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也稍稍把对方打量,发觉她的衣饰,全部是极品名牌。穿名牌货色的女人一般来说有两种,一种是闲闲的、优雅的,专挑那些不是极内行的人不会看出牌子来的货色穿着。另一种呢,偌大个招牌,放在最抢眼的位置,或是穿那些在杂志上卖过九千九百次广告的服饰,教完全没有资格买名牌穿用的士女都一望而知是何货色。这面前的一位太太,就是后者。不能说她不艳丽,然,的而且确带一点伧俗。还在私心品评对方时,已经听到她说:“谁会有空硬凑在一起,为了要把你们的赠品拿到手而后快呢,你的这个比方打得完全不合理。”年纪较老的一位太太立即插口:“何必跟她们理论,我们若要赠品的话,成箱成箱扛回家去也可以!”“对呀,等下就偏要烦这位叫什么?赛小姐的帮这个忙,看用不用出示购物收据?”赛明军完全不明所以,只一味温和的答:“我不明白两位的意思,或者……”“用不着你明白,等下你自然知道。”,正在言语纠缠之际,有一位高大而英俊的年青男士,轻轻挽扶着另一位老太太走了过来。那位老太太说:“东西买完了没有?车子在外头不能久候,会抄牌。”“买完了,这就走吧!”原先那位年纪稍长的太太对后生一位说:“回头嘱你的丈夫给下属一个教训,也是时候了,有眼不识泰山。”一行四众就这样离开百货店了,赛明军目送着这批顾客离去,心头有无尽的感慨。世界上不明事理的人这样多,天天的纠缠,日日的瓜葛,无有已时,教人疲累至欲哭无泪。售货员跟赛明军说:“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明军笑笑,安那售货员的心,说:“不用担心,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投诉也属枉然。”事实呢,并不如此。翌日,赛明军接到人事部一张通告,把昨天那位负责化妆品的售货员刘小芬革职查办。理由是接到有关昨日事件的投诉,认为她不尊重顾客,影响公司形象及体面。赛明军吓一大跳,这怎么可以?如此行径,不只是有欠公平,而且是热辣辣的给明军一巴掌似。她当时在场,并同意及支持售货员的做法,如果要大兴问罪之师,应该把矛头指向她,不应该拿低级职员开刀。赛明军立即转动内线电话给人事部的经理黄太。因为群姐的关系,明军跟黄太有点交情,且已是多年同事了,故此不怕开门见山就说:“不应该开除刘小芬,她是无辜的,我昨天刚好在店内,目睹及知悉一切。”黄太在那一边问:“明军,你办公室内有人吗?”明军答:“没有。”对方之所以问,一定是有什么知心话要说,不便被其他人听到。“明军,下字条要革职查办的人不是韦老总!”“谁?”这是赛明军下意识的反应,随即她心上的温度骤降,跌至零点。还未等对方回应,她又不期然地喊出声来:“天!是左思程吗?”“明军,刘小芬开罪的客人,不是等闲之辈,正是主席的太座与千金,也就是说,左思程的妻子。”明军心内霍然亮起一把怒火,按息了对讲机,不由分说,直趋左思程的办公室。她铁青着脸,对坐在左思程办公室门口的秘书说:“请通传,我有急事要见左先生。”秘书看明军的脸色,就知道事态并不寻常,立即按动对讲机,说:“赛小姐现在办公室门外,有要事要见你。”传来左思程淡淡地回应:“只赛小姐一人么?”秘书答:“对的。”“请她进来吧!还有,我在等谢适文先生,如果他来了,别让他久候,请他进来,赛小姐不会逗留太久。”明军再没有闲情剩意去留心这番话对她的尊重程度,她只有一个热烈的意念在脑海里,左思程要对付她,压制她,什么都可以,但不要殃及无辜。如果对方以这一招去迫她辞职,也能接受,只要把刘小芬留住,还她一个公平。自己跟左思程的账,应该另外算。明军推门走进左思程的办公室内,思程立即问:“有什么事吗?”“刘小芬是无辜的。”“你指哪个售货员?”“若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曾记得,可见你并没有查询过发生的事,就下了这个判断。”“对。”左思程直言无讳,毫无愧色。“就因为她开罪了你的妻子。”明军冲动地说了这句话。“明军,请别借题发挥?”“借题发挥”四个字如泰山压顶,令赛明军惊痛莫名。左思程言下之意,以为自己因妒恨谢家小姐,而故意小题大做,或甚而无事生非。洞悉明军对左思程依然有极大程度的依恋,并不是令明军激动的地方。以为明军公私不分,不管青红皂白的袒护下属,才真真正正侮辱了一个安心出来社会做事的职业女性的尊严。左思程可以看不起赛明军,因为她仍然忘不了他,依旧求庇乞荫于他的屋檐之下。然,左思程不能对尽忠职守的下属,加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烈日当空之下干活,凭自己一双手生活的女人,最尊贵的是工作上头的理直气壮与来清去白,不容别人染污,不可被人诬告。这些委屈如果都要生吞掉,就连支撑着残躯两餐的力气都褫夺了。因而赛明军非据理力争不可。“刘小芬没有错,我昨天在场。如果有开罪了顾客的地方,我待她顶罪,你把我辞退好了。”“一个小职员的去留,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义之所在,责无旁贷。”“似乎没有更佳的安排与选择,是不是?”这句话就等于同意明军的建议,接受她请辞了吧!刹那间,明军呆住了。是不是过分冲动,把自己困在墙角,再无去路,抑或长痛不如短痛,这么一种畸型的宾主关系,应该早早就予以结束,图个干净,何必苦缠。日日狂吞那一口嗟来之食,总会抵受不了;那时,就连死也死得不清不白了!思路完全在这一刹那混淆之际,有人推门而入,先给左思程打了招呼,再向赛明军微笑点头,且伸出手来,跟明军一握,说:“我是谢适文,谢书琛是我父亲,赛小姐,你好。”左思程问:“你见过赛明军?”“昨天在太盛广场碰见过面。就在适元无理取闹地大发她的小姐脾气之时,我在场,思程,看来,我这妹子没有因为幸福的婚姻生活而改变多少她刁蛮的性格。”左思程尴尬的笑了。“赛小姐应付顾客的态度与耐力都是一流的,我且由衷地敬佩你的责任感。”说这话时,谢适文很诚恳地看牢赛明军,一点都没有伪善的成分。一时间,左思程语塞,赛明军无言。谢适文继续款款而谈:“我刚自外国回来,加盟建煌,将来同事之间,有极多的合作机会,有什么艰难,请随便找我或思程讨论,总会想出个可行的妥善办法来!”谢适文这么一说,左思程立即插口:“既然昨日之事,适文在场目睹一切,那就不应怪罪刘小芬了,就麻烦明军跟人事部照会一声,不必采取什么行动了。”是左思程真的相信谢适文的在场力证?抑或是他顶会做人?一听谢适文的口气,生怕赛明军即席在这位正牌太子爷跟前投诉,后果差不多肯定是赛明军得直的,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自己最后下不了台。两个推测,当然以后者的成分居多,然,赛明军都不及细想了。她要深究,又有什么用呢?既老早抱了先骑牛,后马的决心在建煌呆下去,在未有可策骑的骏马出现之前,能安稳局面就不必多生枝节了。一次又一次的肯定左思程对自己恩尽情绝,甚而是铲除自己而后快,对短暂时间内不得不跟他相处的情势,非但一点辅助力量也没有,简直只有适得其反。绝不能让自己朝那方向想下去,自讨苦吃。什么叫忍辱负重?现今赛明军是太知之甚详了。她悄然引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才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建煌的行政决策大权,自谢书琛的儿子谢适文回来履新之后,一分为二,分别掌握在谢氏的一子一婿手上,平分春色。谢适文的出现,在公司内的风头比左思程尤甚。不但由于谢适文个子高窈,俊秀倜傥,风度翩翩,更因为他平易近人,且未婚。所有建煌集团内的年青男女同事,都一致认定谢适文是一颗割切面积幼细的完美巨钻式王老五、任何一个女同事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只除了心如止水的赛明军是例外。连她的秘书小图都在一天午膳时,不住对上司说:“从没有听过你对太子爷的批评?”明军抬起头来,望住了一脸兴奋的小图说:“我为什么要批评他?”“我敢赌你是全公司唯一一个对谢适文没有兴趣的未婚女同事。为什么?”如果明军答,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关注的事,万一流传出外,入了当事人的耳,会生很多误会。凡事把一切责任往自己头上推是最好不过的,于是明军说:“我不同,我已有了儿子。”“有儿子的人也要择偶嘛!”“小图!”明军立即阻止她:“年纪青青的,不要胡乱说话。”“老实说,如果单讲外貌形相,我们觉得全个建煌,只有你跟谢适文最登对,又漂亮,又醒目,完完全全一对现代式的金童玉女,最难得的是你们都谦和,对下属尤其如是。”小图还神秘兮兮地加多一句:“好几位同事在早上看见谢先生独个儿在酒店餐厅吃早餐,可想而知,他没有女朋友,很孤苦伶仃的样子。”明军笑:“好了,笑话到此为止,请别再张扬,否则只有害事。”“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把你和左先生扯在一起讲,那谢家小姐的脾气,自从太盛分店一事发生后,不胫而走,真不知左先生是怎么样受的?他这个董事,真正得来不易。”“小图,你若还在这些无聊事上兜圈子,我就要通知黄太把你调走。”“调到谢先生办公室去任事,我倒是无所谓的;要不,我宁愿跟赛小姐一生一世。”赛明军拿一叠文件,打打小图的头,说:“别多言多语了,趁今午把这些文件打好,明早我回来签发,这个下午,我到新界去巡店。”小图吐一吐舌头,欢天喜地的接过了文件,就跟上司说再见。赛明军心想,年青而又没有遭遇过爱情浩劫的少女,情怀是轻快而可爱的。不像她,心上似是一片颓垣败瓦,乏善足陈。什么金童玉女?双宿双栖?怕只怕今生今世,连做梦也不会出现这么理想的情景。----------------------------------四[梁凤仪]----------------------------------那位谢适文先生,不错,在这些天来的公事接触中,给赛明军留下一个极好、极开明、极通情、极达理的印象,他肯定是位好上司,有他在,也许可以缓和一下自己跟左思程的紧张关系与局面,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才一想曹操,曹操就在建煌大厦的正门出现。谢适文见到赛明军,和气地打招呼,跟着问:“吃午饭去?”“阿,不,我打算到沙田去一转,巡店。”“总要吃午饭的,是吧?”“到了商场,再买份即食午餐便可。”“我老想请你带我到新界参观我们的几间百货店,尤其沙田华园广场,是谢氏物业,我们正准备加建东翼,经营一间全港最大规模的百货公司,这可要借助你宝贵的经验了。”赛明军一时不知如何答腔,只笑笑,想了想才晓得说:“我也只不过有几年经验。”“足够我拜你为师。”明军又只是笑。“相请不如偶遇,我就这天跟你去巡店,好不好?”:当然不能说不好。于是当谢适文的座驾驶过来之后,他拉开了后座车门,让赛明军坐上去。正好是午膳时分,建煌大厦出入的同事众多,全都目睹了赛明军上了谢适文车子这一幕。尤其是其中两个人,心里有绝对不同的感受。一个是刚步出大门的左思程,他眼角儿瞟见谢适文笑着给赛明军打开车门,心口活像给重重地捣了一记似,莫名的震动起来,有一种难以言绘的困惑与担忧,怎地无由而至。另一个是在建煌集团大门口站着等候一班女同事一起去午膳的小图,她笑嘻嘻地抓住了身旁的一个女同事说:“看,我们赛小姐跟谢先生走在一起时,真的活像一对童话故事内的璧人!”这么巧,此番说话给左思程听进耳里,脸上更添一重苍白。明军在车内是正襟危坐的,也由于她根本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话题打破她跟谢适文之间的沉默。还是谢适文先说话:“谢家的人是否吓怕了你?”他竟这样子问,明军有些少忸怩;然,仍旧保持了镇静,淡然地说:“怎么会?”“那天,舍妹和庶母的行为是真令我们尴尬的。”“你们?”“对,我和母亲,你当时没有留意,其实我们刚一起吃完午饭,父亲要赶回地产公司开会,只我和适元陪她们走到百货店内买点零碎杂物,女人好像任何时刻也有东西需要买似的!”“对你来说,应属喜讯,否则百货店如何经营下去?”“你会不会是个例外?”奇怪对方有这么一问,语气声调都在告诉赛明军,对方的含意是友善而且迹近恭维的。赛明军微垂着头:“做什么事也要讲资格,我是卖花之人插竹叶。”“各有动人之处而已。”对方竟有此话,不期然让明军的心牵动一下。她想起了小图刚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悄悄拿眼看一看这位谢家公子,倒没想到,成了一刹那的四目交投。原来他也正在望她。明军快快的收回眼光,慌忙的抓着一个话题,说:“听说你有两个妹妹。”“对。两个妹妹,性格上是天渊之别,你应该先遇上别一个,对我们谢家人就会多点信心。”“为什么老是这副语调呢?”明军忍不住问。“我怕你已对我们有了偏见。”“下属从来都不可能有这番资格。”“你在工作上的表现一向信心十足,为什么对人际关系如此看淡?”“处事易,做人难,这是我的感觉。”“感觉有时会错,不可以一竹篙打尽一船人。”明军再没有答,她心里想,富贵中人,凡事风调雨顺,哪里知世情之变幻、人情之冷暖。跟这位太子爷分辩下去,又有何益。他们仔细地巡视完华园广场之后,又到扩建的东翼走了一遍,商量着初步的各个计划。之后,谢适文看看表说:“我们怎可以为公事而废寝忘餐了,现今腹似雷鸣,到快餐店去吃点东西好不好?”赛明军诧异地说:“你不介意?”“为什么呢?我在外国多年,每天中午差不多都泡麦当奴与家乡鸡,实在奇怪本城的人哪儿来这么好胃口,连午饭也要鲍参翅肚。”明军笑出来,第一次她平视这位老板,觉得他纯直爽快得可爱。快餐店客满,一个座位也没有,谢适文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到别家去?”“倒不如买了便当,跑到外头公园里去吃吧!”明军这样一建议,谢适文立即附和。两个人大包小包的抱着,直走向沙田那近几年才兴建的公园,面对着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倒是一身轻快、一心舒畅。二人选了树荫下的一张游人憩息的长凳子,坐下来,分吃着那两大包食物。谢适文狼吞虎咽的吃饱了,竟抱住那一大杯可乐,舒适地伸长了腿子,肆意欣赏园中景致。“香港能有这么宽敞的地方让市民大众享受,真是太难得。为什么要走呢?”“因为你能走得动,所以才出此言。香港有五百多万人非与此城共存亡不可。”“你会走吗?”谢适文突然关切地问。“你意思是移民?”“嗯,你会吗?你考虑过吗?”“我根本是加拿大籍公民。”“啊!这么说,你可以在此长居,直至香港有变,甚至变到你无法忍受时,才作归计。”“可以这么说。”“那我可放心了!”说了这句话,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冷凝,还是谢适文大口大口的啜吸可乐的声音,调协了过分的寂静。然后,他补充说:“香港人材外流,情况严重。”“是的。”赛明军是这样应着,不期然又加了一句:“可是,人材再缺乏,还是有某个程度上的人浮于事,适合的人与适合的工要碰在一起是很难的。”“这是你的感慨?”“这是事实。”“不管是人与工,人与人亦复如此。”还没有等赛明军答话,谢适文又补充:“这可是我的感慨,当然也是事实。”赛明军觉得这位上司老实得出奇的可爱,她对他嫣然一笑。阳光自树枝树叶之间投射下来,使赛明军的笑容更添一重光彩与一番温暖,缓缓地荡过谢适文的心。谢适文实在有点情不自禁地瞪着赛明军,发了一阵子的痴呆。明军觉得不好意思,说:“我们回去了吧,我带你穿过公园的正门走出去,正好欣赏到一对好对联。”明军忽然又天真而轻松地问:“你的中文程度还可以吧!”“我想是可以的,虽是自小读洋书,还能念得出很多首唐诗与宋词。”“那就好,你会得欣赏那对对联。”赛明军带头,走回公园另一边的大门入口处,正好镶嵌两句对联:“两岸都成新市镇,四时犹带旧风情。”明军说:“是中文大学一位教诗词的讲师何文汇博士题的。听说,他是个现代才子。”“才子是额外吸引女孩子的,是不是?他们清高、雅致,不比从商者伧俗。”赛明军想了想,笑着答:“我们是同道中人,却不知是附和你好,抑或提出抗议?”听了这个回答,谢适文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贝齿,他笑得开朗,宛如头顶的阳光。钻进车里后,两个人似乎越谈越投契。沙田隧道的塞车情况严重得很,无端端呆在车子内个多小时。赛明军频频的看手表,谢适文问:“你有约?”“是的。”赛明军点点头。“非要迟到不可了,你看我们才过了沙田第一城,已经被前列车龙堵住,动弹不得。”“那真糟糕!”明军的确焦虑。她这一急,把刚才二人谈话的好兴致都打断了。“能够给对方一个电话,通知他有关塞车情况吗?”谢适文建议。“不能,没有用,他一定等得不耐烦。”明军是很自然的这样说着。她,并没有刻意地留神看谢适文的表情。当明军东张西望地以这个动作安抚自己烦躁的心时,偶然瞥见谢适文那张绷得紧紧的脸,她有一点点的愣然。绝对是心上一个没由来,无法解释的意念,驱使她作了如下的解释:“对方是个小孩子,他不懂得塞车情况,也不谅解。他只希望我能准时接他去参加一个小朋友的生日茶会。”赛明军如此一说,对方整张脸立即挂下紧张讯号,改悬轻松神态。谢适文说:“如果我们可以有一架直升机,那会多好。”“多谢你的关顾。”“这是我的责任。”“责任?”明军不期然地提高了嗓子问。“你觉得我言过其实?”因这一问,明军反而显得腼腆,不知如何回应。倒是谢适文落落大方地说:“我们现今是同舟共济的两个人,身为男的自然应该肩负起解决困难的责任。即使无计可施,也应该有一份诚意。”这番话说得实在太好了。赛明军差点要鼓掌。然,她控制着心头那热烈的赞许,只以一个开朗的微笑回报。“有人知道自己焦急,还是可以稍减压力的。”明军这样说,算是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领情。“小孩子是你弟弟吗?”谢适文这样问。“啊,不,他是我的儿子。”“是吗?你这么年青,已有孩子了?”谢适文追问,又说:“多大了?长得怎么样?像你吗?抑或像他父亲?”不知为什么会一连串的问了这么多个问题?说话停止下来后,连谢适文自己都有一点点显得狼狈。他不应该有这种近乎失仪的表示。明军只好逐个问题给他解答。“我是很年青就生下嘉晖的。我看他是像我多一点,也许是经年与我为伴,相对日子多了所致。”“他爸爸做盛行?”谢适文又问。“啊!”严明军茫然:“嘉晖是个无父的孤儿,我一直独力抚养他。”奇怪谢适文没有在公司的同事口中听到有关她的家庭背景,可见工商业社会内,除了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之外,人们不会额外花时间、花口舌去处理。任何人都不必把自己的私隐看成天大,以为是日日可作新闻头条的资料,这是过分看得起自己,又过分地低估别人的德量了。社会一定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谢适文吁一口气,说:“对不起,其实我不该问;只是,我关心。”这么一句简单而有力的话,在赛明军心上打下了一个印记。一日之内,第二次的,她悄悄拿眼望了谢适文一下。对方真会是千万个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还有比他更佳的条件没有?有学历、有修养、有家底、有事业、有样貌,怕还有一颗相当善良的心,观其对同事的谦和,处理公事的忍让大方,可见一斑。如此一等一的男人,世间少有吧!也真是值得叹息的,怕是没有谢适文十分之一好处的男人,一放在市场内,就有甚多人趋之若鹜。这年头,单身贵族中,似乎男人比女人更吃香,又何况是谢适文?这样的一个男人,小图会说他没有女朋友,他很多天都只在大酒店的餐厅内独自吃早餐?奇哉怪也?然,干卿的事呢?赛明军忽然惊觉,自己的思维是拖得太远,太脱离现实了。无论如何,自己决不可能跟这个姓谢的人有什么再进一步的瓜葛,连想都不要想、不必想。只除了目前仍挥之不去,束手就擒似的宾主关系,不应有任何的牵连与发展。车子驶至市区时已比明军预定的时间迟了整整半小时,谢适文坚持送明军到学校门口。本来,明军是打算早一点接儿子上一个同学家,参加他的生日会的。这位小朋友,父母让他今天拿了一日假,在家里筹办一切,让同学们放学后来玩耍庆祝。早一个礼拜,嘉晖就已经对明军说:“妈妈,别的同学的妈妈都会携了礼物,等他们放学,带着他们上施明训的家去!”明军当然话头醒尾,立即答应:“晖晖的妈妈也会一样的。”逗得嘉晖一把抱紧了明军的脖子,老是不放。今天下午因着塞车的意外,真叫明军为难,不知如何向儿子解释。车子一抵校门,赛明军立即钻出车外,直冲进去。只见左嘉晖眼泪汪汪的待在校门口的更亭,明军的心痛得也要令她掉眼泪。“晖晖,对不起,妈妈从新界赶出来,隧道塞车,妈妈不是有心爽约。”嘉晖只是哭,说:“他们都已上施明训的家里去了!”站在一旁的谢适文,忽然蹲下身来,提起了嘉晖的小手,说:“别哭,你妈妈这就带你去施明训家去,也许还赶得及。”“不好劳你的驾了!”“这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谢适文让她母子俩上了车。嘉晖这才止住了眼泪,仰着头问:“妈妈,给施明训的生日礼物呢!”“哎呀!”赛明军惊呼,她这才醒起,因是改坐了老板的座驾,竟把礼物放在自己的小车子内,忘了带在身边。才打算解释,谢适文就答:“晖晖,妈妈要你自己亲自挑。前面就有间玩具店,我陪你买一份顶合你心水的礼物,包保施明训欢喜。”“施明训说,他家里有个私家泳池。”“那好哇!就买辆遥控的电船给他好不好?”“好哇!在电影里头,我看过有人玩那种电动船,在岸上的人按按掣,就可以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嘉晖已完全浑忘刚才的不快,跟谢适文像多年深交似的,谈得顶投契。不久在一家大玩具店前停了下来,谢适文兴致勃勃地对明军说:“让我效劳好不好?是我累你迟到的,我要补过。”也没有等明军的答复,谢适文就拖住嘉晖下了车,飞奔走进玩具店去。一忽儿的功夫,走出来时,嘉晖抱住的那盒玩具,差不多大过他整个人。“怎么呢?嘉晖,为什么你抱着一包,谢叔叔又抱着一包?”嘉晖移动着笨拙的胖胖的身躯,坚持抱紧那盒玩具不放,才慢条斯理向他母亲解释:“这一盒是我的,谢叔叔代我拿着给施明训的礼物。”赛明军一时间不知怎么样说话。谢适文却满怀欢喜,一脸笑容地说:“孩子真可爱,一点都不难讨好。听说,我小时候也是这副样子的。”车厢内的气氛,喜盈盈,乐支支。赛明军想,如果这谢适文换了是左思程,那有多好!当然,这真是异想天开了。嘉晖的这同学住在山顶、一条并不容易找到的山路上。明军说:“你司机顶熟路!”“我们就住在施家隔壁,我倒不知道施祥生夫妇的宝贝儿子是嘉晖的同学。施祥生的太太席慕莲是我妹妹适元的好朋友,他们夫妇俩过从甚密。”一听人提起左思程,明军立时间就寂默下来。车子停在施家门外,守卫的人一看到那车牌,认得谢家司机,立刻打开大闸,让车子驶进大宅门口去。嘉晖一骨碌的飞奔落地,回头对母亲说:“妈妈,你等会来接我!”也不等明军吩咐,就跑进施家去了。车子退了出来,明军正想跟谢适文道别,对方就说:“我家就在附近,来喝杯果子水,再回来接嘉晖吧!”“太骚扰你了。”“否则,现今不三不四的时间,你如何消磨呢?”也不等明军再发表意见,车就已驶抵谢家大门了。穿过一条铺了碎卵石的通路,来到一幢乳白色、殖民地式的巨大建筑物跟前,他们下了车。门口敞开,早已有仆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招呼:“大官好!”“老爷和奶奶呢?”“老爷今儿个晚上不回来吃晚饭,奶奶在睡房小休,小姐未下班。”“给我和赛小姐倒两杯鲜橙汁,放到园子里去。”谢适文带着赛明军,一直步出花园。青绿一片,不至于一望无际,可也霸占了相当的视野,走到草地尽头,是一系列髹了白漆的栏栅,鸟瞰着整个港岛南区的水塘。那种清幽雅致、澄明开朗,足足可以洗涤俗世凡人早已被染污的身与心。有钱人家不论处于何地都是天堂。单是为了拥有这个花园、这间居停,就惹得有些人不择手段去达到富贵双全的目的,是真可以理解、甚至谅解的。很明显地,这个联想又带到左思程的身上去。赛明军蓦然一惊,问:“你妹妹与你同住吗?我意思是左先生夫妇?”幸好谢适文不以为意,只闲闲地答:“不,他们也住山顶,就在我们转入这条小路之前的那幢新盖大厦,顶楼,是复式设计,景致不错;如果不是通屋粉红色的地毡,配以又白又金的法国家私,就更可取了。”赛明军吁一口气,似放下心头大石。倒没有留意谢适文说话的深意,反而是他自己把话说出口来,有点不好意思:“请别怪我失仪,不该在你面前对舍妹的品味肆意批评。或者我一直不安,以至要求一点补偿式的机会!”“为什么呢?”“只为那次适元的无状,以及事后思程的处置方法,明军,你知道吗?当我见到你站在思程跟前据理力争,为维护自己的下属而不怕掉了自己的一份工时,我除了敬佩之外,更有惭愧。”“你言重了。”“我并无半点夸大。为富不仁,富更不及三代了,我信这条道理。我必须说,有时,适元是太过分的。”“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一言为定。”明军报以嫣然一笑,才又醒起来:“我欠你多少钱?”“什么?”“刚才你给嘉晖买的玩具!我知道价值不菲。”“是不是超出你的预算?”“那是一定的。”“既如是,就不必付给我了。我在未征求你同意之前买的东西,应该由我负责。”“如今喜欢把什么责任都揽上身的人实在不多了。”“也还未绝迹。”“这怎么可以?”“何必介怀?不是说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才说得投契,他们身后有人喊:“适文!”回转头来,只见一位五十开外的太太,穿一件丝绸宽身的旗袍,一张方脸,肃穆多于慈爱,尤其那透过厚厚金丝眼镜传送出来的神情,令人不期然起了三分忌惮与敬畏。“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房间去说一声?”“妈,我刚有位同事来小坐。我给你介绍,赛明军小姐,是在建煌集团管理百货店的总营业事务的,很能干,是难得的好帮手。这是家母!”赛明军笑着点头:“谢太太,你好!”谢书琛太太,只微微点头回应,趁机把赛明军打量一下就回头对儿子说:“今天家里请客,怎么你回来得这么迟?可知你父亲另外有应酬,今晚要由你主持大局。”“妈妈,还早呢,客人不到七时半不会到达!”“不早了,且我还有事要给你说。今晚的客人之中,有几位是顶重要的人物。”“妈妈,你太紧张。”,“是你太轻率吧!”。“好了,好了,呆会儿我再来聆听教益。”“还要呆会儿?”“我这就送赛小姐回家去!”赛明军立即说:“不,别阻你办正经事,我可以叫车子回去的。”谢书琛太太立即插嘴:“那可不必,反正有司机闲着,我嘱他开部车,随便你使唤。”才说完这话,就嘱咐身旁的佣人说:“叫阿成备车。”谢适文怪不好意思地随着赛明军走出谢家大门,轻轻地说了一声:“明天见!”再嘱咐司机先到隔壁施家去接回嘉晖,也就只得目送赛明军离去了。明军坐在车子里,百般感触,千般难过。难怪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在大富大贵的人家眼前走动,说多难就有多难。明军不是想起自己,她只是想起左思程。干辛万苦的挤进侯门巨户之内,究竟得着的是否足以弥补失去的呢?如果自己有选择,她宁可终生跟徐玉圆这等舒服的朋友交往。像今天,似乎跟谢适文做了半日平起平坐的朋友似,到头来还是被那位谢书琛太太送上一记闷棍,她的严峻与冷淡,异乎常人,真是太教人不安了。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如许谦虚、随和、磊落、明快的儿子?无可否认,对谢适文的印象是相当好的。尤其儿子一整个晚上,把这位谢叔叔挂在嘴边。谢适文是多少个少女梦寐以求的配偶,可不得而知;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个人。赛明军。打从第一眼就已经对她有了印象。一直在工作上头,只发觉这个女同事从不多言多语,只埋头苦干,那股忠诚正直的劲道,直撼人心。谢适文不期然地觉得他跟她是有一重缘分的。像今晚,在母亲的安排下,结识了那位叫冯荔云的钢业大王之女,真是完全不是味道。母亲频频地叮嘱说:“冯家有女初长成,不知几多王孙公子在站着等?你要好自为之。”见了面之后,单是冯荔云那身服装就叫人吃不消,才不过是普通的一顿家庭晚饭,穿得像爱登士家庭的小巫婆似,胸前两堆白肉,分明是使尽八宝让它们外露逞强,只像个三流的歌星,怎么像是大家闺秀。母亲还不住的一味对她赞叹,逗得那对冯启业先生夫人笑逐颜开,把谢适文闷昏头脑。在园子里,冯荔云跟他聊天时问:“喜欢什么运动?”谢适文答:“什么也不喜欢,我畏水畏高畏难,故此水陆两路的运动皆不宜。”“那么,跳舞呢?”“更无兴趣。”“你究竟有什么兴趣?”“研究戈尔巴乔夫的政纲,和他跟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政治关系。他们的瓜葛正在拉开序幕,后者昨天还表示,在戈尔巴乔夫所提的新联盟条约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歧见有待解决。叶利钦表示,还有三个问题需要继续商讨,包括条约签字国的分权问题及关于税收的敏感性问题。“他说‘实质工作已经完成,但关乎条约的全部条款最后协议未有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