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时间-10

「……咦咦咦咦咦~~!?」西里尔炸毛,从比荷身上掉下来在惊险的在半空中煞车,捧著小心肝努力喘气地飘回比荷面前。「比比比比比荷荷荷荷、这、这样犯规!你怎麽可以突然地、在这麽近的距离、这麽不浪漫的地方,用这麽可爱的表情说我爱你!!喔喔喔~~~犯规!!小心肝扭动得乱七八糟啦!!」  「开心吗?」  「开心?不,不能开心,我这是幸福快乐,再开心小心肝就撑不下去了,」漂浮在半空中的猫捧心翻滚外加深吸一口气。「比荷~~你怎麽会想到做爱的告白呀?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说。」  「当能坦然面对爱情的时候,不知怎麽的就说出来了。」  疯狂的时间(45)完  「当能坦然面对爱情的时候,不知怎麽的就说出来了。」  「?什麽时候?我叫你欺负牛的时後?跟你说什麽都好的时候?还是跟你说停下来的那时候?」  「不知道。」  「……怎麽会不知道。」  「就是听著你的声音、吹著风,看著你思考,然後,这句话就出现了。」  「……这是说你以前不爱我罗?」傲娇中。  「这个嘛……」比荷笑笑。「人类最麻烦的地方就是连爱情也有好多种。」  「——我是哪一种!?」  「我们该来找工作了,西里尔。」  「你可以边找边告诉我啊!不然你先告诉我也可以!好奇心会杀死猫,你不告诉我我会死掉啦~~喔喔喔~~这样忍耐好难过~~」  「你这样会害我找不到工作喔。」  「那就——可恶!啊啊……你每次说话说一半好讨厌啦~~」  那年的比荷二十九岁,七月的生日骑著马在草原上度过,然而西里尔并不知道那天是他生日。  比荷并不会特别想过生日,只是心情跟去年不同、跟前年也不同,彷佛世界只剩下彼此的简单生日已然足够,祝贺、礼物什麽的太多馀也太繁重。  如果生日是庆祝自己活著,那麽,也只是庆幸还有时间陪伴他。  还是会想起如果自己开始遗忘西里尔怎麽办,想起等自己过世後西里尔会不会很寂寞,但已经不会恐惧。  三十岁那年,他们在密西西比河畔的旅馆里对著飓风笼罩的景象赞叹,惊人的风势雨量合而为一,异常强大的力量下却反而令人昏昏欲睡的赖床。  他们从赖床赖得腰酸背痛,变成只有比荷一个人从浑身发软到腰酸背痛,西里尔埋在他体内,深、重、缓慢地折磨他、侵犯他、逗弄他,呻吟被暴雨声吞噬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那永无止境的风雨似乎跟欲望交织编缠,摇撼著房屋、床、以及身体并且无法抗拒。  比荷开始不去记忆时间。  我能赠与你的,也只有活著的我所拥有得世界吧。  然後在你没有主人、没有情人、或许连朋友也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能看著照片、电视、杂志,得意洋洋地对半路碰到的倒楣家伙说『我看过。』  比起担心遗忘,比荷一直担心的都是记得的人们该怎麽办,现在担心的,是快乐不够掩盖那些痛苦该怎麽办。  开始习惯说我爱你,在西里尔变成人行走在身边的时候握住他的手,为西里尔买些小东西讨他欢心,比荷明白本质是猫的西里尔物欲不强,於是更多时候买的是各种零食。  他们用随性的方式逛完美洲,前往亚洲,这次花了更久的时间,西里尔还记得威尼斯商人的东方梦,黄金乡却已经没有黄金,却依然生产价比黄金的茶叶,比美洲或故乡更丰富多样的美食让西里尔大喊『我想撑死在这里!!』,行程里急遽增加的餐饮时间让比荷了解吃到死其实并不难。  因为重点终究不是食物,所以西里尔也能含泪挥别那些幸福的万恶渊薮,陪比荷步入山林守候某些动物的身影,他们带著向导,走过不同的山,往返人类与蛮荒的世界,看看自然的遗迹或人类的遗迹。  在吴哥窟的时候比荷又病了一场,稍微好一点就被西里尔压回剑塔市进行彻底检查跟治疗,久违的床铺与空间让比荷张开眼就笑,笑得西里尔实在咬牙切齿咬得牙疼,只好咬蘑菇。  已经懒得去计算多久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但离开很久这种感觉也仅限於比荷。西里尔只是用最快速度看完这几年的变化,然後兴高采烈地掏出清单问比荷比较想去看哪个。  当然是去看人。  拜访咖啡馆的两位主人,替年老的雪莉做个健康检查,跟钢笔爷喝个下午茶结果又不小心被动物们包围。  隔了很多年後,西里尔终於站在从前一直只能远眺的北方森林,看见多年以前比荷答应要带他来看的苍鹰和雀鹰,比荷遗憾地说森林里的小池塘消失,西里尔笑著说我连它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鹰鸣在森林里响起,季风带来高空中的雁影,当比荷卷著被子、透过人类无法发现的窗眺望城市,感慨秋天到来,冬天却也默默潜入,奉上雪白纤细的花朵。  那年的圣诞节又像多年前那样在希伦家度过,只是多了可以携带的伴侣。希伦生气比荷回来没有先找他,比荷却是看到长大的小女孩才惊讶时间流逝。  他看见绽放的花,也看见凋零的花。  属於他的沙漏在30岁那年翻动最後一次,还有多少时间他不敢问,他只是在新的一年到来时对西里尔说我们出发吧,逃离还是冬天的北国,在炎热的非洲旅行,然後又回到欧洲,在国家公园里当兽医与生态保育员。  他在那里待了很长的时间,交了一些很不错的朋友,那是些会对他说,你最近变得易怒、有点太紧绷、是不是有什麽烦心的事,或者说他显得焦躁要不要约去喝两杯解闷。  比荷不太能计算他是听到第几个人的善意时才醒悟,但他的确惊醒了,像沙漏破碎、梦境苏醒,他笑了笑,跟他们说不用,回到管理员的私人小屋找到西里尔抱上去。  「你早就发现了?」  「嗯。」西里尔回拥比荷,轻轻地拍著背。  「多久了?」  「一、两年。」  「我变得很糟吗?」  「还好。」亲一个。  「我现在几岁?」  「三十八岁。」  「嗯。」  「……比荷?」  「西里尔,我们回家吧。」比荷把头埋在西里尔肩膀,声音平静。「旅行结束了。」  旅行结束了。  西里尔落下绵密温柔的吻,伴随著归程的无尽夜晚。  比荷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剑塔市。  ■ □ ■ □ ■ □ ■  从四十三岁进入疗养院开始,回忆对比荷而言已经显得吃力。药物减缓恶化速度,却不能阻止他失去记忆,或许是因为有经验所以至少能冷静,疗养院里的人也说他很好相处,但比荷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  记忆虽然破碎,但现在的他还存在,等现在的自我开始被遗忘,做什麽事都有可能。  渐渐的,当他觉得清醒的时候会从别人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他不记得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状况好的时候,变成人的西里尔可以带他处去走走、散散心,或者,其他状况,则是当他努力回想的时後一颗猫头挤在他眼前、蹭著他,甜甜软软地喊著比荷,三八兮兮地自我介绍说『我是你给我取过名字的西里尔』。  比荷在他还能笑的时候哈哈大笑,看西里尔趁著四下无人化为赤裸的人形给他温暖的拥抱,比荷认真的抱住对方,即使他会忘记,即使他不知道一个拥抱能温暖多久,但他看著那双金眼衷心希望对方不要寂寞。  偶尔西里尔会在夜晚潜入,一闪身偷偷带他到剑塔市的另一面,享受久违的亲腻与性爱,当第二天或者第四天他对西里尔说想要的时候,才苦笑著发现他又忘记了。  当比荷发现他似乎无法准确记忆西里尔、或者说他不确定这个人或猫的存在的时候,他努力了好几天,拼凑心中与记忆的话语,问出他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话。  「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西里尔轻轻吻著比荷有些乾燥的唇。「不是因为以前无知无从比较,而是我真的很幸福。」  「这样真的可以吗?你满足了吗?我给你的真的够了?」  「比荷,贪心没有界限。但是呢,比荷,」西里尔凑在比荷耳边,低润的声音彷佛含著耳朵呢喃而出。「想休息的时候,随时可以休息喔。」  「西里尔……」  西里尔分开一些,金色的双眸和微笑如月光般皎洁。  「累的话忘记一切也无所谓,因为你拥有我的记忆,你的身体会记得我的拥抱……这样就够了。」  比荷静静的望著西里尔,因为知道再怎麽努力也无法把这张脸刻入脑海,於是开始渴望灵魂能够记得——如果能不忘记、如果能记得更久一点……  「比荷,比荷……」西里尔抱住比荷安抚。「冷静,冷静,遗忘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们看过那麽多地方,还有什麽不能被遗忘的呢?」  「我只是……」  「嗯?」  「没什麽。」比荷笑了笑,额头抵上西里尔的额。「要快乐喔,西里尔。」  沙漏轻轻地落下最後一粒沙。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看到。  对西里尔而言,比荷留给他最後的话语,在那一夜後成为馀韵,仅存记忆。他终於见识到比荷疯狂、错乱的模样,见识到他时而五岁、时而十七的状态,只要院方允许,他几乎天天都堂而皇之以亲戚的身份前来探访,即使他知道比荷已经不记得他,西里尔也对他不知道的比荷好奇。  那是残忍吗?有几次当他和钢笔聊天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而钢笔听见只是叹口气,摇摇头,什麽都没说。  他可以认真的跟五岁的比荷说话,也可以跟九岁的聊得很开心,如果突然换成十五岁,有时候受惊吓的比荷的确不太客气,但他没有按铃、没有呼叫,他只是紧紧抱住对方、脸贴著脸、轻唤著名字,直到比荷冷静下来,再照习惯给对方一个吻。  十五岁的比荷会别扭的盯著他然後浑身不对劲的脸红;九岁的比荷会因为一个亲吻惊讶地眨眼睛、指著他不知道要控诉什麽;如果是五岁的比荷,会发出很美的轻笑声,似乎有点怕痒,而且也不介意再来一个吻。  他看著比荷的时间在他眼前频繁变换,直到逐渐像发条松弛的钟越走越慢,化为虚弱的气息,西里尔开始总是变成猫待在比荷腿上,偶尔用夸张的声音说『哈罗~我是赤郡猫!』看看能否换到一个散发光彩的笑容,但钟摆只是越来越慢,就像比荷停留在西里尔背上的轻抚。  手停下了。  西里尔抬头,重新化为人形,在比荷唇上停了好久好久。  那年,比荷五十一岁。  ■ □ ■ □ ■ □ ■  剑塔市的动物们收到了写在银杏叶上的金黄色讣文。  老祖宗独特的情人也拥有独特的葬礼,第一场是人类的,人数少少,西里尔知道比荷的个性,没有告诉太多人——希伦夫妇、咖啡馆二人组、莉可和斯林、海格和他自己。  西里尔笑著接受茜雅啜泣的拥抱,笑著回应大家担心的眼神。  「我很好。」西里尔这麽说,然後看布朗尼把钢笔拿出来,轻轻放在墓碑前。「嗨,吾友,你早到了。」  因为人很多所以钢笔沈默无声,西里尔用再见送走所有人,回头看他的老朋友站起来,背景却是比荷的生卒年。  刺痛的感觉让西里尔眯起眼,有点陌生,於是决定别多想,他把钢笔拿高点、改放在墓碑上,这样比较好说话。  『朋友,我担心你。』  「没什麽好担心的,我看过那麽多死人,」西里尔坐在墓碑旁,手无意识地抚摸墓碑。「我好久好久以前就知道所有的人类都会比我早死,就跟所有的猫一样。」  『那不一样,朋友,那些死去的你一个也没放在心上,而这个却是你爱的。』  「钢笔,我说啊~~」  『嗯?』  「为什麽丧礼一定要悲伤呢?快乐点不好吗?」西里尔笑道,挥手洒出一大片花瓣,盖住刺眼的黄土。「我是笑脸猫啊!」  『……丧礼可以快乐进行,但你真的不难过吗?』钢笔望著第二场丧里的参加者陆续抵达,在墓前献上秋天的花朵、美丽的叶片、引以为傲的羽毛、或者是采集来的饱满果实,它们抱抱或蹭蹭墓碑、聚在石头面前交换记忆然後离题,在收到笑脸猫的谢词後转身回到森林,留下散落一地的致哀礼。  「我不知道,或许我睡一觉醒来就知道了,可是呢,」西里尔弯腰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东西,极富技巧地在目前堆叠成整齐的塔形。「我宁愿爱过而悲伤,也不要一无所有的寂寞。」  『……嗯。』  「我知道比荷走了,那是我绝对到不了的地方。」西里尔唤来一只野雀,交代地点、小心的系上钢笔,仰头看著老朋友逐渐升空。「我也知道西里尔这个名字只用到今天,因为它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在了。」  钢笔乘著鸟飞走,笑脸猫没有听见任何回答,只是从人形变回猫形,把散落一地的衣服埋在比荷的墓旁,然後抖抖身上的土尘,慢条斯理地跳上比荷的墓碑、整理姿势,舒服地盘成一团,打算来睡个长觉。  比荷,不知道下一个好大腿什麽时候才会出现呢……  猫打了个哈欠,闭起眼睛,一点一点、缓缓地,因为沈睡而消失不见。  晚安,比荷。  疯狂的时间番外 - game over(上)  「嗄嗄嗄~~~~~~~~~~~!!」  一楼诊所的哈士奇吓一跳後趴在诊疗台上不敢动,人类们集体抬头,然後莉可狠瞪斯林、实习生慌张撇头、病人家属慌张地左顾右盼——  身为饲主的比荷则是苦笑,然後迎来:「噢~~~~~不~~~~!!」的下一句惨叫。  「……真是不好意思,洛森太太。」比荷笑著安抚看诊台上的狗,飞快地把该检查的检查完,预防针俐落下手推针起针,然後脱手套把剩下的交给莉可。「草莓糖很健康,今年的预防针也打完了,只要注意体重就没问题,不好意思,我先上楼一下。」  比荷边往後走边脱下医师袍,在他把白大挂揉成一团扔进篮子里时又听见一声绵延不绝的尖叫,陆续纷乱传来的摔东西声听来惊心动魄,比荷顾不得回头笑一个道歉,只能铁著脸开门往二楼冲。  「……楼上是……」洛森太太惊惶困惑地看著诊所里的两位工作人员,没注意到斯林的脚正被狠狠踩碾。  「呵呵呵……就是……医生远亲的小孩跟猫啦,没什麽的,你说对不对,斯林?你还借他电动呢~」莉可用手肘用力攻击斯林,斯林痛得都快哭了,偏偏连吸气也不敢,只能笑。  「对对对,是我借他电动的,他打电动都很激动。」  三分假七分真的谎话最实用,洛森太太虽然还有些怀疑但终究信了大半,点头附和一番牵著狗走了,人影一离开诊所大门,莉可迅速翻脸!!  「都是你!!借他什麽电动!!叫成那样怎麽做生意!!」  「我哪知道诊所左右隔音明明这麽好,为什麽上下隔音这麽差!!我也不知道他会叫成这样啊!!」  「那你把电动收回来啊!!」  「那是西里尔自己买的!」斯林含著泪,他只有推广而已,天晓得会变成这样!「要抱怨去跟医生说!」  比荷是打算说,但他得先找到猫或人。  踏上楼梯便是一片黑暗,越往上走黑暗彷佛越深,所有的窗帘都被拉起来,客厅更是最黑暗的地方,今天是阴天,光线即使穿透层层窗帘也仅能勉强视物。  比荷闻到强烈刺鼻的味道,那是有机物燃烧的气味,被打坏的电视正闪烁著电光,电线被扯了一地,沙发茶几也都翻倒竖起,甚至连几个软垫也被撕扯开,化纤填充物和羽毛散了一地。  「……西里尔?」  打开灯,客厅里的惨况看起来更悲剧了,比荷小心注意脚下地前进,正想著那家伙到底在哪里怎麽找不到的时候,翻倒的沙发摇晃了一下,然後比荷注意到沙发旁的地毯有一大块隆起正在蠕动,一阵窸窣之後,地毯下钻出一张可怜兮兮惊慌失措漂亮纯真得不知该心疼还是生气的脸。  「比荷~~~~~~」呜呜呜呜呜~~~  西里尔呜呜呜的扑到比荷身上,力道之大让比荷不禁连退两步,紧接著就是窒息的感觉,因为西里尔非常用力的抱著他!!  「……西里尔……轻点……」  「嗄咦?!喔喔!」  轻是轻点,但还是手脚并用地缠住不放。  「西里尔,」比荷无可奈何地拍拍青年的背,感慨美人就是吃香,上来的时候还打算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只猫,一被对方抱住又半点脾气也没有了。「又吓到了?」  「呜~~好可怕~~~」  嘴上喊著好恐怖,但终究恐惧感已经过去,西里尔身体不抖了,眼神也恢复清亮,开开心心地挑起嘴角继续抱著人磨蹭,一边还拿出手机偷偷传简讯要海格今晚再送台电视过来。  「怕你还玩?」  「那好玩耶!」双眼发光。  「怕成这样还好玩?」  西里尔歪头想想,乾脆变回猫,浑身毛像波浪一样的从头顶往下炸开,再从尾巴炸回来,接著从炸毛团中展现一张痛快淋漓的表情,再从猫摇身一变变回人,开心兴奋地抱住比荷。  「就是这麽好玩!痛快!!」  「……先把衣服穿上。」掩面。  西里尔不甘不愿地把衣服穿上,这中间比荷开始整理客厅,直到西里尔穿好衣服大手一挥,把客厅摆回原样,只是这一来羽毛全都飘在空中,只好又多花些功夫。  「真没想到你居然怕鬼。」比荷边把羽毛塞回坐垫里,边察看还有没有什麽弄坏的东西需要修,西里尔的恐怖游戏经典作品攻略才第三天,灾情已经不计其数,也让比荷终於问出三天来忍著没问的话。  「?我不怕啊。」  西里尔理所当然的疑惑表情让比荷以为自己根本认错人——刚才怕得如狂风过境的人不是你吗?  「不怕?不怕你叫成这样?」  「可是那个真的很可怕耶。」  「那就是怕啊!」  「可是我真的不怕鬼啊!」西里尔摇头晃脑,他看出比荷正在忍耐,可是他没说谎啊~~啊!「比荷,我不怕真的。」  比荷愣了愣……真的?什麽真的?  「真的?」  「嗯。」  「真的鬼?」  「嗯。」西里尔点头。  「……真的有鬼?」  西里尔眨眨眼,抱住比荷拍拍。  「不怕不怕,这世界上八成的老鬼我都认识,九成的妖怪我也认识,不怕不怕,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很安全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知道啊……  比荷暗自惨叫哀嚎,姑且做只鸵鸟地把头埋进西里尔怀里,套句哈利波特里的形容词——我想当个麻瓜啊!!  比荷哀嚎完立刻平复,毕竟知道世界上有鬼跟你看得见是两回事,比荷决定跳过这件事,回到重点。  「所以你不怕真的,却怕假的?」  「很可怕耶!」用力指电视。  「……电视不可怕,」比荷叹气。「你不能攻击它。」  西里尔嘿嘿嘿的收回手指。  「哎,情不自禁咩~就很可怕啊。」  咩……你是猫吧?  「你知道那是假的吧,为什麽还怕?」  「啧啧啧,」西里尔摇头晃脑,摆出绝对要好好点评一番的姿态。「你看看那出场的音效、光线、登场的绝妙速度和取景,那个明明什麽都没有但你就是会炸毛的阴森氛围……啧啧啧,连鬼都得吓一跳的嫉妒啊!而且啊~~」  「而且什麽?」比荷扶著额头只觉得无力。  「平常我们……我是指我跟我那些朋友啦,我们是吓人的,不是被吓的啊,」西里尔越说越委屈。「打电动只能乖乖走地图,然後乖乖地照规矩打怪,当然也就只能乖乖地被吓……平常我哪里会被吓到。」  「真的很恐怖?」  西里尔用力点头再点头。  「你想想嘛,比荷,」西里尔拿著摇杆试图解释。「你正走在一个无人的村庄,这边到处都有死过人的痕迹,你小心的前进、小心的前进,上楼梯、经过走廊……然後手上的摇杆剧烈震动了一下!!」  「……你还演给我看?」  「没有~~真的啦,」西里尔抓著比荷的手摇来摇去。「常常这样有的时候什麽都没有,有的时候回头、再回头也没有,可是小心肝就这样吊在空中七上八下扭得好痛好痛,接著你推开一扇门什麽都没看到,下一瞬间救被鬼包围啦!!呜呜呜~~摇杆一直震一直震,HP一直掉一直掉!!弄半天也打不死跑又跑不掉,突然又出现一张超恐怖的脸!!」  「……然後你就伸手打了电视?」  「……我只是把哑铃丢过去。」  比荷扶住额头。  「你可不可以不要玩?」  「嗯~~~~」摇头。  「那你可不可以玩的时候别尖叫?」  「可是玩这种东西就是要叫啊!!」  「并没有!」  「就是要有呻吟有尖叫才算身历其境啦~!尖叫绝对不可以少!」  「……那你叫小声点。」  「尖叫讲究的是浑然天成惊心动魄盪气回肠,岂有小声点这种事情。」  「……那拜托你等诊所关门後再来玩,」没办法了,退一千步,「别吓到病人。」  「好吧,」西里尔眉开眼笑地凑近比荷亲两下。「那晚上你陪我玩。」  「——还玩?」比荷大惊,瞄了眼电视。  「别担心电视嘛~很快就会有新电视到了喔~~别担心,别担心~你陪我玩我就没那麽怕啦——而且,」西里尔认真握住比荷的手,表情极端诚恳。「这样就有人可以阻止我!」  阻止你大概是无能为力了。  「不能玩太晚。」  比荷长叹一声,摸摸西里尔的头,庆幸西里尔破坏的不是房子。  ■ □ ■ □ ■ □ ■  让喜欢的人一天到晚叹气绝对是种劣根性,西里尔不否认比荷各式各样的叹息很有趣,但依然坚定认为这只是因为听不到比荷的甜言蜜语,所以退而求其次听听很萌的叹息。  因此当比荷晚上拿著书在沙发上叹息的时候,拿著摇杆的西里尔基本上很开心。  比荷拿了半杯水在沙发上打开书,无奈看著三天来都不一样的电视再次发出光线,接著西里尔站起来关紧窗户拉上窗帘,把客厅的门也关上,啪地把客厅大灯给关了。  「……你又想做什麽?」比荷拉一下手边小桌的立灯,西里尔已经爬回他脚边的位置拿好摇杆。  「打电动啊,关灯才够恐怖。」西里尔说著,皱皱眉头。「比荷,把立灯关了好不好?」  你还嫌吓得不够?  「那样我没办法看书。」  嗯……没办法。  西里尔咬咬唇,不愿意但也不强求,深吸一口气、叫出记录,开始聚精会神的走地图破关。  游戏很安静,刚开始的西里尔也很安静,所以比荷还能看两页书,但看没两页又很介意那个目前很安静的家伙,一开始介意,书上每个字都像今天才认识,比荷叹息地揉揉脖子夹上书签,把书放在手边小桌上,低头观察起西里尔的侧影。  聚精会神如临大敌或许都不足以形容西里尔的状况,被看了这麽久也没反应是很难得的,平常这种时候大概已经被调戏的只能把人赶走,现在却能静静欣赏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  凝重认真宛若狩猎般的表情其实很帅气,不过几次呼吸之後,越绷越紧的身体跟脸开始弥漫上恐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比荷突然很想知道现在碰他一下会发生什麽事,不过在真的这麽做之前,在每一个场景交替紧张与松懈的西里尔往他这边缩了缩,似乎靠到腿了还不够,乾脆一把抱住他的腿继续面对萤幕,於是那种忍耐的颤抖就跟电视里的呜咽呻吟顺著小腿传来。  「唔……」  西里尔发出小小的声音,听不出来是恐惧抑或不服输,咬住唇的嘴扭来扭去,但还是忍不住在移动画面的时候发出『吓!!』、『哇啊~~!』、『呜喔~~』之类的声音,比荷一心二用地看著萤幕跟脚边的人,看西里尔几乎想把整个人都藏在他的腿後面打电动,终於忍不住伸手摇一下对方。  「喂、」  「嗄嗄嗄~~~~!!」  比荷没想到西里尔会大受惊吓的跳起来、扔掉摇杆、抓住他的手盖在头上就往他坐著的椅垫下钻,可是只盖住一颗头又有什麽用呢?甚至这个椅垫连头也盖不住,比荷正觉得好笑,眼角发现电视里的剧情瞬息万变,只好连忙提醒西里尔。  「喂,鬼出来了,你不快点——」  「呜哇啊啊~~~」  西里尔慌张地抓著比荷去找刚才被他扔出去的摇杆,接著改成抱住比荷的手臂用颤抖得快哭出来的声音说:「可恶~拚了!!」然後声泪俱下地努力操作摇杆,画面里的人闪现实中的人就跟著扭,比荷被摇来摇去没多久,退无可退的西里尔又开始把头跟身体往他背後钻。  「西里尔,」  「等……等一下……我、我快快、快杀完了……等、等我、清……完,按暂停再跟我说话。」  西里尔呜呜哼哼,电视里嗄嗄惨叫,比荷看著画面里最後一只鬼终於消失,西里尔按下一个键切换画面後,脱力地倒进沙发里,软软地从背後抱住比荷。  「……所以你刚刚要说什麽?」  「躲我後面也没用。」  「我知道啊……」钻钻钻。「为什麽你都不怕……」  「我不怕假的,」比荷想想刚才的画面,虽然有压迫感跟不适感,但的确不害怕。「就是看了没什麽感觉。」  「呜呜呜~~~」抱住蹭。  「那你还要不要玩?」  「要。」立刻坐起坚定的握住摇杆,深吸一口气後,又可怜兮兮的转头望著比荷。「我可以提前抱住手臂吗?」  「我说不行的话,你要放开吗?」你已经抱住了才问?  「比荷~~」哭闹。  「你到底为什麽要这麽自虐啊……」  「有吗?」眨眼睛,歪歪头。「没有啊。」  西里尔对著电视呆一下,低头看看摇杆、又转头看比荷。  「怎麽了?」  「帮我玩。」递。  「自己玩才好玩。」比荷摸摸西里尔的头,难得某人这麽自虐,当然是在旁边看。  「帮我玩。」再递。「攻略说等等那段很恐怖我一定会尖叫,你玩的话我比较没机会破坏电视。」  比荷迟疑的接过摇杆,看著手上的东西非常陌生。  「……可是我没玩过这个。」  「没关系,我教你,这很简单。」  疯狂的时间番外 - game over(下)  「没关系,我教你,这很简单。」  西里尔讲了按键的功能和各种注意事项,听得比荷一头雾水,无奈之下只能边玩边教,这下比荷了解西里尔被吓到的原因,虽然不是他被吓到,但自己玩的确比较紧张,皱著眉头手忙脚乱之馀还要听西里尔尖叫指挥,比荷边听边看根本不晓得自己按了什麽!  等旁边的鬼怪净空之後,比荷按了暂停,扶正被西里尔摇来摇去而歪掉的眼镜,看著摇杆回忆刚才发生的事,又把功能表的操作介绍和剧情回顾等等的东西全部看一遍,总算大致了解是怎麽回事。  转头看看西里尔,果然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比荷也笑了,挑起嘴角,靠近沙发里,转头认真打电动!!  「——咦!?」  昏暗诡谲的画面里主人公正快速移动,速度是之前的两倍以上,飞快钓出大范围的鬼怪,比荷玩得泰然自若文风不动,西里尔不敢抓比荷怕妨碍对方,只好抓住抱枕惨叫。  「为什麽要叫那麽多出来啦啦啦~~~!啊啊!那边!那边还有啊~~!咦!?喔喔好厉害!快!往左边、左边啦!会、会被围住、啊啊被抓到了比荷大笨蛋啦~~~!」  「……又还没挂。」好吵。  「可是我一天死个好几次啊啊啊~~!Game Over画面很惨很恐怖!!今天不要再挂了啦~~~!QAQ!」  因为不是非常熟练所以难免失血,这种时候手上强烈传来的震动的确颇有惊心之感,但再怎麽说比荷也是现代人,就算没玩过这款游戏这种主机,打电动的基本功力还是有的,在沙发疯狂震动摇晃之中他清空所有鬼怪、拾取物品,又回到刚才经过的地方搜索一次,接著继续前进。  「……你的进度好快。」松了口气彷佛是自己死里逃生一样,西里尔把头靠到比荷的肩上开始觉得被骗了。  「是你走太慢。」这种东西不就是越慢越恐怖?说穿了都是自己吓自己……  两个人开始看剧情,比荷因为前面不是自己玩的所以有些陌生,只觉得故事和画面真不错,西里尔已经在旁边哭得拿出不知道什麽时候准备的水桶毛巾,边接水边拧毛巾,一边哭还一边抖。  「呜呜呜~~~」  「……」比荷已经不想问西里尔为什麽哭了,理由大概又是要投入要配合才好玩之类的吧。「乖,别哭。」  「好。」说不哭就不哭,泪水停止,毛巾水桶放一边,西里尔揉揉眼睛抬头看看比荷,又转回去继续看剧情。「……你都没感觉喔?」  「半路才玩的关系吧。」  「为什麽你会那麽熟练?」  「好歹小时候玩过其他游戏啊。」  「……你还真的不怕耶……」  比荷歪歪头,笑了。  「杀掉就好啦。」  「……你这个残暴的家伙……」  西里尔不甘心地把半张脸埋进怀中的抱枕,把身体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眼睛死死盯著电视似乎铁了心的要忍住尖叫,但沙发依然不时颤动几下,比荷从觉得有趣地用眼角瞄几眼,到後来乾脆分心玩,看西里尔连抽几口气之後终於呜呜噎噎咿咿嗄嗄的越叫越大声,最後抛开报枕抱住他摇!!  「故意的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你认真打不要再损血了啦~~呜哇嗄嗄嗄!!离那张脸远一点啦啦啦~~~!!为什麽你还要靠过去~~~」  「不然我是要怎麽打……」被摇来摇去其实很难玩,好险西里尔抱的是腰,虽然被摇晃的很厉害,但只要手抬高点就还OK。「你这样让我实在很好奇Game Over画面是怎麽个恐怖法。」  「——会烂烂碎碎很多血而且死不瞑目也变成厉鬼爬起来还吃掉自己的尸体啦啦!」  到这种时候比荷既不否认也不想遮掩自己的确是坏心眼,欺负平常难以下手的对象本来就很有趣,想知道让西里尔吓成这样的画面是长怎样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主要的应该还是……  西里尔这样怕得要死双眼含泪的模样太可爱了。  原本刻意让西里尔害怕好让对方放弃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荷没有刻意小心也没有刻意找死,但的确越来越难,生命值飞快减少,没有被攻击摇杆也不断震动,眼见存活无望,窝在比荷怀里的西里尔呻吟一声乾脆把头钻进比荷衣服里。  「——!喂!西、西里尔!别蹭!」  比荷浑身一颤,半个身体几乎都软了,彻底分神让摇杆又是一下剧烈震动,主人公在画面里垂死挣扎、血量少得看不到,比荷在现实里血色全涌到脸上,试图制服西里尔好集中精神。  「停……停下来,我、我怕痒,」比荷随便找个藉口,总不能说自己的腰很敏感,口中的话就跟画面里的人一样跌跌撞撞。「这样……我没办法专心玩……快挂了,停下、出来。」  「不要~~~!!反正死定了绝对会挂的!!」比荷这麽说西里尔抱得越发用力蹭得愈加仔细。「我不要出来!!」  又是一个闪神,画面所有的数值显示全部消失,主人公宣告死透,摇杆发出恐怖的震动演起悲剧的临终画面。  西里尔一听到声音就开始呜呜呜。  画面演得很有魄力,比荷相信如果自己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或许真的会吓一跳,但西里尔的脸、头发、手指全在他的腰侧背上又摸又蹭,身体隐隐发热,比荷努力控制呼吸、控制反应,电视里的画面只剩下灭火的用途,感受不到应有的恐怖。  最终音乐终於结束,画面一片漆黑,弹出是否接续进度的选项,那细小的声音让西里尔的拥抱放松,连带的让比荷也松口气。  「……死完了?」  「……你要继续玩吗?」  西里尔想想,抱著比荷摇摇头,蹭得比荷浑身一紧。  「不玩了。」  闷闷的声音贴著皮肤传出来,要不是知道没这种力气,真想直接把这家伙拉出来。  「那快出来,放开我。」  「坏人,把人家吓瘫软了就丢到一边,也不会安慰一下。」  「是你自己要玩,我没逼你。」  「不管~~你养我就是要安慰我~~」  「好好好,你最乖最厉害了,怎麽可能会怕这麽久还吓到脚软呢?你是笑脸猫耶对不对?」  「最後一句是成见,人家也是有外人难以察觉的辛酸血泪脆弱柔软,小心肝软嫩著咧!」  「是是是……」你这样还叫做软嫩,那别人的小心肝是果冻硬度吗?  比荷又拍著西里尔的背好一会儿,那头斑斓的柔细的头发才离开那个危险空间、钻出来,低头又在大腿蹭蹭,才眼角发红笑容灿烂地仰头望著他。  「比荷~~我们睡觉。」  「好,睡觉。」比荷从鼻子深深呼出长气,把摇杆塞回西里尔手上。「整理完再睡。」  比荷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僵硬头晕脑胀。  「陪你打电动实在太辛苦了……」  喃喃自语地飘回房间,比荷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 □ ■ □ ■ □ ■  「学长?你怎麽啦?」斯林冒雪杀进诊所後就直冲温暖的饮水机,边倒水边脱外套脱帽子,幸福洋溢的捧著杯子一回头,就看见比荷一脸精神不济。  「……一言难尽。」  比荷揉著太阳穴,只觉得昏昏欲睡,这时候莉可也到了,一边脱外套一边疑惑地打量比荷,换好刷手服後反正还没人来,乾脆捧著热水坐到斯林旁边,也开始用眼神询问比荷。  「……昨天我说他答应我白天诊所营业的时候不打电动。」  「「嗯。」」点头。  「所以我晚上只好被迫陪他打电动。」  莉可发出『咦!!』的声音,斯林则双眼发光一脸『早说嘛学长我也可以跟你分享啊!!』的表情,不过重点当然还是:「「然後呢?」」  「……唉……」扶额头。「……总之,陪他打电动虽然很辛苦,但那不是最累的。」  那个『……』到底让两人了解多少比荷不想知道,斯林和莉可也不想对『……』有太详尽的了解,可以更累这点让两人大吃一惊!!  「……他又做什麽?」  「昨天……」  昨天西里尔说要睡觉之後两人的确就上床睡觉,被挑起的火虽然压下去了,但被西里尔抱著睡,比荷始终睡不深,脑中昏沈模糊间徘徊的不是电视里惊悚幽暗的画面,而是让身体发软的烫热抚触,令人连在梦中都不得不强自忍抑。  这样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比荷突然被惊醒——旁边没人?  直觉反应就是掀开被子找猫,但果然空空如也,比荷打个喷嚏,抓起外套披在身上、戴上眼镜,心想刚才似乎是被什麽声音惊醒……  比荷打开房门,用悲观的心情走向客厅,果然看到一个被电视照亮的背影缩在毛毯里抖,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抬手敲敲客厅门框。  「哇啊!!」  「啊……」沙发倒了。  西里尔掀倒沙发之後并没有停下、也没有发现其实发出声音的是比荷,乱窜的身影在空中留下强劲气流,於是越来越多的东西倒下,比荷退出受灾范围庆幸客厅没有太多摆饰,否则都不晓得要先担心猫还是心疼东西。  乱窜一阵之後西里尔终於回神、发现比荷,毫不犹豫地再次冲上来抱住,撞得比荷眼冒金星。  「……睡觉。」比荷第一次觉得自己容易放弃跟麻木或许也是好事。  「……对不起吵醒你。」  西里尔抱著不放,说完对不起之後一抬头,比荷瞬间了解这件事还没完。  「先睡觉。」用手把那双在夜灯下泪汪汪闪亮亮的眼睛捂住,试图把人带回房间放好睡觉,可惜才拖一步这家伙就立刻抱住门框!「……西里尔,我累了。」  「……我……我先把客厅收好。」  「真的吗?」  西里尔迟疑了下,嘴巴蠕动。  「收好之後……大概会再玩一下。」嘿嘿。  「然後我再被你吓醒?」  「我有努力耶,你看我叫得多小声。」  最好别叫。  「明天玩,先睡。」比荷拍拍西里尔的头。「还好电视没撞坏,先去存档,睡觉,醒来再玩。」  「我快破完了,真的,再一点就破完了,玩完再睡。」  比荷定定的望著西里尔半晌,为了他宝贵的睡眠,只好下定决心使用有点害羞的手段。  「……陪我睡。」  「咦?」  「我……我习惯你在身边,你不在我睡不好。」虽然事实刚好相反,但睡不深和被惊醒两种选项放在眼前,安详的那个绝对比较好。  「比荷……」西里尔瞬间换了种表情,看得比荷头皮发麻。「你怎麽这麽可爱啊!」  ……  「……所以?医生?医生?然後呢?」  莉可和斯林看比荷说到一半没了声音,扶著额头表情从苦恼渐渐变成很纠结神色,连耳朵也红了起来。  「总之……哄他哄到三点才安静下来,没多久电话进来我又出门到四点多才回诊所,结果一上楼他又在打电动,重新把他哄睡觉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几点了……」  「……辛苦了。」  有情有义的诊所员工对著老板举杯,比荷苦笑地碰一下,决定对自己稍微好一点。  「我去办公室补眠一下,两个小时後叫我。」  比荷关上门,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拿下眼镜,正想再起来拿个外套或毯子盖著,一大片温暖的阴影把他压回沙发,粲然柔和的笑容从模糊到清晰,覆盖在眼前。  「听到你要睡觉,所以我来啦,」西里尔在比荷的额头上亲一下,翻身把比荷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顺便用毯子把两人卷成一条虫。「早安,祝好梦。」  像游戏里的主人公那样放任自己沈入黑暗,Game Over从悲剧跳跃成喜剧,铜板翻成另外一面……  昨晚的魔力已经过去,被挑起的欲望仅留下淡淡馀香,正是最适合美梦的浓度。  早安,请让我幸福的阵亡两小时。  疯狂的时间番外-百年之後  笑脸猫睁开眼睛,然後又用力眨了几下。  唔……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好像是我家。  笑脸猫站起来,用力伸懒腰,把自己拉得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再用力抖一抖,踱步踏了几圈,窝回原处开始理毛,边整理边回想。  我记得……我是睡在墓碑上……  笑脸猫抱著尾巴仔细清理到满意的程度,重新出发的猫尾巴缓缓扭动。  我是梦游的时候滚著滚著滚回家,还是睡死的时候飘著飘著飘回家?  抓抓耳朵。  也罢,反正是回自己家,过程不重要。  笑脸猫拍拍猫掌唤醒白铁壶,喀咚喀咚嗄叽嗄叽地学著笑脸猫抖灰尘的白铁壶,不知道从哪弄到水把自己洗得发亮、烧好水(火源不明)、洗了个乾净的杯子扛到笑脸猫身边,倒好水自己也跟著在旁边坐好。  因为很烫只好呼啊呼啊地用力吹,等终於能小口小口的啜饮,抬头注视房间里的景象,一个名字像被积尘描绘的光束那般,清晰温柔地透入脑海。  「比荷……」  对啊,比荷已经不在了。  因为给我取名字的人不在了,所以我不能再使用那个名字。  笑脸猫化为人形,打开衣柜,忍不住伸手挑起比荷留下的衬衫袖子,彷佛握住不存在的手。  ■ □ ■ □ ■ □ ■  笑脸猫还记得他上一次醒来的时候,漫无目的在城市上空滚了几天,才开始悠哉地看看现在的人与城市的特色,溜去看报纸了解这次睡了多久。  这次呢?  笑脸猫也不知道为什麽他要这麽麻烦,一醒来就盯著城市、观察大家手上使用的钱币与衣著,然後从衣柜中找出与现在合适的衣服穿戴好,拿起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提款卡去领钱,等领到钱,他又去买酒、买花,招了台计程车直奔墓园。  百年……比人类一生的时间还要多一点。  坐在计程车上隐隐有些急躁,却不知道为什麽不像以前那样带著东西走捷径。笑脸猫化形的美青年表情平淡、没有任何笑容,在寂静的车内忍耐,或许连司机都无法奉陪这种压抑,开车的手离开方向盘打开广播,人类的声音开始回盪在车内。  比荷还好吗?不对,应该是比荷的墓还好吗?  音乐构成的墙让笑脸猫沈浸於一直逃避思考的物事。  虽然当初请了律师,也请了人专门打扫,海格应该也会帮忙维护……  但毕竟过了百年。  笑脸猫握著手中的酒,低头看著,默默的笑了。  商店里最老的酒也才二十五年,百年其实很久、很久……是他跟比荷在一起的四倍时间,是他目前人生的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  为什麽从来没发现百年其实很漫长呢?  记忆里更多的片段被扰动、悬浮,让笑脸猫回忆起每个百年的城市样貌,那些他一直记得,却时而无趣、时而感慨的片段蒙上一层雾,那些久远的画面依然仅此而已,但是最近的那个却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不敢翻阅。  计程车停下,笑脸猫付钱下车,墓园门口成对的月桂树当年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百年之後却显现出沈沈绿荫。墓园的铁篱换了样子,有些石块看来也跟上次看到的不同,笑脸猫往前走,对扫地的管理者点点头,生疏笨拙地走到记忆中的地方。  「嗨,比荷,」笑脸猫放下花束和美酒。「我睡醒就来看你了,你瞧,我完全没变对不对?」  墓碑已经显得沧桑陈旧,笑脸猫伸手抚摸上面的刻字……墓碑很乾净,一低头,新鲜的橡实、浆果、和花朵发光似地被留在比荷墓前,他想他知道是谁留在这里……听见振翅声,抬头,看见一只燕子犹豫地停在墓碑上,对著他歪歪头,把口中衔著的栗子放在他手中。  『我没看过你,但我觉得你听得懂我说什麽,』燕子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是笑脸猫,」美青年笑了笑,把栗子放好。「这个人曾是我的伴侣。」  『噢~~!』燕子非常惊讶。『您就是笑脸猫大人!好久都没听到您的消息了!』  「嗯,我睡了一百年呀。」  『我听我曾曾曾爷爷说过这个医生,真感慨再也没有这麽好的人了。』  「他还觉得自己不够好呢,」笑脸猫发出笑声。「哎,也不知道他为什麽总觉得自己做事不够真心。」  『因为他人太好了嘛!』  「你这话我爱听。」笑脸猫伸手让燕子站在指尖。「你认识那个帮你曾曾曾爷爷取名字的钢笔吗?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他现在在梅洛那,』显然孙子没有曾曾曾爷爷的粗神经,说话仔细又有条理。『梅洛是海格的孙女,钢笔爷都待在那,梅洛对他很好。』  「谢谢你啦,小朋友,」笑脸猫一抬手,燕子飞了起来,在他面前盘旋。「我下次再带礼物给你。」  『好!』听到有礼物,燕子双眼发光。『谢谢!!下次见!』  燕子一个回旋,然後迅速飙远,笑脸猫的目光回到石碑上,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我何必对著块石头说话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连个鬼都没有。」  可是我就是想来看看。  可是我就是想对你说话。  明知道你连躯壳都腐朽得只剩枯骨,却还是想让你看看我不变的模样。  可是这样又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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