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8

气得顾云声只想坐起来推他。说完,江天揽过顾云声的腿,从脚踝开始,一路舔咬着亲吻到小腿肚子。因为慢,让顾云声莫名有了一种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吃下去的错觉。但此时灯光下江天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里,蹙着眉,神情沉默而专注,这让顾云声莫名觉得有点不郁与他人说的甜蜜温存,渐渐的他也动情起来,就不再多说,由着江天去了。……“……又不是二十岁的时候了,你也给我个心理准备啊。”等到顾云声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他趴在床上,贴着额头的头发全湿了,风吹过还是一抽一抽疼着的背,凉飕飕的,而江天的手正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也不知道是安抚还是又一次的挑逗。江天似乎无声地笑出声来,沉默了良久,缓缓说:“还是一样的。”顾云声本来已经昏昏郁睡,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愣了一下,睡意统统褪去了。瞠目结舌了片刻,他重重打了一下江天的背,只听到一声脆响,连自己的手心都痛了,陡然袭上来的赧然才被稍稍压住一些:“你今天怎么了,都不认得了。”那边起先是安静着的,后来听到辗转声,正在顾云声奇怪的当口,江天靠过来从身后搂住他,用低到几乎可以以为是幻觉的声音哑声说:“我嫉妒得要命。别笑话我。”闻言顾云声怔怔,一时之间竟僵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台灯在做到一半的时候被自己声稀里糊涂地关了,现在有点后悔,又有点庆幸,虽然看不到江天的神情,但自己的表情也不会被看到,顾云声迷迷糊糊地想着,在累到终于可以入睡之前,他紧紧抓住江天的手:“对不起。”早上醒来,顾云声觉得手腕是凉的。他明明记得睡之前把手表褪下来了,定睛一看,却是一块从来没见过的新表。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去推难得还没起来的江天:“喂。”江天睡得正沉,顾云声喊了几声,还是让他继续睡,自己下床洗漱又换了身衣服,就去客厅里开电视之前,顺便去厨房溜达了一圈,拿出昨天早上没吃完的冰淇淋。他昨天不小心把蓝莓口味的全吃掉了,现在只剩下黄桃和酸奶味的。早间新闻正报到天气一档,他发现接下来几天天气都很差,立刻觉得自己都跟着蔫了。等他这边不急不徐解决掉一半的冰淇淋,江天也起来了,一开卧室的门,看见的就是顾云声窝在沙发里,两脚往茶几上一伸,心满意足地吃着他的冰淇淋,像一只露出肚皮晒太阳的猫,怀里还抱着他的毛线球。江天忍着去他下巴挠一把的冲动,不赞许地说:“一边把暖气开到二十五度一边吃冰淇淋,你也不怕折腾。”顾云声听到江天的声音,笑眯眯懒洋洋地继续窝着不动:“不然怎么叫冬天呢?那桩破烂活总算了结了,怎么也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否则我不是白辛苦了。”江天把茶泡好,也坐过来。顾云声瞄见他手腕上也戴了只和自己手上一样的表,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发觉目光总是往江天手腕上飘,渐渐觉出有点令他自己都暗暗恼火的脸热来。他很干脆地别开脸,才说:“买这种比普通车子还贵的手表,你发横财了?”“拿奖金买的,想不到别的用处,大头买了表,零钱挑了只火腿,都带回来了。”顾云声不知不觉中换了个姿势,枕着江天的腿,自己的腿则勾在沙发扶手上。他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你几时眼光变成这样的了,还是有人去陪你挑的?”最后一句本来只是玩笑话,但没想到江天居然点了点头:“在瑞士碰到了老朋友,请她和我同去的。”“女朋友?”“前女友。”顾云声也不管江天这话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笑,顺便陪着演:“下次说谎说圆了啊,就算是女朋友,也是不在国内就在日本吧,怎么追到瑞士陪你买表去了?”“她是语言学的博士,现在毕业了在教书,学校派她去苏黎世大学交流半年。”顾云声抬起左手来,又看了一眼表,点头:“唔,眼光比你的好。她一个学日语的,跑到说德语的地方交流,真是全球化得很。”“这有什么,她在那边还开日本文学史的课呢,用英语开。”这情景一想就颇有趣,顾云声笑完了,仰着脸看向江天,勾住他的脖子,说:“别忙着一一坦白啊……这种事说出来不如被抓现行有戏剧冲tu……不过昨天你醋过了,今天能不能轮到我醋一下。”江天想了想,点头:“可以。”顾云声大笑,支起上身去亲吻他:“还要考虑一下,心不诚。”江天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云声的头发,顾云声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我看到手表想起来,讲个笑话给你听……你今天上班不上班?”“下周一再去。”“哦,那好。”“什么笑话,你说吧。”还没说,顾云声就先笑开了,江天被他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也笑着说“哪里有人说要讲笑话自己先笑场的”,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这个笑话呢,是说有钱真好……比如有些人啊,拿了奖金就去买昂贵的表零头还能买火腿……这钱足够在市中心的新楼盘付首付了啊。”江天忍笑,拍了一下顾云声的脑门:“没想过存钱买房。要是学校的房子收回去了,我就举家搬到你这里来安居,好了,别跑题。”顾云声继续笑,接着说:“以前呢,有个学生——呃,好吧,其实就是我——你不要这么认真,认真了就不好笑了……我大四不是实习了几个月嘛,存下点实习工资,心血来潮地去买了两个戒指。那个时候脸皮真是薄,因为都是男款的,把同一家店跑了两次,结果碰到同一个售货员,还要骗她说上一个掉了,她同情安慰了我半天……当时我没钱,只买了两只K金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口渴,坐起来端过江天的杯子喝了一口,立刻皱眉:“你泡的茶太浓了啊,这都是喝药了。”江天只是看着他,问:“戒指呢。”“那天去你外公家吃饭,本来想给你的,但是后来我不是醉了嘛,糊里糊涂地就忘了。本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但是后来搬家,就是搬到现在这房子的那一次,不知道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顾云声的语气始终很平淡,江天的脸色也是一样。说完了顾云声继续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啊,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江天一把拉他过来,沉默了很久,说:“你让我找找看。”“哪里找?都好几年了,说不定搬家途中就丢了,我连它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唉,这要是当真就没意思了啊。”顾云声一直在笑,末了轻轻应了一句。……接下来数日真可谓一切都好,除了他们没吃成林况的喜酒——就在喜宴的前两天,顾云声在家里接到蒋笑薇的电话,电话那头吞吞吐吐地说,喜宴取消了。顾云声这几天还在想要送什么礼物,没想到接到这么个电话。一愣之下追问:“啊?不是又不结了吧?”“手续还是要去办的……至少我没收到取消的通知。”“那也是,不然临到结婚玩这一手,太不是东西了。”顾云声说完觉得不对,又问,“林况他没事吧?病了?”蒋笑薇沉默了很久,顾云声知道她也是在犹豫,就说:“不好说就算了,不用你为难。”她一下哭了出来:“昨晚白翰喝醉了,跑去爬林况家的窗子,不知道怎么打起来了……现在林况还躺在医院呢……”“怎么不摔死!活疯子!”顾云声脑子都一“嗡”,“林况在哪里?要紧不要紧?我去看他……”“你还是别来的好……他这么要强的人,现在怕是最不愿意见人的。等他好了,自然会联系你……”顾云声安慰了蒋笑薇一番,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这个电话让他恶心。他看了看四周,江天还没有回来,房间里只他一个人,这让他觉得沉闷难挨,简直是要窒息了。这时他想起医生开给他的戒酒药,每次吃完都会让他的世界安静起来,于是他找到自己的包,掏出药瓶,吃了一粒,觉得好了一点,又不够,就再吃了好几粒。世界真的寂静了。歧路 正文 A-19章节字数:4636 更新时间:08-12-02 20:36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发现自己的半边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顾云声想起这句老话。他拼着右半边身体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把方向盘死命往路边一打,左脚死命踩住刹车,总算是把车停了下来。身后的车愤怒地按了喇叭以示对他忽然变道的抗义,顾云声对此只能报以无声的苦笑,但就在他想去够放在一边的手机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一只手的情况似乎也不妙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戒酒期的症状,不敢着急,只能坐在驾驶座上,期望着自己的力气慢慢恢复。然而尽管时间流逝,暮色益发浓重,麻痹感还是并没有得到多少的缓解。顾云声看着行人道上步伐匆匆的行人,试图想找到一个稍微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的,再向他们出声求助,但他隔着车窗张望了十来分钟,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下班的终点为旁人多分出一分关怀来。等顾云声费尽所有力气用僵硬的小指把车窗按下,背上已经汗湿了一大块。正好有个女学生骑着自行车擦着他的车子过去。他只犹豫了一下,叫出声音来:“同学……请你停一下,帮个忙。”对方疑惑地停下了车子,又有点迟疑地回了头。顾云声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继续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能开车了,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能不能请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朋友?”亏得他生来一张好皮相,简直衣冠楚楚又言语得当,没把人家小姑娘吓走。她点了点头,推着车倒回来:“拿我的电话打好了,你说吧。”顾云声道了声谢,迟疑了片刻,报了林况的手机号,又说了自己的名字,过了很久电话通了,顾云声就听那个女孩子慢声细气地说:“您好……您朋友顾云声让我打电话给您,他说他没法子开车,手抬不起来……我们现在在……我看看,哦,尹水南路,这儿有个法国餐厅您知道吗,就在这个边上,那好,我会转告,不客气,再见。”她挂了电话,说:“他说这就赶过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打120?”顾云声苦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了”,副驾驶座上的包里,手机又响了。毕竟已经晚回去了,他怕是江天打过来的,想接又不敢接,偏偏这时那个好心的女孩子会错了意,自告奋勇地问:“要我替你接电话吗?”眼看着她按下扩音键,一听到那个“喂”字,顾云声的头皮立刻就麻了。他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替他举着手机的女孩,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说:“江天,我这边出了点问题,可能你要过来一趟了……”林况和江天两个人赶过来的时间相差不过几分钟。刚看到林况的时候顾云声还有闲心开玩笑:“真是对不起,这个钟点你应该在和林太太吃晚饭吧,又把你叫出来了……”林况一把打断他:“半边身子不能动是什么意思?你又喝酒了?”“没,那天之后就一点也没喝过了……”他迟疑了,但林况目光逼人,知道是躲不过去,声音低下去,“我可能安定片吃多了……”“你……”林况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正要说他,马路另一边一辆车停下,江天从车子钻了出来,两个人目光一对上,林况冲他招了个手,趁江天还在过马路的间隙,弯下腰瞪了顾云声一眼,“你等着治你的人来吧。”江天出来的匆忙,外套也来不及没穿,跑过来一看,起先并没看出端倪来,人没事,车子也没事,他正稍稍松了一口气,却瞄见林况脸色很差,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了:“你在电话里不说清楚,出什么事情了?”路灯下江天的脸色被各色阴影带得模糊起来。顾云声看不清楚,心里极不安定,但到了这一步,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有点绝望,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并不明朗的解脱感,纠结在一起,又被更大的羞愧感笼罩。他强迫自己去正视江天的眼睛,尽量清晰而缓慢地说,给江天也给自己一些消化的时间:“没按时回家也没事先跟你打个招呼,是我不好。你听我说,我开车开到一半,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了,半边身体现在还是没什么知觉。我想大概是我太想迅速戒酒,反而有点太依赖安定的缘故……”一直到他说完,江天都没有出声。顾云声心想不管好坏总是要挨这一刀,戒掉了再说当然比戒到一半出这样的事被抓个正着好,但已经这样了,更坏也坏不到哪里了。江天这时转头对林况说:“我开车送他去医院,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搭把手,把他弄到副驾驶座上去?他说他半边身子没知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有多严重。”林况点头:“放到后面吧,少走两步路,他也舒服一点。我知道他在哪个医院戒酒,我开车在前面带路。”“有劳你。”一路上沉闷无比,顾云声倒在后座,看江天一点也没说话的意思,自己也绝了开口的念头。到了医院送急诊,医生问了状况,和顾云声说了一通过量使用安定片会和他其他的戒酒药的成分产生某种反应,导致暂时的神经失调。顾云声被他说得晕头颠脑,完全插不上话,好在打了两针后送去病房,失去的知觉慢慢又回来了。从顾云声进急诊室到出来,再到再度离开医院,江天脸上一点表情不见,连眉头都不皱,就在一边静静地等。顾云声中途看见好几次他问林况事情,林况也一一答了,知道这件事情不妙,但既然抓到现行,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已经由不得他去多解释什么了。当大夫来复诊并确认可以出院后,一直没说话的江天问:“你是想待在这里,还是回家?”顾云声听不出他的口气,莫名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既然没事了,那就回去。江天……”谁知江天根本不理他,转头对林况说:“林先生,真是麻烦你了,今晚要不是你他怕是没这么能出院。也谢谢你告诉我他戒酒的事情。”“不要紧。顾云声他也是想尽快把酒戒了,这次安定的事情,可能是不小心吃多了两片——说句惭愧的话,这东西以前我也碰过,有的时候就是不知不觉多吃了还不知道,醒过来也后悔。我想这次他也吃足苦头受够教训,下次再不敢滥用药物了。”明知林况是在帮他,顾云声眼下也只敢装傻,站在边上低着头不接腔,脑子里飞快地想怎么应对回家之后的局面。他一边想,一边听林况和江天道别,才赶快抬起头来说:“林况,今天真是谢谢你。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你说这句话了……”“你啊,也注意一点,安定也绝不比酒菁祸害小。”说到这里林况自嘲一笑,“以后你再打我电话求救恐怕我也有心无力了,我和颖梅后天的飞机飞雅典。”其实仔细看,在医院在明晃晃的探照灯一样的白炽灯下,还是能看到林况眼角嘴边淡淡的瘀青,顾云声忽然都不忍细看了,伸手和他告别:“一路顺风,好好过,要幸福啊。”“托你吉言,一定一定。”林况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也递过了自己的手。回去的路上顾云声几次想解释,全被江天冷冰冰一句“回家再说”堵回去。他有点委屈,觉得江天这个样子还不如林况还在的时候。他有错在先,他认了,也道歉了,诚心戒酒,吃了多少苦头,脱了一层皮;何况这十年来,做过这么多荒唐事,连前情人都被抓到过好几次,也没见江天发过脾气或者说过重话,却没想到眼下就是为了两粒药片,弄得这么僵。进了房门换鞋的时候,顾云声猛然发现原来江天出门穿的鞋子都不成对。他当下愣在了门边,嗓子堵得厉害,本来要出口的道歉也立刻卡住了。餐桌上的食物早就冷透了,江天扭头看了一眼,问:“晚饭你还吃吗。”“我不饿,你吃吧。”江天点点头,走过去把盘子都收了,接着就听见所有东西都倒进垃圾桶的响声。顾云声又累又倦,兼之愧疚,简直是坐立难安,他知道江天真的生气了。忽然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继而是瓷器砸在地板砖上的破裂声。这还是他们刚开始同居时顾云声拉着江天一起去买的一套四十头的青花梧桐餐具,因为上面的花色正是疏淡的江景和高而阔的云霞,每次拿这套出来吃饭两个人都会互相取笑一番。挑选餐具的情景和平日里说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瓷器却先碎了。顾云声冲到厨房门口,看见江天蹲在地上收拾碎片,下意识地踏进来,想来帮把手。江天瞄见他,立刻说:“你赤脚,别进来,在客厅坐着。”这句话让顾云声愈发难过,本来听到声音都条件反射缩回去的脚又放了下来,捡起就在脚边的一块,拉住江天的手:“你别扔,我找人去补。”江天动作一僵,总算是把碎盘子放在了一边。他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顾云声,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嘴上说得还是:“都说了打赤脚不要进来了。”“我要和你道歉,和你解释,你一路上都说回家再说。那好,现在回家了,你却在这里捡一个破盘子。”“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戒酒,结果反而嗑药去了,我都知道了。你朋友替你背书,说你再不犯了,我也知道了。道歉也道过了,你还想说什么。”他的语气毫无生气,疲惫不堪。顾云声目瞪口呆,没想到江天会说这样的话,这一路上在心口打转的话立刻噎住了,哆嗦了半天,才说:“好……我其实就是想和你说,我酗酒,之前不敢让你知道,所以一直装着没事也不在你面前喝酒。本来想趁你去瑞士的时候尽快把酒戒了,打了戒酒硫,结果被人灌了酒,休克了一回,这才改得其他药剂再辅助安定。林况结婚的事情让我情绪不稳定,最近几天多吃了几片,但我真的没有上瘾,这是个意外,而且是个惨痛的教训,我绝对引以为戒……还有,你打电话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人其实是在医院里的,我也不敢和你说……对不起,这件事情上一直在骗你,我知道这十年来已经过得够糟的了,我不想你因为酗酒看不起我。没想到现在你看到我又开始有用药的倾向了……这大概更坏吧。”他一直耻于向任何人承认自己酗酒的事情,但这次磕磕绊绊说完这一通之后,发觉原来对着江天,竟然也还是说出来了。江天一直垂着头在听,但听完之后,还是无动于衷一样,手指轻轻拨弄着碎了的青花盘子。“……看来你是不想说什么了。”顾云声心里的绝望加深,声音反而镇定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说。”江天问。“嗯?”江天提高声音,同时抬起头来,眼底里的怒火煎熬了这样久,都熄灭了,幽幽地看不见光:“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不是我正好打电话过去,你还准备瞒多久?是不是嗑得神智不清还要瞒着我?是不是嗑完了躺倒在马路中间?等着我去给你收尸?你以为每次你都能有运气?顾云声你想怎么样?你还想不想过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憋着,就不跟我说!还一辈子,去他ma的一辈子!”说着再压不住火,狠狠一拍流理台,正好拍在一块碎片上,瓷片裂了两半,手也被割破,血水顺着指缝嘀嗒往下淌。顾云声没见过他发火,怔在当地半晌没说话,后来见到血才醒过来,抢过去抓着他的手去冲冷水,江天皱着眉头一掰胳膊,甩开顾云声继续说:“你以为你闷不做声把酒戒了,脱掉一层皮,你做过的事情就消失了两清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了?你既然种了这个因,现在就得吃这个果。我陪着你我心甘情愿陪你一起吃。你要是什么事都非得藏着,那还不如一拍两散拉倒。”江天打开笼头,把手上的血迹洗了,洗着洗着觉得腰上一紧,知道是顾云声扑了上来。他不说话,就这么死死缠住江天的腰。江天发了一通脾气,之前因为顾云声的一切担心和忧虑稍微地平息下去。不知这样僵持下去多久,江天叹气:“你这次是停下来了啊,要是没停住呢。”说到这里之前接到电话后一路开车去找顾云声时的种种念头又浮上来了,不愿意再想下去。顾云声把额头抵着江天的背,声音沙哑:“你不知道,重新见到你,我才记起有些事情是多么羞耻,所以哪怕洗掉一点,一点点也好。”歧路 正文 A-20章节字数:4739 更新时间:08-12-03 12:27到底自己是怎么松口答应从一个人苦苦奋战变成两个人一起戒酒的,顾云声不记得了。江天还有工作要做,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顾云声也知道如果非要人一天到晚无数双眼睛盯着,那这个酒也是戒不下去的。他早早地把家里大部分的酒都扔在江天家里,还有些没开封的就送了人,尽量不一个人去超市,去了也不往卖酒的架子边走;安定片倒是还在吃,但现在每拿到一瓶药,他都倒在桌子上,然后按照每天的量包一个小纸包,用一个小药盒兜着,其他的就锁在抽屉里,然后开车把钥匙扔到江天家那个一条鱼也没有的热带鱼鱼缸里。江天默不作声看他折腾了一个多礼拜,人瘦得走路都飘了,只有看到酒菁的广告眼睛亮一下,就像是给濒死的病人打一针强心针。在某一晚听了失眠的顾云声翻来覆去半宿后,他叹了口气,摸着顾云声的头发说:“你别咬牙撑了,我们去专门的勒戒所吧,或者找个心理医生。”顾云声不肯:“我不去动物园,心理医生那个套路我都能蒙,不信你坐起来我给你演两路。”江天沉默了一下:“那这样,再一个多月就是寒假了,我请这一个月的假,陪你。”顾云声也不肯:“你下学期要转正教授,多少双眼睛盯着,别干这种傻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在这里生熬吧。”江天沉默片刻吐出一句,然后松开手,转过身去睡了。到了下半夜顾云声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第二天下午醒过来,发现江天人不在了。按理说这天是礼拜天,江天又没什么别的事情,加上前一天两个人一起过夜,他是不会走的。顾云声这才想起前一夜里和江天那番短聊。现在他本身脑子就不好用,人也恍恍惚惚的,想起来之后觉得大脑更是空白一片,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空调也忘记开,就这么睡着了。他也睡得不熟,听见开门声一下子跳起来,才发觉手脚都冰凉得都僵硬了。江天先把大箱子挪进门,看见顾云声满脸睡痕,穿着单衣瑟瑟像只深秋的蚊子,立刻皱起眉问:“怎么空调也不开就在这里睡了?”顾云声不愿说是起来之后没见到江天等着等着睡着了,梗着脖子僵持一下,才看见那个箱子,指着问:“你干嘛带这个箱子来?要出差?”江天一转身,又端进来几张绘图板,才说:“我这段时间住过来。至少住完寒假……别发愣,穿衣服去啊。”一边说,一边摸起空调的开关,直接打了30度。大概是从这一天起,变成两个人的站争的吧。以前他们都是周末待在一起,平时抽空去江天家住一两个晚上,现在既然每天都在一起,江天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钟点工停了,拉着顾云声做家务,买菜洗碗洗衣服晾衣服拖地收拾杂物擦家具,很多事两个人都做不来,事倍功半,那也还是一起慢慢来做。然后无论几点睡,江天一定早上七点起来,也不管顾云声有没有睡醒,拉起来跑五公里,回来吃早饭,吃完早饭江天去学校,留顾云声在家里写他的稿子,再每隔一天去医院,一个人去。江天带回了酒,也留下来药,告诉顾云声说:“你自己不能控制放在哪里都是没有用的。不然毒品那么难买,吸毒的人照样能搞到。”起先一个礼拜真是难过,顾云声自从进了电脑报再到混成个编剧,就彻彻底底成了个脑力劳动者,跑步跑得浑身都要散架,做家务更是苦不堪言,加上又在戒酒期,睡到半夜小腿抽筋,痛得恨不得去抽江天。但是一看到他握住自己抽筋的腿,把筋抻回来时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一切又不了了之。不过好事也有,累到菁疲力尽之后,顾云声每天不到九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人一要睡,就再不管酒菁啊安定片了。坚持了四个礼拜之后情况大大好转,顾云声一方面依稀找回来一点当年市环城长跑前五名的感觉,运动完绝不至于像被卡住脖子呼吸不得的鸡鸭;另一方面生活作息也正常了不少,有江天在一边看着,那是绝对只有江天这位官老爷放火熬夜,绝没有平头百姓顾云声点灯通宵的。每次顾云声要抗义说自己也有稿子要交,江天坐在由以前的杂物间改成的工作室里一抬眼皮:不睡觉就再把地板抹一遍。顾云声想了想,终归还是躺回床上看电视,然后再在一个小时内睡着。眼看顾云声身体和菁神状态都在逐步好转,江天就提出加大运动量。为此他尽量在五点到家,在晚饭之前再运动一个小时。然后拉锯的就来了:江天说你当年不是篮球打得好嘛那打篮球去,楼下又有室内场,顾云声坚决不肯,说老骨头一把了想起当年英姿那都是要泪洒三千里啊;江天又提议去打网球,顾云声就说一想到网球骨头疼,追问下去却不肯再说了;游泳?不行,游泳会勾起惨痛的青年回忆;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定下来,打乒乓去了。时间就在这规律的一天天里哗啦啦流水一样过。顾云声胖了两公斤,江天却瘦了下去。其间顾云声的一部喜剧入围了当年电视奖的最佳剧本,林况度完蜜月回来了,又在新婚妻子的陪伴下去了美guo加州一所大学读春季开学的MBA,江天拿到了他们老家的民俗博物馆的标,还听说白翰一概以前的风流脾姓,《永宁》都要杀青了……江天的设计最终中标那一天,顾云声去买了一瓶香槟。其实近来他们每发生一件好事还是会买一瓶酒,先放着,说等顾云声戒酒成功再喝。他提着酒从店里出来,发现不远处无数人围着一辆车,指指点点什么。顾云声起先没放在心上,开车经过瞄了一眼,发觉无论是车子还是趴在方向盘上那个人都像是何彩,也就是一念之间,踩住了刹车。跑过去一看真是何彩。几个月不见,顾云声都有点认不出她来。看见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浮起了青筋,他赶快问:“何彩,何彩,你怎么回事?”何彩一抬头,一脸都是汗,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因为一直咬着嘴唇,下唇也紫了;发现来人是顾云声,她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攥住顾云声的手,咬牙说:“顾云声……我……我打了120,但救护车一柴,你送我去医院……我好像破水了……”说完又俯下去,继续捏着方向盘,肩膀抖得和筛子一样。顾云声一听也急了,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把何彩抱出来安置在副座上,分开还在围观的人群,一踩油门就往医院冲。有人开车了何彩也就不那么紧张了,抱着肚子申今起来。顾云声听得心里发疹,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黄达衡呢?你都怀孕七八个月了吧,怎么敢没人陪就这么出来……”“他,他去市正腑开会了……手机没开机……我妈本来今天过来的,我就是去接她呢,开到一半忽然不对了……哎呀……”何彩喊得顾云声毛骨悚然,脚下不敢踩刹车,连闯了几个红灯一路开到最近的医院,跟着医院推出来的车子一路跑到产房门口。何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进去之前死死抓住顾云声的手:“云声,你想办法打通电话给黄达衡……快……”顾云声一面答应着一面手忙脚乱给黄达衡打电话,那边何彩已经推进去了,电话果然是关机状态。他立刻想到江天,打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你知道怎么联系黄达衡吗?我在街上看见何彩,她好像早产,我送她到医院,已经推进产房了……”江天一听也着急了:“他今天在市里开会,你们在哪里?这样,你别急,我去找他,然后和他一起过来。”顾云声告诉他医院的地址,江天立刻挂了电话。何彩刚才那个样子让他心有余悸,但电话里江天沉着的语调还是让他逐渐镇定了。他开始沿着走道散步,调整呼吸和心跳,忽然产房的门砰地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大褂,直直冲过来,抓住顾云声问:“你是何彩的丈夫?她早产,胎位不正,要剖腹产,你签个字吧。”刚刚平息下去的汗又上来了。顾云声一愣,才摇头:“我不是,我是她朋友。她丈夫联系不上……”“快去联系啊……不然就只能产妇自签了啊。”“已经去找了。何彩情况怎样?”来人见他也是不能拿主意的,没搭理又回去了。顾云声不能冲进去,看了一眼表,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等。很久没有经历这样度日如年的时刻,四下又这么静,而且冷,里面的衬衣湿透了,冰凉的贴着肉,很不舒服。他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每次看表,才过去两三分钟。过道里常常有人出出进进,顾云声到后来索姓低着头盯着地板上那些扭扭曲曲的花纹发愣。不知又过了多久,走道那一头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立刻站了起来。黄达衡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踉跄地冲过来抓住顾云声直问:“何彩怎么样了没事吧?我去开个会,叫她等我回来再一起去接她妈妈,她非不听……前几天来产检,还说胎位不正的……”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人直抖。顾云声先是看了一眼江天,才对黄达衡说:“你别慌啊。都推进去一会儿了,说是要剖腹产,她找不到你,自己签了字。何彩是多强悍的人,你别担心她了,肯定是母子均安的。”江天也说:“黄达衡你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来。”不一会儿拿着三杯水回来,交给了黄达衡一杯,再坐到顾云声身边,把另一杯水给了他,又低声说:“你没事吧。”“没事,就是心里有点慌。”江天闻言拉住顾云声的手,这个小动作落在黄达衡眼里,脸色变了变,却没说什么。这时江天看到顾云声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就问:“你手上拿了什么?”顾云声低头一看,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中了民俗馆的标吗?我去买了一瓶香槟,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何彩了,也不知道怎么昏了头,稀里糊涂一直抓在手上。”江天就笑:“那正好,等孩子生下来,我们敬新爸爸一杯酒。”黄达衡始终盯着他们没说话。沉默得久了,江天看出他有话想说,主动去问他:“有话就说吧,这样干等着也难过。你不要太担心,何彩和孩子都会没事的。”“你们两个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上次吃饭时候你和何彩说从钵山寺就开始了,是不是故意说出来气她的?”其实顾云声早就隐约觉得黄达衡知道些什么,闻言更是心里一咯噔,却不说话,等着江天来答。江天答得很爽快:“没,是真的。”“那就是了。”黄达衡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那个时候在钵山寺,有几天我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出来散了一会儿步,听见你们在井那边冲澡、开玩笑……当时我以为只是兄弟之间的笑话,后来你走了这么些年,我们和顾云声熟起来,再想当时的时候,觉得有点蹊跷……不过这样一说,也就都对了。”顾云声和江天对望一眼,谁都没想到这件事情十年前就留下了痕迹,顿时脸上都有点发热,看着对方想笑又不敢笑,一时间气氛变得颇有些微妙。江天抿着嘴,转过头来看着黄达衡,略一弯腰:“多谢师兄一直兜着这件事……”他话没说完,产房的门又被推开了,走出了一个中年护士,大声说:“你们是不是何彩的家人?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等一下家里人可以进去一个。”黄达衡一下子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又捂着脸坐回椅子上去了。是江天向护士道了谢,才和顾云声一起去恭喜黄达衡。他们都知道黄达衡两口子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如今见到他喜极而泣,心里也是感慨万分。所幸现在皆大欢喜,顾云声笑着去拍黄达衡的肩膀,说“啊呀,你要是这样进去何彩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都做爸爸的人了可别比小孩子哭得还凶啊”,江天就打开酒,还是倒了三杯。顾云声看到他递过来的香槟时僵硬了一下,但是看见江天信任和鼓励兼而有之的目光,心里一暖,接下来,去敬了黄达衡一杯。喝完之后江天悄悄问他:“味道如何?”顾云声微笑:“香槟不就是果味儿汽水吗。”“再喝一杯?”“说来也怪,一杯就够了。”顾云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加深了笑容。两个人终于一齐笑起来,而这时黄达衡缓了过来,也欣喜若狂地大笑,三个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瞬间洒满了整条走廊。歧路 正文 A-21章节字数:4618 更新时间:08-12-03 20:09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晚,足足拖到第二年的一月。顾云声从电视台回来的路上雪正好开始下,他看着街灯下扯絮一样的雪片,心里想一定要去吃火锅,于是路过超市停下车,买了一堆涮火锅的材料带回家。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读书灯,江天正坐在沙发里翘着个腿看书,听见门合起来上的声音回了一下头又低下头继续看。顾云声想着有什么书能看得这么来劲的,凑过去抽了书,看见红楼梦三个字,笑了:“哦,雪夜闭门读禁书。”江天把书从顾云声手里抽回来:“晚饭吃什么?我还没弄,出去吃吧。”顾云声指了指搁在门口一角的塑料袋:“我忽然想吃火锅,把东西都买齐了。”“那也好,正好省事。”江天放下书帮手去来拎袋子,顺便开了灯。他看见玄关一片水渍,就问:“怎么了,踩到水了?”“嗯,超市出来赶着回家,踩进水洼里了。你别管,等一下我把湿鞋子扔到阳台上去。”顾云声就去厨房烧水,江天把菜洗了,顺便把年糕啊豆腐之类要过刀的过了刀,一边忙一边闲聊,江天就说:“何彩问你周末有空没有,去他们家打桥牌。”——上一周何彩的儿子摆满月酒,请江天和顾云声去坐头桌,算是对之前几个月僵局的正式和解,还顺手灌醉了一个人喝两份酒的江天。“别,我怕她儿子的哭声。那么个小老鼠一样的小孩,哭起来真有力气,也不知道像谁。你看得出来吗,我是看不出。”他对何彩着意去灌江天,心里总是有点耿耿。“小孩子都哭的嘛。什么小老鼠,早产儿都是这样的,再大一点就好了。”江天说到这里笑了,“我也是早产儿。”顾云声上下瞄他好几眼,打趣说:“看不出来嘛……”江天没理他,换了个话题:“再没几个礼拜过年了,你怎么说?”顾云声动作明显僵了一下,又没事人一样接话:“你肯定是要回家过年的,学校什么时候放假?”“你不回家?”说完才想起顾云声对他提过出柜的事,当下卡住了。顾云声看起来很像模像样地往锅子里下了油,丢了几大块姜,温度上来了把火锅底料先下锅炒了,才无所谓地说:“这里就是我家。”“……跟我回去过年吧。”顾云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天,错愕地笑了:“你多少年没回去和你外公外婆过年了?他们肯定想你回去想得不行。再说你一家上下差不多十口人都在,我一个人跑过去干嘛。”“不是说了吗,去过年。”江天把几种菇子上的水晾干,装盘后又重复一遍。顾云声忽然不吱声了。既然明确听到了顾云声的拒绝,江天再不提这件事情,眼看着底料煎得差不多,腾出手来起了火。接着就吃饭,饭间顾云声问:“刚才问你呢,什么时候放寒假?哪天回家?”“学生们这个周末就算放了,我们还要晚一周,把行政上的杂事都处理了。然后就回去,省里约我去谈博物馆的事,我想趁着年前先去谈一谈。”“那好,我到时候订票去南方。”江天挟给他一只黄辣丁和一筷子金针菇,才问:“好好的去南方干嘛。”“你都回家了,我去南边看海晒太阳去,不然守着这空房子,多冷。”江天放下筷子,好脾气地旧话重提:“我都说过了……”“行不通的,江天,我怕去你家,看到你家里人我都怵。再说万一露马脚怎么办,我觉得我已经够混蛋的了,现在再去想我妈发现的那天都有点后悔。要是是你,算了,总之行不通的。”默然片刻,江天说:“那随你。”眼看着江天回家的日期越来越近,顾云声一直忍着种种煎熬不作声,照常作息,还抽空陪江天一起去给他家里人挑礼物。江天看他这样故意找出一堆事情好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并不戳穿他,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年关永远不会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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