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无眠,我在想…… 只消拿起床头的电活,温言软语地给世勋道歉一声,答应重收旧好!再哄他 出让手上的o.5%股权,未必不成事! 只这么0.5%,就是关键! 我三次伸手握住电话,象足了门徒三次背叛耶稣。 我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我觉得自己已跟妓女无异。 本身没有条件,切勿充撑场面! 我既不是情妇的材料,亦无小人嘴脸。不致于为孙世勋再委屈下去,也不致 于为自己而要陷他于不义! 晨光熹微,我走至露台,张望出去。海阔天空,飞鸟翱翔,旭日初升,世界 何其明亮! 既非仁人君子,又不是奸佞小人,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至极的女子,何处 不是容身过世之地?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干脆从头再起。36岁,仍能有多一次重整河山的机会吧? 罢了! 我匆匆换过简便的衣裤,跑出门去,开车去先办理一件正经事! 自从父亲过世后,我每年都随母亲上坟扫墓。这么巧, 章尚清也葬在同一山头。 我相信,我在退出孙氏之前。有必要跟他老人家交代一声。 拾级而上,直至坟地山腰,穿过了重重墓碑,就在那棵大榕树下,章尚清的 坟前,竞有人垂手而立,默默祷告。 这么早……会是谁?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扫墓人穿黑丝旗袍,头上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如此似曾相识! 她回过头来,见到我,微微地惊与喜! “伯母,早!”我礼貌地跟世勋母亲点头。 “早!”她和蔼地微笑。 我们都站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还是对方打破沉闷的局面,说:“有话要跟你章伯交代?” “只来鞠一个躬,略尽礼数,其实无须多作交代,如今谁的心意,他会不清 楚?” “嗯!说得好,我也不常来,只是,我们要走了,来跟老朋友说声再见!” “什么时候起程?”都是来告别的,唉! “今晚就走了!香港再没有我们的事了!世勋不欲多留!” 这句话教人心如刀割。 “宝山!”声音那么温婉慈爱,象要抚慰我悲怆的心:“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总有无可奈何之事,非战之罪。我希望你别深怪世勋!这孩子受的委屈不少!” 我没有答话,不知道如何回应。 “世勋从小就在我愿望的压力下生活,也许我是古老女人, 自从跟了崇业 的第一天,我就有个微小愿望,希望名正言顺成为孙家的一份子,人前人后,可 以抬起头来,说:我们姓孙!没想到,这个微小愿望,如此的难以实现还为此而 引出经年不绝的斗争,直至把孙家打散为止!” 我仰望长空,脑子里盛载过多的人际关系,思想冲击, 刹那间变成一片空白,还有点不支晕眩的感觉。 “以后在松田的发展下,再无孙家的影子在,廖美华可以放心了。50年的恩 怨,不能再拖下去,谁输谁赢,有个了断,还算好事,当年崇业知我心意,才把 家业的一半遗留给我。我名下的孙氏股权,永不变卖,好纪念我们的恩情。其实, 恩情常在心间已经足够了,是必要等到无可选择的时刻才明白过来,那种醒觉矜 贵与意义要减半,也实在可惜的。” 孙姨奶奶苦笑。 我不期然地想起孙祟业,他何德何能会令这两个一刚一柔的女人,以不同的 方式对他毕生尽忠尽爱? 虎父无犬子,时代不同,人性不变。 “不属于自己的,强求不得。以前我们错得太多了。” 世勋的母亲拖起了我的手:“糊涂半生已经很不应该了! 世勋说得对,他不要你再委屈下去。我们都盼望你好好地工作,过光明磊落 的独身新女性生活。尚清也应该同意的。“ 世勋母亲宽慰地望向坟墓,再凝重地对我说:“容许我们祝福你!” 通天下都是罗生门的故事,又都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 错的究竟是谁? 每一个年代都有千重苦衷,每一个苦衷其实都盛载着人的一份自以脂的所谓 尊严与执著,重重叠叠,纠缠不息,难解难分,剪不断,理还乱。 我回到办公室去,第一件事找孙世功,决定辞职。 凡事豁出去了,心神顿觉清爽。我快步走到孙世功的办公室。 孙世功差不多是冲到我面前来,绝对喜形于色。 “我决定了……”我望住孙世功,讷讷地说。 “我当然知道!” 我皱了皱眉,很莫名其妙。 “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世勋今早已经通知我了。” “什么?世勋?”我错愕。 “他今天晚上回英国去,下午签妥文件,出售他自己名下股权的o.5%,刚 好凑足数,松田可以宣布接管孙氏了。宝山,你的股权可要全数出让了,放心, 我看松田不会待薄你……” 我茫然地望住孙世功,眼眶由温暖而至灼热,眼泪汩汩而下,嘴角抽动起来, 在笑。 世功初而给我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宝山,这叫喜极而泣,是不 是?” 我慌忙点头,拿手背一直拭泪。 久久,我还在呜咽着。 “傻孩子,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孙世功前所未见的殷勤周到。 “不,不:”我摇着头,只说:“你认识刘醒南律师,” “当然,我们算世交!” “我的股权出讣,也交他一并在今天下午办理妥当好了,劳烦你!” “哪儿的话!”孙世功伸手跟我重重一握:“宝山,你真了不起!” “我想我是的,” “了不起的女人并不多,我和母亲都多谢你!” 我很想告诉孙世功,我明白他尤其要多谢我,但何必在满心欢喜时,说上半 句尖刻的话,破坏气氛呢!世勋的母亲说得对:恩情与喜悦放在心上已足够了, 事必要炫耀人前,只会惹下九重恩怨! 我转身走回办公室去,匆匆收拾细软,再写了-张支票,塞在秘书冬妮手里 去。 “这是什么?”冬妮问。 “给你的!” “什么?”小女孩惊叫“5位数字!我成年的薪金!” “别嚷!财不可露眼!等会见,也许明天,就会全城皆知, 日本松田集团 成功收购了孙氏75%股权。沈宝山是受惠人之一,这是我对你的一点谢意,冬妮, 你跟我多年了!” “可是,沈小姐……” “帮我一个忙,嘱咐刘醒南律师代我办理股权出售事宜,把接收款项全部代 为保存,我过些时再把新户口资料告诉他!” 我轻快地提起手袋,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再嘱咐:“请告诉孙世功先生, 烦他转告松田集团的北岛三郎,上了年纪的女人,无法忘记家仇国恨,连学英文 都是被迫的,就算有心情学外文,也宁可先学德文,轮不到学日语上头去。但, 赚日本人的钱倒是心花怒放:还有,你要是也跟我—样不打算学习日文,过些时, 我代你另找一份好工作放心好了!” 我飞快地走下电梯,一层转下一层,百货公司内的货品五光十色,仍比不上 我心情的璀璨美丽,光明快乐。 我跑出孙氏百货,回望一眼,楼高20层的孙氏大厦,快将易名为松田屋之类 了吧! 孙家二房50年来的恩怨,老早就应结束了! 人际关系其实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何必? 最简单的其实最美丽! 当然,最最最简单的就是一男一女,相爱,这就足最最最美丽的事了。 我坐地铁回太古城去! 这最后一关,我总要闯过去的! 要交代的人,现今只有一个我突然在下午回家,母亲自是错愕。 她开了门让我进去,客厅原来有客,邻居胖太太,姓杨,是母亲的麻将搭子。 一见了我,就堆出一脸笑容,下巴的肥肉开心地在颤动着。 “宝山,难得见你这女强人的面呢!都是你这孩子教母亲面上有光采呢……” 母亲立即截她的话:“托赖托赖,我两个女儿都算活得象人上人了,老实讲, 你听外间谣传的风言风语,说雄年有外遇,未必是真。哪个生活得富贵荣华的女 人不让人妒嫉?我们宝河福大命好,什么妖孤怪鬼都镇压得住!你给我放心!” 杨太太胀红厂脸,试图分辩:“我是替你宝河不值,才给你说漏了嘴!” 天下间扯是拉非的人都习惯大义凛然,弄得满城风雨,都算是为人着想? “有什么值与不值呢?就算是事实,我宝河还会吃亏不成?儿女成群,堂堂 正正的贵夫人,在归氏家族的地位,山崩地裂也不会动摇得了,世界不同了,丈 夫不本事的,才会终日围在老婆裙脚边老嚷要凑麻将搭子过日神。象雄年这种女 婿,漂亮的小姐一大堆拥在周围,宝河婚前就已有心理准备!对不对?” 杨太太讪讪地点了头,就站起来告辞。 母亲的应对,实在是太好了,可是…… 我还未知如何开腔,电话又响了起来,没想到母亲的生活,如此忙碌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