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痛苦,别无其他的事,不能想! “世勋,你这就回去了?” “好吗?” 我点点头。连一句早去早回也说不出口。 “你好好地睡一夜,明早在机场等我。我们一起赶返香港!” “世勋……”我想跟他说的话,老是出不了口。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来,就先看着你上了床,睡好了,我才走!只几小 时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把跟眨了无数次,天才泛鱼肚白! 章尚清死了!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 他似有预感,知道要把孙氏交回世勋兄弟,知道要在我赴英前倾吐他的心声, 帮了世勋最后或者最重要的一把忙。他期望我能继承他,永远留在孙氏苦干。 这么奇怪,这个老人对孙氏的忠贞,可昭日月。 我是否能如他呢?或者说,我是否应该似他呢? 世勋如今一定是在别个女人的旁边了。我能无动于衷? 为什么上天要给女人开这种玩笑?盘古初开,造人造一个亚当,两个夏娃, 岂非更好?老早习惯了的事,不会如此难受。 等下见了世勋,要不要问他可有对那蕙菁如对我般轻怜浅爱呢? 他默认,我无奈其何?他若说:没有哇!我又信不信? 我信了,将来大姊和其他人等,又信不信?他们信与不信,我竟然如此在乎, 因为面子攸关,人言可畏? 一阵急痛攻心,霍然而起,眼泪爆发出来,一泻千里,在机场候机室等了近 一个钟头,才远远见着世勋赶来。 身后跟着一个妇人,抱住个周岁上下的胖娃娃,不问而知是何身分! 我突然想起年报内那张照片! 多少个若干年以后,那女人手上的婴孩就是孙氏企业的继承人,然后,他又 会向他的女人解释,当年母亲抱了自己去送父亲亡飞机,父亲要跟她的情妇回香 港去,留了苦命的母子在伦敦,母亲煞是伤心…… 循环不息,都是这等所谓爱情故事,实则是毫无新鲜的人际关系! 世勋在他妻子手中接过了婴孩,疼完又疼,才再交回给那蕙菁! 世勋走了! 大概是蕙菁抑或是小儿子叫住了他,又见他止住了步,回转头去,蕙菁母子 连忙冲前,世勋吻在他妻子的面颊上。 我别过脸去,直闯机场各关卡,上飞机去。 世勋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人。 他坐下后,吻到我的脸颊来,我拿条纸巾在脸上使劲地擦一下,望住机窗, 不理他: “我以为你会等我才一起上飞机!” “我也以为你舍不得这就离开英国!” “宝山,请别这样,我知道你难过!” 知道有个屁用?我知道姬丝汀昂纳西斯富甲全球,我的年薪仍是半百万元而 已! “你要发脾气,回到香港去,我让你发个够吧,这儿大庭广众,我解释不来, 在自己家,随便你要杀要宰,摔花瓶水杯,什么都成:” 把我看成泼妇了! 这孙世勋在没有第二个女人之前,大概不是个如此能言善辩之徒。 人要适应环境,保护自己,也只有愈变愈精灵! “回到香港去,我们各行各路!” “宝山,宝山,请别这样呢!”世勋急得乱叫。果然引得机舱内的人侧目。 我的心蓦然软化了! 真不中用。 “我有说错吗?我家在太古城,难道让你搬进去不成?” 世勋吁一口气,又开开心心地握着我的手,逗我:“你也不住太古城,我也 不住舂坎角了!一回香港去,就到浅水湾买间房子,我们住进去,” 男人的如意算盘几时都打得响,如此轻而易举,就是两头安稳的家了。 那蕙菁可知道这重关系呢? 我转念到浅水湾,想到从此以后可以跟地铁说再见了,心上还真有半点欢喜。 心神俱碎,哪有余力再为生活而劳累! 章尚清的葬礼,等待我和世勋一抵达,就举行了。 章老本身有名望,人缘又好,再加上孙氏企业的声势,故而葬礼还是相当隆 重,算得上生荣死哀的。 由于章氏膝下无儿,跟孙氏兄弟情同手足,世勋即以谊子身分主持丧仪。 灵堂上一片凄迷,虽说70有5,也还是令前来凭吊的人伤感的。 我一直呆呆地坐在亲属席位上,哭过几遍,人累得昏昏欲睡。 世勋久不久走过来,坐近我,轻声说:“要不要回家去躺一躺?你脸色不好!” 我只是摇头。 “你死撑着,只有令我担心呢!” 我们只有零零碎碎地说着话。自英国回港以后,我们心里明白关系是变得亲 密了,然而,反形暖昧。 我心头的烦闷更重。 明天才大殓火化,我们今晚照一般俗例守夜至12点,才会离开。----------------------------------六[梁凤仪]---------------------------------- 孙世功母子及嘉扶莲孙一直留到10点多,很有些商场朋友在这个晚上来尽礼, 免得明早要抽调上班时间。 过了11点,世勋又走到我身边来,问:“饿吗?” “不!” “我母亲来拜祭章老,我这就下去接她,顺道给你买点什么吃的? “不,我不饿,况且不想在灵堂吃东西,不敬。” 世勋点点头,走开了。 怎能不感慨呢?就连向一个几十年的挚友致最后敬礼,还要等待到更阑人静, 才能出现。分明是两个大小孙奶奶,不肯碰面。哪怕孙氏股权是两个女人平分春 色,孙摩美华仍然雄霸所有与孙家有关的场面。当然,也可以看得出来,世勋母 子不欲与之相争,忍了几十年,也志不在再多忍几年,就完掉一辈子算了! 我从没有见过世勋的母亲,心里有点紧张,况且,我曾令她的儿子落泪,做 母亲的不知会得如何想法?幸好她自己是侧室,心理上应该多少明白我们的处境 与苦衷,要是我爱的不是世勋而是世功,嗯,不堪想象,孙廖美华加上嘉扶莲孙, 准把我整个吃掉,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想着想着,就见世勋用手轻轻搀扶着一位中年妇人走进灵堂来。 世勋的母亲?怎会如此年轻?看上去象世勋姊姊,顶多50开外的样子! 细细看她, 白皙的皮肤,圆圆的脸庞,大眼睛,眼眉毛浓浓粗粗,哎呀, 怎么有点似我! 世勋象他父亲。否则,我们站在一起,人家以为是两兄妹了。 孙姨奶奶穿一袭黑丝旗袍,黑色平跟鞋,脸上当然没有笑容,却异常平静。 恭恭敬敬地走到章尚清的遗像面前,三鞠躬。 孙姨奶奶给儿子耳语几句。世勋就陪着母亲步至后堂,必是去瞻仰章氏遗容 了。 不久,孙姨奶奶走出来,一对大眼睛用力地眨着,分明是努力地把快要掉下 来的泪水硬压下去! 世勋朝我坐的位置望望,象征求了他母亲的同意,就跟她一道走过来。 我欠身,尊敬地喊了一声“伯母”! 孙姨奶奶握着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把我差不多是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尚 清跟我提过,说你象极了年轻时代的我。怎么会呢?你比我好看多了!神情看上 去是有三分似。” 我抿着嘴,笑又不是,不知如何反应。 “你哭过来呢!尚清要是能知道今日你跟世勋在一起,一定含笑九泉了。只 委屈了你呢!” 我真是泥足深陷,无从自拔了。 孙姨奶奶的这番话,说在她口里,分明是承认了我和世勋的关系,确定了我 的新身分似的。 怎么孙世勋这一边的人,好象要设个圈套,让我走进来,成了他们的一员似 的。 我是爱世勋的,但并不等于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当了孙氏第三代的侧室! 老天!这家人为何如此恐怖,硬要把过去的婚姻形式套到现代人头上来:还 不知下一步要不要我穿起褂裙来斟茶兼改名! 我望住眼前这位老太太,蓦地愈想愈惊,把从前发生的种种,凑合在一起, 好比一块块碎片,终于拼成一幅图画! 章尚清跟孙氏兄弟情同手足,任事于上海孙氏百货,一起认识了一个模样儿 似我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却爱上了已有妻儿的孙崇业。生下了世勋,孙崇业就去 世了,章尚清对世勋母亲不但未曾忘情,反而愈爱愈深,不能自拔,又以祟业已 死,于是精神上代替他,守住孙氏产业,跟孙祟禧一起把百货业发扬光大,再把 一盘已上轨道的企业在去世前交回给自己爱人的儿子手上。 而我,他们希望我继承章尚清,无名无分一辈子守住孙氏的家业! 会不会连世勋爱我,亦是假情假义,无非增添他们家族之争的一名帮手!企 图如虎添翼! 我忽然害怕得要死!象硬是被推进时光隧道般,要我的思想行为一律倒退五 六十年! “宝山,你怎么呢?”世勋摇动着我的手。 “宝山,宝山!”世勋一直在喊。 我才从迷惘中醒觉过来。 mpanel(1); “她是累了,送她回家去休息吧!” 世勋送我回太古城去!我无心把世勋介绍给母亲,只颓颓丧丧地走回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