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向你看》——辛夷坞-6

舞台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在翩翩起舞。扮演公主的桔年踮起脚尖,纱裙白云一样飘扬,她是全场注意力的焦点。爸爸妈妈起床了吗?他们也来看她表演吗?她忽然想起,她不该这么闹腾,爸爸妈妈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否则,他们不知道要把她送到那儿去。就这样,一个孩子想着她缈不可知的未来,渐渐地,竟然在舞台上忘记了她的舞步。桔年越跳越慢,越挑越慢,到了最后,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舞台下一片哗然,她看见了,也听见了。指导老师急得跺脚,不停地朝她打着手势。哦,她该旋转了,拉着扮演王子的小朋友快乐地旋转。桔年拉起了身边的男孩,一圈,两圈,三圈……转动的时候她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旋转。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如此高兴,前俯后仰。桔年忽然发现,扮演王子的小朋友正呆若木鸡地站在舞台一角,那她手里拉着的是谁?透过身边那男孩脸上的油彩,桔年如梦初醒,被她强拉着转圈的,是父母刚从外地调到本院的一个孩子,他被临时叫来顶替一个星期前发高烧的小矮人。桔年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转啊转,牵错了一个王子。又或者,她根本不是公主。白雪公主的故事在笑声中落幕,从此,桔年排斥所有在众人注视下的表演。她慢慢地从蝴蝶收敛成了蛹。-----------------上部 第十六章小学二年级时,桔年看上去已经是一个文静的小姑娘了。幼儿时期表现出来的外向、精灵和强烈的表现欲逐渐褪去,她最常见的模样就是埋头书堆里,合上书页就一个人发呆,别人叫她时,会有些羞涩地微笑。这时谢茂华夫妇对于桔年的挑剔少了一些,除了她把太多的时间用于五花八门的课外书上,让他们颇有不满之外,这个女儿已经基本上达到了他们的要求。安静、省心、端正。当然,他们对桔年的不挑剔,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夫妇俩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为一个儿子所做的“努力”上了。他们夫妇生桔年的时候已经响应了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现在年级也已不小,屡次希望,屡次失望,但是有个男孩的强烈欲望让他们如爱迪生发明灯泡一样锲而不舍,百折不挠。计划生育的风刮得紧,谢氏夫妇的生子计划暗地里进行了好几年,只有桔年看在眼里。大量生冷不忌的阅读和独处的时间让桔年比同龄的孩子更早慧。爸爸妈妈的同事朋友,还有自家的亲戚见到她时,总喜欢感叹一句:“这孩子真是文静又秀气啊,乖巧得不得了。”这种时候,谢氏夫妇才会用略带得色的眼神看一眼这个女儿,而桔年从不多话,连笑容都是浅浅的。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桔年已经不再因为爸爸妈妈的忽视而感到失落和寂寞,也从不觉得自身的沉闷。她为了不做“流浪的小孩”,因此给了爸爸妈妈一个文静的女儿,但是她心里面住着一个无比精彩绚烂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宽广,光怪陆离,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畅游,无拘无束。当别人夸赞她文静乖巧,或许她正在研究那个人的鞋子。鞋子可以看出一个人身上的很多细节,八字脚人鞋子有特殊的磨损,走路没有规则的人鞋头坏得特别快,这个阿姨基本上每天都穿高跟鞋,她觉得自己永远不够高,那个叔叔的鞋头水湿的痕迹,可是市区里已经很多很多天都没有下雨了……当然,她的好奇不仅限于鞋子,他们的手,他们衣服的小褶皱,还有他们说话时特有的表情都非常有意思,观察这些细节让桔年感到其乐无穷。桔年的想像力也比同龄的孩子更为丰富一些,漫无边际的幻想是她每天最爱的游戏。一前一后的两只蚂蚁在沙发背后的墙上爬,她想象它们刚刚吵架,一个在前面走,一个不好意思地在后面慢腾腾地追。橡皮擦越来越小了,她把它当成一个觉得自己太胖的女人,每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橡皮擦小姐就在不停地运动、瘦身,终于如愿以偿变得苗条。发呆的时候,她脑子里全都是这些古怪的东西,别人叫唤她时,她又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文静小女孩儿,听话,懂事,还有一点怯怯的。她心里这个世界的大门紧闭着,爸妈也没有进去过,虽然桔年曾经想过,如果他们喜欢,她很乐意为他们把门打开。可是他们从来看不到那扇门,只知道这个省心的女儿偶尔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举措,比如说,苹果她喜欢横着切,吃面条的时候总爱用筷子把面条缠成奇怪的形状,然后一个人偷偷抿着嘴笑。随着年龄的增长,桔年心里的世界就越没有边际,门却越来越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人通行,可是从来没有人经过,门上都有了灰尘,只有朝里的那一面还是一尘不染。桔年更不爱说话了,可是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恣意地笑,生活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枯燥乏味。如果别人给不了她快乐,那她就自己成全自己。每次偷偷看见妈妈在厕所里面,手里拿着根奇怪的纸条,桔年就知道,她的弟弟又一次泡汤了,这让她感觉到有趣,甚至庆幸,只要弟弟一天不出现,她生活的现状就可以维持得更久。虽然这种想法似乎有些自私,老师说,自私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呵呵,原谅一个文静的孩子吧。大概是桔年二年级下学期左右,谢茂华开始专职给副院长做司机。桔年想,新走马上任的副院长工作一定很勤奋,因为他老是出差,爸爸也得跟着他到处跑,三天两头的不在家。孩子是怎么产生的呢?桔年这时还没有从书里找到明确的答案,虽然只要是能够接触到的书,只要书里的字她认识,她什么都爱看,广播电视报也看得津津有味,但是里面不能解答她小弟弟是怎么出现的,也许有了解答,她还不能够理解。不过,至少有一点桔年是知道的,必须要两个人才能把孩子做出来(像两个人一起做面包一样,你和面,我发酵),既然有一个人没空,那肯定是不会出产品的。桔年因此放心了一小段时间。说起来,市院副院长的孩子跟桔年同龄,幼儿园的时候,还在学前班做过大半年的同学。桔年对那个男孩最深的记忆来自于他被自己拉着手,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最后停下来时,半是转晕,半是吓呆,张着嘴合不拢的模样。想起那时,虽然在家属幼儿园里上学的都是市院职工的子女,但是孩子和孩子之间也有不同,像桔年这样的,是司机的小孩,食堂工人的小孩,或者是水电工、门卫的小孩,还有一些,当然就是检察官的小孩,领导的小孩。那个年纪的孩子,等级观念还不强烈,也不怎么懂得区分这些,可是家长懂得。就像副院长的那个儿子,学前班开学一个月才转学过来,当时他人长得矮矮小小的,先天性近视,戴一副在孩子看来丑丑的眼镜,由于从小在父亲工作的外地城市长大,根本听不懂本地方言,说一口饶舌的普通话。起初好一些孩子都背地里笑话他,不喜欢跟他玩,老师也说不上待见他,要不是原本七个小矮人中的一个临时生病,是断然不会让他上台顶替的。学前班一整年,这个孩子都默默无闻,幼儿园毕业后,也没有像其他大院的孩子那样,就近在在按城区划分的翠湖小学念书,而是被父母送到了七中附小,要不是偶尔放学的时候见到他回家,大家都快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当这个男孩的父亲在短短两年内,由一个科室负责任一跃成为副院长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放学后找到玩的小男孩莫名地就多了起来,大家都说他有好多特别有意思的新玩具。副院长出入有专职司机接送,顺带也会捎上儿子一程,谢茂华就是这个司机。不知道哪次茶余饭后,桔年明明听爸爸对妈妈说过,韩家的这个儿子太不起眼,可现在爸爸却总感叹,经常坐他车的副院长公子很聪明――当然,桔年是不能比的。桔年不关心这些,直到上小学,她都老是记错这个男孩的名字。当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偶然的一次从爸爸床底下翻出一本残缺的武侠小说,她就不由自主地沉溺在那个江湖的天地里,兴许是,她心里的世界被装点成了一个浪漫的江湖。对武侠小说的迷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从小学开始啃那些厚厚的大部头,遇到不懂的字还必须借助于《新华字典》,里面的情节一知半解,但是不减其趣味。后来,桔年看过了成千上万部武侠小说,但是最爱的还是初遇时的那个惨不忍睹的残本,上初三以后她才弄明白,那是温瑞安《神州奇侠》系列小说的其中一本。里面的男主角大侠萧秋水便寄托了小桔年情窦初开之前对于异性的全部向往。“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温瑞安就是用这寥寥几句话引出了桔年钦慕不已的一个完美的男人。他气度不凡、重情重义、行侠仗义,堪称侠之大者。可是,比起那些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更吸引桔年的是萧秋水和唐方的一段痴恋。唐方是四川唐门的小公主,她奶奶唐老太太不喜欢萧秋水,但是阴差阳错,唐方和萧秋水江湖偶遇,一场不相识的打斗里一眼定终身。其实纵观全书,唐方和萧秋水只相聚过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就是漫长的分离,一生都在相互寻找,总是错过再错过。然而,萧秋水孤身一人独闯唐门,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杀出一条血路,只为了见唐方一面。在不知情为何物之前,桔年就已经设定了她爱情的样子,一如她在心里为萧秋水和唐方设定了一个她想要的结局――凉风秋叶里,萧秋水拉着唐方的手。唐方说:“带我走吧。”他点头微笑,然后两人一起携手飞奔,飞出唐门,飞出江湖,飞出一切的桎梏,飞到一个只有他们的世界。念兹在兹,一日不忘,第一眼是他(她),永远都是她(他)。这是桔年想象中的萧秋水,也是她想像中的,她爱的人。至于别的人,他不起眼也好,聪明也好,都是路人甲。为着看武侠小说,桔年学会了用早餐钱里省出一元几角地到学校附近的租书店借书,她的同学们也来,看的都是漫画卡通,她还会给她的小说换成跟课本一样的书皮,骗过老师,也骗过爸妈的眼睛。也许注意力分散了,桔年小学时候的成绩算不上好。数学题她都会做,可是步骤全对了,往往却是结果错误;语文本来是她的强项,但是作文却是软肋。大概她属于圆肚细口的瓶子,里面装着很多很多,可倒出来却不容易。老师们都不太能够“欣赏”桔年的作文,不是太荒唐,就是太奇怪。比如说,老师让写《我最快乐的事》,诚实的桔年就这么写:我最快乐的事就是一个人坐在有风的窗口,一直坐着,一直坐着,很快乐,很快乐……不管她打多少个省略号,重复多少次她的快乐。都很难凑够要求的字数。而且老师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一个人傻坐在窗口有什么可快乐的,她让桔年描绘得仔细些,再仔细些。快乐就是快乐,怎么用文字表述呢?尽管桔年的填空题全部是满分,因为作文这一项,她也从来没有拿过名次。在上高中之前,全班40个同学,她总是20名,要是全班50个同学,她就是25名。不是特别优秀,也算不上差生,在学校里从不惹事,不迟到、不早退,上课不爱讲小话,除了喜欢独自发呆,她的学生手册上也没有别的缺点。爸妈也没有苛责她的理由,他们对她也没有什么期待――他们的期待都给了姗姗来迟的儿子。桔年小学五年级,就在她以为弟弟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时候,爸爸妈妈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从那时起,妈妈也不在检察院的食堂干活了,整天呆在家里,一天比一天胖。桔年的恐惧也一天比一天深。她注意到爸妈背对着她时窃窃私语,开始经常地给她的姑妈打电话,她知道,他们在安排着把她送走,给未来的弟弟腾出一个空位。那时,她有过一个孩子最恶毒的念头,希望妈妈洗碗的时候,拖地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唱歌的时候,弟弟就从肚子里掉出来,没了,永远地没了,那么,她就可以一直这里待下去。可惜她的意念不能左右事实。妈妈的肚子像个小丘陵时,妈妈搬到了市郊的姑妈家,很少在大院里露面了,桔年每个星期都按爸爸的吩咐到姑妈家给妈妈送东西。妈妈的肚子像一座山峦的时,就转战到某个乡镇的亲戚处。终于有一天,桔年背着她的小包包,一步一回头地被爸爸送去了姑妈家。姑妈安顿好了桔年,爸爸临走前,第一次蹲下来抚摸了桔年的小脸庞,他咳嗽了几声,才说:“你先在这住着,以后我们再来接你。”桔年紧紧拽着她的小包包,好像那是她的所有。她让爸爸失望了,这一次,她没有乖乖地点头,而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大人,问了一句:“以后是什么时候?有了弟弟,你们还会要我吗?”这句话让爸爸听过后无比的狼狈,变了脸色地离开了。也许是因为桔年的这句话,除了送生活费过来,爸爸很少探望她。姑妈那时哄着桔年:“你爸爸妈妈也很舍不得你,他们心里也愧疚的。”姑妈其实是怕桔年会哭。可是桔年继续问姑妈:“愧疚是什么东西?”上部 第十七章姑妈和姑丈生活在市郊,他们做的是贩水果的小生意,日子并不难过,可是每天必须起早贪黑。桔年有过一个表哥,比她大四岁。但是表哥三岁那年,独自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玩耍,一辆农用车经过,表哥被碾在了轮子的下边,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救护车也不必来了。当姑妈和姑丈飞奔回来嚎啕大哭,面对的也只能是儿子冰冷的尸体。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表哥不在后,姑妈和姑丈想要一个孩子一直都没有成功,大概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桔年爸妈这样幸运吧,没有新生儿的诞生来冲淡那阵化不去的哀伤,一对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夫妇婚姻一度面临崩溃,他们哭泣,他们后悔,他们相互怨怼。姑丈骂姑妈,那天要不是她在里屋做饭没有注意照看儿子,怎么会发生这种惨事,是她害死了儿子。姑妈哭着说,要怪只能怪姑丈,把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推给她一个人,自己整天在外面忙,他才是间接的凶手。那时桔年的爷爷还在世,不想让女儿和女婿就这么在悲痛中两败俱伤,于是,在表哥去世的次年,就做主给他们抱养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孩。男孩的家其实就在姑妈家附近,他爸爸因为酒后杀人吃了枪子儿,妈妈一走了之,剩下一个奶奶难以抚养。姑妈和姑丈抱养了这个孩子,日子并没有如桔年爷爷期待的那样有所转机。因为对孩子的家庭知根知底本身就是一个天大错误,不管孩子多么天真无邪,他们每日想着,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杀人犯,龙生龙,凤生凤,老杀人犯的小孩就是小杀人犯。这个想法让可怜的孩子变得无比狰狞,反倒成了这对夫妇的一块心病。再加上桔年的姑夫对儿子的思念太深,感觉任何人的小孩都无法替代自己早夭的儿子,对那个抱来的男孩竟然越来越厌恶,以至于孩子一哭就口出恶言,甚至下重手去打。真是为了这个,有孩子的生活还不如两个人对背对哭泣清静。孩子在这个家还没待到三个月,姑妈就把这小男孩送回了他奶奶手里。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收养新的孩子益发地难了,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桔年被送到了他们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夫对再养一个孩子已经并不感冒。姑姑以前还是挺喜欢桔年的,她说这孩子听话,文静,养在身边有个伴,又能帮干点活,再说也是帮了弟弟一个忙,弟弟要个男孩是应该的。她们老谢家从桔年爷爷这一支下来,不能断了香火。就这样,桔年又从检察院附近的翠湖小学转到了市郊的台园小学。那时的市郊还有农田,路也不像市区里那么好辨认,第一天去上学,姑妈抽时间带她走了一遭,权当认路。“记得路了吗?”姑妈问。桔年点头。她当时是记得的,但是台园小学放学回家,当她第一次独自走在拐来拐去的小路上,很容易地就弄丢了方向。走啊走啊,就不知道姑妈家到底应该在那一边了。从学校同时一窝蜂涌出来的小学生逐渐从桔年身边消失,原本一起走在同一个方向的孩子经过了几个路口也都不见了影踪,桔年越走,就觉得身处的小路越冷清。太阳在她的左前方一点点地坠下去了,桔年终于停下了脚步,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郊外的日落是陌生的,风吹过远处的稻田那起伏的波浪是陌生的,脚边不起眼的小白花的陌生的,空气中泥土的腥气是陌生的,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是陌生的……用眼睛能感知到的一切都陌生。她知道不能再盲目地往前走了,按照姑妈陪她上学时的路程,她现在早该到家。姑妈和姑丈也许在等她吃饭,她刚住到别人的家,不能一开始就给人家增添那么多的担心和烦恼。桔年很后悔,一开始觉得方向模糊的时候,她前面后面都还有几个同校的孩子,虽说都不认识,还是可以问一问的,她不该这么面薄。现在好了,大家都回家了,如黄昏时飞鸟返巢,只剩下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风把前方草丛吹低了一些,露出了一个人的脊背,穿着白色的衣服,蹲着的姿势,静静地,不出声,也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桔年环顾四周,再没有别的人影了,她不想一直迷路到天黑,于是壮着胆子走上前两步。“你……你好。”那个人没有动静,埋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书里看到的关于路边弃尸的情节忽然就在桔年脑海里生根发芽,小孩子看太多杂书,果然就不是件好事。这人蹲在那应该不止一小会的时间了,他该不会死了吧?桔年心里偷偷想。至今桔年也不知道,当时十岁的自己面对一个疑似“死尸”的背影,怎么就没有选择撒腿狂奔,而是惊慌地走到那人身后,怯怯地,抖抖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人的背上戳了一下。手指第一次触到那人的背时,那人动了动肩膀,可是当桔年第二次加大力道戳过去的时候,那人像被火烧着屁股的猴子一样,猛地从草丛里一跃而起。这个动作太过突然,桔年吓了一跳,连惊叫都哑在喉咙里。那人受的惊看上去不比她少,退后一步,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大白天的干嘛出来吓人?”“我以为你死了。对,对不起啊。”话出了口,桔年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失言了,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咒他死了呢。她等着那人回她一句,“你才死了呢。”谁知道那人愣了一下,垂下拍着胸口的手,就这么笑了起来。现在桔年看清楚了,这个被她误以为是草丛中的“死人”不过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毛孩,那身白色的衣服不是台园小学的校服又是什么。奇怪的是,男孩瘦瘦的,却顶着一个大光头,整个脑勺光可鉴人,衬着宽大的校服,活脱脱像个从寺庙里跑出来化缘的小和尚。一个潜伏在草丛里的小和尚。不知怎么地,桔年也觉得又几分滑稽,傻傻地就跟着男孩一起笑了起来。“我死了你还戳我?”男孩并不比桔年高多少,疯长的野草都漫过了他的头顶,有两根狭长的草叶还横在他的脸颊边,尾部翠绿,叶梢带一点儿枯黄。大概是草扫在脸上痒,他伸手挥开那几片恼人的叶子。他是个佛前青灯一样干净明亮的小和尚。“我想向你问路,叫了你一声,你没反应。”桔年止住了笑,略带不好意思地说。她三年级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知道男孩和女孩是有分别的,更何况是个陌生人。“你现在说话就蚊子哼哼似的,谁听得见啊,冷不丁戳我一下,差点没把我的魂吓出来。问路,你想去哪?看你面生,家不住这附近吧。”看他的模样,俨然地头蛇。桔年没有说太多,只是问:“同学,你知道谢茂娟家往哪走吗?”“谢茂娟?”男孩重复了一遍,好像在消化这个名字。“对,她是我姑姑,我姑丈姓刘。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吗?”桔年开始有些失望了。这些年她去姑姑家的次数并不多,也不知道怎么描绘那房子的特征。这一片的面积并不小,看他皱眉的样子,未必知道。“哦,水果刘啊,我知道。”男孩忽然笑得灿烂,转身给她指了个方向。“喏,你往那片甘蔗地的方向走,穿过它,这样走会近一些,然后你会看到一棵特别高的水杉树,知道什么是水杉吧,朝树的左边拐个歪,一直走,很快就到水果刘的家了。”桔年朝他手指的方位看过去,只见一片看不到头的甘蔗地。“怎么,你要从大路走?你现在都走偏了,再走大路估计回到家天都黑了。你不相信我吗?”“小和尚”歪着脑袋,一脸的认真。“啊?我信。”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任,桔年果然朝甘蔗林的方向走去了,走了五步,她就犹豫了五次,最后还是决定回头问了一句。“你刚才蹲着干什么呢?”“地上有个蚂蚁窝。快走吧,要不你姑姑该着急了,记得啊,树的左边拐个歪,一直走,一直走……”桔年用了很长时间才穿过那片甘蔗地,甘蔗的叶子扫得她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又红又痒,左手手背上甚至被锋利的叶缘隔出了一道口子。不过,桔年心里只是想,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回到姑姑家了。甘蔗地终于走到尽头,那边是一片竹林,竹林的正前方倒是有条小路,可哪里有什么水杉?桔年焦虑地回头望,只看到成熟的甘蔗那米黄的叶子,想找那男孩对质也是不行了。前方路只有一条,桔年没有选择。她想,这里也许曾经是有一颗水杉的,小路就正好在水杉的左边,不知是什么原因,树被人砍掉了,树根都掘了去,男孩并不知道。她就这么沿着那条小路走啊走啊,天空变成了灰色,深灰色……月亮已经从另一边探出了头。这条路不是更近一些吗?为什么好像延伸到无穷尽远,姑姑的家没有出现,谁的家也没有出现,周遭是一坡接一坡的竹林,没有人声,只有虫鸣。当四周终于被黑暗笼罩,桔年才肯相信,那个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光头男孩也许欺骗了她。他为什么要捉弄一个陌生的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桔年甚至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她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地球是圆的,哥伦布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小路上的可见度已经非常低,可以凭借的,不过是天边朦胧的一点月光。荒野郊外,月黑风高,一个孤身的小女孩,一切恐怖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桔年发着抖,她害怕竹林里忽然就飘出一只白衣红唇的女鬼,只能拼命地才从脑子里摒弃这些东西,月光下除了鬼,还有精灵,可爱的精灵。桔年飞快钻进她自己的那个小世界里,紧闭的门给她阻挡了外界的恐怖,让她得以跌跌撞撞地,但一路不停地走。外面不管怎么黑暗,她的小世界里月光澄净霏然,花儿芬芳。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路途的尽头似乎不重要了,姑妈的家在不在另一头也不重要了,甚至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她也变得不重要。有什么可伤悲的呢,从爸爸妈妈的家到姑妈的家,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她心一直都住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的。小学三年级的谢桔年在一次迷路的过程中觉得自己忽然悟了。莫非那个貌似小和尚的男孩子错误指出的一条路给了她禅机?就像她长大了之后所听到的佛经故事,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微笑,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顿悟。呵呵,一个错误再加上一个错误就是正确,犹如负负得正。从没有料想到,迷路的孩子脸上会带着一丝笑意,她不知不觉就这么走到了小路的穷尽处,那里是蜿蜒而上的,长长的水泥阶梯,不知道延伸到天堂还是地狱。桔年累了,她记忆中自己还没有独自走过那么长的路,刘海都湿湿地黏在了额头上。她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把书包解了下来,会有人来找她吗?假如她静悄悄地饿死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样子会不会变得很难看。她伏在膝盖的书包上,竟然打了一个盹,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夜色中远远近近的呼唤。“桔年……谢桔年……”伴随着呼喊声的,还有许多道手电的光束。桔年心里一紧,被拽回现实。她闯祸了,让大人们四处寻找。“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的声音足够大吗?寻找的人能听见吗?“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小和尚的脸出现在一道强光的后头,桔年遮了遮眼睛,察觉他走近,俯身打量坐在台阶上的自己。“你傻的啊?我骗你玩呢,在甘蔗地的另一头等你回头,太阳落山了也不见个人影。你干嘛不知道回头?”小和尚问道。桔年用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说服他,“地球是圆的,我为什么要回头?”小和尚半张着嘴,一屁股坐到桔年的身边。“傻了,傻了!”桔年才不傻,她说:“你才傻,既然骗我,又绕着弯来找我。对了,那棵水杉树什么时候被砍掉的?”“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棵水杉树被砍掉了?”“你说的啊!”小和尚从手电从下往上把光打在自己的脸上,笑得阴森恐怖。“你这人真奇怪,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捉弄你。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桔年茫然摇头,她是真不知道。“这里是烈士陵园啊,从台阶走上去,就是烈士墓碑了,里面埋着很多很多的死人。还好你没傻到晚上爬上去。”“烈士的鬼都是好鬼!”桔年肯定地说。“错!那除了烈士的鬼魂,还有别的很多很多厉鬼。这里偏僻,不是纪念烈士的时候,很少人会来。”小和尚说着压低了声音,做出害怕的表情,“听说很多杀人案发生在上边。冤死的鬼出现时会发出什么声音你知道吗……又像哭,又像笑,又像野猫叫,这些鬼还会变身,从一个变成两个……”“咯咯,咯咯。”桔年冷不丁地笑了起来,把说鬼故事吓人的小和尚反过来吓了一跳。“你,你怪笑什么?”他惊骇地问。桔年诚恳地夸奖道:“你真有趣。”说话间,大人的脚步声渐近。“桔年,桔年,是你在那里吗?”桔年赶紧收敛了笑容,抓着书包站了起来,严阵以待。来的是姑妈、姑丈,还有一两个不认识的大人。姑妈一见桔年,就扑了上来,又气又急又宽心。“作孽啊,你一个小孩子放学了不回家,跑到这阴森的鬼地方来干什么?你要气死我啊,当心我告诉你爸爸妈妈。”姑妈把桔年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发现她身上没多没少才松了口气。姑丈也板着脸,一言不发。“快说,你跑到这来干什么?”姑妈问着桔年,眼睛却撇了一眼那个小和尚。桔年也忍不住扭头看了那小男孩,他低头玩着手电筒。“我迷路了,到处乱走,就走到了这。是这个同学找到我的。”“迷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姑妈没好奇地拉起桔年的手,“走,回去。光顾着找你,晚饭都没顾上吃,第一天就把你丢了,我拿什么脸见你父母去?”桔年被几个大人簇拥着往前走,走着走着,仍不住回头。光头小男孩还是站在原地,仿佛他的手电是世界上最好玩的玩具。“姑妈,他……”桔年怯怯地问了一句。姑妈的步子迈飞快,桔年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那个是杀人犯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着点,不许你跟他玩!”直到看不见那男孩,姑妈才压低声音警告。“姑妈,那杀人犯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巫雨。”现在想起来,桔年居然是从姑妈嫌恶的嘴里第一次知道巫雨这个名字。--巫雨。他是巫雨。一个比桔年大一岁的男孩,一个小时候特立独行剃着光头的“小和尚”,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一个被姑妈和姑丈短暂收养又抛弃的婴儿,一个……回忆里最珍贵的伤痕。上部 第十八章姑妈的家其实就在烈士陵园的另一面的山脚下。桔年初遇巫雨,他让她绕了一个老大的圈子,走到了相反的一边。经过了这一次迷路的乌龙,桔年牢牢记住了回姑妈家的路。别人问她:“你住在哪里啊?”桔年说:“我住在烈士墓的下面。”姑妈听见了,连声“呸”个不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孩子乱说话,死鬼才住在烈士墓下面!”平心而论,姑妈和姑丈待桔年不差,他们收留了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孩子,生活上该给她的,一样也没有少。姑妈是个胖胖的女人,都说侄女像姑母,可桔年长得跟她根本就不像。桔年一张脸上除了眼睛,什么都是小小的,姑妈五官却比她大上不止一号。桔年觉得,当自己老去了,也许总有一天也会变得跟姑妈一样。姑丈却是一个极瘦的男人,他站在姑妈身边,无论是高度还是体积,都不及他的妻子。胖的人看起来和蔼,瘦的人则相反。姑夫给人的感觉就极是阴沉,脸上的法令纹深而严厉,他几乎不会笑。桔年跟姑丈的关系隔着一层,以往也不亲近,生活在一起之后,也很是畏惧他。不过,姑丈虽不可亲,但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刁难,更多的时候,他眼睛里看不见桔年,不责难,也不关心,必须要说话时,口气也是冷冷的。桔年记得最清楚姑夫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她刚到他们家时,姑妈带她去看她的房间。房间里收拾得倒还干净,桔年原也没有期待会有一个温馨乐园。然而当她打开衣柜,准备把自己的衣服往里面放的时候,才发现衣柜里塞满了小男孩的衣物。她起先糊涂,猛然想起,这些难道都是死去的小表哥穿过的?桔年没有见过这个可怜的表哥,她出生前一年,表哥都出事了,可她从大人嘴里听说过当年的惨状,车轮碾过小小的身躯,血、肉、骨骼揉在一起,分不清了。想到这,盛夏的季节,小桔年愣是打了个冷战。当她留心看这房间,桌子上摆着表哥从一岁到三岁的照片,斗柜里放着表哥的玩具,床头的矮凳上是旧的小人书,这里本是表哥住的地方,俨然还维持着他生前的模样,姑妈每日打扫,但东西都保存了下来。桔年赶紧去闻床上的被单,还好,虽不是新的,但有洗衣粉的味道和阳光特有的新鲜气息。这小床小被子,也是表哥过去睡过的?也许是她多疑,她翻过被子的另一面,看见一小块模糊的污渍,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血,不寒而栗。这个时候,姑丈推门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住着。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要乱动。记着了吗?”桔年惊慌地坐在床沿。“我知道。”她小声地回答。这样的家庭里,姑妈就是桔年唯一可依赖的对象,毕竟她们才是血脉相承的,又同为女性。最初的日子,姑妈对桔年是热络而关切的,那一次她迷路,姑妈差点就急出了眼泪,也是发自真心。姑妈的嘘寒问暖让桔年一度非常受宠若惊,都不知道怎么消受这种好。不过,就像主人家待客,客人刚来时,总是热情的,可是客人住久了,就成了一块心病。热情持续久了,谁不会觉得累?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共同生活了一个月左右,姑妈已经习惯了桔年的存在,一如习惯了家里新添的一把椅子,椅子刚买回来天天坐,一个月都过去了,跟别的椅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姑妈跟姑丈一样,为了生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他们也是最普通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勤劳俭朴善良那不是没有办法的美德吗?桔年从姑妈那学会了做饭,每天放学回家先把晚饭准备好,否则姑妈姑丈回来看到冷灶台,是要不高兴的。这些桔年都应付得来,她做的东西算不上可口,总可以下咽,两个大人也不是对饮食讲究的人,饱肚即可,不需要精细。日子跟窗台上的日历似的,一个个昨天被撕掉。听说,弟弟终于在某个乡下出生了,爸爸妈妈如愿以偿,桔年还没机会去看一看,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爸爸来过几次,塞给姑妈生活费,每回还留下几斤苹果,然后就走了。大人们都是忙碌的,姑妈也顾不上桔年什么了,也是,桔年太安静安分了,不会捣蛋,也不会撒娇,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姑妈姑丈不怎么过问她的学习,也辅导不了,至于孩子在想什么,这并不重要。每日所说的几句话无非关于生活起居。“吃了吗?”“饭做好了吗?”“睡觉吧。”这样也好。姑妈姑丈不在家,桔年也许更轻松一些。姑妈唠叨,姑丈的脸色永远难看,他们凑在一起总是吵架,第二天又一前一后推着水果车出门,好像之前的争吵并不存在。唯一让桔年困扰的是姑妈的大嗓门。姑妈喜欢在邻居街坊面前,领着桔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孩子父母怎么顾不上她,自己又怎么帮了弟弟一个大忙,养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言下之意,自己两口子是多么的厚道。非得街坊们都说:“老刘他家的,你们真是好人,这孩子遇到你们是享了福。”姑妈才肯满意地结束。住附近的大婶们总喜欢问,“桔年,长大了会不会报答姑妈?”迫于“民意”,桔年得一次次地回答:“会的,我长大后要报答姑妈和姑丈。”她感激姑妈一家,但是说这些让她难为情。爸爸给的生活费都在姑妈那儿,桔年是一分钱都没有的。她在长身体的时候,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每当她拽着短短的衣角,迫不得已地告诉姑妈,姑妈也会给她买新衣裳。但衣裳买回来之后,姑妈又会周而复始地在大家面前说:“这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可我也不能苦了她啊,衣服总要穿吧,谁叫我只有一个弟弟呢?”姑妈的嘴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扩音器。音量大,内容丰富。什么都可以成为她的谈资。“我们家桔年啊,小时候营养跟不上,小学快毕业了,身板跟7、8岁似的。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那个’都来了,我们家这个,还没发育。”“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花钱了。这孩子,不愁吃不愁穿,那天还问我要零花钱来着,好像她爸爸给了我多少好处似的。”“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别的都不会。女孩子家家,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早晚学的不正经。”说这些,姑妈也并不是真的厌烦桔年,她做了好事,所以需要对大家倾诉,孩子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会让街坊的交谈内容变得更为丰富。当然,这些都无损于她抚养了桔年这个事实,也无损于她是个好人这个事实。桔年是念着姑妈的好的,但是她同时又讨厌姑妈,在这点上,她不是个好孩子。她想,等自己长大了,就报答姑妈,给姑妈很多很多的钱,但一定要离姑妈远远的!巫雨,桔年心里更愿意叫他小和尚。可她一次也没有叫出口。姑妈和姑丈都不喜欢巫雨,桔年只能跟他保持着距离。巫雨上学晚,虽说比桔年大一岁,在学校里居然是同班。每天在同一个教室里活动,桔年和巫雨可以说是班上最沉默的孩子。只不过桔年的沉默带着女孩子的文秀,可巫雨的沉默却是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他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张狂的,暴虐的,一如人们想象中的杀人犯的儿子,而是静静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比如他奇怪的光头,比如他非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比如他会一个人对着蚂蚁窝看上很久很久,比如放学他总是一个人绕小路回家。桔年还有些小伙伴,即使不热络,可总不至于像个异类。不过回家的路上她也没有别的伴,整整三年,从小学三年级到小学毕业,总是她背着书包孤零零地往姑妈家走,巫雨在前头十几步或者后边十几步晃晃悠悠。他们几乎不打招呼,也很少主动超越对方。有时桔年也走小路,看到巫雨坐在草堆里摆动他的狗尾巴草,或者掏地下的老鼠窝,她就走过去看。两个怪小孩,也许站着看一个方向,也许蹲着凑在一起,为着他们同样感兴趣的东西,可他们不是什么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连交谈都是罕有的。有过那么一两次,桔年拖着她没拉拉链的书包丢三落四地走路,里面的作业本掉出来也没察觉,巫雨顺手捡起来,经过她身边时,就往她怀里一塞;还有些时候,桔年出家门的时间晚了,上学的路上发现巫雨还不紧不慢地逗树丫上的小鸟,就会扯一把他的书包,叫一声,“迟到了,快跑。”因为姑妈姑夫做生意,起床很早,桔年也连带睡不了懒觉,天没亮就起床了,于是她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晨曦中,沿着甘蔗地一圈,经过竹林小路,到达烈士墓的台阶底下,再原路返回。巫雨居然也跑步,他们出发的时间渐渐一致,不过桔年总跑在巫雨前面一些。她不回头,可是熟悉的脚步声总跟随着她。不知道姑妈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有一次,她问桔年:“我听别人说,你跟巫雨玩在一起?早上还一起跑步?你可得小心些。”桔年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有啊,晨跑的路就一条。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小学毕业了,桔年和巫雨一起升上了22中这所市郊的放羊初中。桔年的弟弟也长到了三岁,弟弟跟妈妈一起回到了爸爸身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桔年见过几次小弟弟,胖乎乎的,很可爱。爸爸给弟弟取名叫“望年”,他们排的是“年”字辈。据说弟弟名字的来由是“望”跟“旺”同音,取其兴旺之意,也暗含弟弟是爸妈唯一的指望的意思。这名字也是费了番心思,哪像桔年,出生在春节前,爸爸就给她取名叫“过年”,谢过年,真有意思的名字。后来还是爷爷说不妥,太过草率,因着家里摆着一盆过年买来讨个好彩头的年桔,谢桔年这个名字就诞生了。桔年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她有一个房上的堂哥,名字叫“斯年”。如斯年华,桔年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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