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爱不爱我?” “不!我只爱我自己!我珍惜自己,故此不要做你孙世勋发泄情欲的对象, 不要无名无分晚晚躲在你的车子内跟你鬼混!你娶不起我,就别苦苦相缠!这些 年来我刻苦挣扎经营才有的今日,不甘心被你两三句甜言蜜语就赴诸东流!你的 苦衷,我没有责任承担!你听清楚了没有?” 章尚清的办公室突然回复一片宁静。 孙世勋放开了我。 他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我呆呆跌坐在沙发上,干睁着眼。 人好象突然陷入了无底深渊,一直往下掉。全世界的人与事都已跟我分离。 直至人声稍微嘈杂,我才有些少知觉。 推门进来的是章尚清,他一见我坐在办公室内,愕然。 最奇怪的是孙世功母子都跟了进来。 孙廖美华怒容满面,一瞥见我,顿时杏眼圆睁,怨毒之气,毫不掩饰地吁到 我面上来:“巧得很,沈小姐就在这儿!” 我还未定过神来,更加不知所措! “年报是你的杰作?” “是的,孙太太。” “谁给你的上海旧照?” 章尚清抢着答:“是我给她的,是我下令要她放在历史那章里头的。” “章尚清,你是明知故犯!”可以看得出来,廖美华恨得牙痒痒。 “我今年70岁有多了,为孙氏服务50年,退休前留个纪念,你何必还在今日 斤斤计较,令后生的一辈难为情?” “有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名不正,言不顺,才是难为情。我就是要责问你 们,为什么偏要在今时今日,只放孙世勋母子的相片在年报里头?我倒要算算这 笔帐!” 我试图开解这个结,讷讷地说:“孙太太,我们并没有偏私的心理,只是难 得找到一张孙氏百货在上海面貌的照片,有代表性的是那幢建筑物!而且,听说, 孙太太没有保留任何旧的相片,也就只得放这两张了!” “孙氏企业内的传闻,沈小姐你还听得不少了吧?你有没有听说过章先生为 什么几十年来忠心耿耿!”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现实生活里头有过象这孙廖美华的一副嘴脸,活脱脱是 《家》,《春》、《秋》、时代的歹角!晚上睡不宁,在电视台的粤浯残片小看 得多了! 站在一旁的孙世功,一直缄默,到这时才开腔说话:“算了算了!谁会有兴 趣多看历史之篇!茶杯里的风波,弄大了只有贻笑大方!沈小姐,这儿没有你的 事了!” 我跟章老招呼一下,就走出去了。 孙世功到底是受过西方高等教育,且有城府的人。当日下午在走廊上碰见我, 还殷勤地把我扯到一边,说:“请体谅家母的心情!她年轻时,婚姻不如意。你 是女人,想必明白女人的醋意,丈夫被别人抢去了,一辈子硬要无可奈何地跟人 平分春色,老象抬不起头来似的,故而脾气被多年压抑得变坏了!你千万别见怪!” 我能说什么呢? 在这孙氏企业逗留多半分钟,就要给这两代的情仇恨怨逼疯了! 我要冬妮给我尽快订好前往伦敦的机票,依照原定计划去参观国际陶器家具 展览会。 非要跑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不可。但愿回到孙氏时,再看不到我不要见 的人和事。 几天没有见到孙世勋。 我没有刻意躲避他了,只是见不着。 那敢情好? 冬妮问我:“你的铃兰谢了,要不要给自己买一束?” “不要,本来就是没有的!” “有过的东西忽然没有了!总会挂念!” 我没有答她。 “你知道人事部的副经理许小敏要辞职了?” “不知道,为什么呢?” “到英国升学去!提早几个月启程,在那边当散工,兼修英文,才正式开学! 同事们今天下班后替她饯行,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有个惯例,举凡有同事辞职,必定参加饯别宴,否则,也送对方一个小小 纪念品。因为我最崇尚好来好去。 没有人有责任一辈子留在同一机构服务,最紧要是合作和分手都同样开心见 诚,以后有来有往,公私两方面都有援引关系,同样互相作出贡献。 小冬妮知道我这习惯,所以有此一问。 小敏是个顶好的女孩儿,勤力,对人有礼貌,最难得是从不在同事背后放冷 箭,只会替人家挡灾顶罪,我好喜欢她。 我问:“早些时不是说奖学金告吹了,故此不能成行吗?” 冬妮但笑不语。 我再问:“问题解决了吗?” “是出路遇贵人!” “那真好,这孩子很值得栽培,下班时提我一道去跟她说声再见!” 人事部塞满了人,因是小敏人缘好的关系。 年轻同事一大堆,个个堆着笑容,给小敏亲吻。 小敏一见我,就催前握手。 “恭喜你,小敏,” “谢谢!” “好好念书,学成了还是要回来看我们!” “当然当然,孙氏如果还能用得着我的话,巴不得再回来!虽然孙世勋先生 义助我求学没有谈条件,我们还是愿意有图报的机会!” 我回身望了冬妮一眼。只见她抿着嘴得意地笑,好象说:孙先生是君子,你 小瞧人家了! 我才这么想,门口就出现了孙世勋! 小敏兴高采烈地把他拉过来,跟我并排站着:“我们拍个照!你们都待我好! 好到了不得,我把照片放在宿舍床 头,一定读得额外勤奋。” 孙世勋很大方地把手放在小敏的肩膊上,笑着拍了照,然后把封信再递给她: “这是我给韦特先生写的信,他会安排你偷偷做散工可是别只顾赚钱,忘了念书!” “不,不!我定必立好榜样,让孙氏上下的同事将来领了孙先生的恩惠,也 知道勤力念书图报!” “你言重了!” 孙世勋很大方地周旋在各同事之间,吃蛋糕时,也无分彼此地招呼着我。 完全象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气在心头! 这男人说的什么山盟海誓,转头就是投事人一个,谁说他会伤心?----------------------------------五[梁凤仪]---------------------------------- 我转头回到自己办公室去。 触眼就是那空洞洞的花瓶。我一手把它拨到地上去,摔个粉碎! 每逢有远行,就必有成箩的公事待办。 明晚要启程赴英,今儿个晚上就赶功夫直至ll时多才下的班。 街上零零落落一堆堆夜游人,只有—个女人,抱着沉重的公事包,抱着沉重 的心情,步步维艰,走下地铁站去! 坐在冷冰冰的不锈钢座位上,特别觉得孤清。偶然停站,跑进一对男女,抑 或独身一个男人,总是拿眼看我。 一定觉得我不伦不类,夜深入静,还在街上出现的女人,不会是我这副身世! 不知多少次,我想冲出地铁,扬手叫辆计程车,把我载到浅水湾去, 想着想着,就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还要记挂着过去?记挂着他呢? 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大姊?想想我亲口教给她的那番说话,想想裘芷苓在餐 厅内见着我们姊妹俩时那份尴尬? 想想孙廖美华那副凶巴巴的大妇相?过尽四五十个年头,夺爱的仇恨犹在心 头!何必冒这个风险! 我默默地,拖着疲累至动弹不得的身躯,勉力从地铁站爬回地面! 从地铁站回到我住的那幢大厦,还有短短一段路。天上竟然下着雨,照头照 脑地洒下来,弄得我一身湿透。 我们就曾在雨中,躲在车子里,开了水拨,看着慌忙避雨的人群在眼前走动。 他突然转过脸来,狠狠地吻住了我,良久,弄得我差点回不过气来,他才放开了, 说:“我要你记着,有那么一个晚上,下大雨,外头那些人都走走避避,你却幸 福地被一个如此爱你的男人吻着!” 雨水流了一脸,我还想念他的,我知道。 然而黑夜过尽,黎明总会到来, 飞赴伦敦的班机在晚上10时多才启航。 我干脆一直在办公室工作至9点,嘱冬妮安排了出差用的公司汽车,载我至 机场。 冬妮下班前,给我递来一个信封,并说:“旅途愉快!” 我打开信封看,竟是昨天送别小敏时同事的合影,当然有孙世勋在里头。 我把它夹在护照里,放进手袋。 汽车在孙氏大厦前等我。 爬上去,竟见到章尚清坐在里头。 他慈爱地对我微笑:“我送你上机!” 一定有公事嘱咐吧! 沿途章尚清果然交代了几件公事,嘱我到伦敦后,抽空去拜候一下那边的百 货同业。 下了车,让司机代我照顾机位和行李。我们走到机场餐厅去喝咖啡。 “这儿一点罗曼蒂克的气氛都没有!”章老笑着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