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三救姻缘锲子  凌晨,不到六点,十六层的筒子楼上,我等着电梯。从楼道的窗口心不在焉地望出去,只见一片错落的城市房屋的屋顶、灰蒙蒙的雾霭,还听见大地嗡嗡作响……  哎?怎么嗡嗡响?!  我站立不稳,远看着一波大浪般的起伏从天地相衔处荡过来,所经之处房屋坍塌成团团灰尘。握着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回过神儿--大地震!  转身想走楼梯,我脑中灵光一闪,十六层啊,我是刘翔也跑不下去啊!  一念至此,我的心揪成了个世纪麻花,我这就要死了吗?  嗡嗡声越来越大,我两腿抖着,冷汗一身。  突然,是我的错觉吗?一片寂静降临到我的周围,一道光柱从上射下,正打在我的前方。我像被莫名的指令所控,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光柱里。  这是祥和平静的光芒,包含着爱和接受。没有声音,但无词的歌唱立刻充斥了我的意识。我感到如此松弛,一生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一下子都这么明了。我闭上眼睛,这就是死亡吗?也好。  我本来活得也挺没劲的。  一个月前,我被美领馆拒签了。愁郁满怀之际,就在一天前,我的男友正式甩了我--因为他得到了签证。  这一夜,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我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可还时常举着手机看看,怕错过了他的电话。没有电话,我在自卑和自傲中挣扎。一会儿想就这么忘了他,这种人有什么好?!一会儿又想向他撒泼打滚,只要他回头就好!  凌晨五点时,我实在要疯了,决定出去到城外待一天,免得自己把持不住,跑到他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日后想起来实在没脸。  我洗漱后,胡乱扔了些吃的喝的在背包里,围上黑色的薄羊绒围巾,穿上黑色羽绒服,把钱包放入兜中,戴上一双黑色皮手套,拿了手机,背上双肩背包,蹬上鞋,临开门前往镜子里一看:一张熬了夜的黄脸,加上穿的衣服,二十二岁的人,像个三十岁的大姐,还是个黑帮,正配我黑色的心境。  出了门,按了电梯,我叹了口气。还不到六点,肯定不会塞车。心里想着是去城外爬爬山呢还是去游游湖,要么去个郊外的庙宇佛寺?……  接着我就站在了光柱里。  就这样离去也不错。没有恐惧,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但是我心里有种不甘。是什么呢?是失去的爱吗?是没得到真正的爱?还是没爱过?  我好像在空中悬浮着,那种不甘心变成了一种引力,让我慢慢地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永恒,我的脚一下子踩到了不平的地上,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就迈出了那道光柱,踏上了我的定数。废墟  那那嗡嗡声重又充满了我耳际,比十六楼上更响,我睁开眼睛,天! 我在一片之上,天空阴暗,周围尘土弥漫,大地还在抖动,偶尔人们的尖叫和哭喊声在房屋的倒塌声中此起彼伏。  我踉跄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低头一看,才尖叫出声。抓住我的是一只黑手。 不,黑的血手! 这只手上血肉模糊,联着的手腕上是一圈黑色镣铐,手腕上被磨出了白骨! 我吓得抖成一团,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我手边的砖头土块动了一下,鼓出一个包来,我又啊地叫起来。这回是从地上冒出一个脑袋,不,还不如说是个顶着一头土的血抹布。那些头发和了血和土,看着就是恐怖片里的被冤枉的鬼来索命的样子。  幸亏我没作过伤天害理的事,见到此反而冷静下来,知道是一个被埋的人想爬出来。于是着手扒开那脑袋边的土和砖块,幸亏我戴了皮手套,饶是这样,扒到这人能爬出来时,我的手套两边中间的三个指头都开了线, 我的黑皮手套啊。心里一动,怎么这时候我还有心可惜我的手套? 我在西单百货大楼前的夜摊上买时才花了十块钱,难怪是伪劣产品……西单,那这是哪儿啊? 不象我住的地方啊? 不对,不象现在的北京城,倒象农村……可我明明住在海淀区的呀……  一恍惚间,一只黑血手搭上了我的手臂。那人低着头,喘息不已。 得,先救人吧。  我架着那人的胳膊努力站起来,那人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我胳膊上,摇摇晃晃的,靠在我身上,终于爬了起来。他衣衫褴缕,血土满身,一只左腿拖在地上,角度古怪,右腿抖得不行,两脚之间也有镣铐。 我想先把他扶到平地躺下,再救别人。刚走了两步,那人几乎瘫下来,双手拼命攀住我努力保持水平的左胳膊,死也不放,可又挪不动。我想这人那一条腿肯定是断了,就要扶他就地躺下,管他是不是平地呢,我可搬不动你。  忽听几声古怪的大叫,这才注意到我扒人的时候,地震过去了。大地的嗡嗡声和房屋的倒塌声没有了,依然是尘埃遍地,但比地震时安静许多。  我余光撇到几下闪光,扭头一看,当场吓得腿软,差点儿和那人一起瘫在地上。只见不远处,一个满头满身土的人,右手提了一把大刀,正砍向一个刚从上爬出来的人。 大刀起落间,一声嘶叫伴一道血光,在昏暗的晨光中惨淡又诡秘。被砍的人颓然仆倒,提刀者转身又去砍几步外的另一个人。  我肝胆俱裂,张了嘴,可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心里明白着呢,这决不是北京! 从我身边的人手脚上沉重的镣铐上来看,这儿可能是个监狱之类的地方,但这镣铐决不是现代的用品,更重要的是,警察叔叔决不会用个大刀片子大砍一通的!  难道大地震扭曲了时间的走廊,把我从一个地震中送到了另一个震中 - 只是在不同的岁月里?  但我怎么向这位大刀先生讲清楚? 他会不会一下子就用大刀招呼了我?  我马上的反应是拔腿就跑吧,可我身边这位此时正死死扣着我的左臂。我有心一脚揣他到一边上去,但那样这人肯定活不成了,本来腿就断了,不等着让大刀先生砍吗?  怎么办哪?! 先一起逃命吧,实在不行了再昧了良心扔下这人,我日后想起来也不会心虚,毕竟尽力了呀。  我弓了身,把左肩顶到那人的左腋下,左手从下握住那人的左肩,右手反手探到那人的右大腿根处……哈,我知道这人是个男的了,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我双手一紧,那人一下横卧在我的双肩背包上,我一伸腿战了起来。那人哼了一声。 还好,不太沉,比上次我替我父母背的那袋五十斤重的米也重不了多少。  背向着那个大刀先生,我抬腿走下土和砖的废墟,心中感慨着:多亏了这十来年的自行车和各种体育锻炼啊,对,还有军训和近一年的爬山运动!  我是个外强中干的人。身体属于健美类,可比那些一把骨头的女孩儿们还怕自己没有幸存能力。我危机感特强,看了泰坦尼克号后,就拼命地游泳,每次不游上千米不走。心想哪天坐船出事,自己可别靠了木板才能活命。尤其在江河里,我游几下子就上了岸,多好! 看了世界末日的战争后,就常长途步行和爬山,怕有一天要逃命的时候,自己跑不远。但只要比多数人跑得快,我的机会就多很多!  我捡平地落脚,想走出这一片砖砖瓦瓦。走了也就十来分钟,我已经大汗淋淋了,看来平时的锻炼,还是不够! 抬眼望去,已快到跺跺砖瓦堆的边上了,更可喜的是,瓦砾尽头是一片树林,林前,有一匹正在吃草的马! 马上还有鞍! 这简直是童话故事啊! 我的白马! 实际上这是一匹棕色的马,但此时不是讲究细节的时候。  我刚要舒一口气,耳听得后面有人喊声,侧脸一看,我也喊了一声-- 啊! 只见大刀先生,不止一个,至少三个,用刀指着我奔过来。我的心脏几乎立刻爆炸,抬腿向着我的白马跑起来。  我实在想说我跑得飞快,可事实上我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流下来,淌到我眼睛里,生疼,我根本没法擦。我模模糊糊地盯着我的马,念叨着: 马呀马,你可等等我,别走啊,马呀马……我相信集中的意志能指令其他人的行为,更何况一匹马!  同时我特别注意我脚下,经常看电影电视,逃跑的人关键时刻总摔一交,现在看来,那真不是胡编的阿。我随时都能摔倒。幸亏这十几年的大大小小的考试,练得我越是紧要关头,越能沉着冷静,胡思乱想。 后面人声渐近,我可没功夫回头,最好他们谁摔一交,电影上有没有追人的摔倒的?  正想着,背上的人在我耳边喃喃说道:"放下我吧"。声音又哑又低,我愣了一下,难怪我跑不动,原来我还背着一个呢!  我一看,我已经跑出了瓦砾区,还有百来米就是我的马了,我一时怒从心头起,大骂道:"你TM倒早说呀,害得我跑到现在! 我现在放下你,知道的说我快背不动了,不知道的说我不善始善终,始乱终弃,有头无尾,半途而废,你这不是毁我吗?! 可恶!"  我大喊着, 其实我的声音也大不了哪儿去,不然马早就吓跑了。一生气,怒火化为动力,脚下快了些,余下的路变短了许多。  我这人就是这样,逆反心理太强,他如果说别扔下我,我也许会动一下把他抛下的念头。一说让我放下他,我反而不愿意了,干嘛听你的? 我又不是个机器人。  终于跑到马前边,我喘着气,放慢脚步,看着马说: "马啊,你帮帮我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我从来相信草木有情,动物通灵。我现在需要一匹陌生的马载我逃命,怎么能不好好先请求一番? 那马看着我,大眼睛好象有种笑意。 我松了口气说:"好马宝宝,你同意了。" 反正给马拍拍马屁也不丢脸。  我走到马身边,想抬手抓住马缰绳,双手一松,那人从我背上滑下来,他手一翻,抓住了马缰,没有完全摔倒在地,攀着缰绳倚在马边上。反应倒挺快的。  我这才回头一看,大刀叔叔们就快到平地上了,不由转身大声尖叫:"你快点啊!" 同时双手抱住他的两腋,一下子把他举过马背,让他象一袋子土豆一样卧伏在马背上,他可真没什么份量。  我抖着手扶着马鞍,左脚踩上马蹬,摇摇欲坠地爬上鞍子。右脚来回踢蹬,找不着右蹬子,隐约感到那人握了马蹬套在我右脚上。  我骑马的经验仅限于两三次在京郊骑了农民伯伯出租的老马,慢慢地走走,我在上面哼着小曲,自觉很潇洒。  此时此刻,完全慌了手脚,只大喊:"快跑啊! 求你啦!" 两脚不自主地一夹,那马竟向着树林方向小跑起来。  我又一回头,大刀叔叔们已在我身后几米处了,我尖叫着使劲一踢,马突然加快了步伐,我往后一仰,又往前一扑,压在那人背上,一把钢刀呼啸着从我头顶上飞过去。 我双手抓住马鬃,紧压住那人,一下一下地夹着马肚,只觉耳边风声骤起,眼底初春的浅草飞掠向后,人声渐远。水边  1  我听不到大刀叔叔们的喊声了,才吸了口气,这一下差点没把我呛死。那人身上又腥又臭,我干呕了一下,立起身来。才直了身子,见他慢慢地就要滑下马去,忙又掐住他的双腋把他往上挪了一下.难怪他不重,只剩一把骨头了。刚才紧张时没注意。怕他又掉下来,就用一手抓紧马鬃,一手重重按在他背上。  骑了一会儿,我寻找到了规律.那就是要有预见力,双腿夹住马鞍,随这马的奔跑起伏,不是被动地寻求平衡,而是主动地配合马的动作,和马一起一上一下,用大腿和腰部的肌肉来完成动作。  我如果不是手下得压着一位,另一只手也没马缰只抓了马鬃,一定真的能骑得潇洒点.但现在只保持了我们都不掉下来,我又能尽可能地离他远点,虽然姿势古怪,我还挺得意的了。  大约有两个多小时,那马在树林里左弯右转,渐渐越跑越慢,最后停在阵阵水声之旁.我一看,是一道一人多高的小瀑布,水流落下,成一条溪水而去。手松了马鬃,才发现一手的汗,一看马脖子上也是一层汗水,想来马想喝水了。另一只手一松,那人慢慢地滑下去,我顺手拉住他的一只胳膊,慢慢放他下去。 他手里依然握着缰绳,单腿着地,然后慢慢颓坐在地上。 我拉着他的胳膊,然后手腕,接着镣铐,弯腰等他坐下来才放了手。我挺直腰,长叹了气: 还活着,真不错。  我踢了右蹬,双手扶了鞍子,一翩下来。右脚刚着地,左脚还在蹬子里,马突然动了一下。 我刚刚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下马时手里没有缰绳是大忌,此时马若走动,骑者必被拖倒,轻者脚踝扭伤或骨折,重者能要人性命。我刚要大叫,那人手一动,我扭头,看到他依然死死地抓着缰绳,那马因此站住了不走开。我忙撤出左脚,舒了口气。  站在地上, 一下觉得腰酸背疼腿发软,跌坐下来,正在那人身前。那人伸手递过缰绳,未及开言,先扭脸吐出一口血来。  我拿过缰绳,想刚才我那么重地按他在马上,万一他原来肋骨有伤,会不会因此被我按得骨头穿了肺? 况且,刚才的狂奔,他一直大头朝下,脑血管是不是破了几根? 忙问道:"你怎么样?" 话一出口,就气自己没水平,这让人怎么回答? 不怎么样!很不好,这不是明摆著的吗? 废话啊!  所以他那儿还没答话,我这儿已恼羞成怒了,又开口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可不能死! 不然的话,我可亏大方了。 整个做了无用功啊! 知道的说你时运不济,不知道的会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种花花不开,插柳柳不荫,简直是个完全彻底的失败者啊!"  话中间想到我费尽周折,考了托福和GMAT,有了学校,还给拒了,男朋友也没了,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世间,上来就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不是失败者是什么? 不禁越说越气, 最后只好大喊一声:"可气死我了!" 说罢,一下子跳起来,牵了马就走。  余光看那人双手撑着地,低头喘息着。  我知道马奔跑后不能马上喝水,就牵着马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叙叙叨叨地说如何感激它,从没见过面,头一次相逢就救了我的命。 然后向它解释为什么不能让它马上喝水,它的肺容易炸了,等等。  那人坐了一会,慢慢地向水边挪过去。我叹了口气,我对马比对他好.我明明拿人家当了出气筒,把本是不干那人事儿的怒火撒在人家身上,而人家还在伤痛之中.  我走过去,把马拴在一颗小树上,从后面扶起他,半拖半拉地把他往水边挪过去。他的双腿划过地上,他微微发抖。我到水边,把他轻轻放下。他依然低着头,没出声,手支在地上,身子颤抖……  我又回头解了马缰绳,接着遛马。 那人停了一会,慢慢向水中挪去,我只看着他,他是想洗一洗吧,倒是该洗一下。我还是不去帮他的好,毕竟人家是个男子。 一会儿,看他一点点地挪到了瀑布边,艰难地爬到水流正下方,面朝里,用手把伤腿盘在身前,坐在那里,任水从他头顶浇下,不再动了。  我摸摸马脖子上的汗大多干了,牵马走到水边,让马开始饮水.我也蹲下身,脱了手套,沾了一下水,啊! 凉得刺骨! 那人该不会着凉吧? 忽然想起在哪里读过,凉水可止血驱毒,那人是为此才这样冲吧。  马喝足了水,我牵着它走到一处阳光充足的平地,把缰绳系在一棵树干上,席地坐下来。我肯定是到了个古代社会了,不然还用骑马?  我仰起脸向着阳光,闭上眼睛,努力想象如果我依然在昨天会是什么感觉,结论是,我并不快乐。虽然昨天我还有电脑,手机,电视,各种方便,可我昨天是怎样地哭泣不已啊。今天,虽然我突然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大约连命都保不住,我却有一丝庆幸,因为环境强迫我离开了昨天的悲伤。 这是自我安慰呢还是乐观向上? 不管了,怎么开心怎么想吧。  我把身后的背包拿到前面来,不用查,我早上刚看过。我只拉开边袋的拉锁,看看有什么以前漏网的东西,现在可都是宝贝呀。 翻看着,一包卫生巾, 一下子让我悲从中来,我可怎么过每个月的经期啊! 几张纸巾,一张写了不知是谁的手机号的纸片,我看了半天,想不起来。一把梳子,最后在底层翻出一盒纸火柴来,上面印着中国大饭店,打开,里面用了一根。 我的眼泪几乎涌出来,太幸福了,火柴啊! 难怪当年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会受那么大的惩罚,火把人从动物变成了人啊! 我真太幸福了。  忽然想起这是去年我过生日时,在 中国大饭店吃蛋糕时点完蜡烛剩下的。 那天我们去了朝阳公园,不为别的,图个清静。 两个人,手拉着手,说了多少话,笑了多少次。 天将黑时,去中国大的咖啡厅,买了一小牙蛋糕,不是为了省钱,是因为我不爱吃甜的。 向服务小姐要了这火柴,点了一根蜡烛,他低声给我唱了生日歌。 我吃吃地笑着,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快乐。 许愿时, 我默默祝祷明年双双出国,吹了蜡烛……我又翻了一下,果然,包底缝间有一只烧过的细小蜡烛。 我心境黯淡下来,难道那些都是假的? 所有的日子和内容,抵不过一个签证, 一个未知的吸引。  我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去,拉上拉锁,感到身心俱疲。我躺下来,阳光暖暖的,难道我跨越了两个空间和时间,却不能跨越我心中的黯然么……2  我在寒冷中发着抖醒过来,我在哪儿啊? 水声传来,我缓过神来。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抬头见那人还在瀑布下坐着,太长了吧,有6,7个小时了。 回头又找马,正在树旁吃周围的草,估计都快吃光了。我才松了口气,又哆嗦起来。 昨夜没睡觉,今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难怪困成在野地里睡觉,我可别冻着。忙振作起来,背上背包,把马牵到水边,让他又去喝水。 看差不多了,换了个树把它拴上。 去收集了点树枝,准备生火。想那人一会过来也会冻得半死。 想到这儿,又一机灵。那可是个犯人啊! 我可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被打成那样,看来罪行非浅哪。 万一那是个杀人犯可怎么办? 强奸犯怎么办? 我不成了东郭先生,或是把冻僵的蛇放在胸口了?  我哆嗦得更厉害了。 可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不会是个坏人。 为什么? 就因为那句"放下我"? 还是我的直觉? 什么直觉,当初和男朋友恋爱时不也觉得挺好? 直觉到昨天的结果了吗? 狗屁直觉,还是小心为妙。 但现今举目无亲,有个人在身边也好问问事情。 况且那人伤得厉害,一把骨头,我完全能打过他。于是决定还和他在一起,多注意些就是了。  可见人们的信任是建立在自己的强大和对方的无力上的, 如果他不是半死不活的话,我可不敢在这儿等着他。  我收拾了一小堆树枝,放在几块石头之间,又转头看那人,见他正仰脸迎着落下的水流,把头发都冲到脑后。我又哆嗦上了,水多冷啊! 他倒着慢慢挪出瀑布,然后向岸边慢慢爬过来。 我想过去拉他一下,才注意到他上身是裸着的,看来衣服都给冲跑了。他爬得很慢,我真替他着急。想过去,怕人家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弄湿了我的鞋。我到底是个自私的人哪。最后,他终于到了水边,又停下来,身子还坐在浅水里。看他喘着气,把左手的镣铐放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右手摸起一块大白薯似的石头,半死不活地砸向镣铐。我真是忍无可忍了,跳起来,抱了一块二十斤大西瓜一样的石头走过去, 右脚踏在他放手的那块石头上,把石头停在右膝上看向他,他也正抬头看向我。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 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另一只也是青紫肿得只省下一条缝,额头一个个紫包,鬓角一道伤口翻开,白惨惨的,两颊也肿着,嘴角裂开,嘴唇肿得翻开着……这还是在水下冲了大半天后,原来大概更惨。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他怔了一会儿,大概被我这手扶巨石的凶样吓着了,然后慢慢把右手放在大石头旁,只留左手和着镣铐在石上。  我深呼吸了一下,慢慢举起巨石,嘿地一声砸在他左手的手铐上,一声闷响,手铐居然没开,只是变扁了,正压在他惨白的手腕上。 我又抬起石头,他动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铐翻了90度,象一个O立在石头上。 我又举起石头,一下砸下去,一声响后,我抬起石头一看,不禁大骂:"我靠! 这是变形手铐吗?!" 手铐又扁了, 这次压入他已经磨得见骨的手腕边了。他倒没哼一声。 我大怒,"再来!" 咬牙举起石头,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来,喀嚓一声,手铐终于断了。  我哈哈笑起来,特有成就感。 他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我可没这闲心,大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快,另一只,一鼓作气啊!" 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开了。把巨石放在膝盖上笑着:"好啦,该脚拉"。 他迟疑了一下,我才注意到他不仅上身是裸着,下边也是两条光腿,腰间缠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春光。 哈,女性之夜啊。  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忙严肃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 他把能动的右腿放上石头,我举起石头开砸。 脚镣就是厉害,我砸了十几次,骂了二十几声:"我就不信了!" 才砸开。 我喘着气,扶着膝上巨石,想是不是歇会儿,他大概怕我不耐  烦,忙用双手把不能动的左腿搬到基石上。  我一看他的左腿,几乎失手放了我膝盖上的石头。 我原来以为他的腿不能动是因为地震中压断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着就是软塌塌的,一直到脚尖,都是形状古怪,看来那里面的骨头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 我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酷刑啊,我竟手抖得举不起石头来。  我砸前面的镣铐时,从没觉得会失手。 本人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知道只要正对着下面的空档,让方块自由落下,不会中途偏向的。所以只要大石头对准了下面的镣铐,顺着石头的重力砸下来就是,不要用什么力量去打扰自由落体。可是这条腿就象是个成真的噩梦,完全打乱了我的自信。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对自己说,别紧张啊,就差这么一个了。 可怎么就抬不起膝盖上的石头。 我看向那人,他双手支在身子两侧,脸微垂,似乎是正看着自己在基石上的腿。 我才注意到他浑身遍布伤痕,新伤旧伤,都因长时间的冲洗变得惨白。 他瘦骨嶙峋,肩头和肋骨处都露出隐约白骨。  我正想着是不是告诉他以后再砸这个,他突然开口。 还是又哑又低的声音:"没事,这条腿已经废了。" 他说得很慢。  我缓过神来,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了。 心里一下明白为什么我不把他当坏人,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和风一样的语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 他被打得变形的脸,被酷刑折磨的身体都没能让他失去这种语气,那么他一定有比他的肉体更不可摧的意志保护着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坚强维护着他不可夺的尊严。 我眼睛湿热,但我知道决不能向他表示同情,那是看不起他。  我强笑了一下:"什么没事,砸上了可照样疼呀!"  他停了会,依然那声音,那淡淡的语气, 说道:"没事,我受得了"。  我差点儿哭出来,但一咬牙,心说: 算你狠, I 服了U! 口里却笑开了:"好, 咱们打个赌,谁输了就请吃饭。 你说我砸多少次能把它砸开?" 他抬头看向我, 我努力绽开我最迷人的欢笑脸对着他(当初就凭这阳光笑脸骗取了公司的信任,得以录用,谁知道我也会在洗手间以泪洗面), 他呆了一下,慢慢说:"我赌10次吧。" 看来他怕我紧张,知道上个脚镣用了十几次,这回多说点, 哈,上当了, 没时间多琢磨吧。会打赌的人决不能在不知对方赌注时下注。 我嘿嘿一笑:"我赌100次! 看我赢不赢!"  我收回目光不看他,转了转脖子,拧了拧肩膀,举起石头,大喊了一声:"100次!"  砸了下去,当然没开。 我又举起来,喊一声:"还有99次!" 又砸下去。 我心无旁顾,完全投入到举砸中,象进了托福考场。 我精确计算我的呼吸和动作, 忘了还有别的人和事。我下定决心,砸上100下! 所以当我喊"再来86次"让脚铐应声而开时,我简直有点意尤未尽。 我退回几步,把石头扔开,险些把自己也摔过去, 我这时才觉得俩个胳膊沉得象灌了铅,但我大抡了几下车轮,假装豪情万丈的样子,然后才看向他说:"真可惜,我还准备再砸上它85下呢。 你居然赢了。"  他的肿脸看着我,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想应该是气结状。 我哈哈一笑:"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请你吃饭。" 我重走回水边,一脚踏上基石,向他伸出右手,才发现我的手不自主地在发抖。看来是累得快手抽筋了。 他好象犹豫了好久,才把左手递给我。 我握住时,发现手指甲全无,指尖白惨惨的。 食指上半节向外边纽着,是断了吧。 我心里又一抽。 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大概死人也不过如此。我一惊,忙紧紧握了他的手,慢慢拉他起来。 他右手奋力推起身子,然后抬手到空中,我俯身拉住他的右手,双手一起用力,把他从水里拉了起来。  我们四手相拉,有点象"持手相看泪眼"的样子。 他一条腿站着,浑身发抖,别说迈步,看着随时又得坐下去。我沉吟一下,唉,只好学猪八戒扛媳妇的方式了。我向他倾过身去,两手拉着他的手放过我的左肩,放了他的手,双手掐向他的腰间,一用力挺身,把他扛在了我的左肩头。 去了镣铐,他真轻啊! 我口中说着:"对不住,失礼了"。心想怎么象武侠小说里,大侠抱美女时说的。 慢慢转过身,走到岸上,找了个平的石头,屈了膝,让他好的腿先着地,一手扶着他的后腰下,一手抬着他伤腿的大腿,缓缓帮他坐在石头上。 眼中自然看到他的后庭处一片皮开肉烂的样子,知道他必然受了无数凌辱蹂躏,心中又一叹,但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双手垂下来,放在两侧支撑住了自己。3  我离开他,走到一边,从背后拿下背包,打开拉锁,拿出早上放入的那件深蓝色的运动夹克,恍如隔世啊。我走到他身边,展开衣服,披在他肩上。把他湿漉漉的长头发拉出来,拧了拧水,放在衣服外面。他微低着头没动。我等了一会儿,走到他前,俯下去轻轻拿起他一只手往袖子里放。他手上有抵抗的力量,但相对于我的手劲,那是螳臂挡车。我轻而易举地征服了他的手臂,把它放进了一只袖子里。另一只手就容易了,他没用力,我一下就把袖子套上了。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争不过就别争了。我心里说这好象我在强奸他似的,想到这儿,自己吓了一大跳。干嘛捏?! 脸上可没露出任何表情,把两衣襟对上,蹲下身给他拉上拉链。手背触到他隐私处盖的那块破布,又湿又粘,暗暗咧了一下嘴角。我原来想到他后面远处脱裤子,但想到我把人家看个溜够,这时再假道学,不让他难堪吗。罢了,为了你的自尊,我就牺牲一回! 我就在他身边解了牛仔裤的扣,拉下拉链,蹬掉了鞋,两手一通忙,同时脱下了穿着的两条裤子,只剩贴身的白内裤,两条大腿完全暴露于黄昏的微光中,自觉十分无耻。我完全理解我想拉他时,他为什么迟疑了。但现在只有破罐破摔,我扯出牛仔裤里面的深色运动裤放在一边,重又穿上牛仔裤。临蹬上鞋时,又犹豫了一下,脱了袜子,光脚穿上了鞋。真有些冷。  他在我这番行为之间,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双手支在石头上,入定一样。好,柳下惠啊,没关系,我与你就是扯平了,看不看由你。  我又走到他身子前面,蹲下来,给他穿袜子。他的脚趾也都没有指甲。我先穿他伤的那只脚,我把袜子使劲撑开到头,尽量轻轻地套上去,他还是停了呼吸,我想这依然是疼的。我给他穿好了袜子,伸手拿过我的运动裤,还是热的,带着我的体温。  太好了,他正瑟瑟发抖。我先把一只裤腿套上他的坏腿,上到大腿处,拉了他的手按住,一只手抬起他的脚,他晃了一下,差点仰翻,我停下,看他用没按著裤子的另一只手支在身后,稳定住自己。我这才又开始,另一只手把裤腿套上去。裤子停在他膝上大腿处,我停下来,他也没动。  他自己站不起来,自然穿不好。我想帮他,又越来越强地感应到他的尴尬和不安。  古代的人就这么想不开。我玩心大起,忽然轻轻问道:"你可有妻妾?" 古代自然是妻妾了,不是只老婆吧。他愣住,我们半天没说话了,半晌他说:"有,一妻两妾……  " 不等他说完,我哈哈大笑地打断他:"那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滴! 你就别害怕了!" 说着,一伸手,扯掉了他的遮羞布,起身站到他身边,一手从他后身拦腰抱住他,抬他起来些,另一只手三扯两扯把他的裤子拉到了腰上。前后也就几秒钟。  然后慢慢放下他,拍拍手说:"成了,我该请你吃饭了。" 他好象呆了,肿脸看着我,不出一声,吃亏了吧。  我笑着转身,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匪,占了别人便宜还封了人的口。幸亏他是男的我是女的,这要是角色掉过来,我看了人家还得负责任不是?  我拾起打开的背包,突然觉得非常非常饿,多长时间没吃饭了? 我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小面包,长叹了一声:"我怎么那么笨哪! 干嘛才带了三个? 为什么不多带些呀! 北坡上的老黄牛是怎么死的--- 奔(笨)死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想把面包给他,突然记起久饿的人不能多吃。就打开袋子,把面包分成两半,递一份给他,说:"我很小气的,这就是我请的饭了。" 他的手微颤,接过面包,我看他的手比面包更白。  我到几步外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半面包,然后闭了眼睛,合上嘴唇,仔仔细细地咀嚼着这另一个世界的美食。不,我从来没把面包当美食,什么是美食啊- 烤鸭,红烧肉,香酥鸡,烤乳猪……再不济,酱爆肉丁,红烧鱼……  大学时,食堂的菜,我倒掉了多少,作孽呀,上帝饶恕我吧……  "你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么?" 我一下子回过神儿,他在问我? 我看着他,他手里的面包没动,我怒道:"你怎么不吃? 我当然不是神仙,神仙有这么坏的脾气吗? 这也不是灵丹妙药,只是一个松馒头,你不吃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忙把面包举向口中,临吃前,还问了一句:"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看他,暗笑我灵验的激将法。我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话语中有让人感动的关怀,只好大叹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向俗不可耐。十有八九是-- 我的家乡在远方,最可恨的是,这居然是正确答案! 让人愁怀难解啊!" 我一口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到嘴里,追求着瞬间的满足。  "那你,有家室吗?" 我一扭脸,他忙把面包重放在口边。看来他吃得艰难,一点点地抿着吃。我笑了:"报复我?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可见我托家带口了?" 然后我停下来,等着。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在家乡呢?" 我嘿嘿笑着:"是不是生气我刚才逗了你,才这么穷追猛打,刨根问底的?" 他低了头。我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这一定是个没让别人在言辞上戏弄过的人。古代的人大多不会耍贫嘴。  我收了些嘲弄,道:"也罢,看在你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这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些我神秘的背景。我今天早上正站在16层楼上,大地震就来了。我走进了一柱光芒,再出来,就站在了废墟上。我的父母,大概已在地震中身亡了。" 我哽了一下,赶快接着说,我可不愿大哭:"而我那夫君……" 我看向他,他依然低着头,哆嗦了一下,果然,这是他想听的,我微笑着:"昨天刚刚休了我,所以他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了。"  他一下子抬头,手落在膝上,问:"他为何休你?" 我向他拿面包的手一扬下巴,他马上举起面包放在唇上,我笑道:"孺子可教也。" 停了一下,见他还看着我,鼻青脸肿的,就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说道:"为何休了我? 因为我休了他呀。(可不是,是我说了算了的) 但我休了他是因为我怕他休了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因为后下手遭殃。但我并不知道我休了他后,他会真休了我,我原来想也许我休了他,他就知难而退,不休我了。我休他是假休,可没想到他休我是真休。这下我们互相休了后,我想让他不休都不行了,我也只好真休了他了,但毕竟晚了一步,我真想是我第一个真休了他,可事实上还是他铁定真的先休了我。不好受啊。"  他肿的唇半张着,弄不清是噎着了还是在喘气。好久,他慢慢地说:"你在逗我吧?"  我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仔仔细细地说:"你肯定,他不是因为,你说话让人听不懂,而休了你的?"  我的下巴一下子掉下来,不由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低了头,拿着面包堵着嘴,身子有点抖。我蹲下来想看他的脸,他头垂得更低。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巧舌如簧,指日可待矣!" 他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我笑着又坐下,他却抬起头,慢慢说:"没事,在这儿,你就是说话,颠倒混淆,也有人会娶你的。"  我心中警钟长鸣,知道要赶快表明自己立场,决不能和有个妻妾的人有什么纠葛。  我不理他言中的攻击,反而黯然道:"不是那么容易啦。我来的地方,每个人只有一个夫人或丈夫。谁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侣。相处不好,可以分手- 就是我刚才说的互相休了,但不可以脚踩几条船,吃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野花一起香。理想的情况是,结婚不是因为要孩子而是因为两个人相爱。人生一世,遇到的人成百上千,真成为朋友谈得来的,不过十数个,爱上的才几人? 那其中又钟情在我的能几人?所以大家都十分小心,怕错过良缘。如果达不到这样一心一意的相伴,就是孽缘,不该纠缠的。我是不可能到了这儿就变了的,我如果嫁的话,对方一定只有我一人。你这里我这个年纪的男子谁不是已经结了婚的? 可见我婚姻的前途黑暗无比。"  他好久不说话,但愿他这回听懂了。  他终于吃完了面包,缓缓问:"你不嫁人,可怎么生活呢?" 我一下跳起来,大声说:"是啊,我也正为此郁闷不已哪! "  我开始走来走去,指手划脚,"我不是医生,不会种地,不会弹琴,不能卖艺为生。又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能让看一下就收人家钱(他哽咽了一下)。年纪也大了,进不了青楼(他又哽一下)。好吃懒做,不爱干活,尤其遭别人强迫时,更要倒行逆施(他哽住),所以不能卖身为奴。身无武艺,不爱撒谎,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巧取豪夺。身为女流,不能入朝为官。喜欢周游四海,不愿入宫,当然人家大概也不会要我(他又哽)。决不入豪门大家,因为我可不想睡觉的时候都得睁个眼睛。不懂易经八卦,看相测字,庙会夜市上撑不起个摊位。好读书又不求甚解,平生最爱睡懒觉,你说我能干什么?" 我猛然看向他,他忙低了头,没说话。  "但是!" 我语气一转,色厉内荏,声色俱厉:"古人云: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理所在,自有安排! 我竟穿过了两个世间,决非偶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找到我在这个世上的位置!" 我挥着拳头,情绪激愤。我说这些话本来是装装门面,但说完了,自己也信了,觉得人生真是有意义的,我必然此行不虚。心情大好,不禁双手握拳,击向天空,嘴里喊着YES! YES! 大舒一口气,放下手。  一看他,又见他呆看着我,可能吓傻了,觉得我是个神经病。4  "好了,快说说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吧!" 我坐在他前面。他回了魂,慢慢告诉我这是天盛王朝。我问他以前有什么朝代,他数了春秋战国和秦,但秦之后不是汉,而是楚。我问他听没听说过刘邦,他说听说过,刘邦与楚高祖项羽同时起兵灭秦,项羽鸿门宴斩了刘邦,才有了楚朝。  我叹了一声,原来我们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形成一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空并列存在着,不知它们是否相交。虽然朝代不同,可各代的更新却同我学的古代史差不多,大多是皇帝昏庸,农民起义,循环往复。孔孟之道还是社会主流。本朝已历百年,此时还算稳固。边疆也有东西达虏,南方也没有完全平息。我暗自想着,我就在中间呆着了,别到乱乎的地方搀和。  他说此地应地处北方,因为皇城此时应更暖和。我心中一动,问他是不是要去皇城? 他说不去,只去皇城北边的一个小镇。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卷入什么皇家争斗中去。  有心问他为何入狱,又想他不主动说,必是不堪回首,还是别触动他。  正犹豫中,听他轻轻问我:"请问姑娘,姓甚名谁?" 我反问:"那你先告诉我。" 他慢慢说:"你叫我佑生吧。" 我知他讲了个假名,取他死而又生的经历,心里不快,也不好勉强。就对他说:"我不想用我家乡的名字了,那样总让我想到家乡。"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新世界,新天地,我要重新做人! (象给少年犯的标语。) 从新姓名开始吧。"  我又开始踱步,自言自语:"是无名火起和无名小卒的无名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莫名。  是胡搅蛮缠的胡蛮呢,还是胡言乱语的胡言。是外强中干的甘强呢,还是……"  "姑娘为何总起些男子的名字?" 他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答道:"因为我要扮男子啊。  这世上,除了男子,谁能公开奔走忙碌?"  他愣愣地说:"你干嘛要,公然奔走忙碌?" 嗯,改个字,怎么就不对劲儿了?  我一摆手:"白和你讲了半天,我要寻找到我在这个世间的位置,自然要各种事情都做做,天下到处都走走,见见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各种各样的风物。当个女的怎成,很容易就被劫财劫色的。"  他呛了一下,说:"可你,就是个女的呀,怎么是当的?"  我举了双手:"别又和我说只能嫁人才活得了,我不信我除了卖了我自己就没别的出路了"。  他说:"你干嘛说,嫁人就是卖了你自己呢?" 平和语气里有一丝急躁。  我没在意,继续说:"嫁人我还能干我刚才说的我想干的事吗,当然不能拉。" 他没说话。  我接着来:"自由是一切选择的前提。没了自由,我怎么去寻找我的目的呢。" 说着,灵机一动,一拍手,"我就叫任我游"!  他咳嗽起来,双肩颤抖,我轻轻拍拍他,怕弄疼了他,接着言道:"是有些露骨张狂,含蓄者为上。嗯,我喜欢古人诗句: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讲的是随缘就势,豁达乐观。我现下可谓山穷水尽了,那就叫任云起吧。"  他抬头看我,喘着气,肿的眼缝里有一丝泪光,看来是咳大份儿了。他喃喃道:"任云起,好名字,云起,云儿," 我忙摆手:"云起,不然别人该把我当女的了。"  他又气结:"你就是……"  "停!" 我止住他,指着我的脑袋,他没再说话。我剪着贴着头皮的短发,额前发际处的头发短得呲起来。许多次我在洗手间里,有女孩见到我就尖叫起来,以为我是色狼。在商店里也有服务员叫我先生。他的头发比我长出多少倍。我说:"这样的发形只能先当男的了。咱们下面该干嘛? 天黑了。点不点上个篝火?"  他好象才发觉,四周看了看,说:"不,我们白天不能走,只有夜里赶路,该动身了。  " 得,我白搜罗树枝了。"去那里?" 我问他。他毫不犹豫地说:"向南方"。我看了看他,穿了我深色的衣服,他更显得骨瘦如柴。他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我行。"  我想我们在这儿呆了一整天,没人追上来,真是幸运。也许那些人忙着砍别人去了。  但地震后,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灾区。没吃没喝的,弄不好还有瘟疫。得赶快赶在大批灾民之前到非灾区抢得食物。可拿什么去买吃的呢? 我从地上拎起我的背包,拿出那袋巧克力豆,打开。我不爱吃甜的,可是爱巧克力,买的都是低糖的。正好,失血过多的人也不该吃高糖食品。巧克力中有丰富的铁,可以补血。  我又到他面前,拿了三个巧克力豆,展手给他。他接过去,我说:"马上吃了"。他默默地塞了一个到嘴里,好听话。我拿出三个一把放进口中,嚼着,把袋子重按封了口,放进被包里。拿出水喝了大半瓶,递给他,他轻摇了一下头。坐在水里一天了,也不该渴。  我走到水边,重灌满了水,拧紧盖子,把瓶子放回包中,心里想着怎么才能两个人同骑一匹马。他腿坏了一条,不能单独坐,可也不能再象上次那样让他头朝下地卧在马上,太痛苦。我拉上了背包的拉链,甩在身后,双肩背上,突然停下手,看着我胸前的双肩背带。因为常出去野游,我特地买了个高级的双肩背包。不仅双肩背带有厚厚的海绵垫,而且背带长,大概给那些身高两米,体重190斤的人设计的。还有一大堆零碎,譬如有可以把胸前两条背带拉近的搭扣,可以在腹部相扣用以固定沉重背包的第三条背带,等等。哈! 我知道了!  我跳了一下,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怎么让你骑在马上了,就用这个背包!" 他正想把最后一个巧克力豆放嘴里,一下停住,犹豫着说:"这大概装不下我吧。" 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豆,慢慢把手放下,大概觉得我就是吃错了这味药才变傻的。  我扬起手打向他,口中道:"你把我当傻子哪!" 手刚要触到他肩头,生生停住,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快吃了,咱们走"。  一触之下才感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多么单薄,才一件运动衫嘛。我垂头丧气地放下背包,拉开羽绒服,脱了下来。我真不想脱啊,但没办法,曾有人说过,良心是你哪都挺好可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太沉了,我脱了羽绒服,虽然冷了好多,还倒松快点,透了口气。  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直接就左右摆着,表示不要。我展开羽绒服披向他的肩头,一边说:"我刚才举了那么半天大石头,热死了。一会骑马,也是运动。你就当会我的衣服架子,我觉得冷了,再向你要回来。"  他也不说话,依旧推脱着。我一瞪眼,劈手拉住他的手,好冷,就往袖子里伸,一边厉声说:"听没听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是刘邦的老婆说的,也是我要说的。我给你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要你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另外,日后在人前,别这样推推脱脱的,知道的说你有个人意志,想独立自主,不知道的会说我强迫威胁你,恬不知耻,霸王强上弓,赶鸭子上架,反正诸如此类罢,等等。这样对我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害,你要注意啦。"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说话之间把羽绒服给他穿上了,他怔怔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背包给他双肩背好,走到他前面,拉他慢慢站起来。背转过身,弓下腰,示意他趴到我背上。他迟疑着,我扭头对他说:"别让我又得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强迫你!"  他叹了口气,趴到我背上。  我背起他,不禁说:"你好轻啊,一会儿可别让风吹跑了。" 我走到马旁,想一想他  的伤腿是左边,就绕到马的另一侧,靠着马把他轻轻放下来。转身把背包的所有的背带都放到最长度,背包掉下他的后背,我拢住那一大把带子说:"别掉了。" 他似有所悟地按住那些带子,我轻笑着说:"我可又要轻薄你了。" 他竟撇开脸不看我,我知道他发窘,更哈哈笑起来。心说怎么象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似的,只是我是恶少,他是良家妇女。  我扶着他转身面对着马,他双手攀上马鞍,我走到他身后,问:"准备好了?" 他点一下头。我抱住他的胯部,奋力把他举起来,他的右脚踩进马蹬,但竟没力量抬高他的伤腿。我的臂力还是差,一口气到底,再也举不高了,还发抖,眼看他就要摔下来。我一惊,低头钻进他的胯下,用双肩顶起他的两条腿,双手把他的身体往鞍上送去。他的伤腿甩过马背,他的私处从我低下的头的后部蹭过去,坐到了鞍子上。  他痛得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没了声音,双手支在马鞍上,身子抖成一团。  我本来羞得面红耳赤,心乱跳,手发抖,见此情景,忙按住他已踏在蹬上的好腿,怕他摔下来(那我不又得再受胯下之辱),来不及害臊了。我知道他腿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该是他后庭上的伤创。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忧虑这旅途颠波,他如何受得了。  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说:"好了。"  我知道多说无意,就走到马的另一侧,解了马缰,扶住马鞍,登上左脚。想清楚了过程,才嘿地一声,直左膝立在空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右腿曲起到胸前,放过鞍子,慢慢坐在他身前。  我翻过右手,摸索到他的胸前,找到右边的背包带,探手伸过去。接着拧着肩,把左肩的背带也跨上。我说了声:"往前倾点。" 双手把双背带收到了肩头胸前。双背带系过我们两个人的肩膀,还好,居然不太紧。我把胸前的搭扣锁定,扯紧了多余的带子。双手又摸回他的腰间,拉过背包底部侧面的腹带,在我的腹部扣上。这样他完全贴在我背上。他的手僵硬地垂在两旁,他的脸在我的脖子后,我感到他急促的呼吸。  我知道他不好意思,我这个现代世界的开放女性都有点心跳,更别说是个封建古人。  但现下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走出一条活路,实在不能拘束於小节。我索性拿了他的双手环到我的身前,玩笑道:"好好抱住,往后我嫁了人可就没机会了。" 他扣了双手,喃喃地在我耳边说:"你不是说不卖了自己嫁人么。" 我叹道:"我可没说永远不会。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论语,孔子说美玉,卖了吧,卖了吧,我还在等买家呢。) 他大笑起来,接着又咳又喘。  我笑着说:"看来你也是个知识分子。" 他停了会儿,说:"你又讲我听不懂的话了。"  气氛缓和下来。我想了想,扯下围巾,把他的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捆在一起,怕马跑起来过于颠动他的伤腿。  他踢开右脚蹬,我踏入脚蹬,侧身弯腰拢住他的脚让他踩在我的小腿肚子上,知道这只是形式上的,一跑起来,他蹬不住的。  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我知道他会受苦,我想说让他受不了的时候就告诉我,可觉得那样反而是看轻了这个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的人。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尽在不言中吧。他稍稍抱紧了我的腰。  我抬头,只见星光初上,灿烂明润,不禁开口说:"创造了这样美丽星空的神明,  谢谢您的众多奇迹让我们活到现在。请继续保佑我们吧。助佑生安全到家,完成他的心愿,帮我实现我来这里的使命。" 我摸摸马脖子:"好朋友,谢谢了。带我们向南方吧。"  我稍一抖缰绳,马真的就自己跑起来了。他在我背后吸了一口气,贴着我的背颤抖不已。我心里也痛起来,焦急中,只好借着马的起伏轻轻地哼起军歌:"向前,向前,向前……" 他紧搂住我,把头依在我的肩上,强压着呻吟。  我们面前,树木在星光下慢慢分开两旁,我觉得象是骑入了一个朦胧美妙的诗境,而不是一个危险涌动的夜晚。旅程 1我一支支地哼着不同的歌曲,从幼儿园的童谣,到黄金老歌,到时下金曲,轮着来。我十有记不起歌词,只一遍遍地哼着曲调,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他不愿叫出声,只死忍着,地嗯哼,更让人难受。马在林中奔跑者,我不知道东南西北,却相信冥冥中的指引,任马载我们前行。有个把小时左右,他不出声了,想是昏过去了。这样也好,少点痛苦。他头上的 汗水渗过我的羊绒衫和棉毛衫,凉凉地湿在我肩头。我忽然感到我愿意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哪怕为此……我猛一惊,他是已经成群的人了,我根本不应该往那边去想。我感到的这股子变态柔情纯粹是母天的表现。这就是为什么护士会嫁给重伤员,大学生会嫁给残疾军人。如果受了伤就能让我产生爱情的话,那下回我再碰上个被打得两条腿都烂了的,瘫在那儿起都起不来的主儿,我还不当场就扑上去献身了?岂有此理!是,他那种柔耗语气和那说不清的坚强劲儿让我心动,但我相信这是我悲天悯人母仪天下情怀的副产品。不能和两情相悦的爱情混为一谈。我枉读了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种种作品,竟分辩不清友情,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吗?白读书了,上大学干什么吃的,出荔的工资和工人也没什么区别,还晚挣了4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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