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梁凤仪《昨夜长风》-5

“他又提到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强调外交政策的重点是改善国内民生。“他说:‘鉴于俄罗斯面对着复杂的情况,我们的外交政策应以解决内部燃眉之急为主要目标。’“叶利钦在议会内慷慨激昂……”谢适文还未演讲完毕,就气得冯荔云掉头走回屋内去。谢适文管自在园子内笑个半死。他知道母亲的心意。然,母亲并不知道他的心意。谢适文需要一个温柔如水、美丽而不刺眼的女人:既可以陪他亮相人前,又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没想到,被父母召回香港来,一脚踏进建煌,就遇上了赛明军。无可否认,她是鹤立鸡群的。尤其出众的,怕是她的性格。谢适文并不愚蠢,他完全觉察得到赛明军差不多是极少数没有以贪婪眼光看他,以暧昧行动引他注意的女子。任何光明磊落的人物与行径,其实都是别具风采与韵味的。谢适文只愿长夜快点过去,他好站起来,回公司里,就能见着赛明军了。赛明军也有一点点的兴奋,不是为了谢适文,而是为了谢适文昨天给她提过的拓展本城最大规模的百货商场计划。难得参与这个业务大计,必定可以使自己的专业知识增加多倍。这个教育的过程是极之难得的。且可使赛明军更能鼓起勇气,应付因左思程关系所出现的工作困难与矛盾。她绝早就上班来,把她历年来输进电脑内的有关大型百货商场营运的一些资料和意见,立即翻出来,备了一份送给谢适文。谢适文在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是异常喜悦的:“明军,你是否整夜不眠,把这份报告赶出来!”“生安白造也要多过十二小时才能完成,怎么会是一夜的成果?”明军笑。“那么,你有一根神仙棒。”“嘘,是多年的心得,给你一份,看能不能刺激思路,有点用处。”“用处是太大了。我没有见过如你这样效率高而又处事有条不紊的职员。”“多谢你的鼓励。”“明军,今天将成吾日,拜你之赐。”“我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说的。”“可否约你一同午膳?”明军轻快地答:“快餐?”“不,不,我嘱秘书于美国会所订了位置。”“好,呆会见。”赛明军跟谢适文才午膳回来,差不多整个建煌写字楼内的人都已知道这个约会。一时间,明军的办公室其门如市。同事们借故来研讨公事,跟明军套套交情。那小图又要急急的记下,哪些同事想约明军午膳了。不是说社会只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吗?没错,然,走对了门路,烧对了灶头,对自己得益极大,这可不能不留心,不快刀斩乱麻,不捷足先登。世界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自己吃了亏的世界。明军并没有太留意这些变化,她一直埋头苦干,把午膳时谢适文提出的各种问题,写下来,找寻营业数据资料,好代谢适文解答,这对他如何兴建沙田华园广场东翼是有绝对帮助的。直至小图下班了,明军还是伏在办公桌上写、写、写,或托着腮帮,全神思考一个问题。突然,台头的对讲机传来声音:“你办公室内有人吗?”对方这样说。明军一愣,很下意识地答:“没有。”“我这就过来,你等着。”明军整个的呆住了。那声音,经过了两分钟的细想之后,她才识得是谁。左思程。他说,他要来自己的办公室。还在于问明白她是否独处之后,他说他要过来看自己。赛明军心如鹿撞,不辨悲喜,不识惊惧。她只是茫然。望住门口发呆。天,左思程跑来找她干什么?是不是大兴问罪之师?只为自己开罪了谢家三小姐,虽得着了谢适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表面上过了一个难关;然,左思程与其妻有权仍不买账。他在暗忖,自己在明。地位上,更是高下分明,他要怎么样作出对付裁决,怕也是适随尊便了吧!早晚要来的迫害,是始终都躲不开的。赛明军闭一闭眼,打算引颈就戮。办公室的门不叩而开,呆见左思程。他并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活脱脱一个冷血杀手似。左思程望了明军一眼,说:“你今晚有约吗?”明军下意识地摇摇头。“那好,拿回你的手袋,我们走,我有话不宜在此地跟你讲!”明军呆着,并没有回答。她很想跟左思程说,有话讲在这里交代吧!然,明军说不出口来。左思程之于她,始终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权威。“走吧!”对方这么一催促,赛明军就只好站起来。上了左思程的跑车,一直风驰电掣的驶向南区赤柱。路上,谁都没说话。左思程显然是满怀心事的。赛明军的心差点就要吐出口腔来。似乎对方一表态,就是自己的末日似。明军想,不是掉了一份工那么简单,他的行动将代表左思程对自己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赶尽杀绝。这叫明军怎么受?左思程若要赛明军立即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赛明军是肯还是不肯。肯了,也不只是日后生活成了难题,而是把她这几年来极力保存下来的自尊刹那间粉碎掉。不可以再一次为了左思程的个人利益,而对赛明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赛明军在心里想,左思程可以不再珍惜她的痴恋,不再理会她的死活,但他最低限度不能剥夺她赖以生存下去的个人尊严,不能冒犯她以多方争取维护得来的社会地位,不能待薄她以劳力心力挽回来的一份职业。至于儿子,他可以不认,可以不养,但总不能连左嘉晖的一口安乐茶饭,一处容身之地,一份安乐的生活,都肆意褫夺!赛明军差一点点就要打哆嗦。她是越想就越惶恐的。车子停在赤柱尽头的转弯处。左思程回转身来,直直的望住赛明军。“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左思程看牢着赛明军说这句话。明军不晓得答。“竟可以跟我们初相识时一模一样,只有更成熟,更有韵味,更有个性,天,为什么如此折磨我,这是谁的错?”明军吓呆了。她开始以为是惊慌过度而生的一个幻想。只好垂下了眼皮,重重的咬一咬口唇。果有一份清晰的痛苦存在,肯定不是做梦。左思程突然的抱着头,又把头枕在耢盘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道:“天,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了,我怎么会仍然爱你,仍然在晚上睡梦之中有你的出现。我不要,我不要!”赛明军抬头望住痛苦地呻吟似的左思程,脑海里乱成一片。她无法整理思路,寻出一个可作依归的源头。左思程昂起头,摔一摔那撮垂到额前去的头发,两眼竟尽是泪水,缓缓的伸手过去,握着了明军的手,然后说:“是我错,是我应受的惩罚。那许许多多年之前,抵受着工作上重重压力,忍耐着事业上诸般的不如意,我把一份真挚的感情看轻了。“那年头,充塞着整个脑袋的思想,都是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平步青云?“我以为年纪青青的男女恋情,只消热度一过了,就是各行各路,烟消云散。男人毕生的幸福应该在建功立业之上。“我知道当时自己被人看轻,我怕不能出人头地,我觉得郁郁不得志,于是等机会一放到跟前去时,我就抓紧了。“我承认我自私,我一直以为没有了我,你依然会挺起胸膛生活下去,创伤只是一份不甘与不忿的组合而已;年青貌美如你,一定很容易另外找到归宿,我不必空自担挂。“我没有看差你,明军,你生活下去,且生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志气、更爽快明朗。“然,我看差了自己,我低估了自己对你付出的感情,高估了我可以忍受没有了你的定力。“这些年,午夜梦回,无时或缺有你的倩影在。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造物弄人,怎么你会刹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圈子内。我既惊且喜。然,最矛盾的是可见而不可即。这使我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宁可你快快离开建煌,不再成为每天我渴望见到的,而又怕见到的人物。“精神的折磨无日无之,我怕自己会终于禁耐不住压抑经年的情怀,有那么一刻钟,自办公室里冲到你跟前,拖起你的手就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创造我们的天地。”赛明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望住左思程。人家说要试探对方所说的是否实情,只要望住他的眼神,你就会知悉虚实。眼睛流露的真情与虚伪,不能遮掩,无从逃避。赛明军尝试捕捉左思程眸子内盛载的半点瑕疵,然,她始终落空。明军因而震惊,被思程紧紧提着的双手其实在发抖。左思程继续说:“明军,我知道再这样子下去,我会发疯,我再不能抵受那种跟你朝夕相见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关系。“我宁可你离开。下意识的反应,我予你一些为难,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愤而辞职,走过没影儿。我不要再受这种灵与欲不能合一的折磨。“可是,一段日子过去后,我必须宣布投降,我必须赶在我思念你至疯狂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溃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明军,我爱你,我始终爱你,请原谅过去的一切,请求你。”忽然的,左思程泪如雨下。那张英伟的脸刹那间扭曲成极端愁苦的模样。赛明军轻轻的伸手为他拭泪。左思程一把再重新抓住她,生怕明军会在下一分钟就走掉了似的。他说:“明军,请原谅我,让我们再在一起,让我有一个补过的机会,让我重新尽我的责任去照顾你。“对,还有我们的孩子,是吗?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吗?”明军点头,豆大的泪珠洒滴在胸襟之上,听到左思程的这一番话,活像一个被冤屈坐牢经年的囚犯,忽闻如山的铁案被推翻,感动得无法自制。“是男孩子,抑或女孩子?”左思程急急的问。“是男孩子。”“名字呢?”“嘉晖。”“是左嘉晖,是吗?”明军点头。“明军,啊明军!”左思程一把抱着了明军,热烈地把她脸上的泪痕一一吻干,再疯狂地陶醉在长如一整个世纪的亲吻中,像梦呓般喊:“明军,明军,我已再不可以容许我们之间的局面继续僵下去。我要你们母子俩重回我的身边。“这些天来,日子不是人过的。我的冲击、我的矛盾、我的彷徨,都必须过去。我告诉自己、鼓励自己、催促自己,赶快跑到赛明军跟前求饶求恕,再与她重新开始。“明军,你会答应吗?”叫赛明军怎么答?宛如一场烘烘烈火,把她周围的保护墙都烧过秃顶,突然之间,叫她毫无依傍,毫无把持地光身独自一人,任由来放这把火的人摆布。她实实在在的心慌意乱。明军低沉的声音似在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经这么多年了。”最愁苦的日子已然熬过去,现今还走回头路,明军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需要加添一点点的慎重。事实上,她还未能从迷惘中转醒过来,只可以答:“思程,我们彼此都需要好好考虑。”“我已经深思熟虑了,老实说,如果我能禁耐得住不再爱你,我肯定会放弃。年前,我放弃过。直至别后这许多年再重逢,我都尝试过认定逝者已矣。然,原来不可能,我睡不宁,食不下,坐立不安,只为我知道世界上仍有赛明军在的话,我是非爱她不可。“明军,我承认我自私,已然错了一次,不可能再错一次。求你成全,求你原谅,求你再试验我的感情与责任。”“思程,我的心很乱,请让我稍微歇息,再跟你从详计议。”“明军,你答应,你会考虑。”赛明军整夜没有睡。情绪起跌之大,有甚于当年被左思程遗弃之时。刚才,左思程拥吻自己的情景,他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海里,令她同时承受极度的震惊与狂喜。思程在送明军回家,跟她吻别时说:“明军,什么时候,你会让我们父子重逢?”明军说:“晚了,我们只顾谈自己别后的情况,却忘了儿子了,他一般在九点就上床睡觉了。如果我因事夜归,隔壁黄妈会看管着孩子就寝。”是的,当明军回到家里时,嘉晖已经熟睡。她本来想问嘉晖一句:“孩子,你是不是想见见你的爸爸呢?他现在就要回到我们母子俩的身边来了。”嘉晖一定很兴奋,自己想,始终不知是祸是福?是惶惑?是惊喜?整天百感交杂,夜不成眠。赛明军又把左思程的解释从头再三思量,觉得并无破绽。他错的,他都认了。男人,没有把情爱放在第一位有什么稀奇呢?他在离别后的一大段日子里,想念她,正如自己想念对方一样,也是如此顺理成章的。直至重逢于建煌这个尴尬的环境之内,左思程曾有过要迫使她知难而退的意念,甚至有下意识的行动,也只不过是源于心底一份复杂而确切存在的感情,诚恐不能自控,这更是他已坦率地承认,而且可以接受的。唯其左思程没有隐瞒,更表达他的诚意,更显出他真的思潮起伏,于是身陷重拾旧欢与否的感情理智挣扎狂潮之中,备受压力,不能自已。一切都如此的可以解释得来、接受得来、合情合理,明军是不是就应该捐弃前嫌,再与左思程双宿双栖?赛明军深知自己蠢蠢欲动,重投左思程怀抱的意欲高涨。那不仅是因为她仍爱他,更为女性天生的一份不能自制的虚荣感,使她极希望借着重逢团叙,一雪前耻。更何况,还有嘉晖的问题在。谁个母亲愿意自己亲爱的骨肉成为无父的孤儿。唯一令赛明军疑虑的是一份梦寐难求的幸福,一个从来不敢想象的完满结果,来得太突然,使她完全措手不及。跟着还有很多很多个现实问题,依然是未知数。譬方说,左思程要求跟自己复合,是他打算跟谢适元离婚吗?结束了翁婿关系之后,别说是赛明军,就是左思程,还可以在建煌立足?抑或他们是大人大量,公私分明,仍让思程保持现今的职位干下去呢?明军当然有想过,左思程的意思是叫自己当外室,他依然得维持与谢适元的名分和关系?果如是,自己是肯呢,还是不肯?再其次的问题,当然是自己的职业。关系有此突变,还是否能在建煌发展下去?辞职的话,或许不用再如前的彷徨、无所依傍、孤苦伶仃,左思程一定会维持母子俩合理的生活,这是明军愿意的吗?她辛辛苦苦营造成的职业女性地位与成绩,是否肯定如此就付诸东流,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遇身分所取代,这值得吗?当然,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对于自己深爱的人,可以牺牲一切。赛明军整夜的审问盘问自己,左思程是不是自己终生的挚爱,矢志不渝,誓无反悔?曾经有过的山盟,犹在?曾经有过的海誓尚存?于生生世世?明军茫然。翌晨,她跑去见徐玉圆。一五一十的把经过与思虑都和盘托出。徐玉圆那圆嘟嘟的脸,一直在聆听的过程中拉得老长。甚而那向来极之随和柔善的表情,都忽然之间不知所踪,在那根本不可能出现些微棱角的脸相上,绝对有寒锋出鞘的痕迹。徐玉圆的声音微冷而清晰,问:“你打算怎样办?”“真不知该如何反应?”徐玉圆冷笑一声。这令明军不安,她看不惯徐玉圆这副另有深意的嘴脸。“玉圆,你恨我?”“当然!”徐玉圆直言不讳。“为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并没有去求过他。”“我怀疑他完全伪装。”“为什么呢?”“去找出原因来,证明我的推断成立,或予以推翻?”“玉圆,我明白。思程过往有不可饶恕的错误……”还未待明军说完她想说的一番话,玉圆就截断她,说:“这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人谁无过?”“对杀人凶手,奸淫掳掠、卖国卖民的恶贼都可以网开一面,真是太过慈悲为怀了。”“不至于如此之甚。”“明军,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睁开你的眼睛,往周围环境看一看,不是你不介意当汪洋大盗,就可以得心应手的。为贼抑或为王,都要时机我予,方能成事。我辈平庸的际遇之中,有能力施舍老弱而不为,就是不仁;乘朋友之危落井下石,出言中伤,就是不义。并不需要守株待兔,去等待那些现代环境内渺茫的机会表现自己的忠贞。”徐玉圆深深的叹一口气:“就是本城的人,几曾会候至表现救国拯民的机会?在今时今日,肯于茶余饭后拿起张报纸,努力念一下时事政情,竭力了解中英关系,再肯填张选民登记表,挚诚地投代表你为本城做事的人一票,就已经是个心怀国族、情牵香江、以此为根、以此为本的上好表现了。“明军,像左思程这种男人,把他身旁出现的每一个机会都抓紧,不择手段,为自己铺排青云大路,置自己的责任与亲情于不顾,还值得原谅?“男人生下来不肯背负女人、承担女人,就是该死,就是要不得。“何况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大了肚子,还是不顾而去!”徐玉圆说得力竭声嘶,不期然伸手拿了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个清光。赛明军微垂着头,仍作无可无不可的挣扎,说:“人会变吗?既能变坏,也能变好,是不是?”“变?怎么变?三岁定八十。你认识他那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吧!不要硬是以为人家会变,百变尚且不离其宗,品性是天生的。倒不如直认当年自己眼光的失策,到如今又感情用事好得多!”“玉圆,你且别生气,我没理由不听你的。”徐玉圆紧握着明军的手,道:“明军,你看我,有什么呢?不外是光棍一条,母亲百年归老之后,就只我自己一个了。活得好与不好,分别都不大。想你不会嫌弃我,容我说句真心真意的话,连我的指望也在你和小晖晖身上了,我哪有不希望你幸福之理?只是,明军,对于左思程,我绝不放心。”明军叹一口气:“是死结了。”“不是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且跟他再二口六面的开一次清清楚楚的谈判。“把你心目中的问题全部抖出来,看他作何答复?有何预算?“最简单的表现真心诚意的方法,就是他跟谢适元离婚,放弃谢氏家族为他带来的一切荣华富贵,从头再起,带着你和嘉晖另起炉灶、另建家园、另寻天地。那么,我祝福你,恕我看走了眼。明军,其实我但愿我错!”赛明军幽幽地问:“如果他的要求并非如此呢?”“你也有这个恐惧?”明军没有作声。“我赌他叫你当外室,然后离开建煌,由他负担你们母子俩的一切衣食住行。”明军蓦然抬起头,震惊地望住徐玉圆,颤巍巍地说:“果如是呢?”“他只不过是利用你的痴心,换个法子,去确保自己的安全而已。”赛明军如坠冷窟,遍体生寒,不能自已。回到建煌去,小图急急说:“很多人找你。”“谁?”“由上至下。上至谢适文先生、左思程先生,下至分店的几个经理。”“有留口讯吗?”“谢先生说,他希望你能在这些日子重新安排一下现有工作,把起码一半时间腾出来,跟他一同处理沙田广场东翼兴建巨型百货商场的计划,很多会议需要回谢氏企业的地产部开的。就在今午,就有一个建筑蓝图拟定的会议,往后又有一个有关晚宴,谢先生都希望你出席。然后小图又作了补充说:“我已经告诉谢先生,在你的日记簿上,今天晚上没有约。”“我要陪伴嘉晖,已经有两天晚上没有好好的跟他在一起。”“慈母多败儿,你也得为为自己?”小图说这话时明的提高声浪,变调讲出来。“有这么严重?”“世事难以逆料,屡有意外惊喜。”“左先生呢?他可有留言?”“没有。他请你回来后,给他一个电话。”明军点点头。----------------------------------五[梁凤仪]----------------------------------当小图走出了她的办公室之后,明军执起电话筒宋,摇给左思程。“你回来了?昨天晚上睡得可好?”对方的语调是温柔的,一如往昔。“差不多。”“今天晚上能跟我再相见吗?”“思程,我需要好好的静静的细想,情况似乎有点难以适应。”“为什么?”左思程的语调是猴急的:“是不是因为你已不再爱我?”“并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赛明军立即否认。“那么,明军,见我。”如许的痴缠,令人回忆初恋,记起曾有过的花前月下、细语喁喁、卿卿我我。“今天晚上我已有约。”赛明军尝试狠一狠心,只这么一句回绝的说话,竟意外地令明军心头有微微的惊喜,骇异于自己原来有回绝左思程的勇气。“约了谁?”“是谢适文要我跟他一起出席一个业务上的聚会。”对方沉默。“我们改天商讨,成不成?”明军这样建议。左思程闷声不响,就挂断了线。明军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左思程似乎是不高兴了。然,另一个思想在蠢动着。由得他发脾气去,经过与徐玉圆的一席话,凡事要小心考虑,不能重蹈覆辙,双方能有一个冷静时间,也许是好的。黄昏在谢氏地产部开的会议,非常冗长。谢氏的作风稳健而又讲求效率。那新建商场的图则已经完成,即将要把这最后定稿,呈交政府有关部门批准之后,就可以开工建设,预计一年半后就可完成。在本城,一定要以果断明快的步伐,生意才会成功地踏上成功之途。要韦子义及赛明军出席这个会议,是相当赏他们俩的面光,尊重他们本行专业知识的。让他们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配合及修改,好在这个阶段提出来。二人分别作了一些建议,都是与会中人赞成且赞好的。故而会议之后,各人都似打了一场仗,相当疲累,只为全神投入之故,精神是绝对紧张的。然,可以看得出来,人人都喜气洋溢、满怀希望。谢适文尤其兴奋,他对赛明军说:“你实在细心,很多营运百货商场的实务需要,若不由你补充,将来建筑完成后才发觉要东补西凑的,一定费时失事、劳民伤财。明军,谢谢你!”“你太客气了!”明军笑着问:“紧接下来的是个什么样聚会,跟什么人吃晚饭去?”此语一出,谢适文脸上重现绯红。“啊,是这样的。”看得出来,他有一点点的故作镇静:“只不过我想邀请你吃顿便饭,秘书传递的口讯或有些微误解。”“啊!”明军应着。“你有这个空吗?”似乎不能这就推掉,只答应公事应酬,而不作私下交往,是太没有礼貌了。明军之所以稍为愣然,只为她从来都未试过跟集团内的男同事在晚上单独吃饭,何况对方的身分有异?有时,明军想,自己是过分地拘谨执着了。于是,大大方方地答:“很好,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晚饭了?”“喜欢吃什么菜?”“你拿主意,好不好?”谢适文因此遣走了司机,自己开车,把赛明军带到太盛广场附近那一系列的六星级大酒店去,选了其中的一间法国餐厅,共晋晚餐。赛明军并不喝酒,她说:“是不是很扫你的兴了?”“怎么会?我也不是酒客。”谢适文说:“很多时,吃西菜叫酒的作用,只为增加情调而已,我们并无此需要吧?”赛明军不语,她突然觉得眼前情景,有一种梦幻似的熟悉感。是吗?有时人面对一些分明是新鲜的环境与人物,好像似曾相识。追溯到很多很多年以前吧?明军不敢再思索下去,怕生尴尬。她微微蠕动身体,重新坐正了,开始跟谢适文款款而谈,都环绕着公司的业务,彼此沟通得如此顺理成章,津津有味。谢适文说:“能跟谈得来的朋友一道吃饭,那种好感觉犹胜于山珍海味。就在你送嘉晖赴施明训生日会的那个晚上,我被完全不投契的人纠缠不休,闷得头晕脑涨。”“你们谈些什么呢?”明军问。“我给对方建议,谈叶利钦与戈尔巴乔夫的政治关系。”“你有心得?依你看,叶利钦的得民望?是否真能辅助戈尔巴乔夫进一步促使保守派让步,加促他们改革的步伐呢?”“你对政治原来有兴趣?”谢适文奇怪地问。“不,我不懂。唯其不懂,而又是国际间的大事,我就更觉得要花一点时间精神去了解,是客观的需要多于主观的趣味。但,不要紧,在学习吸收知识上头,是殊途同归的。”谢适文很同意这种态度,且由衷的敬佩。这以后下来,他以显浅简明甚而有趣的方式,向赛明军解释了苏联当今的内患与影响外头世界的可能性。说的人娓娓道来、头头是道,听的人心悦诚服,甚觉悦耳动听。想不到在这么枯燥无味、艰辛难懂的事物上,两个人配合都是一样顺遂畅快,就更遑论其他的话题了。一顿饭在异常开心融洽、意犹未尽之下用毕。谢适文没有征求赛明军的意见,他管自对侍役说:“请结账,并替我包起一个苹果批。”然后他对赛明军说:“跟你谈话实在太愉快,舍不得走;但,嘉晖一定在等待你回家去,跟妈妈道了晚安,才安心睡觉,不要令他久候。这儿的苹果批,很好吃,拿一个回去给嘉晖,算是我霸占了他妈妈一个晚上的补偿。”听了这番话,赛明军甚至不晓得道谢,她只微垂下头去,竭力的眨动眼睛,因为她觉得双眼湿热,有泪水似乎要趁势夺眶而出。果如是,当然是失礼的。明军怎可以在谢适文跟前失礼。之所以如此,只为有莫可言的深深感动。处在眼内没有他人、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头一大段日子之后,对人类可能存在着的温情、关怀、将心比己、明白事理,是太过陌生了。原以为已经遗失了的宝贵东西,突然间明晃晃、光闪闪地出现在自己跟前,一刻惊骇之后,心上就只有感动。谢适文把赛明军送回家去,他下车,给明军拉开车门,再把那盒苹果批递到她的手里,说:“多谢。这是个赏心的晚上。”“你这么客气,道谢的话应该由我来说。”“我们是真太客气了。”谢适文笑。“晚安!”“明天见!”谢适文没有走,示意他要目送赛明军走进大厦去,他才安心。明军正按动了大厦启门的密码,要走进去时,谢适文又匆匆地趋前,叫住了她。“什么事?”“这个周末,你可有空?”明军只望住了对方,传递一个温和友善的眼光,鼓励他把话说下去。“我并不喜欢出席餐舞会,有时为了一半公事,一半人情,而勉为其难。当然,如果结伴同去的人,能借机畅谈,才不可同日而语。我可以邀请你去舞会吗?”不知何解,一向拘谨的赛明军,但觉心头澄明宽敞,很愿意落落大方地表达自己的一份心肯意愿。她说:“我其实也怕应酬,但有人一齐共赴难关,就不成难关了。”谢适文喜出望外,约好赛明军说:“这个周末,准七时半,我来接你。”明军点点头。适文以极轻快的脚步,走上他的座驾。谁知明军又回转头来,叫住了他,问:“很隆重的一个场合吗?我要穿什么衣服才合规矩?”谢适文朗声答:“有什么穿什么,不必紧张。”这以后的几天,赛明军的生活非常忙碌,她一直要跟那负责新百货商场建筑图则的谢氏地产高级职员,清楚她交代会议上提出了、又彼此都同意要研究的建议,留在建煌集团的时间比较少。黄昏,她一定拨电话给小图,看有没有特别的口讯和要签批的文件。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了左思程的消息,他根本连口讯都没有留给赛明军。当疲累的一天过去,赛明军将日中发生的事遂一记起来分析时,明军不禁对左思程的这种忽冷忽热、忽晴忽雨的脾气叹气。真有三岁定八十这回事吧?从前跟左思程相处时,每一宗他提出的要求,赛明军必须答允;每一件他规定的事情,赛明军必须遵行。偶有不同的意见,或打算变个法子来做,左思程就让赛明军看他的脸色,不瞅不睬好一阵子,直压迫得赛明军让了步,或甚而加倍顺从,以逗他高兴才作罢。自从那次左思程约会赛明军之后,他一直沉寂至今,没有再作任何表示。这代表他不满被拒绝约会?代表他放弃对明军的期望与要求?赛明军心上有一点点不自在;然,骚扰她的情绪还不至于太严重。也许,这些年来,事业上的历练,使明军习惯自己应拥有独立的意愿、思维、裁决。不能被对手或旁的人,在未提出充分理由之前,过分左右自己的意志与判断。赛明军坚持,在跟左思程再续前缘一事上,应该再慎重考虑,明军其实觉得左思程有点笨。如果他真的非常渴望跟自己复合,不是这样一团急惊风似,席卷而来,令人措手不及。毕竟,她已经没有他,而好好的生活了几年。又因岁月如梭,长时间的分离,令最亲密的人都会变得陌生。赛明军心上不错仍一直有一个清晰而微弱的期望:左思程会回到自己身边来。但当愿望突然在自己毫无准备下实现时,仍需要一个短短的缓冲期,才可以平安接受下来。明军想,也许像那些至希望发达的人,忽然一朝醒来,人家告诉他已中了六合彩了。不是不高兴、不是不震荡、不是不接纳,而是要先待惊魂甫定之后,好好整理自己的感觉,才会去领奖,才会去享用。左思程如果会制造一些自然的机会,令他们的距离先缩短了,关系由疏离复现亲切,感情由冷漠而变温软,一切就好办得多。且,实实在在的,左思程那令出如山、旨在必得的盛势,生了一点点相反效果,令赛明军却步不前。周末,很快来临。明军没有忘记是晚的约会。她最要率先安排的不是什么发饰服装,而是她的小小嘉晖。假日其实是应该属于孩子的,故而明军尽量用下午时间陪伴嘉晖,带他到游艇会去。建煌集团的高级职员都可以享用游艇会的会员服务,故而明军带嘉晖去用午膳。然后,再陪他在游泳池内嬉戏一会,才将嘉晖交托给黄小兰和她妈妈去。当母子俩尽兴而回时,隔壁黄妈听到了开门声,慌忙探头外望,连忙叫住了赛明军:“有人送来两大包礼物呢,你们不在,我代收了,这就拿过来给你们吧!”当赛明军跟儿子一齐拆阅礼物时,差不多要同时惊叫。送给明军的是一袭月白色软缎的古典式晚服,漂亮矜贵高雅得叫人忍不住要往身上穿去。低低的领口,大大方方的露出了净白无骨的颈与肩,细腰微微一束,裙子向两旁撒开来,造就了一重高雅的架势。整件衣服的款式,极其简单。然,非常美丽。穿在一个美丽的人儿身上,更添多很多很多很多倍的美丽,要叫穿的人、看的人都晕眩。小嘉晖瞪着眼,看住自己那艳绝人寰似的母亲,也一时间呆了,才晓得挥动手上的模型玩具,大声嚷:“妈妈,你看我获得什么?”明军蹲下来,抱住嘉晖:“你真要好好的向谢叔叔致谢,看,这么精致的玩具,甚至并非妈妈的经济能力可以负担得起。”“为什么谢叔叔如此慷慨?”嘉晖歪着头问。“因为他认为自己约会妈妈,会令嘉晖寂寞,故而作出补偿。”“谢叔叔可以不停约会你,我不介意。”童言无忌,赛明军差点笑得呛死。当她在车子内,把嘉晖这两句说话告诉谢适文时,大家又再笑至眼角湿濡,不能自已。“不错,嘉晖是太高兴了。但,还这么小,就利害分明,真是!”明军半开玩笑式的慨叹。“不怕,取之以其道,是聪明的表现。”“我们不应该接受你的礼物。尤其是这袭新衣。”明军是诚恳的。“我不要你为了一次半次的应酬,而要作无谓的花费,我知道如今女性服装,价值不菲。”明军身上的这一袭晚礼服,怕起码是她的三五个月薪金了。“我其实并没有打算买新衣赴会。”“现今是两全其美的了,其余的问题就不值得顾虑了吧!”当他们抵达餐舞会现场时,明军就更明白,更感谢谢适文的心意。一整个酒店大礼堂的嘉宾,全是城内顶尖儿的工商政界人物,争妍斗丽,互相辉映。往那种衣香鬓影、翠明珠亮的气势内一站,要觉着自己没有被旁的人比了下去,是完全不容易的,竞争是太激烈了。然,赛明军所到之处,都是无敌的。男士们固然漂来极之友善甚而热情的目光,就是女士,那种妒羡交替的神情,只平白地为赛明军加添声威。她活像一尊美丽而不宜触摸的玉观音,只微笑而祥和地接受着人们的尊敬与崇拜无可否认,人靠衣装,那一袭怕是价值连城的晚礼服把她托衬得如此无懈可击。全是谢适文的周到。正如他自己曾说过的,在任何情况下,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应该由前者肩负照顾责任。他当然不好意思邀请女伴赴餐舞会,而又不照顾她的需要。谢适文在跟嘉宾应酬的缝隙时间内,仍不忘低声问赛明军:“没有闷着你吧?”“怎么会?既高兴热闹又增广见闻。”“要是你不答应捱这场义气,我其中一位妹妹就遭殃了,找不到舞伴,我往往就要她陪我赴会,她可是怕得要死。不比我最小的一个妹妹,恨不得夜夜笙歌,晚晚应酬,对于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她俩是一个避之则吉,一个趋之若鹜。我比较中立。”“是一样米养百样人。”“看,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来了。”随着谢适文的目光望过去,赛明军看到左思程夫妇手拖着手地走进来。谢适元一身的珠光宝气,颈项上围了一条金澄澄钻链,还附带一颗巨极、足有二十克拉或以上的黄色钻石。耳环、手镯、戒指,全部配套,完完全全的富贵迫人,灿烂夺目。奇怪的是,当她站到赛明军身边去时,赛明军半点没有被比下去。两个女人的姿色品味不只是清俗高下有别,而且明军脸相上慈祥平和,跟谢适元那嚣张跋扈的神态,实在令看官们不期然有舒适与厌烦的两种不同感受。若不是赛明军看到左思程的出现,心头有种不能自已的惶恐不安,面部表情比较生硬,表现就更出色了。毕竟,明军不能轻松的原因,是因为看到左思程望住自己的眼神相当怪异,混合了尴尬、不忿、暧味、欲语还休的感情在一起,变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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