想跟素昧平生的人,没必要交代来龙去脉。裴迪文散发出来的优雅与成熟,已经很难让人再定格于“男朋友”这样的一个身份。而且在别人眼中,似乎只有老公在这大半夜,才会对妻子这样跑前跑后的忙碌,看到她涂药时咧着嘴,他的眉头也跟着蹙起。谢霖在医院躺了几天,送花的人不少,可端茶送水、扶着去起卫生间的人一个全无,所以才那么幽怨。与之一比,舒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号幸运的人。裴迪文提着个小方便袋回来,手上还多了点沾着水的手帕。他用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腮帮上,指印更加清晰。他没有询问。如果舒畅想说,会告诉他的。“医生,麻烦你帮他处理下左手。”舒畅看到医生闲了下来,突然出声请求道。裴迪文俊美的唇角微微上扬。医生挺热心的,剪去裴迪文掌中水泡的软皮,用消毒水洗了洗,掌心看上去皮肉鲜嫩,但恢复得不错。出了医院,他没有问要送她去哪,直接把车开回了憩园。舒畅累得眼都睁不开,由着裴迪文牵着上楼,进了房间。她连床单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埋在枕头间,就睡熟了。夜里,她依稀感觉到裴迪文进来过两次,在她床边站着,替她掖掖被子。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裴迪文背着晨光站在她的床前,她冲他微笑,没有多少不自在,好像这是一个普通的场景。她撑坐起来,他递给她一杯蜜水,又递给她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们会担心的。”舒畅茫然地看着他。他摸了下她的头,“打完就出来,我给你做面。”舒畅好半晌才打开手机。和爸妈能计较什么呢?年纪那么大,又在气头上,自己那样跑出去,怕是一夜没什么睡吧!过了一夜,舒畅心中反而坦然了。虽然爸妈不能接受她离婚的事,但这层窗户纸总算捅破了,她心里面背负的秘密少了一个,人委屈,却轻松了一点。她先给胜男打了个电话。“找哪位?”陌生号码,胜男语气自然而然带着警惕。“胜男,是我。我现在外面,如果我爸爸如果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昨晚睡在你那里,以后也住在你那里。”“呃?为什么要撒谎?”胜男纳闷地问。舒畅笑了笑,“你明天去我家帮我拿几件换洗衣服,我们傍晚在上岛咖啡厅见个面,到时我再和你说。”“你离家出走?”胜男音量一下提高八度,听着很兴奋。“我还出家呢!记住呀,不见不散。”挂上电话,舒畅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几乎是一拨通,就有人接了。“是唱唱吗?”舒祖康着急地问。“嗯,”舒畅喉咙哽了下,眼眶一红。“你现在哪?”“我在胜男家里,这几天都会住这儿。等妈妈消消气后,我再回家。”舒祖康叹了口气,“唱唱,不是爸不疼你,你这次真的是太出格了。婚姻不是儿戏,哪能这样随便?你在外面住几天也行,好好地反省。然后我和你妈陪你去杨帆家道歉,看看能不能挽回这婚事?你妈说了,只要能成,房子装潢的钱、买家具的钱,都是我家出,另外再给杨帆买辆车,他不是一直喜欢吉普车吗,就买那种,进口的。”舒畅什么也没说,把手机合上了。灭顶的无力感让她觉得她快被淹死了。裴迪文做的面,清清爽爽,简简单单,但非常好吃,舒畅没有胃口还是吃了半碗,还把汤给喝了。“今天不要去上班了,就在家里休息,书房里有书,想看自己去挑。”裴迪文把碗筷收拾进水漕,对站在外面的舒畅说道。“这是做你女朋友的特权吗?”裴迪文笑着抱了抱她,“这是裴总编对舒记者的体悯之意。”“那做你的女朋友,能享受到什么特权?”“你想要什么特权?”裴迪文笑眯眯地问,“给你加薪?年终奖金高几成?以出公差的名义出去旅游?用公款疯狂扫货?”舒畅轻笑摇头,“算了吧,听着不像是给你的女朋友,而象是给你的情人。”“我没有情人。”裴迪文一字一句说道,神情很严肃。舒畅心头一动,咬咬唇,“我们……的关系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在报社公开?我不是别的,我只是……其实我们之间挺纯洁,可是别人一定不会这样以为。我不想让别人怀疑我的能力。好吗?”裴迪文目光如炬,咄咄地看着她,看得她招架不住,不得不把目光挪开。“好!”好半天,他才点了下头,“但那只限在报社里。出了报社,我要行使男朋友的权利。”舒畅脸红红地低下了头。裴迪文上班前,替她的膝盖换了下药。她用保鲜袋裹着伤处,勉强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裴迪文宽大的家居装,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晾到阳台上。做好后,觉得累,又上床继续睡。睡了不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出来一看,是做家务的钟点工在厨房做饭。“裴先生刚刚打电话回来,我说你在睡,他让我不要惊动你。”钟点工是个朴实的山东女子,巷舌音很重,手脚特麻利。舒畅友善地笑笑,站在门前看她做菜。午饭是二菜一汤,水芹菜妙肉丝、香煎小黄鱼,还有一碗丝瓜鸡蛋汤。寻常的家常菜,做起来却很费事。钟点工把水芹菜一片片剥开,小心挑去里面的污泥,洗了三五遍。肉丝配合水芹菜的宽度,切得极细,头发丝似的,开油锅一炒,肉香味和芹菜味就出来了。香煎小黄鱼也是个细致活,鱼一条条地要开膛剖肚,把内脏拿掉,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拿盐腌了,晾个半干,再放到滚油里煎,趁热吃,特别香脆。“你经常给裴先生做菜吗?”舒畅看着那两盘菜,感觉真有点饿了。钟点工回头一笑,快速地把菜装盘,“裴先生很少在家吃饭,逢周休时,我难得给他做一次。今天,他给我打电话,叮嘱我过来时买点清淡而又开胃的菜,我山东人口味重,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做滨江家常菜,你快坐下尝尝。”舒畅让她一起吃,她摇摇手,“我来之前就吃过了,你吃着,我打扫房间去。”舒畅尝了几筷菜,真的不错,精致的简朴、絮叨的讲究 滨江人过日子的哲学。钟点工把房间打扫好,厨房清洗好,便走了。舒畅睡太多,又不想看电视。在屋子里绕着圈,从客厅转悠到卧室,再转悠到阳台、她睡的客房,最后转进了书房。裴迪文的书都是大部头的,大部分是建筑学方面的,新闻学的也有,舒畅挑出一本,翻翻,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塞回书架上。书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舒畅想想,不如上网吧!开了机,坐等一会,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提示输入密码,才能使用电脑。舒畅敲敲额头,纳闷了,这屋子里就裴迪文一人,防止谁侵袭这电脑,还用密码锁着?钟点工?舒畅严重怀疑她可能连主机和显示屏都分不清。互联网是资源共享,裴迪文重要的文件一定都在报社中,这电脑里应该就是在家浏览网页、看看新闻,能装什么私密,有必要锁吗?左想不通,右想不通,只能说裴迪文过得太谨慎,她还是不太了解他。2穆胜男的世界,不是法令就是规定,一切都是条条框框束缚着,从而就形成了她事事严谨的思维。她定下来的计划,和宪法一样,不容有丝毫的意外发生。看守所的意外,不是犯人跑了,就是犯人想不开自尽了,这两件事,都是可以让天塌下N次的。和别人约个时间见面,她也是掐着秒表到的。舒畅在上岛咖啡喝了一杯柠檬水之后,仍没见到胜男,不禁有些坐卧不宁了,头伸得象只长颈鹿,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大门。穿着紫红色工作服的服务小姐过来给舒畅倒第二杯水时,胜男提着她的笔记本和一个大包,风风火火地终于出现了。一坐下来,就抢过舒畅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得杯底朝天。服务小姐抿着嘴偷笑,重新给两人倒满了杯子。舒畅点了两份海鲜套餐,摸摸搭上沙发上的男式风衣口袋,很惭愧,今天的零用钱,还是裴迪文给的。下午,裴迪文又打过来一个电话。舒畅听着座机叮叮咚咚响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去接电话。她担心打电话的人是裴迪文的家人或者朋友,她该怎么介绍自己呢?我是新来的钟点工?电话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她没办法跑过去接了。“又睡了?”裴迪文的普通话不算很标准,但是温和好听。“没有,在看电视,没听到电话响。”她瞪着眼说谎,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裴迪文没戳破她,问她伤口疼不疼,午饭吃得好不好,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和胜男约了在外面吃饭。”“哦,约在哪?”裴迪文不是盘根问底的人,但舒畅现在只要出了门,等于一滴水珠掉进大海里,就联系不到了。舒畅老老实实地说了时间和地点,还有约会的目的。“客房抽屉里,我放了一点零用钱,记得带上,外面的人不是都象昨晚那家咖啡馆好讲话的。今天有些降温,出门时加件外衣。吃好饭,别麻烦穆警官,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舒畅心头一暖,“你应该也累了吧,先回去休息,我自己打车。”“我和穆警官认识的,你不要担心。”裴迪文委婉地提醒。“我不是那个意思……”舒畅无力地叹了口气,不过,也确实没有准备让胜男知道他的新身份。“那你是体贴我?”电话里传来裴迪文的笑声,“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第二杯水,胜男又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豪爽在抹去嘴唇上的水珠,气愤地说道:“气死我了。”“谁敢惹你?”舒畅讶然。“唉,别提了。昨天早晨,不知怎么的,天花板突然掉了一大块下来,差点砸着我爸。我们家那房子也有几十年了吧,该到大修期了,这种事想一下,也属于正常。可我妈妈却听一帮婆婆妈妈们说,是我家得罪了什么神灵,为什么别人家的天花板没掉,就我家掉呢?还请了个什么鬼道士去看了下。鬼道士说,我爸的杀气太重,扰着神灵的清静,要赶快搬走,才能保平安。这一次不过是警告,下一次就要来真格了。我妈妈这下当真了,缠着我爸要搬家。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爸处处都让着她。我爸被她缠得没办法活了,就对我说,要不咱们就搬个家,家里反正也准备了一笔置家费。唱唱,你说这搬家,哪是说搬就能搬的吗?我跑了一下午,也没看到哪家楼盘有带装修的现房。这没消息,我也不敢回去了,吃不消我妈妈唠叨。”胜男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售房广告纸,摊了一桌,脸气得嘟着。舒畅同情地看着她,“我明天去找下房市版的记者,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嗯,有的话,立刻给我电话。唱唱,你说爸妈这年纪一大,怎么成了孩子似的,挺固执,不讲道理,进了死胡同直往里钻,拉都拉不回。”舒畅涩然地一笑,低下眼帘,“你……去过我家了吗?”胜男点头,“你妈躺在床上,衣服是你爸爸收拾的。怎么一回事?”“就是我离婚的事呗,他们接受不了。”“你有没和他们说实情?是杨帆不肯和你共担责任,不是你把他拒之门外。”“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怪我把这事瞒得太紧,又一直说杨帆如何如何好,他们现在以为我在撒谎。但愿他们气几天,就太平无事吧!”舒畅忧心忡忡地笑了笑,看着就没什么把握。“那你现在住哪?”“我住在别人那里。”“男人?女人?”舒畅沉吟了一下,“算是和一个男人同居着!”胜男惊愕得眼都瞪出了眶外,“你在开玩笑?”舒畅不说话,神情平静。服务生把套餐送了上来,她敲敲餐盘,“快吃吧!”“唱唱,你是被别人诱拐,或者强迫的?”胜男可怜的脑袋,想什么都和犯罪挂上钩。舒畅挑了只虾,慢慢地嚼着,“是我自愿的。”“你这算是向杨帆挑战?示威?唱唱,你在赌气。”“他?不值得我牺牲这么大的。我没你想的那么悲哀,事实上算是幸运。”胜男的好处,就是不八卦。她重重点点头,伸手拍拍舒畅的肩膀,“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我信得过你,不会干蠢事的。”舒畅含着一嘴的饭,突然被胜男这话弄得心戚戚的。为什么胜男能这样相信她,生她养她的爸妈却不能呢?难道这就是代沟吗?从上岛咖啡出来,舒畅站在门外四下看了看,没看见欧陆飞驰。“唱唱,你帮我拿下东西,我去给我妈买几个豆纱面包,回去哄着她不要想着房子的事。”胜男把一叠花花绿绿的房产广告纸和背包塞给舒畅,转身向不远处的一家西点店跑去。走了没几步,她回过头,指着风衣问,“这衣服以前没见你穿过,是今年的新款吗?”舒畅啼笑皆非,挽挽直到指尖的袖子。“这样式不错,宽松,好舒展胳膊,颜色也好。有空带我也去买一件,我个比你高、比你壮,穿起来一定比你好看。”这下,舒畅无语了。咖啡馆对着一个小型的街心公园,视野很开阔。公园里栽了几株桂花,晚风一吹,空气里浮荡着桂花的甜香,让人心中不禁一醉。舒畅猛嗅了几口,微笑着从笔记本包外面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没讲话,就听到一声音从公园那边传来:“小可,你先回去,别总是跟着我。”“不行,你病刚好不久,你妈妈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太累。”说话间,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舒畅拧拧眉,直起了腰,看看有没什么地方可以暂避一下,她不想让自己的眼睛看到杨帆与谈小可相依相偎的一幕,她嫌肮脏。罗玉琴和杨帆怎么会知道裴迪文这个人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谈小可告诉他们的。说的过程中,一定还发挥了她的文学专长,添油加醋。她说这些,是怀疑杨帆和自己有什么,故意让杨帆死了那条心,从而更能衬托她的优质优品。舒畅冷笑。四下一片宽敞,仅有的几棵树也没胳臂粗,舒畅闭了闭眼,只有再进咖啡馆了。她抱着一手的东西,立即转身。砰的一下,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手中的广告纸撒了一地。“天……”舒畅连忙蹲下身来捡,这些可是胜男的信息源泉。另一双手臂也加入了其中。“谢谢,我自己来就好……宁总?”舒畅抬起头,发现撞到的人是宁致。宁致眸光一闪,墨色渐沉,冷峻的面庞犹如石雕一般。“你要买房?”他疑惑地问。3“谁有房子卖?”拎着面包走过来的胜男,听到“买房”两个字,条件反射地叫嚷道。这一叫,引来路人的侧目。杨帆无意朝这边一瞥,脸色突变,目光带着惊疑,牢牢盯住舒畅的背影。谈小可睫毛扑闪扑闪,挽着杨帆臂弯的胳膊突地一紧。和舒畅面对面的英俊男人不是裴迪文?她偷瞄杨帆,他脸上的痛楚与妒忌,让她的心咯了一下。“杨帆,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吧。”她催促道,声音有些紧张。杨帆象被定形了,一动不动。舒畅感觉到背脊后有刺人的目光,但她佯装不知。在晨晨的丧事上,胜男其实碰到过宁致,她对犯罪份子过目不忘,对普通男人则不长记性。舒畅木然地为两人介绍。“你们公司有带装修的现房吗?”胜男一听是房产公司的老总.眼睛在夜色里闪着绿光。“要多大平米的?”宁致问胜男,眼睛却看着舒畅。“三口之家,一百平米足够了,现在房价这么贵,再多我们家也负担不起。”“你孩子几岁了?”宁致随口接道。胜男一愣,皱起眉头,觉得这人眼神不好使,“我看上去很象孩子他妈妈?三口之家,是我和我爸妈的家。”舒畅弯了下嘴角,眼中却没一丝笑意。宁致到很自然,哦了一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胜男,“有长辈,那楼层不宜太高,还得离医院、农贸市场不要太远。我们公司的汇贤苑可能还有几套现房,明天,你和舒畅到我们公司来,我带你们去看看。”“如果看中,价格是多少?”胜男跑了一天,也算积了些心得,知道问好价再上船。宁致淡淡地挑挑眉,“我会让售房部给个贵宾价,打八点八折。”胜男呆住。八点八折?几十万的房子不就会让好几万吗?这交情卖得也太大了,她扭头看舒畅。舒畅看着就在走神,脸色苍白,眼神迷蒙。“穆队长是舒畅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这只是举手之劳。”宁致又说道。胜男暗暗用脚踢舒畅。“什么?”舒畅魂归本体。“唱唱,他是谁?”身后,杨帆再也忍耐不住,迈前一步,冲了过来。这么快?这么快?唱唱就忘了他?除了舒畅,胜男和宁致一同抬起头。胜男是先看到杨帆,再然后,看到与他手牵着手的谈小可,她怔了怔,突地一下明白舒畅欲说还休的隐痛。想想一个孝顺孩子怎么会离家出走,那是痛到极限了。“她又是谁?”胜男上前一步,挡在舒畅与杨帆之间,瞪着谈小可。谈小可被胜男凶悍的眼神给一惊,娇嗔地笑道:“我是舒姐的同事。”“舒姐?我怎不知道唱唱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个妹妹?”胜男语气一冷。谈小可脸红了,“我是刚来的,这是对先到的同事一种尊称。”“你们怎么个先来后到法?”胜男扫了眼杨帆,讥诮地眯起眼神。谈小可狼狈地咬咬唇,“我是刚调来《华东报社》的。”“哦,是调来的,我还以为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呢!我们所里也有许多调来的、新分派的,他们就从不喊我什么什么姐。又不是闯江湖,闹个义结金兰,来拉帮结派。女人的年纪是个隐私,你这样姐呀姐的喊,是想显示出你年轻优势?我们家唱唱没到唯老恃尊的年纪,你别太抬举她,她承受不起。”“杨帆……”谈小可被胜男连珠炮似的一席话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求救地看向杨帆。杨帆此时全部精力都在打量着冷眼旁观却又时不时关注着舒畅的宁致。“杨帆是你的?”胜男骨子里压抑太久的野蛮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杨帆是舒姐的校友,我的男朋友。”谈小可一扬下巴,不服输地直视胜男。胜男阴冷地一笑,“我们家唱唱呆的是工程学院,他那个人力资源专业扯得上工程这条边吗?想攀关系,也得找个好理由,别硬掰好不好?为什么不说是表哥、表姐?那种说法包含意义广泛,可以无限扩展。”“唱唱,他是谁?”杨帆又问了一句,眼中有愤怒,更多的,却是绝望、哀伤。谈小可闭了闭眼。“杨帆,我们认错人了。我走得脚酸,也有些饿,我们回家吧,你给我煮酒酿圆子。”她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酒酿圆子是杨帆妈妈拿手的点心,胜男也曾随舒畅去杨家做客,品尝过一次。胜男不禁有点沮丧,觉得刚才发的那一通火,好像自己并没赢。她没想到谈小可会有这样的定力和心机。自始至终,舒畅平静地看着咖啡馆大门,象个局外人、隐形人,远离风暴中心。“他是谁,与你有关系吗?”舒畅缓缓抬起了头。杨帆黯然地收回视线,“其实,少了谁,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不会多一分,不会少一秒。”就是味道有所不同罢了。“走吧!”谈小可娇滴滴地恳求着。杨帆无奈地转过身,往回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唱唱?”胜男担忧地看着舒畅。舒畅把转过来,“胜男,什么都不要说,你快回家去,别让你爸妈担心。宁总,胜男家的房子,就麻烦你多关照。我……要过去打个电话。”难得,她还笑得出来。胜男还要说什么,宁致拉住了她。胜男闭上嘴巴,乖乖地向自己的车走去。宁致默默地凝视着舒畅渐行渐远的身影,深呼吸一口,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攥了攥拳头。“裴总,我好了。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告诉我确切地址,我这就下楼。”舒畅收好手机,一手是笔记本,一手是大包,她站在一棵靠近路灯的香樟树下,这样,裴迪文过来会一眼看到。离她几棵树的地方,停着一辆手推车,有一对皮肤黑红的夫妻在卖烤红薯。红薯现在的香气没有冬夜里闻起来那么诱人,但是因为刚上市,客人还不少。“舒畅!”欧陆飞驰缓缓在树前停下,裴迪文推开车门。他不像熟悉的人喊她唱唱,他还是和在报社里一样,喊她舒畅,不过,尾音拉得很长,听着很是温柔。他接过她的笔记本和包,扔进后座,看到舒畅的眼睛一直瞟向卖红薯的手推车。“想吃吗?”他笑着问,手已经掏出袋子里的钱包。她点点头。他在推车外面等了一会,用一张老人头,买回一只烤红薯,找了一手的零钱。她接过红薯,站在树下,撕去红薯外面焦硬的外皮,一口一口地咬着甜糯的果肉。晚上的海鲜套餐,她差不多全吃光了,非常非常的饱。可是她还是想吃红薯,不,是想吃裴迪文为她买的红薯,想看他挤在一堆人中,为她买这么一个丑丑的廉价食物。这样,会有一种被珍视的感觉。不用羡慕别人,也没有什么可遗憾。吃完红薯,她把外皮扔进果壳箱,裴迪文拿出手帕拭净她手上的黑灰,宠溺地吻了下她的唇角,“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她乖乖让他抱着,主动环住他的腰,轻轻叫了下他的名字,“迪文……”“嗯!”裴迪文的声音应得有些沙哑。“谢谢!”他笑了笑,两人不再讲话,就这样默默地抱了一会,这才开车回憩园。“我和爸妈吵架了。”拿包包上楼时,她低声嘟哝了一句,算是对在他家借宿有了个交代。“想不到你的叛逆期这么长,不过我很开心。不然我还不知要奋斗到哪一天,才能让你相信我。”“迪文,”楼梯口,她突然转过身,仰起脸,“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傻孩子,问得这么严肃。这不是件复杂的事,你让我动心了。”他呢喃地凑到她耳朵,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她的身子掠过一丝电流,心微微地颤栗着。门一开,门口摆着双女色拖鞋,线紫色的鞋面上是一只白胖的小熊,两只鞋脚尖挨着脚尖,脚跟靠着脚跟,整齐得好像刚从部队培训归来。茶几上开着了白色的香水百合,细长的茎秆插进玻璃的花瓶,嫩白的花辫招摇绽放。舒畅惊愕地扭头看裴迪文。她出门时,家里还没有这些的。原来他在她离开时,大肆采购了一番。进了屋,舒畅发现不仅是鞋与花,沙发旁的竹篮子里是各种零食:薯片、果冻、巧克力、开心果、杏仁……裴迪文把超市搬回来了?表面上舒畅也算是出众的女子,但因为晨晨的弱智,她性格里有很刚的一部分,并没有把自己当个小女人,也真没被谁好好地宠爱过。轻易的,她被感动了。“我只住几天。”她不安地看着裴迪文,很怕他会失望。裴迪文脱下外衣,从冰箱里拿出瓶果汁,倒了两杯,拉着她一同坐到沙发上,手自然地环着她的肩,笑道:“这些,是为你下次离家出走时准备的。”“哪会经常离家出走?”舒畅不好意思地十指绞着。“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无肋地坐着咖啡馆里,借电话向别人求助。呶,这个给你。”他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肩,往她掌心里放了把系着银链子的钥匙,“这里应该好过陌生的咖啡馆吧!”她抬眼看看他,粗线条地笑笑,没有表达谢意,钥匙细心地放进了包包中。这一晚上,后来过得很平静,。除了一两个蜻蜓点水似的吻,两人并没有特别的行为。一起吃了点水果,一起看了张D,翻拍的《金刚》。中途,裴迪文手机响了下,他可能怕影响她看D,进书房接了,把门关得严严的。十一点时,两人梳洗好,站在房门前互道晚安。说了晚安,裴迪文没有立即走开,揽着舒畅,眸光温柔似水。舒畅头埋在他怀里,紧张得心都差点停止跳动了。“好好睡,明早见!”他吻吻她的唇,不舍地松开她。爱情如煲汤,要温火慢慢熬,汤味才能入骨。第二天,舒畅回报社上班,裴迪文却要去北京出差,同行的有社长。还有几位部长。十月了,下年度的报刊征订即将开始。各大报业集团云集北京,进行预订。舒畅晚上一个人回的憩园,接到裴迪文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心里面涌上来一种久违的叫相思的东西。“上床了吗?”他问。“嗯,躺着看书呢!”“换上睡衣了?昨晚那件蓝底白花的?”“不……不是,那件洗了,是另一件。”“向我描述一下。”隔了几千里,他的语气比面对面灼热多了。“干吗?”她没发觉,自己是在向他撒娇。“我最不喜欢住酒店,太冰冷,花了钱才买来公式化的热度,和你讲话,我才感到一点温暖。舒畅,北京下雪了。”“才十月底呀!”她坐起来,向外面看了看。滨江的天空,皓月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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