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28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本想带你们大吃番国美食的,没想到碰到这种败类,扫了大家的兴,我……我做东,我们继续再去吃其他的好不好?”  宫曜凰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池如意:“写艳本的,你是谁?为何那人听到你的名字就呆住了?”  “我?我不重要的啦。”  “你说是不说?”  “好好好,看在你今天心情不好,我说便是。”池如意先是慢慢打了个哈欠,趁宫曜凰不备,迅速将还呆立在一边思量什么的龙小花抓来挡住自己前头,“哎呀,你知道的,中土的皇帝还是番国的国君都是一样的,除了后宫那些个女人,再有几个什么红颜知己是很正常的,但早年番,汉不通婚,再别提有孩子了,我爹,就是现在番国国君他爹只好把我抱出宫养啦,但是无论怎么样,我,咳咳,也算是现在番国国君的亲戚啦,所以我在番国才没人敢惹。”  “……”  “……对了,我可是一向反对种族歧视的。但你好好回想回想,难道你们中土就没有像刚才那种种族歧视番国的败类吗?番,汉和平共处,这在你们当今皇帝的手上是没指望了,只看你们下个皇帝能不能改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成见?”两个民族若要和平共处且各自保持自己的风格,上位者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虽然到处都有那种坚持自己血统最高贵的白痴,但那势必要被和平的大潮流所淹没的。  宫曜凰不语,眼含深意地看向没有星星的夜空。  小如意轻笑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不过,应付这种状况我最有经验了……嘿嘿嘿,话说,你和晓乙真不愧是叔侄,长得像也就罢了,连说话的语气,架势都那般相似呢。”  宫曜凰被这话刺得一窒,转头,眯眼,看向正抬头望天回忆那日情景的池如意,过了一会儿,池如意收回视线,对龙小花笑道:“你知道你家‘爹爹’是怎么让我家小风宁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吗?”  龙小花一呆,轻轻摇了摇头,她家老爷几乎不同她说自己的过往,对自己的身世更是绝口不提。  “他在你家客栈过大当家的时候,不是经常在外做生意吗?那一天,也发生了跟刚才相似的事,有人辱骂他远嫁的母妃还有中土人,他当日那个眼神跟你家小侄子如出一辙,交织着阴郁,执著以及敏感。”  原来他在外头吃的苦,受的委屈有这么多,她却一句也没有听他提过。说要宠人的她,如果一点儿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那还要怎么宠下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漂亮,不够女人味,所以才不能好好宠他,其实……根本是她不懂他的心思,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东西……  “最可爱的就是,他们连撂狠话的内容都一样!我还记得小风宁同我说,当晓乙说出那句话是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大有可为,选他做主子准没错了。”  “他说了什么?”这句话是宫曜凰问的,只见他眉头紧皱着,语气低沉。  “两年。”白池如意伸出两指,学着龙晓乙当年撂狠话的气势和姿式,“给我两年,我定还了借你们番国的粮,连本带利。”  宫曜凰凤目一眯,发出讥讽的笑:“他倒是比小王还敢说,两年?还连本带利?哼,他回京查看过户部账目后,现在肯定后悔自己当初吃人说疯话了。”  就算他龙晓乙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两年内补了户部的赤字打窟窿,还要腾出前粮还给番国,还连本带利?除非他去抢。而且皇爷爷究竟是把这江山交给曾亏空国库的十九皇子,还是重兵在握即将立下大功的他,都还很难说呢。他说过,他不是十九皇子的代替品,决然不是!皇爷爷并没有吧他当代替品……并没有……  他加快了脚步,往使节馆赶,仿佛急着回去证明什么。脚才踏上使节馆的阶梯,边看见他安排在京城的传信使跪在大门口,对着他磕头。  “曜小王爷,曜小王爷,大事不好了!”  “可是京中发生什么事?快说!”  “回……回小王爷的话,圣……圣上……圣上他薨了!”  “……”宫曜凰垂在两侧的手一颤,又骤然握紧。  “曜小王爷,你快回京吧!这京城里没你坐镇可要出乱子了。那暄王爷封锁了圣上驾崩的消息,小官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混出来,一路上又遇到重重关卡,耽搁了不少时间,只怕你还不马上回京,那暄王爷便要一手遮天,篡位了!”  ACT.71 又是一碗清汤挂面  宫曜凰来不及消化这惊天的消息就被番国国君连夜派人请进宫中。  龙小花惊恐地位拉住小如意,将她拖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将三朵“花”镇守的黑色大包袱拖了出来,一层一层地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拆开了,在差点儿惊叫出来的小如意面前亮出了那翠绿通透的玉玺。  “你!”小如意忽地站了起来,她自然不会不认得眼前这东西是什么。  “嘘!”龙小花一把捂上她的嘴巴,“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车上,从京城到这里,我不敢跟人说,我……”  小如意灰瞳一转,想到自家儿子托无忧带来的信,顿时有了眉目,“晓乙的爹果然够混蛋的!临死还要作怪一下。”  “唉?这关皇帝公公什么事啊?”  “你是猪哇,你还明白过来,他在陷害你吗?”  “陷……陷害我?”  “玉玺本应该是交给继位的新皇帝……在他没有公开宣布将玉玺传给什么人的情况下,你要怎么解释这玩意儿如何出现在你手里?”  “你的意思是……”  “大家只会认定是你居心叵测地将玉玺偷出来的!”小如意一咬唇,眉心一皱,“而且,没有玉玺,晓乙在京城根本不能登基,最重要的是……他如果登基,你就死定了!”  “我?”  “废话,他的妻子擅自将玉玺带来番国,大有私通外邦之嫌,他一旦即位,第一个要办的,必然是你,那是你觉得你可能有活路吗? 如果不是那样,那你认为晓乙身为监国为何不立刻即位,还要封锁老皇帝死掉的消息?”所以晓乙他只能在龙椅和女人之间选一样——那个老皇帝比她这艳本作者还要狗血。  “……”  只要立了一功,就够用一辈子了……原来她的想法竟然这么天真,她以为自己能帮到他,没想到竟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  “那我可不可以将这玉玺丢给别人?”  “丢给别人?你的小侄子?”小如意嗤笑一声,“持有玉玺者便是中土皇位的合法继承人,如若你觉得他是比你‘爹爹’更适合当你们中土皇帝的人选,你大可以吧玉玺丢给他,落个清闲。”  “……”皇帝……那是个什么东西?她刚刚才被一个皇帝莫名其妙地陷害了耶。  那个老皇帝叫她出使番国,说成功后他就承认她这个儿媳妇。她信他,因为他是自家老爷的父亲,为人父母都该对自家孩子百般疼爱,所以她答应了下来,却没想到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曾经陷害她家老爷于不义,把国库亏空的罪责,骂名推给别人,推给了她家老爷。如果做皇帝的都是这样的人,那她家老爷会不会……  小如意淡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丫头,我家儿子一直不肯对你吧话说明,以为你终究有一天自己会明白,但我瞧你这般懵懂,怕是想一辈子也想不透了。挑明了说吧,你家‘爹爹’若是当了皇帝,他便不是龙晓乙了,你得离他远远的,听明白了?”  “什么?他是我家老爷,我再也不爬开他身边了,我知道我一直在拖他后退,也没什么用,尽给他添麻烦,但是他不会不要我的,就算……就算……他当了皇帝又怎样?”  “哦?就算有一天,他拿你换粮食?就算有一天,为了他皇帝的尊严陷害自己的孩子?”小如意深灰的眸看了看她紧忍眼泪的神情,“你该见过了吧?那位中土来的暄妃,她当年曾是中土老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龙晓乙的亲生母亲,只为换几万石粮食,她便收拾包袱,被送来另外一个国家,填充另一个男人的后宫。”  “……”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心里又在想,是我们国君真心恋上暄妃,所以才纳她入宫?丫头,艳里的故事真真假假,只要有人买,不论多夸张也势必有人肯写,可你真以为时间诶上有那为一个女人丢掉后宫,抛掉江山的蠢皇帝吗?哼,若是有,你便压根儿见不到龙晓乙了。”她轻轻一笑,接着淡淡说道,“暄妃最夺目的不是漂亮柔媚,惹事她得尽中土皇帝的专宠。十年前,那个老皇帝扬言要为她单独建造一座辉煌宫殿,只她独自一人居住。可是宫殿还未建造完成,国库便空了,十九皇子虽然管理国库却无力回天,饿死多少中土百姓,老皇帝在群臣的压力下,不得不向我们国君借粮,而我们国君趁机以此相逼,强要老皇帝将暄妃嫁入番国。对男人来说,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夺妻,跟何况这还间接意味着中土对番国称臣。但无论如何,皇帝都是没有错的,所以得为这样的罪名找一头替罪羊,所以十九皇子之得远走边境。”  龙小花怔怔地听着着仿佛《当年时事》上才有的东西,完全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只是小如意口中的那个十九殿下让她心一揪。是了,这就是她能在街边随手捡到一个把算盘打得如此精的皇子的原因。那丰富笑话似的背后,她家老爷该是有多不甘心,多委屈啊,被莫须有地降罪,母妃又被远嫁番国,而她却一点儿不懂事,一味拖住他的后腿。说是报复也好,解救母妃也好,他心头的火该是怎样也灭不下去吧。所以,他大概是要想要当皇帝的吧?  “丫头,你别听岔了,我告诉你这段过往,只是想让你知道,这皇帝的边儿沾不得,皇帝的宠更是靠不得,这也是晓乙为何在一开始要推开你的原因。”  因为皇帝的宠爱代表的意义和“爹爹”对女儿的疼惜是有着天壤之别的。那暄妃就是被这宠给还了,龙晓乙心有余悸,因为若依着他的性子,非把这朵“红杏”给宠上天去不可。那是她只会遇到比暄妃更惨的事,所以他才逼着自己吧在意的人全部都推开,离得越远越好。  中土的老皇帝是过来人,他自然也明白,于是,他吧这朵“红杏”送出国去,安上一个罪名,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再回不去自己儿子的身边,那么说来……  他该是决定吧皇位传给龙晓乙了吗?所以才替龙晓乙扫平一切继位的障碍——送走龙小花,还故意将皇位的另一位有力竞争者支取番国。高招,真是高招!如此一来,就算小侄儿有千般不愿意也没有办法赶回京城制造动乱,但……那个会说出“四年之内必还粮”的家伙应该不会这么好说话。  池如意皱了皱眉心,却见龙小花并没言语,只是歪过头去看向窗外已深的夜色。  同一暮夜色配着残月笼罩着番国皇宫,宫曜凰透过虚掩的檀木满怀心事地看向那轮悬挂夜空的残月。  “曜小王爷,本君的提议如何,你倒是回个话啊?”  宫曜凰抿唇不语,视线低垂,看着地上的红毯,那番国国君见他若有所思,淡笑一声,复又轻轻说道:”本君知晓,你与皇爷爷感情深厚,他突然过世,你心又伤感,但做大事者,岂可一直沉湎与感伤之中,生老病死皆乃天意,但谁王谁寇可不是由天说了算,更不是由逝者说了算的。”他若有似无地瞄了一眼那搁在桌案上的密函,继续说道:“难道,你真甘心让你那十九皇叔篡位继承皇位?不过也是,或许本就是你皇爷爷有心将那位置传给他,这才吧你支来番国,好让你无力回天……”  宫曜凰紧咬下唇,手暗自握紧,却并不言语。  “本来本君也不打算插手你们中土之事,想着曜小王爷与你皇爷爷感情深厚,那吧龙椅迟早是你的,可现下这情景……虽然本君并不知道暄王爷为何将先皇已过世的消息封锁,但中土那边来报,宫廷御医已宣告你皇爷爷是服用我番国特有的毒药而死。就安在我俩和谈之际,本君找人毒杀你病危的皇爷爷,你信吗?”  番国国君眼珠一转,看向依旧不发一语的宫曜凰。  “分明是他设计毒杀你皇爷爷,想让我拉和谈失败,并且以此为由,掀起战祸,让你深陷敌国,惹上杀身之祸。”  宫曜凰深深呼出一口浊重的气息,启唇,只丢出几个字眼:“为何是小王?”  “哼,以暄王爷与本君的关系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为了两国和平邦交,不起战端,所以,本君决意要扶你上台。”  宫曜凰星眸微动,却依然不置可否,静待那番国国君将话说完。  “当然,既要帮你,你就得让本君省心,联姻是最好的办法。本君的公主定不会辱了你的身份,至于你那心底的姑娘,还望你在心里多藏一会儿,待手握江山,再谈美人可好?”  “……”  “暄小王爷,你要知道,你若拒绝本君的联姻,再加上暄王爷有意陷害的毒药一事,番国与中土的和谈就此失败,战火即起,两国边境将永无宁日。”番国国君眼色稍敛,,继续说道:“而你暄小王爷所有的才智抱负将全部付诸东流。”  宫曜凰及得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再开口说话,脑袋里的嗡嗡声还在回荡着那传信使的话——皇爷爷薨了。  等他再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使节馆前呆立了好一阵。  依稀记得离京前,恩师曾这样对他说,圣上此番重用他,若他能一举拿下和议,与番国永结邦交,那皇位便注定是他曜小王爷的。他当时回以一笑,脑袋里想的却是希望在开春前回京,赶在他的皇爷爷寿诞前送他和议签成这份大礼。  他的皇爷爷年事已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数,大家心里都有数。他自小被带入宫中,身边最亲的人不是爹娘,而是皇爷爷,他从未想过皇爷爷为何这般疼宠自己,知道遇上白风宁,他用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说他见过某个人便会知晓。  这份得天独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什么飘忽的祖孙情,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从长相到性子都像透了那个在十数年前闯下滔天大祸的十九皇子。  “你在同小王说笑吗?小王会像那个不成气候的浪荡子?”  当时他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可是所有的自信却在见到龙晓乙第一面时就动摇了。他不理解为何皇爷爷会任龙晓乙予取予求,不理解为何皇爷爷会在这种时刻派他离家,最最不理解的是,皇爷爷为何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皇爷爷是早就计划好要撵他出京的,只为替龙晓乙争取继位的时间吗?  他难道彻头彻尾只是别人的影子吗?  他跨步走进院内,只见某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从房内钻出来。她四下打探过后,脚步悄悄移向大门口,一路不停向后看,自然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突然多出来的人。还不待她有任何反应他就将她迎面抱入怀里,头放在她的肩上,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吧全身的重量挂在她身上。  “去哪儿?”他追问,因为她的样子像是要落跑,丢下他一个人。  “我,我……随便出来散散步呀!”她随口应答,却觉得自己肩上一重,她狐疑地拍了拍他,“你怎么了?那个番国国君叫你过去欺负你了吗?”她的小侄子被欺负了,她这个婶婶是不是该给点儿安慰呀?而且……皇帝公公归天,他这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小侄儿一定很难过。  “哦……还以为连你也要丢开我呢。”  “……”  “你身子僵了一下,嗯?难道你是真的想背着我连夜逃跑?”他故意调笑道,看向她,“你要逃到哪里去?一个人回京城找我十九叔吗?”  “……我……”  “你不会的,对吧?” 他悠然地勾起唇,笑得真假半掺,让她彻底摸不着头脑,仿佛眼前不是那个一直很好讲话,可以一起胡闹的小侄儿,“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忘了吗?”  随口的戏言,他早已忘却道九霄云外,他却记忆犹新,在这关键时刻拿出来勾起她的负罪感。他不能再放她落跑,此刻他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还被自己抱在怀里,散发着暖意。  龙小花觉得挂自己身上的宫曜凰在发抖,抖得很厉害,似寻找温暖般死搂住她,她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只得掂了掂脚尖,张开了双臂想多搂住他一些,至少让他不要弯身得如此辛苦,大概是她之前的谎话让她觉得愧疚吧,她总是到处说大话,却什么也做不到,她分明就是想丢开他,什么都不管地逃跑,因为她带着一颗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玉玺。  她的回抱让宫曜凰一僵,把这当作邀约,好似她对他承诺了什么,他稍稍退出她的怀抱,顿住,视线看进她并未合上的眼里,透过她的眸子映出的自己似他又不似他,抽调些嚣张,磨掉些自信后那影子更加像那人,让他厌恶不堪。他奋力将她推开了去,绷紧了唇部线条,低低地呵斥:  “为什么每个人都把小王当影子?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透过小王看那家伙?就没人可以看到小王吗?”  “……”  “你也好,皇爷爷也好,反正从头到尾,都只把小王当成那家伙的影子罢了?”  “啪!”  一块硬物从龙小花的罗裙里掉了出来,重重地砸到地面,那胡乱包扎的布条松松垮垮,只见里面某物的翠绿色从布条中透出来,映着月色发出晶莹的光泽,直刺向宫曜凰的黑眸。  他自然不会陌生那是什么东西。  玉玺……  那是玉玺……身为一国之君的证明。  龙小花吓呆了,动弹不得,怯怯地看向宫曜凰,却见他只是淡淡地看住那玉玺,并没有弯身去捡,仿佛那不过是一块没有价值的破石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住她,唇一顿:“小王问你,你希望把它交给谁?我,还是龙晓乙?”  她被他的直截了当给怔住,抿了抿唇,想要伸手拉他。少了几分桀骜不驯,他看着她的神情带着几分期待,明知道她的选择根本无用,但只要她给个微不足道的肯定,他也觉得很满足。  他想错了,他现在这个模样一点儿也不像她家老爷,却是像透了曾经在桐溪城被她家老爷抛下的她——他们做很多事,只是想要换来一句夸奖和肯定,不同的是,他很优秀,他能把事情做得很漂亮,而她却是烂泥不上墙,只能把事情弄砸了。其实他不知道,于是很多人,某些观念一旦形成便根深蒂固,就好像在他们的眼里,你永远长不大,是孩子。就好像一开始你就被认为不如某人,那么就算努力一辈子,你也干不上去。  讨厌攀比,讨厌被拿出来去跟任何人比较,讨厌他们越过自己看到的是别人,想要做事情证明自己,却总猜度不透那些大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宠爱也好,包容也好,纵容也好,他们给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为何从不过问,老是擅自替自己做决定。就算自己真的够不上那些期许和要求,难道这份努力也换不来一句赞许吗?  “小曜,”她哑着嗓子,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决定道,“我们一起逃跑!”  “逃到哪里去?”  “我们先逃回桐溪再做打算,那里是我的地盘,我是大龙门客栈的老板娘,我罩你!”  他淡淡一笑,看向她拉住他的手,她是惟一没有背弃誓言,在最后关头抛下他的人,就算提出的建议那么蹩脚,却让他着实心头暖起来,“你别傻了,如果我一走,中土和番国必会开战,桐溪城就是第一战场。”而且,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得出新平城,不是帮手就是人质,两条绝路。  “那怎么办?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不会被做掉吗?”  “……如果小王娶个番国公主就可以。”  “小曜,不要跟大胸公主成亲,那样好狗血,好艳本桥段,我会鄙视你的,会很严肃很正经地嫌弃你的,第一男主角儿不能那样的,还有你忘记了吗?雪驹,你不是还想让雪驹和奔宵奔放整个通宵吗?老爷已经答应你了呀!”那只扯上他袖口的手并不死心,死死的拽住他,她声线不稳,酸溜溜的几乎出动他心头那根软绵绵的弦。  可大门外兵士整齐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宫曜凰眉头一锁,侧目看向身后,抬手拨开钳制住自己的手,她是自己的软肋,就该离得远些,尽管那软语呼唤的小名让他不知所措,他还是看向那玉玺,弯身将它一把抓在手里,再幽幽地看住搞不清楚状况的龙小花。  “小王不想再期待任何人了,既然他不肯给我,觉得我不如龙晓乙够格,我就自己抢。”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他虽然是什么都没对番国国君说出口,但却先低了头,他的不甘心钻进胸口叫嚣着要释放出来,而且……他有不得不应承的理由……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抬首转身,看向正被领头的番兵打开的府门,那番兵一跪身,拱拳对宫曜凰道:“属下奉国君命令扣押暄王爷之妻于内宫。”  宫曜凰充耳未闻,只是任由着自己袖口的爪子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但番国国君最后的话语翻荡在他的脑海里——“你若应承本君,看在你的面子上,那女娃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本君大可利用她暄王妃之名押她上前线做人质。”  龙小花被番兵不客气地丢进了天牢里,稻草铺盖的阴暗牢房透着凉嗖嗖的阴风,值得庆幸的是,她住的牢房是个不错的单人间,还有床有桌,而且地板还算干净,就连铺上的稻草还有人每天来换,可她完全不能因为自己是个上等牢犯就知足,因为最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你们每天给我换稻草,不给我换菜色!你们的菜好难吃呀!”她两手扒住牢笼铁杆,把脑袋伸出去大嚷道:“小曜,救命哇,他们虐待我呀,他们虐待你加婶婶呀,他们不给我饭吃,只给我稻草啃,还哼我呀!你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是变态呀!”  守卫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这位破坏两国和平的皇子老婆,厌恶地同时对她一哼:“你才是变态,你跟你家那个混蛋王爷都是变态!竟然污蔑我们国君派人毒杀你们中土皇帝,真是无耻!”  “你们凭什么骂我家老爷,令堂的!令堂的!令慈的!你们番国国君才无耻呢,吧我关起来威胁我家小侄儿,还逼他跟你们破烂公主成亲,无耻无耻无耻!欺负良家妇女欺负弱小儿童妨碍恋爱婚配交配自由的无耻之徒!”  “臭娘们,你不要以为国君软禁你是不敢宰了你,竟然敢辱骂我们国君,你活腻了?”  “本来就是,你们番国国君卑鄙无耻下流,我家小侄儿才不会喜欢你们破烂公主呢!”她说罢,两手翻动眼皮,龇牙咧嘴地吐着舌头。  “哈哈哈哈,,真不知道那个暄王爷是不是恶人多作怪,怎么会娶这种疯丫头?”  那守卫手一挥,对着同伴用番语说,再回头换成汉语轻蔑道,“喂,小丫头,听说你们中土皇帝家的辈分乱得一塌糊涂,我瞧你根本看上自家小侄儿了吧?嗤,那夜没用,他再过些日就要同咱们公主大婚了,哪有心情来理你这个臭丫头,劝你还是吧嘴巴放干净些,否则,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你们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公主可比你这臭丫头好多了,哼!”  “最多比我这里大一点儿,那里翘一点儿,有多好哇?以胸待人,等着被休吧!呸呸呸!”她摆出一脸唾弃,却有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深呼吸了一口,把脑袋挤出了铁杆,向出口大声喊道:“宫曜凰,你最好就那么狗血地去和你不喜欢的大胸女成亲吧,婶婶鄙视你,小如意鄙视你,去你的第一男角儿!”  经过她扯破嗓子的呐喊,第二日,她的牢门口无故抬来了一块篇牌放置在她的笼边,上面写着:  凶猛动物,危险禽兽,缺乏管教,生人勿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苍劲的草书体,不可能是出自哪个番国人之手,只有哪个混蛋小王爷才能写得出来,配着那块牌匾,加之她一脸哀怨地杵在铁栏边翻白眼,惹来守卫的闷笑连连,她恨不得啃了那跟生锈的铁杆子,夺门而出,就算四脚着地,龇牙咧嘴,动物也好,禽兽也好,让她彻底退化成三朵花一样也可以,只要能把那个高堂不在就拿自己婚姻大事乱开玩笑的小王爷叼回临阳去,让她家老爷代替高堂好好抽他一顿!  可是,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她却被关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叫叫嚷嚷的行为也被划分进禽兽乱吠的行列里,起初几个守卫哥哥还会跟她呛声,后来,只要看到小王爷题的牌匾,皆是一笑了之。  她渐渐烦躁起来,什么也不想管了,那个没爱的小侄子就让他去娶大胸女吧,肚子饿得好难受,反正他都不管她的死活,她做什么要惦记他!嗤,那些混蛋守卫拿来的饭菜有不合她的胃口,这个时候就是给她一碗清汤挂面,她能连碗都啃下去吧,唔……谁来给她一碗清汤挂面吧,她一定匍匐在他脚底下,啾他的脚趾头,这种牢狱之日让她彻底了解什么叫“自尊是个屁,有奶便是娘”的硬道理。  她躺在稻草床上,摸着肚子委屈地扁嘴巴,难怪她家老爷说她怕她出事,她本来是以为来番国是好吃好玩好事不断的。  “来吃吧。”  “吃什么?我不要吃你们国家的饭菜,难吃!”她懒得起身,屁股对着铁杆子,对背后的食物完全没爱。  “面。”  “啾啾!”她抽动着鼻子,一阵熟悉的麻油香拌着面香从背后幽幽地荡过来,她从床上猛地跳起来,转头看向搁在地上的大瓷碗,只见一碗料好味足色美的面条尽在眼前,漂浮的麻油小球如涟漪般开在汤面上,翠绿的青菜叶儿不似她煮出来的烂黄,绿油油地躺在泛着油香的面身上,那汤料浓郁,酱汁纠缠着白面,让白面上了一层暖和的蜜色。  她几乎是弹掉而起,冲向那铁杆子,抓起那碗面吃得很没涵养,发出“呼啦啦”的吸面声,暖人心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难怪她家老爷当年为她一碗清汤挂面神魂颠倒,心旷神怡,在自己最饿的时候,有人给自己东西吃,原来是这种很不得以身相许的感觉。  “先让我吧面吃完再啾你脚指头啊,呼啦啦……唔……我龙小花……呃,绝对不是光说不做的……呃……小人……”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动,并没有以她所言,把脚伸出来给她啾。  “唔……好吃……唔……好好吃……唔……我想回家……唔哇哇哇哇!我再也不要出国了……唔!每个人都欺负我,就连臭侄儿都在欺负我!”  “曜儿并不是欺负你,他是怕你被人欺负才写这牌匾。”  这牌匾虽然是让那些守卫觉得好笑,不要同她计较,但那句“不可亵玩”却摆明了是在罩着她,宠物也好,禽兽也好,谁敢碰她一根头发,便是跟他曜小王爷过不去。  那赐面恩人的声音悠然荡漾,让龙小花怔怔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美的容颜,柳眉媚瞳薄唇,最重要的是,这张极美的脸孔竟与她家老爷有八分像。她一身番国贵妇打扮,眼神柔和地盯住她,抬了抬下巴笑道:“快把面吃完,凉了不好吃。”  “……哦……好!”他三口并作两口吧面吃完,正要抬袖擦自己的油嘴,恩人却体贴地递上来一块湿巾,她怯怯地接下湿巾,不好意思地一笑,赶紧吧嘴巴擦干净。  恩人并没有多做停留,拿起她吃光的碗转身就要走出牢房,她一愣,急忙抬起手扯住她的裙摆,急急地问道:“婆婆,你是我婆婆吧?”  恩人回国头来睨了她一眼,声音不冷不热:“我不是,我只是看在曜儿是我妹之子的份上送些吃食给你,与你夫家并无关联。”  “……可……可是你明明是我家老爷的……”  “我只有一个二字,他现在才七岁。”暄妃轻轻地收回自己的裙摆,那粉润的唇一抿,轻道,“算我劝你一句,你夫家的男人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为保他们祖宗家业和自尊,他们并不会计较你是什么东西,什么都可以卖,什么都可以换,什么都可以谈,你同意,是你识大体,你不同意,便压着你点头,若不想落得和我一般下场,离他们远些。”  “我只想问,那把青玉算盘是不是你给我家老爷的?”  “……我说过,我只有一个儿子,他才刚刚开始学珠算而已。”  “老爷来找过你的,他来过,他被贬出京后,他就一直在番国找你,他想救你的,所以才会在桐溪城落脚,所以我才捡到他,你不要不认他。”  “他们父子俩那我买卖,我为何要认?若是你能离了这里,便离他远些,他若是上了那个位置,只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他们流着同样的皇家血统,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名声考量,不为其他人死活,他亲父对曜儿的父母冷眼相待,将我买卖利用,他则弑君篡位,手段阴毒,惹来战祸,我为何要认这样的人?”  “老爷他才不会杀死皇帝公公,他连那么大的愿望都替他背了,又怎么回杀自己亲爹?他从小就教我,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是我自己没用,学不好,但是老爷他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被人冤枉的事呀!”  “你被关在这里的时日,他已收整大军在桐溪城驻军屯兵了,若不是曜儿今日与公主完婚,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暄妃说罢,抬步速走出了天牢,徒留龙小花一人坐在稻草间,呆呆地透过那天牢里惟一一扇窗户,看向外头,天色又暗下来了,她似乎停到了什么丝竹之声,她的小侄子成亲,却把她这做婶婶的关在天牢里,她好歹也算高堂一位,可为什么她就这么能扯后腿呀,跟不喜欢的女人成亲会很惨的。  番国人的婚礼胡斯不是也有红烛鞭炮,新娘要戴盖头吗?他是不是很狗血地在苦笑,掀盖头的时候,脑袋里想着的是别的女人,不过,他很喜欢大胸女,还鄙视她的小胸部,逼她吃木瓜,如果真喜欢大胸的话,不是有很多现成的吗?为什么还要特意来欺负她呀?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会笑得很得以吧?她钟意白马良人,他就一脸嫌弃地带她骑白马。怕她被调戏就出家,他还踹门跑进来害她的头发变得很丑很难看。可是她没说她喜欢苦情戏的男角儿啊,她讨厌随便跟大胸女成亲的臭男角儿!  “哎呦……肚子好疼……要命了,真令堂的狗血,难道我被婆婆毒杀,要客死他乡了?唔……我不要死,这样死掉好狗血,会被小如意鄙视的,他们肯定会以为我在闹自杀,哪有小侄儿成亲,小婶婶玩自杀的……唔……我没有……我不是……哎呦……肚子……好疼……老爷……我一定要爬回你身边……爬回去……爬……”  龙小花在稻草上艰难地爬动着,一缕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她发出几声闷闷的哼声,而后趴地,不再有任何动弹地合上眼。  ACT。72 老爷的心动时刻  “小姐小姐,小丁问你,如果给你三个愿望,你要许什么呀?”  “唔,一愿小如意永远有灵感,二愿艳本大降价,三原……”  “等,等,等一下,小姐,你怎么一下就用掉所有的愿望,还用得这么没前途呀,你好歹也要吧最后一个愿望留给白马良人吧!”  “唔……可是白马良人迟早会找我的,不留给他也没什么关系啦,我要把最后一个愿望也用掉,嘿嘿嘿嘿,三愿……唔……小丁,大当家穿过白色的衣服吗?”  “咦?大当家?他好像一直都比较喜欢穿伸手不见五指色的衣服耶。”  “好!龙小花的第三个愿望,让龙晓乙穿着纯白的衫子一脸别扭痛苦扭曲地出现在我面前!哈哈哈哈!”  “……你不如去求奔宵下个蛋来给你抱!大当家肯穿白衣服,除非小姐你发誓从此都和艳本绝缘,或者是你临死前的遗愿!”  嗯,她的遗愿很奢侈嘛,龙晓乙穿白衣服。  也对,除非她驾鹤西归,否则,这般人间仙境,飘然出尘的造型是不会出现他身上的,所以,眼前那个吩咐守卫把牢门打开,再一脚踹开牢门走进来,屈膝倾下身,抬起手,在她的额前一探温度,再移动手掌一把罩住她的小肚子,瞪住她又是皱眉又是抿唇一脸心疼兮兮的模样,最后一把拎起晕乎乎的她横抱在胸前就要往外走的白衣男人不会是他……  她自下而上困难地睁开眼打量着那男人,紧抿的唇,姣好的下巴,一瞬间鼻头一酸,手搭上他洁白无暇的白衣领,有气无力地拉扯着,在他的胸前留下一道道脏脏的抓痕,嘴唇一颤:“你是来满足我遗愿的吗?”  那男人先是一怔,随后低下头来迷茫地看向怀里的她,只见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故作悲情地开始交代着所谓的遗言:“我最后的话,你一定要帮我转达给他……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家老爷穿起白衣服竟会这么拽这么飘逸这么有型,呜……就算是来看我,我一定魂魄不去,常绕他身旁。”  她忍着全身泛起的痛,感觉着血还在往外留,沿着她的腿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他洁白污垢的袍子上,炸开一朵朵血花,那毒药一定还在她肚子里翻江倒海,她再也不能承受这般痛苦,脑袋一歪,倒进他洁白的怀中,蹭了蹭,决定瞑目,却听那厚实的胸膛上方发出不能苟同的质问:  “你的意思是,你做鬼都不放过我?”  “咦?”她哪有那么坏,她是想变成小魂魄围绕在他身边,偶尔偷偷地瞄瞄他,摸摸他,啾啾他而已呀。  “如果你当真痛经而死,我一定不会去给你上坟,因为太丢人了。”  “痛……痛经?”她一愣,低头看着他白衣服上的红色痕迹,“难道这些都是……”  “没想到你除了有尿床的坏习惯,还喜欢弄人一身葵水。”  “噗!”她完全忘记这几天是她“好事降临”的日子了,自作多情地以为有人要毒杀她,还正经兮兮地交代什么狗屁遗言,他破天荒地穿着白衣服来救她,她不够悲情女角儿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乌龙,呜,为什么她每次都要在自家老爷面前丢脸呀?  “还有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的头发?”她晃了晃有些昏的脑袋,眼儿一斜,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发现自己烫卷失败变成杂毛的鸟窝头正在她脑袋上晃悠着,她本来还企图以后天合成番国美女的姿态回到他的怀抱呢,这会儿却什么形象都没有了,呜……  “好丑。”他在给她毫不留情的致命一击。  “……”久别重逢的温情戏码寿终正寝。  “白家少主,既然国君准你吧她带走,我们不会再抓她的,要不要给她换身衣裳,还有你自己……”守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惹来她更多的疑惑,这分明是她家老爷,怎么变成白风宁了?难道穿上白衣服就非得吧姓改了吗?  “对啊,你这身衣裳最好是换了,听说,男人沾了女人的那个是要倒大霉的!”  “……这辈子最大的霉我已经倒过了,无妨。”他说罢,无视自己一身血污,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开始施展红杏撒娇第一式的龙小花,她已经牢牢地扣住他的腰身,亲昵的乱蹭,他收了力道,将她往怀里搂紧了几分,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似的拔腿就走。  “老爷,唔……我好痛……”她被颠簸得赶紧搂住他,却还不忘对他诉苦:“你帮我抓的药都来不及吃,他们就把我关起来了,呜,好不人道的臭牢房,都不顾及我们女人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我们回家好不好?我要跟你回家,煮面给你吃,宠你,宠……”  被她宠得连白衣服这种讨厌的东西都不得已挂在身上了,还沾了一身葵水,还要宠他?能不能放过他,就这么算了?  怀里的声音变成呓语渐渐没了声息,她一脸脏兮兮地睡去,绵绵的呼吸喷在他的胸膛上,让他顿住了脚步,低头看向吃够苦头的家伙,唇一抿,拿出白风宁的令牌,急匆匆地出了宫。那些守卫并不熟这百家少主究竟何人,只晓得他算是国君的外甥,厮混中土已久,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总是一身白衣飘然出尘,唇有淡笑,谈吐雅然,当然,谁也没规定一个男人对着自家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时还能唇有淡笑,谈吐雅然吧?所以,他由头到脚一袭让他不自在又厌恶的惨白衣衫,拿着白风宁的令牌却由头至尾都冰着一张脸,一副被欠银两的表情,对那些侍卫并未有好脸色。  谁也不知道,中土,番国两军对峙前夜,敌军主帅曾偷龙转凤地溜进番国宫廷,直杀天牢,捞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痛经到昏迷的女娃儿。  半梦半醒间。  肚皮的冰凉透出一股麻人的胀痛,那地牢湿寒,加上龙小花完全忘记自己每月必定要经历的事,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上蹿下跳,更让寒气郁结在体内,那揪痛让她不得不发出难听又不满的哼唧。  “别闹,不会有事的,过会儿就好。”子上到下的安慰让她扁住嘴儿更吧自己送进他怀里。  颠簸的怀抱,快速倒退的路,肚子纠结的胀痛,她难听的哼唧,加上自己老爷不太温柔体贴的安慰,和她初潮来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她还记得她十四岁初潮来时,把龙府折腾的如何翻天覆地,这位完全不知道葵水为何物的小姐,一早起来,看见自己床铺上一滩污血,吓得滚下床铺,带着一身血爬进大厅大叫“救命”,把正在算账目的他给彻底吓坏了,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总是挂着奸笑坏笑的脸变了颜色。  他脸色惨白地丢开账册将她捞起,二话不说就往医馆跑,血滴滴答答地全部蹭在他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袍上,因为是黑色衣袍,她看不真切,肚子的绞痛让她根本没去追究为什么黑心“继母”要焦急担忧地抱着她投医。  “你是怕我升天了,没人给你虐待,所以才带我去看大夫的吗?”她哆哆嗦嗦地推拒他,“唔……你好变态哇!”  他边跑边垂首看了她一眼,没在意她的胡语推拒,执意将她再度按进自己怀里,“别闹,不会有事的,过会儿就好。”  硬邦邦的言语带着软软的调子透着浓浓的不舍,象句咒语似的把她定住,小心窝没来由地被狠力一揪,一股肉麻兮兮的暖流让她彻底软倒在黑心继母的怀里,再也提不起劲同她作对,那大概是她第一次乖乖听他的话吧。  如此生死离别感动人心,黑心“继母”与小可怜儿握手言和的悲剧时刻,气氛很忧郁,人物很投入,至少她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投入地露出那种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的可爱表情,紧握住她血迹斑斑的爪子不敢放下,那呼吸浊重而深缓,仿佛一吸气就抽痛他肺叶的感觉让她迷茫又爽快,她家“继母”耶,竟然能摆出这么男角儿的表情。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但惟一的缺陷是没有进入凄美状况的大夫在关键的时刻丢出来的诊断结果:  “龙大当家,这不是什么病,是龙小姐初潮来临而已,这说明龙小姐长大了,能嫁人,也能做母亲了,呵呵……”  “……你是说,她不是撞坏了哪里,而是……”  “对,这是女儿家的喜事啊,当然,也是你龙大当家的喜事,这个……你们不是成亲好多年了吗?这下子可以开动了。呵呵。”  “……”  “呱呱呱呱!”  她听到一群乌鸦从窗外飞过,衬托着满室无语的安静。  他们的确是成亲好多年了,但也离缘了好多年,所以她理所当然认为他不会对她好,没良心地说他是黑心“继母”,忘记了自此之后每月来葵水时,小丁都会煮好红糖水灌给她喝,原来她家老爷从老早老早开始就对她宠爱有加。  想起那时他被大夫的话堵得无奈纠结又没辙的精彩表情,她还会窝在被窝里偷笑,那算是她家老爷第一次破冰吧?  ACT.73  硝烟弥漫,战火将起  一袭红白相间的身影飘然出宫,龙晓乙的步子正要踏出宫门,只觉一阵寒风掠过,挂在宫门处的宫灯一阵摇曳,一匹雪白的马匹却先一步悠然地落下马蹄横在自己面前,斜拉下的黑影让他眯了眼睛微抬首一望,只见已荣升番军副帅的宫曜凰一身铁红戎装,手执银色长枪正自上而下悠闲懒散地睨住他,那眸儿里射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却桀骜不驯。  “十九叔,侄儿恭候多时,明日便要破城,你怎么倒先沉不住气率先偷袭了?”他打量着一身白衣服打扮的龙晓乙,痴笑一声,嘲弄道:“借白风宁之名偷梁换柱吗?侄儿倒是没有想到十九叔向来黑袍加身,穿起白衫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正所谓真人不露相。”  龙晓乙定下身,并不急于逃脱,只是森然地回视那驹上之人,他并未叫随从一同前来,想必是有话要说,想来也是,皇帝归天,玉玺不见,京城大乱,大军压境,他一定略有耳闻,只是不知他听到的是那个版本。  “玉玺可是在你那儿?”他淡然问道。  “实在我这儿,还是你怀里的十九婶婶亲手奉上给小王的,你若想要皇位,就要从小王手里抢回去。”  “你好生保管,不可轻信他人。”他交代道,搂住怀中之物,夺步欲走。  “慢着!谁准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不走做什么?你无非是想后日与我过招。小人之行,你曜小王爷不是不屑吗?所以,才会明知我会冒险来一趟,却一人未带独自杵在这儿。”他回眸道。  “哼,小王自然与你不同,小人之举,小王向来唾弃,若非轻信你尚有人性,小王断然不会放下戒心远走番国。我问你,皇爷爷是不是你下毒所害?”  “……”  “你趁小王身在番国,毒害皇爷爷,夺走兵权,借口宣战,雪你母仇,,一石三鸟,是不是?”  他尖抵住他的喉咙,透着浓浓寒意,他唇一抿,滑出一道不在乎的弧度。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就是要趁此机会,营救我母妃回国,有错吗?倒是曜小王爷,你投入番国阵营,囚禁婶婶,对抗叔叔,与我朝为敌,若论起罪过,我俩五十步笑百步,都是乱臣贼子。”  宫曜凰兀自一窒,枪头奋力一挥,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成串的血珠子凝聚滚出,他眉头微挑,不再多说,抬步就要走开,却听身后小侄儿低身唤道:  “皇爷爷临终可有交代什么?”  他脚步一顿,轻转过头看向他那一向嚣张的小侄儿,却见他略有期待地看向自己,硬邦邦的话鲠在喉咙里,连着他刚划下的伤口,一并泛着痛楚,他将那些话咽下,只模棱两可地回道:“你若胜了我,我便告诉你。”  说罢,他不再做耽搁,趁着夜色正浓,消失在新平城,宫曜凰不语地看往城门扣接应的人,那是白风宁的贴身侍卫——白无忧。  难道他所听的传言有误,白风宁不是被龙晓乙革职查办了吗?满朝文武皆知皇爷爷为番毒所害,势必要报仇,听闻只有那白风宁在朝堂力挡众人,执意不同意发兵,这才犯了那居心叵测的龙晓乙的忌讳,毫不念昔日之情,摘掉他的乌纱。那白风宁便负气离开了京城,回到番国与番国国君交涉,释放暄王妃以堵悠悠众口,按道理,他与龙晓乙该是割席断交,怎么会有派遣白无忧供龙晓乙使唤?  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暄王爷,为了要堵悠悠众口,你不得不起兵攻打番国,你何不同曜小王爷明讲了圣上之事,也面得自家人打自家人呢?”白无忧不解地瞥了一眼龙晓乙,难道是天家人比较喜欢玩神秘,还是他自己已经习惯被亲父栽赃了,一次两次都隐忍下来。  龙晓乙默然不语,他结果白无忧递来的软毛毯,裹住了怀里冻僵,嘴唇打颤的家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这黑幽幽的天色。  说?说什么?难道要他亲自跟小侄儿说,他的皇爷爷是自己吞服番国特有的毒药,只为一己之仇,要掀战端?他满身功绩,世人都颂他一生未起战端,这浮名他记着念着,于是一生也未敢越雷池一步,就算那番国人欺负他至深,他也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惜以妃换粮也誓言不起战端,就怕毁了自己的英明。  他原以为,这深积的仇怨,全部压在他心坎里,其余人皆是不痛不痒,度过那次难关,也只是絮叨他和他母妃的不是,就连他的父皇也把当日之辱忘得一干二净。替父顶罪他无所谓,只是初到番国,听见过于母妃的风言风语让他更怨几分,他虽流放,却也还算自由之身,可他母妃在番国过的是低人一等的日子,于是,他改姓更名,再会京也只以君臣相称,不再叫他一声父皇。  可如白风宁所说,就算他不再叫他一声父皇,骨子里却依旧视他为父,所以,他轻信他的话,任由他派遣自家“小女儿”出使番国。  忆起那日他宣他到殿前,那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拽住他,喃喃地对他细语:“朕自小登基,不是没出过错,却从未认过错,但是朕心里知道,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你们都在怨朕。”  想起那宛如临终交代的话语,他还会泛起一阵辛酸,这是他生父,他自小景仰的父皇,他一生英明,决断果断,是他教自己拨第一颗算盘珠子,也是他严格管教他,让他打得一手好算盘,精通陶珠之道,纵然他管教严厉,让他甚至看到圆珠算盘就心生厌意,尽管他改不了皇帝的性子,总是想着算计别人,包括他这个亲生儿子,他最后却对他认了错。  白风宁笑他真好打发:“十年仇怨,一世罪名,只消一句话便平息了下去,接着,他又可以问心无愧地去算计你。”  他的确是又算计了自己,替他排除异己,助自己上位,就连日后他的难处都替他想到,为避免重蹈覆辙,他才远送龙小花去番国。  “皇爷爷临终可有交代?”  小侄儿的一句话无非在问他,他将那把龙椅交给了谁。  是他,十年前亏空国库,流放边境的十九皇子,母妃远嫁邻国的暄王爷,至今不肯改还宫姓的龙晓乙。  苍老的他还在龙床上调侃他:  “朕早知你想造反篡位,这下好了,你把姓一改,不就等于江山移主?”  他不敢望向他,生怕那酸楚过分地外流,让他更失了戒心。  “十九,朕生下来就是皇帝,沽名钓誉,说穿了就是死要面子,你就当朕再对不起你一次,朕要你一即位就救你母妃回来。你替我同她说,朕没有忘记她。”  他死咬住下唇,不敢应声。  “若是能再吃一碗她煮的面,倒也了无遗憾了。”他虚弱一笑,转而看向身边的他,“朕又错了,还有一个遗憾,真有个儿子已有十年没叫过朕父皇了。”  他身子一僵,干涩的唇刚要开启,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那床上的人没有太多坚持和等待仿佛已晓结局无望,拉住他的手渐渐松开,最后垂下床沿。  他木然地站在传遍好一阵子,就算对着那具渐渐凉下去的尸体也没法喊出两个千斤重的字眼,虽名为尽孝,但他的怨还鲠在喉头咽不下去,那从体内翻起的酸楚和着怨恨更加塞住了他的扣,终究,他一掀袍,拂袖而去。  不多时日,暄王爷在京整顿军队挂帅出发边境桐溪城,白风宁笑他蠢货,明知这军队一开拔,他身上的骂名只会更多,说什么血国耻报国恨,不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劳民伤财的战事在哪个掌权者手上起,那就是一辈子的说辞。  “我已是恶名昭彰,又何惧在多添一条罪状。”全当是还他一个愿而已。  “你是打算跟你小侄儿硬碰硬?”白风宁身为局外人,自然看得通透,“你家老爹也真够寡情的,临去时分,竟是一句话也没留给他,他好歹陪在他身边十年,代你尽忠尽孝。”  他避重就轻,只是略带斥责地看向白风宁,“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很闲吗?我已罢免你的官职,如此,番国国君不会起疑,你可以去救人了。”  “喂,你还真是比你那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把人利用彻底了,我此番回去,救龙儿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不过还要帮你当线人,很辛苦,俸银你自己看着办啊。否则,我搂着龙儿坐在城门楼上事不关己,看你和你家气昏头的小侄儿打架。”  “……那家伙不劳你费心,我自有打算。你去当你的线人就好。”  “喂,这人真够阴险的,这等加好感分的事,你倒是算计好了。”  “我警告你,你绝对不准去。”  “嗯?有蹊跷,到底为何抵死不让我去?”  “因为……”  “龙儿又不在,你粉着张脸给谁看啊?”  “……反正你不准去,否则,我让满朝文武轮流伺候你白少天天逛花楼。”  “你饶了白某吧,我已经被你养出来的杏花害出花楼恐惧症了,还来!”  “哼!”  夜色浓意漫,天寒欲落雪。  桐溪城化为一章冷冰冰的地图被铺开再在番国国君的桌案上,大至城门楼和架炮台的城墙,小至城内的每个商铺,都被一一标志出来,如何攻城,早就商议好了,眼前,只不过在做明天天明时战术的最后确认。  宫曜凰听着番国军师在用番语解释着战术,他本就不堪外语烦扰,被这样的叨念,便走了神。他视线垂下,思绪游走片刻,落在那城门口的溪边,黑眸一掠,跳过两条街,再落向那艳本坊,跳过那不远处的花楼,最后定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大龙门客栈,如若炮轰城楼,那城门一定瞬间变成废墟,就连他被强啾的那个小角落都保不住。  他直勾勾地盯住那个难入肉眼的小角落,在那地图上化为看也看不见的小点,他还记得那儿有辆破旧的运货板车,墙上张贴着几张鬼画符,就连那晚的月亮,他也有几分印象。  带兵行军多年,他从未通透地去计较那军事图上映照的是什么东西,在他看来,那无非是一座座林立建筑物的城而已,人可以移开,楼可以炸毁,就连溪流也可以填平,没什么东西好留恋的。  “贤婿,可是在明日攻城担忧?”  番国国君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思。  “本君已顺了你的意,放暄王妃回桐溪,这次起兵也是打着拥你为帝的旗号,可本君瞧你依旧心事重重,何解?”  “小王有个请求,可否绕或桐溪再行攻城?”  “你若担心她回桐溪城受波及,就不该放她回去才是。”  “……”  “贤婿这个请求,本君不能答应。”番国国君手指桐溪城内,两指游走在地图上,瞬间遁走千尺,直指京城,“你来看,桐溪距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能速取京城,速战速决,那是最好,但若是暄王爷抵死不从,不能速取,后方补给会吃紧,粮草要运,兵士要跟,我们必须得有个据点,本君将此据点定位桐溪城,进可攻,退可守,若明日一举拿下桐溪城,这仗便是胜了一半。”  宫曜凰没有开口,却颇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尚有不满,所谓的进可攻,退可守,就是无论怎么打,却不会在他的国土上作乱,这场仗最大的战场便是桐溪城,更明显的是……  “国君的意思是,你一定要桐溪城?”他的用意无非是若他曜小王爷有幸能登基称帝,这第一件事就是要割桐溪城给番国作为赠礼,倘若他不能登基为帝,那他占了桐溪也断然不会再吐出来。  “贤婿深得我心,想必不会反对吧?”  去你祖宗十八代的混蛋,贤婿你个鬼!  宫曜凰凤目一眯,正要爆出一串粗口,却被一名冲进议事厅的宫女打断了他问候别人的祖宗十八代。  “国……国君!”  “大胆,如此没有规矩,何事容你擅自闯入议事厅?”  那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抬头,让宫曜凰看清了面目,如果是普通的宫女,他断然也认不出来,可这人是……暄妃的贴身女官?  “可是爱妃有恙?抖什么抖,快说。”番国国君一掀衣袍,走下龙椅。  那宫女深咽一口唾沫,这才抖着声音答话:“回……回国君,暄妃娘娘出宫了!”  “ 出宫?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本君不是允许她私下走动散心吗?带足人手出宫便好。”  “可娘娘至今还未回宫!”  “什么?她还没回宫?”  “奴婢在娘娘枕边发现了一封信函,不敢耽误,所以才闯进来,好把信呈给国君。”  番国国君眉头一皱,一把将信拽在手上,撕开看阅,看罢,他半天不语,只是眉头深锁思量着。好半晌,他踱到宫曜凰的面前,将展开的信纸递到他面前。  宫曜凰瞟了一眼番国国君,再接过面前的信纸,一看:  臣妾甘为国君涉身桐溪游说敌帅,还请国君稍安勿躁,勿动干戈。  宫曜凰轻哼一声,将那封信搁回龙桌案上,这会儿,他番国国君不能风凉地站着说话不腰痛,桐溪城攻或不攻可就难说了。  弦月如钩银如雪,斜照城楼穿诸户。  桐溪城门早已紧闭,大军扎营在桐溪城外溪边的树林里,很明显,暄王爷并不想如番国国君所愿让桐溪城成为第一战场,就算要丢弃城楼护卫的天然屏障也在所不惜,大有要把战火移向番国之意。  若就地形而言,番国的都城新平城距离边境太近,若能攻陷番国边境,突破重围,要拿下新平城简直易如反掌,所以番国国君希望这战场离自己国土越远越佳。  几名兵士一边在英团外巡逻,一边絮叨着战事:  “没想到我们主帅除了拿算盘,竟还懂得行军,真不能小看了这十年前亏空国库的十九皇子啊。”  “这仗怎么打还指不定呢,眼看着都要过年了,竟然出这祸事,唉。”  “听说原属曜小王爷的心腹,心里头压根不服暄王爷,若非暄王爷手上有先皇诏书,估计着都叛变了吧。”  “可曜小王爷不是已经投去番国了吗?”  “喂,你说,咱们的新皇到底是曜小王爷还是暄王爷啊?”  “你不要脑袋了?这也是你能乱猜的?不过这暄王爷也挺奇怪的,为何不先继承皇位再宣战呢?”  “得了吧,他有几件事是能让人猜度透的,娶的老婆名不见经传,用的算盘是方粒的,整个儿一怪人。”  “听说那方算盘是他那远嫁番国的母妃赐的。”  “那个红颜祸水啊,这次战祸不是为夺她回来而起的吗?不过暄王爷生得那般相貌,他母妃一定倾国倾城得吓人。”  “嘘!什么人?”  那士兵突闻一阵脚步落在枯草上的细碎声,立刻噤声望过去,只见夜色里走出一名脸遮灰纱,身披灰色毛裘的女子,她手举一块被月光照得刺眼的金牌,那牌匾上烫金的字眼却让那群絮叨的士兵纷纷跪下叩首。  一阵袅袅淡音从那纱巾下飘悠而出:“烦劳诸位引我进英,我要见你们主帅。”  “这……虽然你手持先皇金牌,但……我们不知你是何人,怎能让你轻易见我们主帅……”那士兵见她一身番国人打扮,甚为不放心。  “我封号为‘暄’。”  龙晓乙丢开那沾了红的白衫子,换回自己穿得舒心的墨袍,瞥了一眼窝在床上换了衣裳,睡得暖乎乎的家伙,拾手探过她的爪子的温,只见小丁端着一碗煮好的红糖水站在旁边吹着,咕哝道:  “大当家,小姐真的没事吗?小丁看到你那身袍子被小姐弄得好可怜耶。”  龙晓乙皱眉,思量道:“待天明,我与小丙就带她回城,收拾细软先去京城避一阵。”  “可是,小姐才不会听我的话呢,一定要大当家你对她吼才有用,你看她多没良心,去了京城也不知道捎封信给我们,害得贾管家天天抱着夫人的牌位哭,小丙天天抱着夫人的牌位哭,小丙天天抱着大当家的牌位,呃……不是牌位,是写着大当家名字的木板哭,我也快被他们一老一少弄疯了 ,要不是大当家从京城捎封信回来,哼,等小姐回来,就等着收龙门三尸吧。”小丁一边吹着糖水,一边捏住窝在床上睡饱饱的龙小姐的鼻头,这么许久没见,一见面就给她乱洒狗血,她还以为大当家特意抓她来这里是要吧她就地正法呢,结果,是帮这个痛经昏迷的小姐换衣裳。  “大概她在京城玩得太乐,乐不思蜀了吧。”玩出墙玩得很乐,把红杏开得灿烂无比,于是,乐不思蜀。  小丁偷瞥了一眼明显在说反话的大当家,撅起嘴,本来以为大当家当了王爷,该是比以前更有威严了,可是他却依旧允他们叫他‘大当家’,而且看到他一身葵水点缀的白衣后,她戒心大减,好奇心却飙升了起来:“大……大当家,小丁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小姐她成功了吗?”都这么久时日了,小姐就算扶不上墙,也该成功了吧?  “什么东西?”  “吃掉你呀。”  “……”  “……呜,大当家,我跟小丙赌了一个月的俸银,还把小姐交给我保管的零花钱也押上去了耶,我可是赌小姐会成功,你不要让我失望呀。”  他抿嘴从床沿起身,低睨了一眼睡得香甜的龙氏小花,转身走到将主帅帐篷卧居和议事厅一分为二的围帐边,撩起帘抬步正要走出去,却有顿在垂帘边,回身对小丁道:  “丁丫头。”  “啊?”  “及得把这月俸银和那家伙买艳本的零花钱给小丙。”  “……呜,小姐,你好没用呀!”大当家这个节骨眼儿还对她说冷笑话。  “不过,你若聪明,就跟他赌下个月的俸银。”  “咦?”输了一次,还没学乖,再上当?  “双倍。”  大当家的意思是……  “小姐小姐,你快醒呀,大当家为了帮我们赚回银两,特准你下个月吃他耶!”  “……”  他做什么要多此一举,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值钱。  不过,看在她彻底吃了苦头的分上,是该给她几分甜头了,要不然她一定又要对他嗷嗷乱叫,吠他是个只罚不赏的老爷。  ACT.74 禽兽不如的结局  龙晓乙唇挂淡笑放下围帐,一转身却见帐外跪着一名兵士,手里呈着一枚他眼熟的金牌,他将那金牌接过,身子一紧,探身问那兵士:  “她人在何处?”  “回暄王爷,在军帐外。”  “快请她进来。”  “是。”  灰纱灰裘,一身番国人打扮的暄妃被请入帅帐,她目光扫过帐内挂着的新平城平面地图,长指一挑,撩开灰裘上的绒毛,并未卸下面纱,保持着番国王宫中后妃见外人的规矩,走到那僵直的墨袍男子面前,微微一低身,竟朝他屈膝福身,他明显被这等礼数惊得一呆,脚步不稳地向后一退,就要行跪拜之礼,却被她先行拦下。  “王爷不需多礼,妾身只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便走。”  “……母妃……”  “请王爷莫为妾身动干戈,收兵回朝,妾身自当铭感五内,叩首谢恩。”  她说罢,竟真准备屈膝下去,他抬手一栏,沉声唤道:“母妃,是孩儿救驾来迟,你……”  “王爷说笑了。王爷这个二字妾身不认得,也认不起。妾身自认无福,受不住王爷一句‘母妃’。”  他抬起那与她像透了的黑眸,抿紧了唇,搁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几次三番进番国只求见母妃一面,但总是无功而返,他曾以为是番国宫廷管束严苛,如今她却能不带一人站在他的营帐内,所以说,不是她不能见他,而是她压根儿不想见他。  她并不认他这个儿子。  “为何?”他想知道缘由,十年前被流放出京,他未忘母仇。十年后,他重返京城,他未忘母冤。如今站在这与番国交界的帐内,他依旧一心要救她回去。  “因为我已不再是中土的暄妃,我不记得我在中土还留有东西没带走,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与他的儿子亦没有。你父皇拿我换粮,你以我名宣战,一个换来为百姓着想的美名,一个为拿回中土国威,倒真不愧是父子。”  “……”  “我膝下只有一子,今年七岁,尚在新平城内等我回去,我为他拼死也要护那新平城,若王爷觉得中土颜面无光,非要把我这废妃给领回去才算平了你们的怒火,拿回你们的尊严,那便把我带回去好了。我束手就擒,但求王爷高抬贵手,整军回朝。”  “母妃……你从来没有等国孩儿吗?”  “……”  “你不信孩儿会回来救你吗?孩儿从来没有认命,他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孩儿就做不到,他不敢做的事,孩儿可以做。我知晓,十年不算短,但孩儿可以等,为何母妃不同孩儿一起等?”  他不甘心,他想了多少年,算了多少年,只求再见母妃这一刻,他能救她出魔掌,但如今她却说中土才是他的魔障,她不稀罕他的奔波努力算计手段,只求他放过自己,究竟是他晚了一步,还是从头到尾,都是徒劳?  她一咬唇,白齿陷进肉里,泛起一抹浅白,显出几分痛,“……来救我?你所谓的来救我是指什么?明日开战,你杀我夫,欺我儿?你是打算这般救我吗?”  他默然了,咽下一口苦水,垂下首,看住脚下黄土,眼前之人却不想多做停留,旋身欲走,他抬头想做挽留,可话到嘴边只得吞下。  是了,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母妃有了新的家累,就如同他自己一样,牵肠挂肚,割舍不下,丢不开身,他自身尚且如此,有怎能怨她有了新的挂牵就把自己这亲生二字给忘得一干二净呢?何况,他是个害她至深的儿子,若非他无用,能躲过国库那一劫,便不会有如今这般状况。  他摸向腰间的青玉方粒算盘,被磨去了棱角的算盘珠子被他一拨,发出几丝清脆的碰撞声,引起那欲走之人的注意,她顿了脚步,慢慢回过神来,看向他腰间那眼熟的算盘,一瞬间出了神。  “……那算盘……可否请你归还于我?”  他听罢她的要求,不觉得抓紧了那唯一有母妃有联系的物品,那是他七岁时她找人特意给他制的。只因他父皇逼着学算账,让他厌恶起来所有算盘上的圆珠,他不敢想父皇抱怨,只敢对母妃吐苦水。  “少了它,王爷边不必自责,也可忘却过往,不用记得还有一名废妃遗留他国。”  “……”  她将手摊在他面前,等着他交出母子间最后的联系,不给他留一点后路,决绝得可怕。  “孩儿也有个请求。”  “什么?”  “请母妃受孩儿三叩首。”  他说罢,并不待她推辞,直接屈膝下去,墨色的袍砸在黄土上,跪地朝面前之人伏下身来。  她敛住神色,看着面前朝她缓缓叩首的他,脸稍微一转,却见那虚掩的门帘背后传来细微的啜泣声,透过那深色围帘,她看到一顶熟悉的小狗儿帽露了行藏,她微启唇,深呼一口气,对礼数行完的他伸出手去。  一把青玉算盘被卸下腰间,交到她手里。  算盘珠子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转身就走,却在行至帐门前回过头来问道:“他……可有话带给我?”  跪在原地的人一愣,复又垂下眼帘,淡淡开口道:“他说,从未忘过你。”  “……是吗?那告辞。”她说罢,重新戴上灰裘帽,抬脚跨出帐去,没入夜幕里,再不见身影。  龙晓乙深叹出一口气,跪在地上的膝盖磨出生生的痛,他自嘲地一笑,索性坐下身去,透过被推开的帐门看住那挂在半空的弦月,好似突然间他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不是轻松而是飘忽。  他正觉自己飘如青云,直升云霄月端,突觉腰间一紧,有个什么玩意拽住了他的腰带,还顺着杆儿往上爬,大有踩上他头顶的意思。  “龙氏小花,你有力气乱动了吗?”  身后的脑袋在他背脊上蹭了蹭。  “老爷,我很笨很呆又没本事,不知道要怎么宠回你,但是,我绝对不会不要你的!”  那哑然的话带上点儿哭腔,逼近他的心窝,平了他最后那点不甘,化了他最后那丝抱怨。就算全天下人都误会他,她只认得他是她老爷,就算他亲母也离他而去,她还会要他。  他侧过脸看着背后那哭花的脸,“你有在说大话。”  “我才没有!我有卖身契!”她将那张被夹在《爹爹,人家要》里的卖身契拿出来撑台面,却又生怕挽回不了自家老爷的芳心,抿住了唇,从身上偷偷摸摸地摸出一样东西,塞入他的手中,“还有……这个。”  一把很普通的木头材质的算盘,被她托在手心里递到他面前,只是那算盘珠儿颗颗方正。  她知道它没有青玉好,拔起来也不如他用惯的那把顺手,可这是用她做工的钱买的,她自己一分一分辛苦赚回来的,她日积月累攒下来的要送他的东西。这也是她的承诺,她的决心,“不要他”这种话,她绝对绝对不会再说,她不会和那个人一样把算盘拿回去,不会不认他,绝对绝对不会。  他一抬手,不是去接那把算盘,而是将她连人带算盘一并按进怀里,压在胸口,紧紧密密,不留缝隙,脸一侧,唇靠上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这家伙倒是会选时机收买人心。”趁他最没防备的时候,给他这么致命地一击,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她摆布,“算你宠回我了,等你来完月信知会我一声。”  “嗯?老爷,人家正在感动耶,你非要提月信这么煞风景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洞房了?”他垂首抵住她的额头,挑眉道。  “噗!我……我……我……这种时候我要事露出而很猥琐的样子,很不符合气场耶。”  “没关系,我习惯了。”  “……”他的意思是,她一直这么猥琐,所以,不用摆出正经的脸给他看吗?  “小姐,你这时候装什么矜持嘛,枉费我帮你留下这两件传情物,为了我们的俸银和零花钱,上呀!”  小丁从帘幕后发出一声不平的抱怨。搞什么,这种时候,偏偏小姐不便,本来,她这个月的俸银也不用输给小丙那个混蛋的,说到小丙,他去拿账目给大当家看,怎么还没有回来呀……  小丁转念正想着,却见从外头冲进来比她更煞风景的龙小丙,抓这大当家的衣袍就开始表白真心道:“大……大当家,小丙也不会不要你的,呸,不是‘也’,我只是比小姐刚好晚了一步,我其实……”  “喂,龙小丙,你够了哦,老爷是我一个人的,我要把他全部吃掉,从头到脚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你滚来啦!”  “你……你,你,你这个女人,去了京城也不见得有长进,依旧满口下流话!”  “你懂个屁呀,这叫夫妻情趣,小丁,把他拖走,不要让他觊觎我家老爷!”  “是,小姐,小丙我来搞定,你把大当家搞定,小丁就啊弥陀佛了!”  “老爷,你为什么一脸头疼地看着我们呀?哎呀,反正气氛都没有了,我们干脆先啾一个吧!”  “……”  “唔,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嘛,做什么敲我脑袋?呜,你刚刚还感动兮兮地抱着人家,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  “你不要翻白眼嘛,老爷,唉……对了……你明天还要打仗哦……呃……那我们还是不要太奔放比较好,我很善解人意吧?”  “龙氏小花,你给我滚到桌边罚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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