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天深知自己把持不住。 庄竟之的确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 杨慕天当然可以向庄竞之的秘书或女佣查问她纽约的电话,但,他不甘心这样做。 情势跟一般男女瓜葛不一样,杨慕天发觉自己一如恋爱中的少女,这种感觉尤其委屈。 在追求一事上,总是男的争取主动,因而有领导事件发展的超然地位。然,这次不同了,他明明的处于下风。 心理上,他无法叫自己表明要把庄竞之追求到手。 她根本就应该属于他的。 除了他杨慕天,她庄竞之踏遍全天下,哪儿去找跟她匹配的男人? 她等了他二十年,就如今,事必要他等她那十天八天,也只好忍耐下去了。 不必急着打电话找庄竞之,她自会乖乖地送上门来。 于是杨慕天每日都伸长了脖子,辛辛苦苦地等呀等的。 仍是毫无音讯。 这天杨慕天才踏脚入办公室,直线电话就响,他未坐定就抓起来听,有一点的烦躁, “喂!” “慕天吗?” 听筒传来庄竞之的声音。 “慕天,我是竞之。” “你在哪儿?” “在纽约。” “仍未回来吗?” “快了,慕天,你听着,替我入一亿元的恒昌洋行。你自己都应该入货。那一亿元,我日嘱纽约银行电汇回来给你。” “什么消息?” “不必问吧,信不过我?” 杨慕天没有笞。 “回来再跟你详谈。只限你五天时间,好好地给我办妥。慕天,听清楚吗?恒昌,入一亿港元。” 她竟来光顾他,非常斩钉截铁地嘱咐他。 然后就收了线。 杨慕天按动对讲机至永盛的财政总监萧达生办公室内,嘱咐: “查一查是不是庄竞之已通知我们的银行,做了电汇一亿元的安排。” 萧达生说: “对,老板,我刚刚在另一条电话线跟银行方面证实了这个消息。” 杨慕天又再传召得力助手,现今在永盛也是负责揸大盘的古有年,到办公室里来: “有年,这阵子市场有什么特别消息?” “没有呀,水静河飞。” 杨慕天狐疑地望住古有年。 “天哥,市场内如有举足轻重的消息,如何会瞒得过你?” 这倒是实话。 杨慕天想,庄竞之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 这近期股市淡静,市场中人埋怨,是被那证监处监管得人人都厌烦起来,因而心灰意冷。差不多所有大户,都在大发有钱人的脾气,地产王老金就曾在电话里头嚷: “老弟,别烦我了,现今多买两手股票,就又是交易所,又是证监处跑来查家宅,何苦呢?世界上的钱媪之不尽,难道非股票买卖不成,这种受气钱,今天我们也不必赚了吧!” 脾气发得太对了。 有关监管机构聘用比港督薪金还要高的一批所谓专业人员,难道叫他们天天学足广东俗语的所谓“行行企企,食饭几味”,无所事事吗? 总得要证实自己属于物有所值吧!故而一有风吹草动,就大队人马杀入经纪行,索取客户姓名地址电话,予以调查。市场人都说买股票买得有如买白粉似,有谁愿意贴钱买难受? 这样子下去,本城这个金融中心怕只会有退无进,商业上的自由不干预政策是历年来最能建设本城繁盛的基础,一旦动摇,为患不浅。 英国人一向居心莫测。杨慕天想,立坏心肠刊己害人不要紧,最紧要是手段高强。如今证券行业出现的监管情况,是蠢人做坏事,以笨拙的手腕去推翻华资经纪,以为把利益抬到英国入名下去。结果呢,弄至一拍两散,看那红须绿眼在九七以后又能得着些什么利益? 说来说去,若不是台湾市场危殆,炒家都跑来做过江龙,港股短期必如一潭死水。会有什么突破? 庄竞之本人却真金白银,实斧实凿地下注,又不见得空穴来风。 杨慕天想,竞之请他也跟着买进恒昌洋行,是否应该领她的情呢? 会不会是一个阴谋,害他有所失闪? 对于庄竞之,还是小心点为上。 恒昌洋行是英资老字号,表现向来稳扎稳打,不见得有何突破吧? 当然,也不好走失机会。 庄竞之要下注一亿的话,自己只奉陪半数,是最妥当不过的。 若真是庄竞之暗算他的话,她本人也太得不偿失了。 于是杨慕大把要购入恒昌一事,交给古有年,嘱他小心进行。 五天之后,庄竞之出现在永盛的主席办公室内。 她穿上一套深杏色阿曼尼套装,一只黑色仙奴牌鳄鱼皮手袋,没有戴任何首饰,完全一副中环企业家的气氛与派头。 一坐下来,就问: “情况如何?” 根本是高级行政人员审问下属的语调。 杨慕天微微一愕,有一丝的不满。 庄竞之并不耐烦,说: “在商言商,你有责任向我报告。” 说得对。 杨慕天只好答: “这几天逐少入货,股价已升了六个价位。今日已经买够了。”杨慕天看看表,已近三时半。 庄竞之表示满意: “好得很,升了六个价位,那比收购价还要低得多。五天功夫,赚差不多对开,慕天,你满意了吧?” 杨慕天呆住了,不相信自己耳朵,问: “恒昌被谁收购?” 庄竞之笑说: “应该这天下午就宣布了,等会儿你的下属自会向你报告。”她站起来说:“我刚回来,累得很,明天才要你补请我吃晚饭,你一定比我赚得更多。” 庄竞之这头才离开杨慕天的办公室,那一头古有年就滚进来,骇异地说, “天哥,天哥,外传恒昌被美资集团宝隆公司收购,收购价比今天收市价高出百分之八十。今午恒昌就有正式公布,相信明天会申请停牌。天哥,你怎么知道消息都不动手?” 杨慕天心心不忿,为之气结。 大好良机,原本可以赚个够,就是如此失之交臂,他若不疑心庄竞之的话,放两三亿进市场去,顶多托高恒昌的价股百分之五十,比起收购价来,仍大大有利可图。 这么一间规模庞大的美资洋行,庄竞之也有办法预先知道,真是太犀利了。 她并没有暗算他。 最低限度,这一次没有。 又候了一整天,庄竞之才跟杨慕天去吃晚饭。 在跑马地的那间雅谷餐厅,是庄竞之指定的地点。 庄竞之换了一件宽泡泡的麻纱全身裙,把头发打散下来,戴了一只镶工非常致细的钻石手表。恢复了她的轻盈优雅。 杨慕天看得有点头晕眼花,眼前这个女子不单神秘,且多变,完全是个千面女郎,就是这一点最吸引。 他之所以对金融投资如此入迷,全为了局势瞬息万变,刺激非常。 “就算以最好的酒,最好吃的莱,你今回在恒昌事件上赚的钱,已足够你养我这一生一世。”竞之说。 杨慕天不必告诉庄竞之,他只入了五千万元的货,并不如她想象小的大有所获。否则,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对她的信任不足了。 无论如何,钱赚少丁仍然是赚。 且这又再进一步证明庄竞之对杨慕天是好的、善意的,这令他相当开心。 因而他答: “养你一生一世?固所愿也,不敢请矣。” “言而有信?” 这句话原应戳在杨慕天心上的,如果他记得当年誓言的话。 显然,杨慕天并未介怀,因为他对于誓言从不上心,只立即爽快地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养呢,也有很多种。是不是,慕天?有一种是卢凯淑式的,另一种是袁素文式的,还有其他,就更不必说了。” 杨慕天脸上煞地变红,无辞以对。 庄竞之不放松: “你要以哪一种方式养我?” “你说呢,你肯不肯接受后一种?” 庄竞之立即疾言厉声地答: “那么,杨慕天,由我庄竞之来养你,反正我的居处就叫竞天楼!” 杨慕天很呆了一呆,未曾看过庄竞之这么热辣辣的霸道的一面。 只见她杏眼圃睁,脸红耳赤,一样的吸引人,一样的可爱。 杨慕天淡淡然问: “没有商量余地?” “绝对没有,慕天。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必定坚持。” 杨慕天呷了一口酒。 庄竞之说, “你原本就是我的,经过这么多年的折磨与分离,我都熬得住,都有心思能耐化腐朽为神奇,为什么?无非为要回到你身边来!我已经原谅过你一次,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了。慕天,你应清楚,从今之后,只可以有我,卢凯淑与袁素文,通通都要跟你一刀两断,否则……” 庄竞之想一想,很决绝地说; “我走。不再回来。” “这叫宁为玉碎,不作瓦存?” “对。” “并无他法吗?” “将心比己,你若是我,今时今日,会肯吗?” 庄竞之说得太对了。 她的身家甚至有可能凌驾在杨慕天之上,这样一个有财有势有貌有本事有学识的近乎完美的女人,要金屋藏娇把她收起来养,是不是笑话了? “慕天,本城之内,找谁比我们更匹配了?” 杨慕天答: “对,故而,你也别太霸道,随手十二亿就买下罗氏那地皮巨宅,为向我示威吗?并不值得,这不是生意人的手脚,这只是女人任性的购物狂。” “你别看轻我,我间有神来之笔,只一笔就已经很够你受用了。” 这句话听得杨慕天非常舒服。 很明显地,他已经飞越了人媪钱,而到了钱媪钱的地步。也只有到了钱韫钱的地步,才能够媪大钱。 凭着现今庄竞之的强劲人际关系与权势,杨慕天有理由相信她所谓神来之笔,真的只要大笔一挥,就能使财产跳升甚多级数。 最吸引的尤在于庄竞之的国际联系,正正是他目前不足之处。 恒昌被收购一事,就是铁证。 “竞之,你让我好好考虑。” “当然,一经选择,就是定议,你必须遵守诺言。反正我已等了二十年,旨不在一朝一时,你认真考虑清楚,我不心急!” 心急的其实是杨慕天。 庄竞之实在太吸引了。 一个如此传奇的女人,本身就已魅力四射,恨不得让她裸露在自己面前,看个彻切。 一旦把她据为已有,也就等于同时接收一切属于她的好处与荣耀,实在太舍不得再放她走。 离开雅谷餐厅时,庄竞之重施故技,她和杨慕天的座驾都同时在门口等候。 竞之亲切而快乐地吻别慕天,然后上了自己的汽车,绝尘而去。 杨慕天一上车,便对司机说: “把车钥给我,你收工。” 他开着车,攀上山顶道,停在竞天楼的石碑旁,叩门进去。 庄竞之刚刚回到睡房来,才换上一袭睡衣,杨慕天就推门而进。 庄竞之道: “你怎么这样的没有礼貌,连门都不敲就……’ 杨慕天一个箭步上前,不让她说下去,密密地封住了竞之的嘴。 长夜静静地笼罩着整个香江,整座半山,整幢竞天楼。 庄竞之并没有欺骗扬慕天,这两三个月,由她提供的大小市场消息,包括本城与海外的,使杨慕天更赚个盆满钵满。 杨慕天与庄竞之非但是业务上头的好拍档。私生活上,他们协调得益发壮丽。 不论清晨,抑或良夜,慕天与竞之均有影皆双,情意绵绵。 天才泛鱼肚白,他们就携手到深水湾的高尔夫球会打球去。 庄竞之的球技竟比杨慕天棒。两个月之内,她就有三次一棍入洞的骄人记录。杨慕天不是不震惊的。 他们漫步于晨曦朝露中,杨慕天问: “你似乎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样样俱精,何解?” 竞之歪一歪头,款款情深地望住慕天,说: “为你。” “为我?” “失散这么多年,不知道你的嗜好向哪一方面发展,于是十项全能、内外文武都得练个出神入化,到重逢相见之日,不好失礼。慕天,我说的都是真话。” 是真的,庄竞之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唱歌打牌,无一不能奉陪。 “竞之!”这样子的高帽子往任何一个血肉之躯的男人头上戴,除了使他喜不自胜,顾盼自豪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种反应了。 “可惜,”竞之摇摇头:“在商场上,你的功夫跟我的还可算是半斤八两,在球场上呢,功力就差得远了!” 岂只球场,就是杨慕天最精练的扑克游戏,都屡屡被庄竞之杀个片甲不留。 沙蟹这玩意儿,最讲不动声息,木无表情,让对方无从稽考。 杨慕天素来行止乖秘,思想决绝,配合到这游戏上头,正好神山鬼没,每每教人防不胜防。 庄竞之刚相反,她玩牌时表情多于一切,喜、乐、嗔、恶等等七情六欲,翻大覆地的轮流写在脸上,看得人眼花缭乱。更由于她每一个微细的造作表情,都极其美丽,不论是扬一扬眉、嘟一嘟嘴、抬一抬眼、歪—歪头,都有味道,看得对手心旌摇荡,难于清醒地投入牌局之中,而终被竞之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手法,折服下来。 庄竞之的误导手腕一等一,当然的在杨慕天之上。 不过,庄竞之有一个原则,若有其他朋友下场玩这个游戏,她不下注,只静静地、小鸟依人般坐在慕天身旁,为他打气。 只有剩下他们二人,在竞天楼消磨长夜时,她才会毫不留情地让慕天输得口服心服, 杨慕天就是相当欣赏她这一点,再本事的女人无论如何都要晓得在人前让自己的男人一步,相处才能融洽。 人前,男人尤其要称王称霸。 庄竞之完全识得讨杨慕天的欢心,从而无形中把他上了重重枷锁,使慕天慢慢地俯首称臣。 竞之更是个非常非常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跟她在一起,时而热闹,时而清静。一个星期七天,每晚的节目都编排得多姿多彩,既有一大堆好朋友聚在一块儿玩个人仰马翻的时光,也有只得慕天和竞之手拉着手在月夜下乘凉散步,闲话家常钓机会。 更难得的是,竞之并不霸占慕天全部时间,总会隔一阵子,就到东南亚去几天,留一个生活上的空档,加添杨慕天感情上的牵挂,经常的制造二人之间小别胜新婚的情趣。 每逢外游归来,竞之便有新鲜话题以及新颖的生意概念,跟慕天谈个不亦乐乎。他们之间只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题,绝无冷场。 踏破铁鞋无觅处,天下间叫杨慕天往哪儿去找如此称心如意的伴侣? 庄竞之完全是为杨慕天度身订造的最上等货色。 慕天对怀中的竞之,珍之重之疼之爱之,唯恐不及。 每一次的风起云涌,庄竞之的妩媚娇慵俏艳,那被杨慕天吞噬了的满足表情,其实是反转来的把杨慕天整个地融化掉。 的确由日出而至日落,杨慕天都喜欢无时或缺地跟竞之在一起,他实在已离不开她了。 当然,就算在写字楼内,竞之的英明神武、果敢决断、凛凛威风看在杨慕天眼内,仍是一种极端迷人的风采。 这天杨慕天就坐在庄竞之的办公室内,以欣赏的态度,留神看竞之跟她旗下的纽约揸盘经纪通长途电话。 庄竞之最后给对方说: “谢谢你,庄尼,我会详细考虑,谋定而后动。无论如何,这阵子出货,很是时候!” 放下了电话。 庄竞之道: “杨先生,恭喜你,上周六你放到我们美国经纪行的投资,已经赚了近百分之四十。” 杨慕天开心至极地答: “你太神乎其技,速度惊人!教人追不上。” “如何?赚的钱是放在我们户口内呢,抑或要立刻取回?” 杨慕天想,如果一赚了钱就立即收进口袋里去未免小家子气了,庄竞之一言九鼎,说好了代他买卖美国股票,根本都不劳向他拿动本钱,就把盈利赚过来了,自己就更没有理由不予信任。说到头来,那也不过是街外钱,就留在庄氏户口里去了吧! “你刚才跟庄尼讨论一单大买卖?”杨慕天问。 “对。”庄竞之答。 忽然,她望住杨慕天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看你的样子,竟是爱生意比爱我更多!” “我并不爱别个女人比你多就是了。” “不见得!”庄竞之嗤之以鼻。 杨慕天自然明白,说: “别这样子好不好?你最难看就是现今这副样子!” “我最难看的表情你杨慕天根本未见过。别以为一下子到手的东西就永远是你的。杨慕天,我一样可以把你看成疯狗,被咬了几口之后,仍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我就看你什么时候才跟那姓卢的摊牌?” “我们在办公时间,不谈私事成不成?”杨慕天说。 “成呀!刚才庄尼告诉我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我已有一套好计划,不用赚那一亿几千万的零零碎碎钱,很能杀它个片甲不留。” 杨慕天忙说: “愿闻其详!” 庄竞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