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做生意的人睡在床上发梦也会得签合同。然,异性业务对手相约单对单的吃晚饭,是可以有特别的一重意义的。 最低限度,唐逸本人就不会胡乱答应业务对手吃晚饭,她的政治饭只在午间吃。同事有取笑她古板的,她就答:“边吃饭边讲公事,有碍消化,晚间尤其不宜。” 说的也是实情。 然,宋卓鸣却是例外。是为了宋氏企业那笔借贷大生意,还是另有别情? 这些天来,唐逸每每躺在床上想到这问题,她的心就卜卜乱跳,浑身血脉贲张。 巧合的事情至多,就在这个阶段,唐逸午夜思量,无端觉得要搬离唐家,住到外面去。 于早明对她的揣测,未免夸大。 然,唐逸心上是有只小鬼,她或多或少的不敢太驳斥于早明的荒谬。 无论如何,在公事的层面上,唐逸觉得功夫已做得很足,绝对可以向主席交差。 所以当韦弼勤在借贷委员会会议上追问这宗生意的发展时,唐逸胸有成竹的答:“宋先生的意思是要先在他的建筑计划上有了信心,才跟广信谈合作条件!” “会不会是推搪之招数,正有别家银行或财务公司下了功夫,乘我们不备,而捷足先登?” 这番话说自其中一个执行董事白子良之口。 唐逸没有即时作答。 她不屑。 这个姓白的若不是靠自己是韦弼勤的妻舅,得了那马褂的身分,以他的才具,职位只应在信差与秘书之间。 这白子良的说话,等于对唐逸挑战,不愿意接受她的成绩。 还是主席韦弼勤的说话才算得体:“是否方便由我们出面,帮你一把,略为催谷,早定乾坤?” “不妨安排主席跟他见过面,加强诚意与沟通。”唐逸这么答,也是得体的。 若果不自动作此建议,等下惹人思疑,以为她把这条财路收起来,不肯公诸同好,那就是百辞莫辩了。 于是唐逸负责约会宋卓鸣。 “我们的主席想请你到广信银行来吃顿午饭,你赏这个面吗?”唐逸在电话里头问宋卓鸣。 “谢谢,一定光临。我希望你也是被邀之列。” 唐逸笑而不答。 午宴设在广信银行顶楼的贵宾厅。 陪宴的除了唐逸,还有那讨厌的白子良,以及两位信贷委员会内的高级职员。 宴会的排场只是一般性质的业务午餐,并没有过份的夸大张扬设置。只为韦弼勤不大愿意表现出一副猴急相,万一生意做不成了,岂非更坏掉身份? 其实,与会中人,只除了唐逸,都无可避免地有点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宋卓鸣是个健谈的人,且知识相当丰富而广阔,在谈论到本城银行业务时,有甚多独特的见解,他与韦弼勤谈得十分投契。 “风闻银监处最近非常积极地鼓励小银行考虑卖盘给大银行,或把业务扩大,与同级数的银行联营等等,如果这个建议属实,你怎样看呢?” 韦弼勤欣悦而自负的答:“对广信而言,这建议是无任欢迎的。我们根本有相当雄厚的客户网,以及非常松动的资金,现今最头痛的问题是人材外流。要雇用个好职员,难比登天。” “不可以培训吗?”宋卓鸣问。 “可以。但,一旦培训成材,三朝两日之后就逃之夭夭,培训越成功,越为行家谋福利而已。”韦弼勤稍停,立即再补充:“当然,从大体上着眼,也不是损失,只为社会与银行业作育英材,责无旁贷。” 唐逸心里笑,大老板差一点就露了小家子气,立时间自己发觉,慌忙补救。 “珠宝业的人材流失量,却不致于如此严重。然,知识很难找人入行,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酒过三巡,一轮闲话之后,韦弼勤开始踏入正题:“本埠真是个机会之城,唯其危机四伏,才造就出种种时势来。英雄又是出少年的多,故而商场上个个都看好宋氏企业的前景,尤其是老兄在大屿山的地皮投资,真正独具慧眼。如能好好发展,相信盈利必不单纯在地价高涨之上。” 宋卓鸣很诚恳地答:“我已跟唐小姐提了几次,整体发展计划已有腹稿,很希望能找机会,跟财务上的老行尊研究一下可行性。” 这句话是太令唐逸开心了。 如此说,已经暗示出宋卓鸣很有意思让广信做贷款统领,且直截了当地把唐逸视为认可的联络人。 这单大生意若成功的话,功劳已大部分归唐逸所有。 宋卓鸣还送佛送到西,干脆大方地再补充说:“如果韦先生有兴趣给我提供指导与意见,就请唐小姐把一应资料转达。” 韦弼勤连忙答:“那是求之不得了,广信非常珍惜像宋氏这样有头脑有冲劲的客户。” 午宴结束之前,已是满座生辉。 只除了白子良一人,似有点强颜欢笑,是个例外。 唐逸才不管他。这种憎人富贵厌人贫的坏人,难怪银行里头的下属,都替白董事起了个浑名叫白无常。 白无常在广信,每年必得全体员工一致投票选为最不受欢迎的人物。然,无奈其何! 唐逸有时偶尔跟于早明吐苦水,讲讲这白子良的小家相。于早明就会说:“每间机构都必有黑白无常,这等鬼见愁,专门趁你病,椤你命,一点不留情,故此至要紧是我们健康愉快地活下去,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对。阴阳异域,总是光明磊落的人,能见太阳。鬼无论如何只能在黑夜时间才可以自由出动的。 唐逸尤其下意识地感到自己正正鸿运当头。 时运高的人,不闻鬼叫。 不是吗?就在午宴之后的两小时,还未到下班时间,唐逸就接到宋卓鸣的电话。 “我专程打电话来多谢你为我安排了一个如此有建设性兼有用的午宴。”宋卓鸣说,声音很好听。 “要说多谢的人其实是我。”唐逸也答得顶温柔。 “可否向你面谢?”宋卓鸣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我的车子准时在六点半来接你,好吗?” 连到什么地方去吃晚饭,宋卓鸣都没有交代,很有一点浪漫的意味。 唐逸欣然接受。 是宋卓鸣自己开的车。 “你喜欢到哪儿去吃晚饭?” 唐逸一扣好了安全带,宋卓鸣就问。 “你作主吧!”唐逸表现了她的温婉与妩媚。 “那么,最低限度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菜?” “我其实吃得很随便,最喜欢的是家常小菜。” 这么轻轻的,不经意的说了这句话,车厢内立即有了一阵子的沉寂。 唐逸很怕自己失言,好像暗示对方该把自己带回家里去似。立时涨红了脸。 若果宋卓鸣真有此误会,就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至于宋卓鸣,他分明出现半点不安。随即把那份不安硬压下去,遮掩及时。 “如果不嫌弃,我请你到我的别墅去,让老管家为我们弄两个小菜,好不好?”宋卓鸣想了想,菜提出这个建议。 “好。” 令唐逸有一点点的喜出望外。 这证明宋卓鸣并没有过分敏感,也没有觉得她施仪。 宋家别墅,在西贡。是一幢三层高的新式洋房,面海,只为已经入夜了,他们倚栏远望,眼前只黑漆一片,也看不到什么景致。 唐逸是大家庭出身的人,她当然知道什么叫气派与级数。 宋家的别墅其实并不辉煌。西贡这近年来兴建的一系列别墅,都是给新发财的富户买下的多。 她们唐家的别墅在大浪湾。 这才真特具一格。一直以来,那湾头附近、雄踞半山的别墅都是各英资机构的总舵主所有,若不是唐家祖上是洋人买办出身,发迹得早而成香江世家,还没有跟这些殖民地贵族平起平坐得资格。 然,唐逸与于早明、于早媚姊妹绝少到唐家得别墅去。只为用它来宴客显排场得唐家人实在太多,每个周末都像酒店,由各房子弟轮流订位,先到先得。唐逸她们不屑去争。 晚饭设在宋家别墅顶楼得天台花园内。 吃的是宋家老管家亲身调制的家庭小菜,有虾子竹笙豆腐,耗油柚皮,咸蛋蒸肉饼,非常非常新鲜青绿的油菜。完全对了唐逸的胃口。 当然,最令她开怀的,还是面前的那个笑语连连的男人。他说:“我最喜欢把晚饭开在这儿吃,尤其是月明之夜,不但举头有明月,那细碎的小星星,尤其可爱。” “因为它们像钻石。”唐逸答。 宋卓鸣笑,说:“这石头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艺术品一般价值连城,故此搜集它的人,却发了大达。” “你在取笑我!” “你不看成是恭维吗?” “不,在你心目中,发达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定又比身家更值得宝贵的东西。” “那是生命!”唐逸冲口而出。 “没有值得连生命都可以舍弃的其他人与物了吗?” 宋卓鸣期待的答案,其实深藏唐逸的心底。可是,不便作答。 唐逸整张脸胀得通红。 脑子里满是一个一个心连心的爱情讯号。 的确,她自承是个肯为爱情而牺牲的女人。 她的母亲和她的姐姐,也是这一类人。 唐逸骨子里有她们的血。 蓦地,有另外一个尖刻的思维钻进唐逸的心里去。 洪倩均与唐悦不错是心甘情愿作为爱情的牺牲品,因为她俩的男人都另有妻室。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惊魂甫定,唐逸登时气馁了。以宋卓鸣的身分与条件,不可能至今仍是个名实相符的钻石王老五。 “你家也有个这样的天台花园吗?”唐逸下意识地试图踏入她的正题,也好趁机回避了宋卓鸣尴尬的问话。 “不,我住山顶的公寓,只有个宽敞的露台,可眺望海港景色。” “为什么不搬到这儿来住呢?每晚抬头望住星星,你会有灵感设计钻石首饰。” 宋卓鸣掩一掩嘴唇,不即作答,过了一阵子,他才说:“半山的位置比较方便上班。” 真奇怪,这么一个言之成理的藉口,还用如此吞吞吐吐呢? 唐逸是聪明人,她的心先冷了一半。 之后,二人却无话。 唐逸举头望见满天的星星,的确明亮、闪耀、光辉、可爱。 就这么两个人把着酒杯,看一夜的星星吗? 唐逸心里想,要真如此,也太尴尬了。 可是,彼此都沉默,脑子似是一片空白,无法想到再说些什么。 像有一件事,或者有一个人横亘在他们之间,使他们的感情、交往、甚至对话,都无法继续下去。 突然,宋卓鸣说:“还因为我的孩子喜欢!” “什么?”唐逸回过神来,对方的说话只听了一半。 且唐逸一时间没法子把这句话联想到先前的问题上,他们中间已有一段的空白。 那时,她的心其实已飞驰至老远。 刹那间把她唤回来,她要定神想一想,才知道宋卓鸣的意思。 她的反应,令宋卓鸣难于把话接下去。 他呆住了。 “对不起,你是说,你的孩子们比较喜欢住市区?” “是的。”宋卓鸣透一口气,到底能把说话重新纳入轨道:“他们在英国念中学,每逢放假回港来,节目排得满满的,住市区方便他们出入。且在外国生活的孩子,不会羡慕乡村环境。他们老觉得我大惊小怪。” “可不是!” 唐逸笑着答,一颗心突然的卜卜乱跳,她很希望宋卓鸣能够说下去,提供更多的资料,例如,他太太呢?也在香港吗?还是在英国带孩子? 气氛仍是静谧。 宋卓鸣只殷勤地替唐逸添了餐后酒。 唐逸实在觉得自己再沉不住气了,大大方方地问一句:“尊夫人呢?” 到了这个心境与地步,问这么一句话,也不为甚吧。 宋卓鸣很快地有了反应,说:“她是两边走,一半时间在英国,陪伴孩子念书,一半时间在香港。” 这两句话说了出来后,唐逸与宋卓鸣都同时释然。 那个萦绕在心上多天的问题,终于获得解决。 唐逸其实是早早打了输数。好比知道身患绝症的病人,只有一线生机,看有没有特效药能医顽疾。那丝希望其实是沉重的负担。等呀等的,直侯至医生宣布:此症是的确药石无灵了,那才心死。 心死反而安乐! 同样,宋卓鸣早知道要面对这个难关,再辛苦再尴尬再难堪,也得闯这一关的。 现今闯过去了,后果如何,另外筹算好了!最低限度,压在心上的大石,掉下来了。 因此,这次约会的下半截时间,两个人是真的轻松愉快。 都是那股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的心态! 直磨至近十一点,宋卓鸣才开车送唐逸回港岛唐家大宅去。 一路上,两人都不多话。 只在将近抵达时,宋卓鸣说:“唐家大宅其实是本城的历史性建筑物,价值不菲。” 唐逸说:“小孩时代,很不喜欢这间古堡式的住处,一旦入夜,很鬼影幢幢似。” “现在呢?不怕了吧!” “当然不怕了,然,我也快要搬家了。” 唐逸还很自然地加上一句:“难得父母让我过独立生活,喜不自胜。” 话才出了口,唐逸就想:“嗯,我那搬家的念头犹在呢,今晚宋卓鸣的表白并未能使我改变初衷!” 她有一点点的沾沾自喜。 然,这其实是危险的。 车子停在唐家大宅门口,唐逸跟宋卓鸣道别:“再见,谢谢你!” “有空再请你到别墅去玩!” “好,再联络吧!” 唐逸睡到床上去,重新回想今晚与宋卓鸣相会的过程时,她突然的哭了。 竟由饮泣而至嚎啕大哭,直到两个鼻孔都像被堵塞了似,才晓得慢慢回过气来,不再放肆下去。 为什么会有这个强烈的反应? 无他,唐逸觉得委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以自己的父家的家势以及本身的条件,都不可以碰上一位跟她相配,令她倾心相许的单身男士,让她可以舒舒坦坦地恋爱、结婚、生子。 不能把这看成贪婪吧,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少女的梦想而已,应该不难实现。 然,她就是没有这份机缘。 在大学里,有一点点瞄头的男同学,身边总团团围上一大群女孩子,唐逸不屑凑热闹,也懒得争。 那些并不养眼的学生哥呢,唐逸当然看不起。 一踏出社会做事,眼光登时变得更为灵亮。 益发晓得欣赏男人的倜傥架势,明白何谓现代式的文武全才。 再加上家族训练,对异性有了一个不易变更的理想模式。 实在不能叫唐逸将就,随随便便把遇上的男人塞进那个模式去算数。 就算唐逸肯妥协,稍稍降低要求,在择偶,甚而是择友上,都有极高的困难度。 男人们总有如下的批评:“唐家千金是本城天潢贵胄,近不得。” “是真的金堆玉砌的姐儿,也罢了,追到手,等于开了钻石矿,可惜,才不过是不得宠的二房妾侍女,那份嫁妆,才不过一千几百万而已。” “是吗?是吗?那儿揾不到一千几百万;一个股市浪潮,成王败寇都不只此数,何必为了小数目而白白担上裙带尊荣的恶名?得不偿失。” 是的,现今人们的胃口是不同了。心里一盘数,非常的精打细算。 拖着唐家女儿的名衔,反而是唐逸寻求归宿伴侣的致命伤。 完全是高不成时低不就。 要中间落墨吗?也难! 要是伴侣是鸡肋,食而无味,弃之可惜,那又何苦张罗。 直至遇上了宋卓鸣,整个人像过了一重电,浑身微微震荡。 那种感觉好得不得了。 有一点像疲累至极,躺在床上接受物理治疗,一按电擎,通了电,所有紧张的肌肉都渐渐松弛下来似。 现今苦苦经营的所谓女强人,在江湖上奋斗得几年,全部都得了颈背痹痛的毛病,,非要每星期接受这种物理治疗不可。唐逸当然不是例外。 每次接受治疗,她都舒适至不愿意再坐起来。 现今,宋卓鸣之于她,就是这个样子。 她忽然的想跟自己的姊姊唐悦见个面,请求一下过来人的经验与滋味。 才要摇电话给唐悦,床头的电话铃就响。 “我是早明,你睡了没有?” “没有。正想找你妈妈。” “今晚星期几?”早明问。 “星期三,怎么呢,找她也要择良辰吉日?” “差不多。星期三晚是可以摇电话给她的。我父亲不会回家去,单数属于我大妈所有。一般来说,妈妈每星期的一、三、五一定睡不牢,在床上辗转反侧,正好有人找她聊天,以渡漫漫长夜。每星期二、四、六呢,有影皆双,请勿骚扰!哼!” 听得出来,于早明的声音透着不屑。 唐逸叹一口气,问:“那么,星期日呢,你那爸爸是不是休息?” “不,不,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大小二宅轮流一个礼拜。花心萝卜竟成抢手货,没天理!至于本星期日吾母之际遇,我可忘了。” 天!唐逸在心里暗叹一句。 “喂!”于早明在电话里头喊。“我有要紧事找你!” “什么事?” “干么今天下午一早下班?” “去做头发。” “嗯,不得了,今晚原来有重要约会!” “打探我的行踪,就是你的要紧事!” “不。我替你看到一幢旧房子,很有味道,面积是小一点,然,极可爱。明天带你去看。” “你大小姐赞赏的,还会差到哪儿去。就这间好了,懒得花时间再看来看去,什么时候可以入伙?” “你似乎很心急!” 唐逸被于早明这么一说,纵使见不着对方,她还是满脸通红,一时间回不了话。 于早明并不放松:“母亲曾说过,命中注定的劫,是逃不掉的。” 唐逸其实很少跟她姊姊唐悦见面,因为姊妹二人年龄有差距,似有些少代沟。 就是为了这最近遇上了姓宋一事,使唐逸无端端觉得有需要跟她姊姊叙面,且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 下意识地,唐逸需要其姊的支持,认定了二人有机会慢慢相惜。 或者应该说,同病相怜! 唐逸果然坐言起行,把唐悦约出来午膳。 “你瘦了。”唐悦望住妹妹说:“然,更好看,更清丽!” “大姊你在取笑我!”唐逸竟然畏羞,毕竟还是个未嫁的姑娘。 “工作不要太劳累才好。” “大姊,你放心。工作只会越做越精神。” “女强人本色?我真佩服,这年头,当家庭主妇不中用了!” “大姊,你可有后悔?” “后悔有用吗?” “很多没用的事,人还是情不自禁地做着。” “说得顶对。可是,小妹,你又是指哪一种后悔了?” 唐逸没想到她大姊有此一问,可能是自己一时不慎,言语上戳到了她的痛痒之处。 原本唐逸只想知道她大姊是否喜欢到外头做事,谁知语带双关,竟可能使唐悦误以为是指她嫁进于家作妾一事上头。 如果唐悦肯透露心里头的感受,未尝不是唐逸想获得的宝贵资料。 可是,她真不知如何开口催谷她的大姊? 还是唐悦自动打破了沉默,说:“小妹,老老实实告诉你,开头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起码十分之九的时间不后悔,再下来,差不多天天后悔,到如今,却只有一半时间会得后悔了。” 听上去很复杂。 可是唐悦说的是真心话。 两情眷恋,甜如糖,胶似蜜的时候,两个人心连心,手牵手,上天雷劈也不能分拆的鸳鸯。 日子过下来,感情虽在,但热情已过,火花一旦熄灭,就似缺少了掩眼法。那些生活上的困难与人情上的愁苦,立即图穷匕现,下下戳得人一身是血,当然的天天都叫苦、叫屈、叫冤枉,如何会不后悔? 一个男人拖着两个妻子,那种麻烦,唐悦认为她的小妹应该了解,不劳她来细叙。 日子再过下来,唉,仔大女大,自己都已一把年纪了,还想不透吗?该是自己拥有的,始终在手上,到底属于人家的呢,要争要抢,还是不得要领。人也折磨得圆滑了,服帖了,不再张声了。 也只有在很多忍无可忍之事上头,才会得有悔不当初的感觉。 因而,唐悦答:“现今,只有一半时间会觉得后悔。” 这一半后悔的时间,也必会随年龄渐长而褪化,并非说,年老人永不后悔自己年轻时的所作所为。只是,老油条,没有了火气,根本不去想那些恩怨情仇而已。 照这种分析看去,其实是悲哀的。 谁说不是呢? 唐逸听大姊的说话,听得很没趣。 唐悦虽不察觉小妹的脸容有点惨淡,然,一见提起自己的为难,心上多少有点不舒适,故而一顿午饭,姊妹二人都有点食不甘味。 “大姊,若给你从头再做一次,你会不会嫁给姐夫?” 唐悦笑:“你姐夫老是笑我说:女人最喜欢问一些假设的,跟未来无关之事。” 唐逸耸耸肩,仍等答案。 “小妹,你先答我。让我重新再选择一次,是在我当时那年龄,抑或在今天?” “这有分别吗?” “分别太大了。重新为人,由头选择,若仍是年轻,没有经验,我若说不会爱上你姐夫,是肯定骗你的。但如果使我现今这年纪呢,可难了,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姊夫是熊掌,这我知道,那什么是你的鱼呢?” “自尊心。” “大姊!”唐逸惊呼。问:“有这么严重吗?” “有。” 唐悦肯定的答案,令唐逸骇异至极。 她连忙追问:“大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悦淡淡然一笑,她从来都是这副样子,温文尔雅、漫不经心,惊骇错愕紧张急躁等等情绪全部跟她绝缘。 唐逸很多时都觉得,她这位姊姊比她母亲更似那种只穿旗袍,插条手绢儿于腋下的老式女人。 唐逸一直望住唐悦发呆,好一会,唐悦才答:“难以言宣呢!小妹,是真要身历其境,才知个中滋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虎子原来是张牙舞爪,抓得人皮破血流的话,岂非万劫不复,要悔不当初!” “小妹,你的比喻,并不恰当。若然不肯定虎子是自己之至宝,又何必冒险?” “如果肯定呢?” “那就死而无憾了。” “大姊,你嫁姊夫时,没有把他当成虎子?” “有。” 唐悦知道妹妹的意思,于是不劳她追问下去,立刻补充:“小妹,问题在于死不能死,要继续天天的接受自尊被蹂躏的挑战时,是很痛苦难忍的一回事。简单一句话,慷慨赴死易,偷生忍辱难。为理想,选择前者,也不过是一刻间的痛苦而已。激情之下,不难产生这种匹夫之勇。可是,为爱一个人,而要挑战后者呢,讲的是恒久坚忍与耐力,需要冷静的理智支持,决非容易。” 唐逸呆住了,大姊的意思明显不过。一刹那的心头火花,招致日后长年累月的凄怆,不足为外人道。 再追问下去,也无非归纳出这个结果来。 当然,答案令唐逸忧心如焚,坐立不安。 唐悦呢,完全没有注意到妹妹的这份奇异情绪,一则,她以为凡是女人,都喜欢绕着这种话题,百听不厌,未必是有切身关系。二则,唐悦是个只专注于自己狭隘生活圈子的女人。她至大的生活困难,是要应付于翔泽的母亲以及他的发妻,至深的安慰,亦不过是于翔泽对她的感情与于家一对姊妹花的成人长进而已。 也无可否认,她对妹妹的关心是稍为疏忽的。 唐悦一心认为,像妹妹这种自由自在,既没有婚姻约束,又没有罪名可背负的人,会有什么疑难呢? 正所谓:“食爷饭、着姆衣。”寒窗苦读经年,立即出仕,高官厚禄,名成立就。对她来说,爱情是点缀生活、装饰人生的奢侈品,婚姻呢,早晚会来个门当户对,又是成家,又是立室,又是生儿育女,一身兼两职,做定了报章杂志上厚厚表扬的贤妻良母与商界强人! 唐悦想不到唐逸有何苦恼与烦忧? 她不同,单是于家大房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这些年已闹得她人疲马倦,苦不堪言。 这天,跟妹妹吃过午饭后,唐悦立即上俊艺珠宝店去,替于翔泽母亲拿回改镶的翡翠戒指。 于家不算是什么顶级的豪门望族,然,身家还是有的。 于翔泽的父亲已经亡故,母亲原本独居,近这两三年,于翔泽的正室蔡芷琼,不知怎的,竟自愿搬回家姑处住,让她老人家长伴有人。 这个决定,于翔泽当然不能反对。 唐悦也只好闷在心头。 无他,蔡芷琼这一招,是要切切实实地以于家奶奶为后盾,增加她台上的注码。 根本是非常利害的一着,只有百利而无害。 蔡芷琼原本的居所在太子道,她搬到于家大宅去住,旧居仍不变卖,只出租,租金当然是她袋袋平安。 及至在窝打老道山的大宅住下来不到半年,刚好旁的一幢平房要出让,蔡芷琼便又打出一张绝牌,好言哄了于家奶奶,要于翔泽买了下来,让她住进去,依然跟家姑为邻,朝夕相陪,却又自立门户。 唐悦对这一切,不错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她也不是个凡事斤斤计较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那婆媳二人接近了,而屡屡多生是非,她是不会去理会的。 一开头,于家奶奶便为难她,在于翔泽身边说:“也难为了大嫂,整天整夜的陪着我这老太婆,一星期才盼得你回来那三天,也太过分了。翔泽,每逢星期日,你就留在这边不回去了吧!” 于翔泽十分为难,没敢做声。只是面露不愉之色。 于老太太看着,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意。也不容他有反抗余地,一板脸孔,再迫一迫:“怎么?两个老婆分庭抗礼,我这老妈子在七天里头只分你一天时间还不成?” 还有什么说话好讲呢? 连于翔泽都屈服了,唐悦只好哑忍。 甚至她在女儿面前都不愿吭半句,因而于早明与于早媚还一直以为,父亲是隔一个礼拜就回家来陪妈妈的。 再下来,于老太太有事没事,总会一星期有一天,把于翔泽叫回家去。说是炖了些什么补品,煲了些什么靓汤,给这宝贝儿子享用,偏又要挑于翔泽回唐悦那边去的日子。一定把个于翔泽留至深夜,再放回去,人一进睡房,已累得一塌糊涂。 他哪儿会注意到唐悦呆坐床前,直至天亮,甚而默默垂泪。 唐悦从不抗议,不但因为抗议无效,且自觉如此是有失身份,兼毫无意义。 当初,于翔泽并不是这样子安排的。 他曾指天誓日,只爱她一个。 唐悦要心要人,蔡芷琼要名要位。 然,现今呢,对方名正言顺之余,还要人。 至于心,唉!唐悦叹息,谁知道呢? 年轻时,自己不免天真,信心十足。母亲曾提点她说:“女儿,好歹要争一争呢,争到多一天是一天,多一晚是一晚。钱呢,争到多一分是一分,多一毫是一毫。” 唐悦没好气,至喊一声:“妈,别这样叫我为难!” 洪倩均再劝:“你竟相信于翔泽回到大妇的那一边去,两个人同衾共枕,而仍然跟你心心相印?女儿,你没得天真!” 唐悦没有发脾气,她不是发脾气的人,但,她不愿再听这些逆耳之言,甚至不相信这是忠言,她默默地起身就走。 经过这么多年了,两个女儿已经成人长进了,自己的环境与心境,却是每况愈下。 连洪倩均都不再罗嗦她了,所谓长贫难顾。母亲的心已死! 她自己呢,才慢慢的有了觉醒,或者,说得贴切一点,有了忧虑。 当身边的一总人紧张地劝唐悦,请她小心处理自己与于翔泽的感情与关系时,任何对于翔泽不利的言辞,都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增加唐悦对他的信心,巩固了唐悦从一而终、誓无异志的决定。 别看唐悦是个娇柔似水,不刚不强的人,她的一颗心其实比钢铁还要硬,对某些她认为极严肃的事,非常非常的执着。 人们是必要向她的死门挑战,效果只有适得其反。 唐悦跟在于翔泽身边的初期,越多闲言闲语,压力越大,她就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行为越正当,越无须商榷。 唐悦根本把自己为爱情而牺牲的伟大建筑在旁人对她抉择的存疑与否定之上。 可是,发展下来,周遭的人开始沉寂了,视唐悦对于翔泽的死心塌地为不可救药,于是实行放弃劝谏,甚至宁愿静静地在背后冷笑,也不再口出恶言时,唐悦才稍稍慌张起来。 最严重的一次是她约了母亲到文华酒店去吃下午茶,那儿的座位十分宽敞,背贴着背的坐,仍可清晰地听到邻座的谈话。 两位时髦女士正在细声讲,大声笑。唐悦本来无心装载。然,有个熟识刺耳的名字,令她整个人坐得挺直,像被管针戳了一下似。 其中一个女士说:“蔡芷琼这女人就是天真,只会听她丈夫说,那唐家小姐既不愿意离开,自己也不好白白担了个始乱终弃得恶名,说到底,大家都有个叫出来人人皆晓的名字,也就只好将就点维持这段关系下去了。在芷琼面前,姓于的誓神劈愿,目前跟那姓唐的也不过是同床异梦而已,你说,信不信?” 另一个立即哼了一声,答:“我不信,你不信,可是蔡芷琼信,你千万别提醒她,落得没趣!我就曾率直地质疑过那于翔泽的诚意,结果呢,被蔡芷琼喷得一面屁!” “我才不会。宁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一个屋檐下住的两个人,就算世仇,也都会培养起感情来,我才不淌这浑水!” 唐悦完全僵在那儿。 她坐得挺直,体内得血液像在倒流,五脏六腑移了位似,令她整个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除了维持着同一姿势,不动,还能勉强支持得住之外,她没有其他办法担保自己不在下一分钟就晕眩。 太恐怖了,是不是? 然,那两位女士仍没有放弃话题得意思。 “你看,那姓于的又会如何向唐家小姐作交代?” “一套台辞两家电台播映,只换了称呼就成了。” “也许连称呼也不用换,干脆叫两个女人都是甜心,那就万无一失了。” 两个女人纵情而笑。 完全旁若无人。 “我敢打赌那姓于的,甚至乎所有拥有两头住家或以上的男人都会耍这种滑头手段。”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回到姓唐的家,必然说,当年娶蔡芷琼时,彼此还能沟通,日子过下来,她是迟滞不前,他却一日千里,彼此越来越无话可说了,才会闹出婚变来。然,糟糠之妻不可弃,说到头来,对方并无过错呀。” “男人可不可以有点新意,在抛弃妻子的藉口与行为上做点突破了?” “朋友,太阳底下无新事呢!” 这以后,这两位女士仍有很多话,唐悦无法再听到了,因为洪倩均刚抵步,她就轻声对母亲说:“妈,我有点不舒服,你陪我回家去好不好?” 随即离座。 当晚,于翔泽并没有回唐家小姐这边来。 尤其显得长夜漫漫,绝不好过。 唐悦躺在床上,独自淌泪。 每一分每一秒都长如一生一世。 她几次想拨电话到大妇那边,把于翔泽叫来接听,再在电话筒里痛苦一场,以示抗议、泄愤。 然,没有,终于还是挣扎着没敢坏了自己的修养。 一日一夜到底过去,当于翔泽回到她身边时,唐悦自觉已经老掉十年似。 一夜之间的憔悴,连于翔泽都微微吓一跳。 唐悦不能开口细诉昨夜梦魂中,仍听到那双陌生妇人尖刻而可能绝对合理的说话,有如山崩地裂,震荡心弦。 于翔泽把手搭在唐悦的肩膊上说:“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他对她,从来都温柔,从来都体贴,从来都细心。 唐悦在心内叹气。 她没有做声。 这差不多已经是唐悦最大的抗议。 跟她相处了好一段日子的于翔泽,当然知道这个讯号。 每逢有这种情况出现,他会额外的留意及陪小心。 于翔泽拖住唐悦的手,快步走回睡房,两人坐在床沿。 然后于翔泽就温柔地问:“告诉我,是心上不舒服,还是身上不舒服?” 唐悦微垂着头,仍然缄默。 于翔泽吻在她的发际上。 唐悦微微地缩身避开了。 “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令唐家小姐快乐,也只有一个人能令她伤心。看样子,这姓于的今天晚上要不好过了。” 于翔泽试行幽了妻一默。 果然,说到了唐悦的心上去,终于说:“你还爱蔡芷琼?” “你应该知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代表我发言。” “你并没有答复我的问题。”唐悦这口气已经算硬的了。 于翔泽放开了唐悦的手,有一点点的不耐烦,说:“你要我重复又重复多少次了。早就告诉过你,这些年来,我连跟蔡芷琼沟通都成问题,她根本就迟滞不前。” 于翔泽还没有说下去,唐悦就截他的说话:“而你却一日千里,故此彼此越来越无话可说,因而才闹出婚变来,是不是?还有,糟糠之妻不可弃,说到头来,对方并无过错。”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不断重提旧事?” 唐悦豆大的眼泪滴下来。 她的惶恐、怨屈、难为,简直无法宣言。 那两个街外人的估计,全都正确。 于翔泽不耐烦地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唐悦忽然忍不住失声痛哭了。 好像她不断地嚎啕大哭,是对于翔泽最大的泄愤。 于翔泽初而手足无措,继而烦躁不安。 他干脆跑出了睡房,让唐悦独个儿哭个够。 这也是于翔泽惯用的板斧。 对付女人,最主要是看清楚对方的心,是否真正在自己身上。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任何大小别扭,根本不必看成大件事。 对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适随尊便。哭够了,自然收声。闹够了,自然停止。上吊呢,就算死掉,也不过生为于家人,死为于家鬼。 女人,一旦爱上了男人,根本就是钻进了死胡同,无路可逃。 不是对之轻蔑,而是任何人一旦对某事某物某人达于痴迷程度,就等于双手奉上控股权。 君不见嗜酒、嗜赌、嗜色者的下场吗? 女人把爱情视如生命,比将酒色放在生活首位,遗祸绝对不相伯仲。 只有对事业与工作至为紧张的人,收益才是正面而非负面的。 他,于翔泽对一妻一妾,齐人之福是坚持要享定了,因此而稍稍付出代价,并无不妥。 老实讲,要于翔泽狠下心去,抛妻弃子,与原配分离,也不是出不出得手的问题。老妻的作用不在于爱情的分享,而在于名声的维系。 唐悦这么一个颇有名声的富家大户小姐,一旦名正言顺地把她娶过来,为她而抛弃糟糠妻,就等于赌尽自己手上的注码。 万一有日,唐家小姐脾气一发,撑腰有人,或甚至移情别恋,自己岂非输得一败涂地,面目无光? 这种游戏,怎么赌得过? 唐悦当初没有在婚姻上争取一夫一妻,作了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决定。既肯屈就,于翔泽就誓死要保卫自己置于安全不败之地。 况且,于翔泽自问对唐悦真心诚意,并无欺骗之心,她若要久不久就受闲言闲语,或是情绪影响,而至发一阵子脾气,就随她去好了。 对女人太过迁就,反而会令她变本加厉,得一想二。 太过忽视了,又是尾大不掉,烦躁而已。 故此,很简单,于翔泽实行软硬兼施。 于是,一直以来,对唐悦都收放自如。 像这一次的吵闹,也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于翔泽认为只消合时作一收一放,唐悦就会破涕为笑了。 先让她哭个饱,深觉自己无助,才去拉她一把,自然水到渠成,化干戈为玉帛。 唐悦是越哭越伤心越焦急,她有种强烈的被遗忘被抛弃被置之不理的坏感觉。 无可置疑,她不单真心爱于翔泽,而且以重注押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跟她最敬爱的父母、她那堆贪嘴嚼舌的亲戚朋友,赌她的抉择是最正确无误的。 如此义无反顾的跟了于翔泽,过了一段时日,竟遭抛弃,如是是好! 泪影迷蒙之中,唐悦甚至看得见她周围所有人的脸孔,不是狞笑、冷笑、耻笑、讪笑她的幼稚肤浅愚昧,就是叹息、可怜她的遭遇。 别说前者令她战栗惊惶,就算后者的表现,也不见得能抚慰她的心。 同情,有时只是受害人或落难者一服糖浸的砒霜而已,不能止痛,还会加速其死。 唐悦真的六神无主。 她开始期盼一个与于翔泽和好如初的机会,也只有她和他仍然相爱、仍然在一起,才能解决掉心头的孤清、寂寞、无奈与恐惧。 就在这个急需要下台阶的时刻,一只温暖的手,抚弄着她的头发。 唐悦回过身来,看见了带笑的于翔泽。 翔泽的脸孔由清晰而至模糊,因为对方正俯下身来吻住了她。 唐悦闭上了眼睛,仍一边的呜咽,却一边的心甘情愿地投降了。 这种闺房内的战云,多年以来,此起彼落,渐渐使人疲累。 唐悦并不是那种视耍花枪如刺激游戏的女人,决不会乐此不疲。 她开始领悟到另外一条令自己震惊不已的道理。 别一味研究于翔泽对自己爱情有无与深浅,为什么不回心想一想,究竟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否变质了? 表面上当然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只有越爱越深,越舍不得分离。 然,舍不得分离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真正非他在身边就不能活下去呢? 抑或为了恐惧人言?为了不甘心输这大大的一铺?为了面子攸关?为了势成骑虎? 这一连串的问号,迫唐悦去正视一个绝大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是她自己跟于翔泽在爱情方面都已经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