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展棋跟金风不算相熟,但对于再老一辈的文人,有相当尊重,他很明白金风的习惯与作风,诚恐真的出了甚么意外,于是慌忙查看金风的联络电话。 没有。报馆竟无人有他的家居电话,就为他太守规矩,从不麻烦编辑催稿,故此,大家都似乎没有需要跟他联络了。 卢展棋分别跟几间报馆的编辑,包括中西日报的傅易联络过,都不得要领。事实上,在别家报馆,金风还有不少的存稿在,其他编辑就更不曾发觉有甚么不对劲处。 没办法可想之下,卢展棋只好向报馆的出纳部门,取了金风的地址,亲自摸上门去。 那是慈云山的地段,金风住的是那种等候政府徙置到公共屋邸去的铁皮小屋。 卢展棋摸上门去,叩了一阵子门,已知事不寻常,立即掉头寻到了警察,讲明原委,安排破门而入。 也无须冲进屋内,各人已知凶多吉少,因为门才被打开,一股难以想像的腐尸气味就冲进鼻子来,令人作呕。 专栏没有形容金风的死因与死状,事实上,人老即死,自古皆然。凄凉的情况只在于一个人要苦撑几十寒暑,直至最后没能为力以维生的一天。才引起外间的稍稍关注,发现他己离尘世。 何其不幸。金风连治丧费也没有。于是卢展棋义不容辞地带头向各报馆的编辑募捐了一点费用,以最简单的殓葬方式为金风办理丧事。 穆澄看罢报导,情绪忽而低落至极,如果有一天,自己都有如此际遇,怎好算了? 那时候,身边的亲人只有母亲一个。老人家当然会比自己先走一步。几十年里,难保穆澄的遭遇不就会像足这位金风先生呢! 她吓得一身是汗,慌忙摇了个电话去找方诗瑜,神经兮兮的说: “诗瑜,你答应,无论多忙碌,也要每隔两三天,最好是一天,给我摇个电话!” “你发甚么神经病?” 方诗瑜正在忙于公事,忽然接了这么一个言不及义的电话,觉得好莫名其妙。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好朋友好通点声气。比较安全。” “好,好,好,都依你的。” 方诗瑜但求快快把老友应酬掉,好再集中火力做工去。 之后,穆澄又赶紧查看自己的银行户口,那存款的数字忽然的在感觉上变得微不足道,令她冷战频频。 穆澄告诉自己,从今之后,更要省吃俭用。以备年老不时之需。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心理上超过这种变化,以致于忧心戚戚,当她认识了陶祖荫之后,就很快生了一种落叶归根、有个依傍、结束无依的感觉。 当然,开源之外,仍须积极节流,穆澄坚决不胡乱花一个子儿。 只是应用的也不能太省。例如,穆澄想,应该把小小的帛金送去给金风治丧委员会,聊表一点对文化前辈的敬意。 穆澄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对别人厚道一点,那么,将来总有一日,投桃报李,这种报应是来自天意抑或人力,都不相干,总之,自己今日如何待人,他日亦会备受类同待遇就好了。 致送给金风的帛金,以支票形式寄给卢展棋,并附了一张字条。 原以为又会石沉大海,谁知这次有了回音。傅易代卢展棋约穆澄见面。 穆澄喜不自胜,严格来说,卢展棋还是穆澄恩师呢! 他们的第一次茶叙,在那间叫陆羽的茶室,傅易也在座。 卢展棋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年龄在五十开外。样貌整洁端方,有种凛然的正直之气在眉宇之间,很惹人好感。 穆澄跟行内人尊称对方“棋叔”。 “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 “我也是,真人此文字还要秀气,却没有文章里头的霸道,不像是个泼辣人。” 大伙儿都笑了一阵,穆澄写文章是非常认真的,感情使到尽头,也见尖刻。但做人的确是两回事,卢展棋没有看错。 “这儿是金风先生治丧处发回的毛巾与糖,你且收存,也替他向你致谢,你实实在在的有心。”卢展棋说。 “金先生有没有亲人?”好像这样子问,很笨似的,穆澄一时间红了脸。 “没有,非但没有亲人,且连朋友也没有。”卢展棋答,很感慨。 “你们不是他的朋友吗?” “不,我们只是相识,从无来往。金风先生年青时在文坛相当活跃,后来招来口舌之争,他是心灰意泠,绝迹江湖好几年,其后实在为了生活,没法子不再找我们给他地盘写稿为生。” 听得穆澄浑身不舒服,稍稍放软着身子,以求镇定。 “比起金风先生这一类行家的际遇,穆澄你是相当的幸运了。”傅易说:“当然,也为你处事做人的胸襟相当宽敞。说到底,时移世易,现今谁还以旧时的一套是非加诸别人头上,以为可以生到什么干扰作用,也是过份乐观了。从前的电影明星,可以为流言困扰而自杀身亡,如今,巴不得你为她做宣传,总之越提她的名字越畅快!这也好,都算是光明面的处理手法。” 经傅易这么一说,穆澄就有点靦腆,他无形中提起那宗有关她和棋叔的传言来。 倒是卢展棋大方,他主动加入话题,反而使气氛好过: “那时,我和傅易都担心你初入行,抵受不了酸风妒雨,以及是是非非,谁知你管自埋头写作,完完全全没事人一个,连相关语都在文章中寻不出来,这真是太令我们兴奋的一着,穆澄,令我们安乐尤在其次,最难得是因此赢得了读者的信心,他们不会捧一个状若麻疯,专门撩是斗非,一天到晚骂街的泼妇!” 一定是受了鼓励,穆澄大著胆子说: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展棋干笑,呷了一口茶。傅易代他发言: “完全是无中生有。那段你投稿去中商日报的日子,只为棋叔用多了你的稿件,旁的人心生不忿,于是诬指棋叔偏私,帮助自己的女朋友成名!” 事隔多年,穆澄仍轻声惊呼。 无中生有的是非,其恐怖的震撼力,令人不能自已。 棋叔这才补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懒得分辩,干脆想办法把你介绍到中西日报去,你的文章实在好,胜在诚恳真实感人,切合时代需要,因而一说即合。没想到这些贫咀烂舌之士,因看你是初生之犊,声势凌厉,故而东拼西凑的把能破坏你的名声的资料纠集,旨在挫你的锐气。” “结果锐气没有被挫倒,你反而赢得了明眼人的赞许,你在读者心目中反成了个公正健康、磊落大方的人!” 傅易这么说,一派洋洋得意。他年纪比棋叔小,是新一派的编辑,有他的豪气在。 这一次的见面,解了多年的谜。 实则上,回想起来,那个谣言之谜揭不揭晓也无所谓。时间一过,从前种种都不再重要,紧张的是将来。 因而,棋叔也指点了穆澄的将来。 他说: “一定要进军出版界了。” 穆澄把兴奋的心情硬压下去,很有点犹豫。 能在报纸上有写作的园地,已经很难能可贵,穆澄不敢对自己的写作前途抱太大的奢望。 傅易是比较年青而心直口快的,他附和着卢展棋对穆澄的鼓励: “棋叔说得对,在工作上头要有风驶尽里,一定要寻求突破,在写作行业上找出路,在写作行业上找出路。只有喜欢读你文章故事的读者,会掏腰包,买你的书。” “他们会吗?”穆澄茫然而不肯定地问。 “他们会的。”卢展棋答。 “在外国,作家根本不写每日专栏,他创作了书,直接交给出版社发行。书籍与报纸是两种不同的媒介,向读者提供不同的享受。” 傅易说这番话时,真有点像个生意人的口吻,并不像个编辑。 穆澄这个感觉不久之后就被证实不是敏感了。 她讷讷地回应: “我没有门路。” “有麝自然香。穆澄,你放心,我们会为你留意。”卢展棋说:“且,傅易快要转工,到一家具规模的出版社去工作。他的才干不只在文化上头,涉足商界,更有发展。” 穆澄因着金风的去世,而第一次拜会了卢展棋,是的确其建设性的。 短短两个月后,傅易把一份艺文出版社的合同放到穆澄跟前时,她开心得双手抱住自已,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傅易说: “这是我加盟艺文的第一个贡献,我相信你会成为我们旗下的一粒亮晶晶的写作明星。” 说这番话时,是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了。其时,傅易也不过是本着尽力鼓励穆澄而作的夸大之辞,完全没有想过多年后的今天,真的流行每间出版社都有旗下红星,至少宛如电影公司的模样,有了对象群众认可的偶像。就是卖座的保证。 穆澄进军写作界以致出版界的过程,其实是算十分顺利的了。 她有时也诚惶诚恐,疑幻疑真。 过去了这许多年,她在文坛的地位已然确立,成为书店的销畅读物皇牌,读者心目中的一个挚友良朋,穆澄仍然周时不敢过份自信。 这天,她穿戴整齐,去踉卢展棋茶叙,很自然地就表达了这重心意。 “棋叔,我是真正幸运的人了,最低限度有缘跟你认识,得你提拔。” “穆澄,说你的作品跟你的个性不吻合,可又不是。然,能写如此配合时代感情与精神作品文章的人,竟有古老保守的头脑,真是少见!你那得人恩惠千年记的思想,是过时了!凡事也靠你的努力!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幸运!” “就是为此,每天早起,我都问自己一句话,今天我的书会不会再不畅销了?” “顾虑是需要的,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多久。但过份忧疑就未免庸人自扰。” “棋叔,每次见你面,都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 “那么多请我饮茶吧。反正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呢?”穆澄惊问。 “我考意退休,到加拿大去定居了!” “你还年青呢!” “六十岁出头了!” “世界许多成功人物是自六十岁才开始的。” “我从十四岁出道至今已经四十六年,是太累,老早应该休息了,我不知多渴望只是看书写字,安度晚年,若不是经济环境不许可,我老早已经成行。” 说了这句话,彼此都默然。 一阵子,穆澄才说: “报馆的公积金很微薄是不是?” “跟巴士公司工人的待遇相去不远。” 实展棋苦笑。 真是无话可说了。文人生活清苦,似有积习难返之势,好像贩卖文章与从事文化的人,都应该义不容辞地承担生活重担,和经济的迫害。 名与利二者一向不可双收,自古皆然。还是一般文人作茧自缚,认定了一谈钱财。立即变俗。只好跟贫穷结下生死不解之缘,才算是清。 那一个办报的人不是商人?在商言商,开源至要,尤应节流。反正世界认同文人能吃苦。这么千秋万世都已经过了,旨不在今天今时。 唉! 穆澄真是啼笑皆非。 穆澄也知道,自己提出怎么样的私人相帮,都属枉然。还是那句话,文士风骨,太深入人心。局外人与局中人都同时认可的事,谁敢违背,似是罪该万死。 要报答卢展棋。也就得另想办法。 “别只说我,你的新作几时出版?” “下星期。” “什么题材?” “说一个女作家跟读者谈恋爱,轰轰烈烈的,至死方休。”穆澄说这话时。表情相当轻松俏皮。 这恰恰跟卢展棋脸容刹那间变得肃穆,成了个强烈的对比。连穆澄都发觉异样,因而半途收住了笑容,战战兢兢地问: “棋叔,你听到关于这本书的什么恶评?” 一般来说,穆澄是在把文稿交给报章登之后,才出版成书的。也许故事连载于报章时,已经有读者回应。而穆澄是非常重视读者的意见的。 卢展棋果然点了头,郑重地说: “穆澄,取材要万分小心。因为群众对偶像的思想与感情,很多时是超越常情常理,不能揣测到的。若然你还推波助澜的话,有时会招致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穆澄很感激卢展棋的细心提点,但未免觉得这前辈有点小题大做。当然,她还是恭谨地继续聆听教训。 卢展棋煞有介事的说: “别的例子不说,你还有看我们报纸那个叫珍珍手记的专栏吧?” 穆澄点点头。 珍珍根本是个男的,这是全行皆知之事,但就为他写得传神,不论是气氛与笔触都令读者深信珍珍是个千娇百媚的万人迷,于是怪事连连发生,他月中收到的鲜花玫瑰,转手卖回花档,也可换到一席丰富的酒筵。至于约会他的男读者,更不计其数。最离谱的一次是有位男读者抱住一束花坚决站在报馆门口等他。站了半天,珍珍回报馆来,一脚踏进大门,那报馆护卫员就对那读者说:“喂,这位就是珍珍了!” 连穆澄都张大嘴巴,急问: “那读者怎么反应?” “信不信由你!他即席昏过去,还要劳烦报馆的人送他进医院去。”穆澄听罢拍起掌来哈哈大笑。 “我也是珍珍的读者,他的确写得生鬼而又销魂,连我们女的念了,有时都觉心旌摇动。” “穆澄,你还不知道这世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不能不小心翼翼,凡是吃公众饭的人,都不可轻率,对捧你的人要保持一个合理而诚意的距离,是最安全的。” 穆澄在老行家面前似小女孩,她托着腮帮问: “这跟我的新小说有什么关系呢?你怕我的读者真想跟我谈恋爱?” “我怕有人会认为你是会跟读者谈恋爱,因而出什么乱子。” 穆澄又忍不住笑: “棋叔,别看得恋爱是如此儿戏的一回事。两个人未经相处,就生感情,小说归小说,当不得真,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那么笔友结缘呢,又怎样解释?” “那仍是交往沟通的一种,总之,单程路在恋爱上头行不通,对不对?” 实展棋无奈地耸耸肩,他当然知道穆澄入世未深,且又性子耿直。旁的邪恶事,一天不发生在她身上,她就不容易知晓。 回到寓所的大厦来,穆澄开了信箱,跌出好几封信,都是些银行信用卡、水费、电费等居多,要是管这些账,也够头痛。 她忽然之间羡慕起诗瑜来,诗瑜曾说: “挣扎到有女秘书的最大利益是不用再管零碎杂务,实在太烦太烦了。我宁可荷枪实弹的勇战沙场,为国捐躯,也还死得壮烈,怎么可以无端端走在人家屋檐下,楼上刚好扔只玻璃樽下来,误中自己,一命呜呼?冤枉!” 天!穆澄想,她就是那天天被玻璃樽扔中的不幸人! 穆澄一直翻那些信,其中一封以淡梨红色的信封写来的,那信封的纸质非常非常雅致高贵。 谁写来的? 穆澄打开来看,字写得很雄浑有力,用墨笔写的,更见心思与功夫,看看署名,单一个“清”字。 穆澄记不起来,她有那一个朋友同学姓名有一个“清”字。 无论如何。把信念下去: “澄: 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地直称你的名字。 然,这样子比较亲切,我只是希望能表达我对你的一番诚意感受罢了,你会接受吗? 读罢了你最新的报纸连载小说《惆怅还依旧》。有无限的期望、憧憬与喜悦。总的一句话,你写得实在太好了! 我在静心等待单行本印出来,再会一读再读三读。 在搁笔之前,我就有一个请求。自《惆怅还依旧》出版日开始,容许我每天送你一件小礼物表达心意,好不好? 施比受有福,尤其“施”的对象是自已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物,那份踏实与安慰,万圣你成全。 清” 穆澄一口气看罢,不禁莞尔,读者一般是很热诚的,而这位署名叫“清”的读者,更是有点心意的人吧! 穆澄把信再好好一瞥,但见上款下款,合共是“澄”、“清”二字,好像是互相呼应似。 怕是这位读者刻意的安排吧!故而连他的姓氏都不写出来,为求达到这个后果。 日常生活委实是刻板、沉闷得可以,若不靠着这班读者的一些额外鼓励,粉饰着穆澄的起居,渐渐的怕会觉得了无生趣。 穆澄心想,自己跟读者怕已是在某一个层面上心连心、手牵手地生活着,比起实际上与她同室而居、同衾共枕的人还要彼此思念、牵挂下关注、爱护起来的。 这种感觉,总的来说,仍是好的。 穆澄的新书《惆怅还依旧》,一出版就被抢购一空。不知何解,一个星期下来就要印刷厂拼命赶印。 穆澄得到这个喜讯,并非来自出版社,而是她光顾了二十多年的一家书店老板告诉她的。 “穆澄啊!这本新书怕是你的一个突破了,一天到晚跑进来说要买这本书的人多得很。照看现今的趋势,三个月内售出八版至十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要定夺书的畅销量还要加上时间的因素,一本书能在短时间内销售十版,当然的比较过得十年八载才达到十版的走势优胜。 “但是,为什么呢?” 穆澄那自信心及安全感不足的毛病又跑出来了。 书店的马老板说: “你在书中道达了对读者浓浓的爱意,这是相当引人入胜的。活像歌星突然对爱他的歌迷,献唱一曲,只是表达他也爱护歌迷的情感。得到偶像作如此回应,如何不欢声雷动?” “我是真心的。” “这就更好了,现今人人都在天天对牢黄脸婆与古板公事,难得从书中寻找出新刺激、好感受,纵情幻想,比看一部电影还能享受深远,故而,请记着我的话,书业还是有前途的。” 穆澄实在太高兴了。 最难得是连一些专栏都在捧她的场。说实在的,这圈子仍然有文人相轻这回事。 这些年来,穆澄的书再畅销,仍有同文肆意批评说: “这些供人们消遣的读物,有什么文学价值可言?穆澄的书永远不是(红楼梦)!” 如此评论算不算好笑?穆澄并没有想过自己是曹雪芹。 一个人最大的本事应是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才华与实力。不能高估自己,妄自为大,招致灭亡,才不可低估自己,妄自菲薄,却步不前。 穆澄从来都只是一心一意的以现时代坊间最易接受的文字与思想,通过创作的故事表达出来。她为自己写作而定的目标,根本上已经成功地达到。 世界容纳的文化产品至多至繁,能够赢取市场内的一份支持力量,就代表了它的存在价值。 这份成绩不被认同,是曾一度令穆澄气愤的。 直至傅易劝她: “你的文章是为广大读者写的。你的书是被广大读者看的,不要只执着于同行内的评论,而舍本逐末、而轻重倒置。更何况也只不过是行业之中一小撮人的意见而已。” 这才稍稍平了穆澄的气闷与不忿。 日子一过下来,她写作的坚持与稳定的市场销路,也许慢慢慑服了更多的人,且终于盼得到有人肯站出来说一句公道与鼓励话,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日来,穆澄的心境还算开朗的。 她在想,如果没有事业和工作的女人,悲哀必定更添一重,无他,生活案头的喜怒哀乐都系于一个人与一家之上的话,可能会出现过于一面倒的情况了。 这些天来,由于新书畅销,陶祖荫的泠面孔,看在穆澄的眼中,也不觉得太难受。 就像今晚,穆澄老早的烧好饭菜,一直等祖荫下班,等呀等的,候至电视台的那黄金时间播映的长篇肥皂剧都已收科了。还未见踪影。 穆澄开始起了一点点的忧疑,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她又不敢摇电话到公司去问个明白。因为曾经有一次,在差不多跟现今类同的情势下,她摇电话去找丈夫,当晚,就被陶祖荫训斥一顿,说: “平生最怕那种丈夫迟归一两小时,就紧张到要去报警的女人!” 穆澄当然不是这种女人,但自己对丈夫的关心上心若被视为不大方的监管行动,也真叫没法子的事。 穆澄闭上了咀,惯常的以那种有则改之,无则嘉勉的态度去应付丈夫的责难。 故而,这一夜,她也不能采取些什么行动。 直至等过了九点,电话才响起来。 “我不回家来吃饭了,公司有事!” 就这么简单约两句话,也不解释原因,更不致歉,陶祖荫就挂断了线。 穆澄呆坐在电话机旁好几分钟,然后才晓得想,是老夫老妻了,所以应该是士这个样子的。 唯其搭通了让自己下台的阶梯,她才能稍稍挺一挺腰,站直起来。跑到厨房去把饭开出来给自己吃。 独嚼无滋味,事在必然。感受如何,不必细数。 忽然的,有人按动门铃。 穆澄抬头望向大门,心上竟掠过一阵兴奋,好像活在深山野岭内的人。忽然来了个远亲,添一份希望,加半点生气。 她立即走出去开门。 “陶太太,你的花。” 只间人语响,根本看不到人。穆澄只见一大蓬的百合花及星花,出现在铁闸之外。 然后那送花人才几经艰难地把一张脸露出来,首先展示一个笑容,原来是大厦管理员忠伯。 “陶太太,有位先生放下这束花,着我送上来给你。” 穆澄呆了。 实在太美、太清丽、太眩目、太使她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