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想过这样子会闹肺炎?” 我摇摇头。 “孙先生知道你冒着雨回来吗?” “冬妮:”我试呷着茶:“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冬妮带上了门。 我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还没有定下神来,世勋突然推门而进。他脸色苍白得象一块纸,额上青筋暴 现。连头发都震怒得跃跃跳动,象—头枝猎人激怒的雄狮,回过身来准备反噬。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心态!你日防夜防,难道就防得了悠悠众口?任何人要 造谣生事,根本不用真凭实据!” 对得很,诬陷之下产生的冤情,理亏的不是我,我可以不管。如果错在自身 呢?自当别论! “你是要故意为难我,甚至为难自己,去补偿我没有娶你为妻的过失,是吗?” 世勋不住地喘气:“今时今日真的没有再为情爱而放弃—点自我的女子了吗?我 母亲的年代已然过去?” 我望住孙世勋,整个人如掉冰窖。他竟一直期望我象他母亲,甘于为爱情而 屈居小室,毕生饮恨。 我没有在事前想清楚后果,是我错。 但总比他处心积虑更值得原谅。 今时今日,还能那么简简单单,以爱为借口,就可以只手遮天,雄霸天下? 以前,人言可畏,女人大可以干脆别站到人前去。今日,人在江湖,风风雨 雨,照头照脑打过来,要避也无从可避。 20世纪末再没有养在深闺,只谈情爱的女人了。甚至连吟风弄月,伤春悲秋 的日子,都不再是人过的了。 孙世勋说对了:他母亲的那个年代已然过去! 我们俩都不是吵架的人。 心灵的契合与疏离,全都点到即止。 从那晚开始,世勋没有回过浅水湾来。 同日,我遣走了司机。每早电召的士,把我载到地铁站去转车上班。 人的感情,要来便来。 人的关系,要去便去。 最低限度,现在我能提起勇气,摇电话给大姊。 “宝山吗?从你的语调,并不见得你神采飞扬?” “大姊,你过虑了,” “你没事就好!有事了,世上也没有谁能救得你!这话是你教的,你别能医 不自医!” 大姊的说话,是否有弦外之音,不得而知。 “姊夫近况如何?” “他?哈哈!”大姊笑:“妻贤妾美,不亦乐乎?” “关系很公开” “世上没有纸可以包得住火。彼此大方一点,乐得清爽。” “外边的人不会说什么吗?” “怎么不会?你算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难道不知道香港最畅销的杂志是 影画周刊,而非政治评论?谁不喜欢拿人家故事作茶余饭后的甜品。” “你由着他们呢?” “我难道宰了他们?” “大姊,你真的变了,变得……那么现实和坚强!” “梅神号遇险记,要不死无葬身之地,要不死里逃生,自知应变,” “我多么的不如你!” “事到临头,总有开窍的一刻。你不是没有见过我愚蒙的时候,” “有回家去看母亲吗?” “电话是通得勤的。我们别小瞧了老人家,她自有意根,才能诞育我们姊妹 二人!”大姊又笑。 “大姊!你说得是!” “宝山……”大姊很有点欲言又止。“你新居如何?” “还好。” 我当然意会大姊为何吞吞吐吐。香港能有多大? 这城镇,尤其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前者是被人们泛滥的妒嫉心所制 止,后者呢,当然得力于人们幸灾乐祸的情绪,推波助澜! 姊妹俩沉默了一阵子,就挂断了线。 我其实很想告诉大姊:一切都已成过去了。我正在考虑搬回太古城。 可是,我既在当初没有提供故事的开头,又何必无端端交代结尾? 现状会真是我和世勋的结局了吗? 午夜梦回,再无一枕的泪。 我轻抚着那个空置的枕头,无限唏嘘。 纵有一帘幽梦,谁共? 我不是没有过世勋轻推房门,重投怀抱的希望的。 太多难圆的好梦,只有日益令人心灰意冷。倒是无梦无歌的日子,还能睡上 几小时。 记得,我曾在一个半夜里蓦然惊醒了,抱住世勋,问他:“如果我有一天, 突然离你而去,远走天涯,你怎么样?” 他当时睡眼朦胧,不置可否。 我使劲地把他摇醒,迫问:“答我,答我,” “半夜三更,胡思乱想!职业女性尚且如此,跟个女诗人、女作家走在一起, 岂非晚晚睡不安宁!” “世勋,你答非所问。” “好,好,届时,我必抛下一切,誓要把你寻回身边来,再用把锁,锁住你, 好不好?你现在先让我睡觉!” “不,你多答一个问题,才好睡!”我继续嚷:“刚才你说的,是真心话? 言出必行吗?” “不!” “什么?”我惊叫。 世勋给我吵得睁开了眼睛,拿手抚着我的脸,说:“女人要听些虚无飘渺的 话,我尽管说着逗你开心!实情是,我不会!” “你不爱我?” “我知道你定会下这个结论的。”世勋看住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男人跟 女人爱的观念和方式并不相同。你老是觉得两个人跑到荒岛去过活,就是爱情。 我不认为如此。现实里头有很多很多的不如意,共同克服、适应,在困难中不肯 退让,不谈分离,这就是爱情。” 世勋伸手把我的手印在唇上,再说:“人生有很多责任必须肩负,相爱的人 共同去迎接,去分担,无分彼此,并不推卸逃避,这才算伟大。” 我当时想,这真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了。 “永恒相爱的人,不一定能一生相处。”这是世勋说过的话。 芳草无情、似有情。 谁说不然! 我不得不同意,即使为爱对方而不断修正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仍怕有个极 限。 我伸手亮了床头灯,披衣而起,推出窗前残月。 有道是:楼上看山、披头看雪、灯前看月,别有一番滋味。 如今心头的这番滋味,是苦不足甜。 一水天涯,只隔着那么一个小海湾,世勋在他的楼头,可是跟我一样的无可 奈何? 远在英国的那个蕙菁呢?她又如何? 唉,人世间只有血缘骨肉,能抵挡住人际的误解与隔离。再不堪,依然是父 子夫妇,不见不见还是相依相叙。 情牵一线,那一线是血脉,强韧无比,斩不开,切不离。 其余的人事,只消一但撒手,不管是无心抑或有意,待要重拾旧山河,真是 难以为情,不知如何着手? 一年当中失眠365B,早晨还是要上班的。痛苦不堪。 再出色的化妆品,都未必能掩盖得住黑眼圈。 然而,神情绝不可落寞。一定得精神抖擞,应付场面。 眼睛哭得变了核桃般大,人前就推说风沙入眼好了。 借口一定要漂亮! 请谨记,社会不设同情奖! 我挺起脚膛,走进办公室去! 冬妮跟在我背后,说:“孙先生刚才嘱咐,你一回来就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冬妮指的当然是孙世勋。孙世功去了日本,还没回来。 我突然心头一阵凉意,弄不清楚究竟是为了孙世勋有请,令我心乱如麻,还 是孙世功频频到日本去,事有蹊跷? 哼!孙世勋以董事名分,嘱咐秘书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去,架子十足! 男人根本从没有把女人放在心上! 在公事上头,他们是人多势众,要一见高下,女人赢的机会仍然不多。 私底下,谁个女人不是一谈感情,就等于退居次席。 一妻两夫,有资格成为大新闻,倒转来呢,司空见惯!其怪自败! 谁叫自己还没有递辞职信?只好向冬妮点点头,领命而去。 走到世勋的办公室门口,真想一敲门,走进去,就给他说:“我不干了!” 这句话看来是早晚要说的。只是未谋定后路,还是不敢造次。 每念至此,认真悲哀。如果我也系出名门,何至于精神上落泊如此? 人一过30岁,任何事都不会立即坐言起行。必须三思而后行。 买入一手前景明朗的股票,也断不会中途因为些少市场流言影响,就急急抛 售。单身女人投资在工作岗位上的时间与心血,不能说散就勒简单一句话,背后 无人支撑,独力又何以同时应付事业与感情的齐齐闪失,生活上,纵使不求锦上 添花,也不能屋漏更遭连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