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雪[梁凤仪]-2

她在想,陶妻所不能为陶逸初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本身已是一件好事。  可是,未婚生子依然是有很多顾虑的。  她不敢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上班时,会有什么难堪事发生。  谈论谁是孩子的父亲,必然是无可避免的热门话题。  跟着,例如仇守成之流就会涎着脸,走到自己跟前来,有意无意地说:  “会往本城待产,抑或远远跑到美国或加拿大去为未生儿做好申请护照的准备?对,对,对,忘了于大小姐是爱国志士,怕要到北京人民医院的留产所挂号才是正办。”  现今后过渡期内就总是有这种特异小人。既怕爱国,更怕别人爱国,万一对方因爱国而沽了光彩,他岂不落在人后。这种妒性甚重的人,又自觉滞留香港,因此也看不得人移民,总之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于是看看左右的人,无一顺眼。  于彤想看,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别多想了,尽快跟陶逸初商量去,说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尽快知道这喜讯。”萧婉植说。  于彤笑:  “好的,萧医生,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如果真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要为我接生。”  萧婉植高兴地伸出手来,跟于彤一握,道:  “很好,一言为定。你得预约我的时间,你知道在妇产与人工受孕科内,我是红员。”  两人终于笑着碰杯,把咖啡喝个精光。  可惜,当天晚上,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于彤的天灵盖,逼着她,她也役法挤出一个笑容来。  因为陶逸初一听于彤怀孕的消息,他就把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说:  “你是说,你怀孕了?”  于彤还以为对方对这意外的惊喜难以置信。  “对。”她答。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以为你一直吃避孕丸。”  “上个月我停吃了。”  “天!”  陶逸初在房子内来回踱步,那一脸的焦躁流泻出来,像火山熔岩,溅到于彤的身上去,立即可以灼热得置她于死地。  陶逸初在惊闻于彤怀孕之后的这种强烈反应,是于彤始料不及的。  她呆呆的望看他,想在这一分钟好好的看透这个眼前人。  陶逸初说:  “前几天,我问你是否月事提前了,你怎么答我?”  “我答是的。”于彤说。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说谎。”  “哪一个是谎话?指你已怀孕,还是指你的月事来了?”  于彤忽然觉得身体发软,她无力地缓缓伸手扶着椅背,坐下来了,才回答他:  “我怀孕是千真万确的,验了血了。”  “把它打掉!”陶逸初说。  “把它打掉?”于彤下意识地如此发问,然后她的耳朵开始嗡嗡嗡的作着各种回响,不断地听到陶逸初的那句话: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甚至在夜里、在清晨、在家、在路上、在办公室,于彤随时随地都听到耳畔有这个声音: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真奇怪,于彤没有跟陶逸初争执,连好好地讨论这件事也没有。  陶逸初说了那句话之后,于彤只想了想,就响应:  “你决定了?”  “当然,百分之一百。”  于彤就点了头。  这以后,她请陶逸初早点回家去,因为她要早点休息。  陶逸初拿起了西装外衣,搁在肩上,仍亲吻了于彤一下,说:  “早些办妥它,迟了怕会有危险。”  于彤笑,再度点了头。  当房子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开始觉得害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就是偏偏知道人心叵测,仍要跟人密切相处。女人明知男人爱不得,却一古脑儿专志谈恋爱。其理一也。  现今已是骑上虎背,悔之已晚。  于彤在极度彷徨与恐惧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大门的门锁,是恩尽义绝的时候了。  萧婉植这天晚上来找她。  “情况如何?陶逸初是不是高兴死了?”萧婉植开门见山就问。  “婉植,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萧婉植点头。  “你买不买股票?”  “不买。”萧婉植毫无疑虑地答:“我是见过鬼怕黑的人,从前几次拿血汗积蓄押在股票上都节节失利,通街通巷喊好,不买白不买,岂料忽然大泻,个个头破血流;或是齐齐看淡了,反而股价日日攀升,弄得股民头大如斗。有些钱真不是我们这些升斗市民能赚的。”  “对极了,世事人心如股市,没法子猜得中。”  萧婉植正想开口问:这跟陶逸初的反应有关吗?她随即想到答案了。  “于彤,别难过。”萧婉植把双手交叠,连腿都缩到沙发上去,整个人蜷伏着,很有点不知所措:“我只能叫你别难过,是不是?”  “怎么会不难过。”于彤忽然站起来,一边在厅上踱着步,一边指手划脚地喊说:“我当了个大傻瓜,我发了一场春秋大梦,我会不难过吗?何只难过,简直伤心!”  于彤忽然满眼含泪,冲到萧婉植跟前来,对她说:  “借你的肩膊用一用,我想大哭一场。”  对方还来不及作反应,于彤已经哭倒在萧婉值的怀里。  萧婉植由着她任情地哭。她经常都指导那些新任母亲,请她们别一听到儿啼,就忙不迭地投其所好,逗他开心。  哭在体能上对胸膛有利无害,在精神上是一种发泄情绪、舒缓压力的极有效方法。  反正是哭不死的,就由他哭吧!  任何一件事做腻了做够了,自然会停下来,最低限度歇一歇,再重拾旧山河。  于是萧婉植待于彤哭饱了,才站起来为她绞了一条热毛巾。  “请相信我,”于彤一边抽咽一边说:“我从没有为陶逸初在这件事上的反应而哭过,没有肩膊可以搁上自己的头,哭来干什么。”  萧婉植答:  “哭过了就好。”  于彤连忙点头,道:  “是的。我跟陶逸初走在一起三年,浪费了三载光阴,徒掷了千日感情,现在我也只不过伤心十天八天,不算过态吧!”  萧婉植给于彤递了杯热茶,然后说:  “我不担心,你是坚强的女子,会得独力去解决困难。”  “那就是说,如今算哭完了,伤心完了,要迈开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首先就得决定是当未婚妈妈,还是早日了断。”  萧婉植缓缓地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她再问:  “你有想过吗?”  于彤摇头,说:  “没有认真想过。婉植,如果这孩子是我和陶逸初的爱情结晶品,就算我骤然失去陶逸初,我也会把他养下来。可是,情况并不如是,那只不过是人性肉欲需要下干出的一次出轨行动,为什么要把一个错误形体化呢?”  萧婉植说:  “我必须告诉你,孩子是很可爱的,他为我们带来希望,让我们知道活着有个目标。”  于彤失笑:  “没有孩子,难道就没有希望吗?人生的目标也不一定指望在自己亲生的下一代上头。”  “你若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肯定你会做人工流产。”  “我就是想通过我们的交谈,把我的思路整理出来,作个明智的抉择。”  “现今很多未婚妈妈,社会上头见怪不怪了。”  “你似乎在鼓励我把孩子生下来。”  “总得要有人跟你的意见对立,才能辩论出结果来。”萧婉植说:“或者,我看得大多妇女求子而不得的痛苦与沮丧,故我总觉得怀了孕而打胎,是太残忍也太浪费的一回事,我无法投赞成一票。”  于彤道:  “每个人的意见与决定都是根源于本身的际遇。”  “对,当你看到不育妇女那双渴求矜怜的眼睛时,会令你埋怨上天怎么如此的不公平,如能把埃塞俄比亚人孕育的胚胎移植过来就好。”  于彤答:  “让我认真地想想吧,姑勿论结果如何,我告诉你,你得履行对我的诺言,给我做有关的手术。”  萧婉植点头,两个好朋友没有握手,只轻轻地拥抱对方一下。  于彤这两三天的确聚精会神地去考虑孩子的去留问题。  孩子对她至大的吸引力是从此身边会有个伴,这个伴是依赖她的,信服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别人没办法可以分割他们。  可是,除此之外,于彤一想到孩子逐渐长大,每一天见着他都会念及前尘往事的话,那是叫自己受一辈子的煎熬。  她不作兴跟已舍弃之人还有个什么藕断丝连。  举凡在她身边的衣饰与文件,搁着一个时期没有再用,她就干脆把它们扔掉,以便腾出空间来安置新的而对自己有建设性的事物来。  故而,保存一份尘缘的证据,抚育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孩子,值得吗?  更凛然一惊的是,如果孩子是自己心爱人的骨肉,纵使对方忘情,把骨肉留在身边也算是个纪念,这她做得到。  可是,她爱陶逸初吗?  不,她知道这必是一场误会。  陶逸初如果爱她,必不会竭尽所能地让妻子怀孕,而叫她把孩子打掉。两个女人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于彤如果爱陶逸初,她绝下不了决定离开他,只会忙不迭地依足他的嘱咐去行事。  相爱的基础必须建立于自己利益为次,对方幸福为首的思想与行动之上。  没有稳固根基的感情,何来生活,妄谈将来。  几乎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的下定决心把胎打掉了。  这最后催谷的一招来自直系卜司,也就是担任总裁之职的崔佑明。  崔佑明把于彤叫进他的办公室来,立即起立相迎,握了一下手,就说:  “于彤,你果然神采飞扬,顾盼自豪。”  “怎么会?这个星期内的每天晚上,我都想死。”于彤笑瞇瞇地半真半假地回答。  “千万别死。”崔佑明响应于彤的轻松话,说:“你死了我们机构要痛失英才。”  于彤大笑,道:  “好,那就不死好了,若要臣不死,臣偏要死的话,是为不忠,对吗?”  “对,所以要升你职。”  “升职?”于彤微吓一跳,如果自己升为行政总裁,那就是坐上机构内的第一把交椅。那么,崔佑明如何?  大概崔佑明也会意了,立即解释:  “董事局认为你对观察时局的能力很强,因而投资方针勇进而又谨慎,他们对这极为欣赏,故此认为今时今日的香港,需要你这种临危不乱的人来坐镇要位。董事局在宣布你荣升总裁之职时,也委任我为亚太区的总监。以后,香港这一区应该不劳我太大关注了,因为这儿有你。”  原来是喜事成双,两人都升了职。  于彤对这件事还未完全消化掉,崔佑明就说:  “重任当前,你赶快做好各种需要的准备,去迎接你事业上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于彤忽然抬头,道:  “崔总,多谢你提醒我,我火速去办。”  于彤没有预约,就冲上萧婉值的诊所去。她忙对柜位的护士说:  “请告诉萧医生,于彤来了,有要紧事找她。”  护士点头,道:  “等下替你通传,她正在跟一位病人诊断。”  于彤坐在候诊室内。又听到两个护士对话:  “萧医生说,替陶逸初太太订这个周末入院的房间。”  “陶太太真有恒心,她这次是第几次接受体外受孕了?”  “她说不管多少次,一直做到成功为止。”  “佩服,佩服!”  然后有护士叫她:  “是于彤吗?萧医生有空了。”  于彤才想推门进去,迎面就有个少妇走出来。  她跟于彤打个照面,很和蔼很客气地微笑,带着一点儿大家风范和气质,这可把于彤看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陶逸初的太太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没有猜想得到她会是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心头免不了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男人原来如此的贪得无厌,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当萧婉植见着于彤时,说:  “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神情又有点痴呆的?”  于彤拨拨头发,答:  “没有什么。刚才……在外面碰上了……你的一个病人。”  于彤这样说,萧婉植会意了:  “对,就是她,第四次接受体外受孕手术。”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于彤既已决定下来,萧婉植就为她订好病房,让她周末晚住院,翌晨一早做流产手术。  于彤在病房内根本睡不牢,把带来的杂志都读光了,于是百无聊赖似的步出病房,准备找护士们要另一些报纸。  在走廊上才走了几步,顺眼向病房门外的姓名牌一望,写着“陶逸初夫人”。  于彤倒抽一口凉气,正想掉头就走,门就开了,探头出来的那位陶太太,竟有一份惊喜,道:  “这么巧,又是你。我也是萧医生的病人呢!”  于彤只好微笑打招呼。  陶太太又兴致勃勃地问:  “你是否明天一早做手术?”  “明天八时正。”  “那就对了,萧医生八时为你服务,我则要候至十时。”陶太太忽然握着于彤的手道:“恭祝我们都手术成功。有了孩子实在是太好了,是吧?”  显然地,对方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萧医生为她们做的是同一类手术。  于彤很被对方那脸阳光似的笑貌吸引,她忽然有种暖和着自己冰冷的心的感觉。  不能自控地,就在医院的长走廊上,跟陶太太笑语娓娓,款款而谈。  于彤问:  “你不怕又一次失败?”  “不,不怕,我从不怕失败,人世间哪有这么多一举成功的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争取我认为值得争取的事,直至我无能为力的一天。”陶太太笑说:“不要看轻一个纯粹全职的家庭主妇,我们的坚忍魄力跟职业女性不遑多让。”  “谁说不是呢!”于彤是由衷的佩服:“可是,不停地接受失败,是很沮丧的一回事。”  于彤想起陶逸初急着回家去就是要安慰受创的太太。  陶太太道:  “一知道失败时,真是情绪低落的,任谁的劝勉也不管用。我告诉你一个对抗失败的最有效力法,就是立即投入作另一次的新挑战,直至成功为止。我早已跟萧医生说,如果有捐卵者,我也千肯万肯,只要是我丈夫的骨肉就成。”  于彤失控地问:  “你一定很爱你的丈夫。”  “他也很爱我。”陶太太说话时的神情像考了第一名的小学生,实在可爱:“我们一直相爱,在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父母翁姑朋友都待我好。如此美好的人生,都不能让我们共同拥有的孩子分享,算是唯一的缺陷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为你祷告,希望你心想事成,你也为我祷告,好吗?”  “好。”于彤拍拍这个明媚快乐的女人的手背。  “多谢你。”她竟合什:“多希望明天一个属于逸初的胚胎会在我子宫内孕育成长起来,我就是最快乐的女人了。”  “你会的。”于彤说罢,就回病房去了。  她摇电话给萧婉植,说:  “婉植吗?问你一个专业问题,能从一个女人身上把受孕的胚胎移植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子宫内吗?”  “为什么不行?这是最新的医学成就,美国正在安排一些打算打胎的女人把胚胎捐出来,只要一个肯捐,一个肯受,他们两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孩子的亲生父母。”  “我看那陶逸初太太是会肯的,成全一个纯情善良女子的快乐人生,是件极好的事,是谁的骨肉退还给他就是了,现今只在乎萧医生你的意见罢了!”  萧婉植握紧了电话,久久没有回话。----------------------------------第二章 摘星[梁凤仪]----------------------------------  夜凉如水,四周静谧。  半山腰上的房子不多,一幢幢屹立在丛林之间,此际尤像幢幢的鬼影。  站在房顶天台栏杆边的小玉,穿着一件薄得似贴肉的白色纺纱衣裙,那宽阔的下摆在习习晚风中,被吹得尽歪向一边,霍霍作响,像要竭力把小玉扯着,帮她飞身而下似。  小玉双手在冒着细汗,紧握着裙摆,跟初见荣宙时一模一样。  那天是她与戚继勋度蜜月回来的翌日,小玉就穿着这条丈夫在日本东京给她买下的白纺纱衣裙,出现在中环荣民集团大厦的地下大堂,等待与戚继勋一起出外晚膳。  丈夫答应她,把她带往美国会所去,一边吃晚饭,一边欣赏本城的夜景。  戚继勋千叮万嘱,要小玉不可迟到,因他知道她有迟到的习惯。  今夜不可迟到,不是因为他不愿等她。小玉曾取笑戚继勋,说:  “如果我不答允你的婚事,你会怎么样?”  戚继勋傻兮兮地答道: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不等她的。  只是戚继勋要她今晚准时,是为了要在下午七时之前赶及到美国会所去叫菜.美国会所有个优待“早鸟”的规矩,给提早吃晚饭的客人一个五折特价。  戚继勋殷勤地叮嘱小玉,说:  “五折,非同不可。能劣则省,我们不是大富人家。”  小玉当时听着,觉得有点不是味道。戚继勋未免小家子器了一点,平白折损了小玉往美国会所享受高雅晚宴的兴致。之所以要到这种城内的名贵会所吃饭,也无非是想感染那种豪门富户生活的架势,被戚继勋如此一提,兴趣索然。  有些话其实不必多说,心照不宣。  难道小玉不知道戚继勋的身分与家势,他只不过是在本城首富荣必总的荣氏集团内检得一份好差事的高级打工仔罢了。  打工仔不论高级抑或低级都是打工仔,都有打工仔的共通作风与特色,一言以蔽之,都需要量入为出,积谷防饥。  当然,高级打工仔比低级的总是胜一筹,他们最低限度能以集团行政大员的身分,出入像美国会所这些高贵场所,争取以五折价钱得到的豪客享受。  就算对小玉而言,无可否认,已是生活上的一大跃进了。  如果小玉没有这就碰上荣宙的话,怕她也会自觉够幸运与幸福的了。  当日,小玉在荣民大堂等着丈夫下班。眼看升降机门打开后,走出来的不只戚继勋一人,还有另一位年轻男士,长得高壮,眉清目秀。二人边走边谈,直来到小玉身边,才停住了脚步。  “小玉,这是荣先生的公子荣宙。”戚继勋这么介绍。  小玉向荣宙点头,微微笑着,用温和的眼神望着这位城内太出名的贵胄公子。  荣宙连正眼也没有看她,招呼也不打,仍专注地对戚继勋说:  “我忘了拿资料研究部交来的有关百利达集团的报告,烦你给我拿下来,成吗?”  怎么不成,戚继勋立即应命,转身就钻回升降机去。  小玉呆立着。  她知道自己最好成为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一个不劳关照的人身雕像。如果她加配表情和动静,只有自讨没趣。  在男人的世界,在富豪的领域内,没有她的份儿。  小玉把眼神调往别处,无目的地张望,找寻她视线的着陆点。  她最低限度不屑再望向荣宙。  可是,小玉分明听到对方在她身边说话:  “你就是小玉吗?”  她没有响应,她要听清楚究竟对方说话的对象是否自己,即使他分明的提了“小玉”两个字。  “小玉,”他又在说话:“你的这条裙子已经过时了,现今并不流行下摆这么长这么阔。”  小玉蓦地回过头来,凝视着荣宙。  她几乎肯定这两句话不是荣宙应该草率地对她说的,这并不符合他俩的身分与关系,可是,他说了,只证明一点,他有心挑逗。  那不是很久之前的事。小玉与荣宙第一次的相见,她穿着这件白纺纱衣裙,这件有着这么长这么阔的下摆衣裙。  当时,小玉的手心在冒着细汗,她双手紧执着裙边,一如现在的模样。  竟不知初秋的晚风可以如此清寒。  毕竟这是高处。站在本城山顶一幢华厦的天台上,感觉应该是伸手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  在城内的六百万人口,起码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会有这个摘星的梦想,包括从前的那个邹小玉在内。  可是,垫高了脚,伸长了手,也攀不到头顶的星星,在气馁艰辛之余,会一个不留神,重心一失,就会摔下去,肝脑涂地。  小玉那件单薄的白色纺纱衣裙的确已如另一层苍白的皮肤似贴紧在她圆润的背上,浑身都已惊出一阵冷汗来。  当日,小玉把那一大包礼物打开,看到了那件法国皮尔卡丹的套装和那张夹在礼盒上的荣宙的名片时,她真以为自己已经在伸手摘星。  尤其当小玉把那淡桃红色的、长仅及膝的套裙穿上后,在镜前微昂着脸,就似见到头上繁星浮动,光华耀目。  荣宙与小玉的第一次约会是在深水湾哥尔夫球场的英式典雅西餐厅内,才呷了第一口白酒,荣宙就直言不讳:  “我们不会往这儿碰到不该碰见的人,要成为这儿的会员,一就是被球会的理事局认定是城内顶层社会人物,一就是真金白银地抬进一千二百万元作入会费。”  自然,这番话是轻蔑的。小玉奇怪自己为什么还端坐着,她不是应该遽然而起,拂袖而行吗?荣宙并没有给自己的丈夫留下半分面子。  可是,当荣宙约会小玉时,他已经是没把姓戚的人放在眼内了,不是吗?  自己既决定来了,就不会走。  她不是不知道后果的。  她也不是不经过考虑,甚而挣扎而来的。  这些天来,自从收到荣宙的礼物。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说了那句:  “小玉,我要见你。”  之后,一连几个晚上,睡在床上,强逼自己瞌上眼睛,但,就是睡不看。一旦张开眼来,高高的天花板上就贴满了星星似,一颗一颗的闪烁着,叫小玉眼花撩乱,心动神惊。  她猛地坐起来,伸手向空中抓去,结果是落空的。  小玉知道,躺坐在戚继勋的床上,无法摘星。  于是,她决定来了。  荣宙是个深具挑战性与吸引力的男士,这几乎是城内所有人都认定的。  单是荣家的嫡长子这一点就已经无敌,加上,荣宙实在长得英俊。  他的眉是眉,目是目,传神达意,在于眉一扬、目一睁的轻巧动静之中,教人在接收了他的讯息之后,宛如喝了一口醇酒,清甜得来带点晕眩,如此的自甘迷醉。  荣宙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清清楚楚、干净俐落地教人知道他的身分。  谁跟他并排在一起,都会得高下立见,无容商榷。  当荣宙出神地凝望着小玉的脸时,小玉觉得他的一双眼睛,根本就是闪耀而晶亮的星星。  几乎是不必推测,也毫无意外地,当晚的约会在荣家深水湾的别墅内上演最后一幕。  荣宙在小玉身上的那番惊骇的战栗,力量大得像抖动了天上的繁星,一颗一颗的洒下来,满满的轻盖着小玉的裸体,让她浑身光华四溢,掩盖了羞愧。  小玉最恨的是,丈夫每次得偿所愿之后就蒙头大睡,这叫她有种在施恩之后就立即被遗弃的坏感觉,太不舒服了。  可是,荣宙连这一点都处理得很好。他跟她说话,不断的诉说他的故事。  “小玉,你知道荣家跟戚继勋的渊源吗?”他竟这样问。  小玉本来不认为这是个适当的时候提起戚继勋,他到底是她的丈夫。最低限度到此为止,他还是的。  小玉忽然的想到,或者她跟戚继勋的关系应该有个结束了,又或者荣宙之所以提起来,就是为了日后的一些安排,因此她细心的静听着。  荣宙继续说:  “戚继勋的父亲戚大成是荣家的司机,一直都是。不过机缘巧合,他在一次绑匪企固伤害父亲时,机智地让他脱离险境,父亲从此把他视作恩人。”  这段故事,对小玉并不陌生。当她跟戚继勋走在一起时,就曾经听过。  荣必聪显然是个得人恩惠千年记的人,他厚待戚家父子,包括向戚继勋提供很好的教育,让他在美国大学毕业之后,就在荣民企业内当主席助理。这个天子脚下的位置无疑是不少意欲白手兴家的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戚继勋一下子就成了荣民企业内各个红员所不敢轻视的人物。  最低限度他是在大老板身边行走的人,就算不图他在荣必聪跟前讲好说话,也别开罪了他,讨个没趣。  荣必聪对戚氏父子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的。他在兴筑半山那座荣民府邸时,就在旁拨地筑了四层高的家仆宿舍,让戚大成带着妻儿独自占住三楼千多呎的住宅,一样的风凉水冷,舒服宽敞。  其后戚大成夫妇相继去世了,戚继勋仍留住着,荣必聪对他说:  “待你成家立室后,好好的以积聚下的私蓄置业,才搬出荣家吧!”  真是为他设想得太周到了。  故而,小玉跟戚继勃结婚后就住进这个宿舍单位内。  对小玉来说,从何文田廉租屋邸的娘家搬到这儿来,是难以形容的架势了。现今自己家的小客厅就已是娘家一家五日全部的居住面积,她从小就未曾试过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睡房,父母老是把她和妹妹小珍塞在那张窄窄的碌架床上。小时候,她还得跟小珍挤在一起睡,留了下格床给弟弟小明。每天晚上坐在碌架床上的上格,头就贴着天花板。  在这种环境之下,哪儿来摘星的感觉。  出嫁前,当小玉带着弟妹来看她的新居时,小玉忽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完完全全知道什么是吐气扬眉。  故此,她对自己的抉择是不应有埋怨,甚至不会有犹豫的。  直至她遇上了荣宙。  小玉才知道山外有山、天上有天、人上有人。  荣宙没有再把荣家与戚家的故事说下去,他只补充说:  “我父亲是会一辈子照顾戚继勋的,他从我父亲身上得到的一切会比他应得到的多。”  这说明了什么呢?小玉没有问,她只是在听。  不知为什么,她在荣宙跟前很少说话,只有听他的份儿,而且是听得满心欢喜的。  这跟戚继勋的相处就截然有别了。在丈夫跟前,差不多没有小戚发言的机会,都是由小玉吱吱喳喳的说着几车子话,然后由小戚归纳了说话的要点,予以实行。  小玉此刻对自己的解释是,戚继勋的说话并不动听。  荣宙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说:  “我得回公司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吗?”小玉问。  “对,英国的股市现在开始运作了。”  荣宙一边穿衣服,一边拿眼盯着小玉那个倦慵地坐起身来的姿态,有一点点的迷惘,竟禁捺不住说:  “小戚一直得着一些他够不上资格得到的好东西。”  小玉认定这句话是对她的赞美,嫣然一笑了。  “小玉,”荣宙忽然坐到小玉身边去:“你好好的跟着我,会有前途。”  “会吗?”小玉带着满含惊喜的疑惑。  “会,只要你听我的。”  “看你怎么说吧!”  “我说,你现在快快起来,随我离去,然后明天晚上,你跟小戚一起到大宅来参加我们招待证券界的花园晚宴。”荣宙说。  “小戚没有告诉我,我可以出席。”  “他会通知你,放心。”  果然,翌晨,小玉犹在睡梦之中,丈夫的电话就挂回家里来,对她说:  “小玉吗?你今儿个晚上有空吧?我忘了告诉你,老板有个宴会,可以携眷出席,带你去见识见识场面。”  小玉在电话的另一端轻蔑地笑,她在笑戚继勋说话的幼稚。她邹小玉并不劳他性戚的带挈去见什么场面,日后她有很多机会。就算今晚,如果不是荣宙的关系,她赌戚继勋根本没有资格可以携眷出席。  才这么一想,小玉心上就有点不自在。  经过了昨天晚上,她开始对丈夫毫无愧色与歉意,反而自然地看不起他来了。  小玉赶忙以渴求的语调答:  “好的,我今晚跟你一同出席。”  “小玉,穿得漂亮一点,挑我在日本送给你的那件桃红色的晚装,不是很好吗?”  “我穿什么,你就少管了。”小玉说。  “对,对,你穿什么都是漂亮的。”  又一个崭新的发现,戚继勋的推崇,在小玉的感觉上,只成了一种低格调的巴结,一点儿都不讨好。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了衣柜,伸手取了那件从日本买回来的桃红色晚装,放在身上,于镜前浏览了一下,就嫌弃地扔到床上去。  老土得可以!  今年真的已经不流行下摆宽阔的裙子了。  可是,在日本百货公司购物时,穿在身上,那戚继勋老说好看,于是就被怂恿着买下来了。  把自己都连累成一点品味也没有。  才这么想,床头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小玉扑过去,她希望是荣宙。  可是,一听,她失望了,对方是把女声。  “请问邹小姐在吗?”  邹小姐?电话摇到姓戚的家里来找邹小姐的,会是谁?  “我找邹小玉小姐。”  “我是的,请问哪一位?”  “我是莲黛,是黛丝服装的营业经理,我们预备了几件晚宴服装,请邹小姐今天下午有空来试穿,荣先生已经付了款了。”  小玉在黛丝服装店逗留了很久,她试穿着那位营业经理莲黛为她挑选及预留的几件法国晚装,乐得飞飞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要她作出抉择,只挑其中一件回家穿用,实实在在太困难了。  那位紧随着她身边服侍的莲黛,真晓得顾客心理,她一边对镜前的小玉表示极度欣赏,另一面拿手托着下巴,作一个沉思状,然后缓缓地皱起眉头来说:  “真难!连我这个算有经验的专业人士都觉得难于取舍,你穿每一件衣服都漂亮极了。”  小玉来不及高兴,莲黛又说:  “嗯!简直是把衣服穿活了,像赋了灵魂似。名家的设计全要穿在对的人儿身上才有品味。邹小姐,我可否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你请说。””  “我看,这几件法国设计大师的力作,也只有穿在你身上才算是名花得主呀,放弃任何一件也不好,只要你同意,我就把它们留下给你。”  小玉对眼前这位莲黛的任何建议,怕都是千肯万肯的。  从来都是那条好说话百听不厌的道理。  某程度上的“谗臣误国”,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任何阶层内都会发生,无非就是人性对甜言蜜语的非理性钟爱所致。  可是,言听计从也要力有所逮才成,小玉并没有这个经济能力,也就是说要接纳莲黛的建议从而拥有这几件美丽至令她晕眩而不忍放弃的衣服,必须口袋里的钱能支付得了。事实上,她有资格踏进黛丝来试穿衣服也是拜荣宙所赐,这是主宰于人而非取决于己,故而,她就不好一口答应对方了。  无论如何,小玉也还有一点点的自尊心,不至于被自己的贪欲全然掩盖。  故此,小玉立即面有难色。  莲黛自然是看惯了眉头眼额的人,立即意会,于是对小玉说:  “邹卞姐,我看,你先把今天晚上要穿的一套拿去,其余的就让我为你预留,你再考虑清楚才作出决定。与此同时,我会把你今天试穿晚装的情况给荣先生报告一下。”  莲黛这样说就很为小玉留面子了,而且也暗示了会令荣宙另送几件衣服给小玉的伏线。  这下小玉当然是满脸含笑地答应下来了。  她忽然的想,连这做富贵人家生意的莲黛,所表现的才具与气派都是非同凡响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同一个等级的人就好。  当天晚上,当小玉穿了那件艾丝卡丹的名牌晚装出席荣府园游会时,真是万众瞩目的。  艾丝卡丹这牌子的晚装喜欢用比较鲜艳的颜色,穿在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是在活泼明亮之中更见矜贵,但如果是一把年纪的女人穿呢,效果就会相反了。  小玉挑的这件晚装,是那种叫人一望而惊骇的彩黄色,款式一点都不复杂,一穿在身上,那玲珑浮凸的身材,就恰到好处的放在人前了。  唯其那种色彩上与曲线上的养眼和魅力是包装在青春与矜贵的气氛之内,更令在场的一些男士们看得喉咙发干。  园游会内有位贵夫人也是穿同一牌子的另一个款式衣服,就因为她的年纪关系,穿出来的气派就不对劲了,不但叫男士觉得啼笑皆非,连一些女宾都在窃窃私语,背后批评道:  “胡重英夫人有五十岁了吧,怎么能穿艾丝卡丹今年那个为少女设计的系列晚装呢,过分了一点点吧!”  “岂只五十岁,我看是望六之年了,她的长孙都已经上中学了,跟我女儿是同班同学。香江之内豪门贵妇的年龄与望族富豪的身家,大致上的数字是人人皆晓得的,怎么瞒隐得了。”  “年纪这回事也不去说它了,今年艾丝卡丹这系列的服装,如果胸围不是坚挺而达三十四以上的水平,就别穿好了。胡童英的老伴呀,刚好是下围才有这个尺码,怎么成。”  豪门夜宴的其中一个特色无疑就尽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之内。  人们无疑是留意到邹小玉了,男士们只上心,不上嘴,女士们则相反,都有兴趣探查她是谁。到一知道小玉的身分,女士们就吁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中有几位贵夫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啊!原来是下属的老婆。这年头,连高级打工仔都有资格买几万元一件衣服给太太穿啊,真不简单。”  “把名牌穿烂了也不是好事,我现今先就把这个艾丝卡丹的牌子嫌弃了,穿它活脱脱是贬了身分似。”  “也别这么想嘛,他们呀,一个月不吃不喝就能省下钱来买套光鲜的衣服。可是,阁下的一件半件首饰就是打工仔一辈子不穿不用都没有资格买到明,贵贱高下还是有别呢!”  “我们家那一位身边的高级职员就很知道分寸,带妻子在这些场合亮相,决不会叫她乱出锋头。”  “这么诱人的面貌与身材呀,幸好已为人妇,否则又不知惹下什么孽缘了。”  “今时今日,女人要引诱男人不会受阻于自己的已婚身分呢。你还是盯紧丈夫好。”  “你别唬吓人!”  总的一句话,门第与身家是地位的决定与认可,衣饰在这方面起不了什么影响作用。  自然,这种豪门心态,小玉是不清楚的。  她只是对四方八面而来的眼光感到兴奋,甚而骄傲。  她认定这是她备受赞赏的表示,因此更加顾盼自豪,眉目生辉,神采飞扬。  可是,时间一拖下来,小玉就感到有一种压力产生,令她不安,且有点尴尬。  因为当戚继勋要在宾客之间应酬,甚至投入在商务研究的谈话中时,小玉就显得无事可为。  她没有想过在如此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场合内也会有寂寞,甚而寂寞至寒酸清冷的感觉。  小玉尝试往贵夫人堆里站,各位女士都礼貌地跟她握手招呼,然后就继续兴高彩烈地畅谈了。  悲凉的是小玉一句都插不了嘴。  话题不论涉及服装、首饰、旅游、时事、政冶,以及市场趋势、经济走向等等,这起贵妇们都能娓娓道来,有她们的一个层次与水平,小玉是万万的配不上。  其中一位夫人看小王老站着干微笑,半句也插不上嘴,于是好心肠地奉送她一个简单的话题,问:  “戚太太,除了艾丝卡丹这牌子,你还喜欢哪一只牌子的服装呢?”  这应该是极容易攀得上嘴的,偏就是小玉没办法做到。她苦苦思考今天下午在黛丝服装店试穿的那几件晚装是哪几只牌子,偏就是想不到,越急越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致于期期艾艾。  如此耽搁了,话题就被别个嘉宾的回话代替了,益发显出小玉的无知与尴尬。  原来高处不胜寒的意思是指那些够不上资格攀上高客的人,根本是为本身的各方面应付条件不足所致。  小玉只好走到别的一些人堆去,寻找她的运气。  一个豪门夜宴之内,竟到真正的享受归宿原来难比登天。  小玉心上的彷徨加重了。  是晚宴请的是城内各个投资经纪行的东主、故而话题就集中在外汇、期指与股票之上。这种专业性的知识,小玉就更加缺乏了,也就等于更要张大嘴巴,不知如何插嘴。  她开始慌张,也觉苦恼,因而很有点埋怨荣宙的意思。  她不明白荣宙为什么要把她请来这种场合。  荣宙本人呢,根本是整个宴会内的明星,围在他身边的人多得很,那种声势与热闹,几乎连在场的嘉宾都要妒忌起来。  在这个宴会上,只有另一个人在小玉的眼中,更觉瞩目,那就是荣宙的姊姊荣宇。  荣宇不但年轻漂亮,且贵气逼人。  她浑身都包里在富贵荣华四个字之内,单是她颈项上配戴的那条钻石镶黑白南洋珠的颈链,就叫与她对话的人无法不感到她真有香江富家之女的架势。  小玉就贪婪地看呆了那件首饰多于荣宇本人。  这一晚的新鲜经验,令小玉不辨悲喜。  以致躺在床上去时,戚继勋问她:  “小玉,今晚玩得开心吗?”  小王一听就生气,干脆面壁而睡,不去答他理他。  戚继勋傻呼呼的说:  “对不起,你怕是不喜欢这种应酬场合,累死了,是不是?”  小玉没他这么好气,干脆拿被盖过头。  戚继勋想一想,再说:  “小玉,别生气,我答应以后有这种场合就不劳烦你陪伴我出席就是。”  小玉忽然觉得极端烦厌,认为她的丈夫其笨如牛。  “小玉,其实呀!”戚继勋还在努力讨好:“我认为你今儿个晚上非常非常漂亮,简直是全场之冠呢。”  小玉仍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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