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天平全数倾向了他的兄弟,侧妃所出的幼子。 迦夜淡抿着茶。 听着茶肆里的平民口沫横飞的鄙责赤术,市井里充盈着期盼国王重责王子的快意。 “殊影,你看。”她的声音仍然平淡。 “毁掉一个人的名誉,是多么容易。” “赤术永远失去了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他并不愉快的道出结果,这本是他们多方筹划的场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残忍,对不对。”她一根根屈起手指,像在梳理心底的情绪。“没有别的选择,你知,我知。” 他紧紧抿住唇,不发一语。 是的,他没有别的选择,可是她有。 她本可以离开魔教,放弃为虎作伥的生活,像绯钦一样远扬,何处不可留。偏偏自甘陷于污淖,他始终难以理解。 “人轻信、愚昧、嗜血、冲动。”她轻轻吐出话语,眼睛仍望着街市。“发现一个英雄与自己所预期的不同,便愤然作色,欲除之而后快,沉浸在被骗的愤怒中无法释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我不过是伪造了一封密信,由狼干传给了倒向侧妃的近臣,其他的,都是真实。” 交战是真,和谈是真,赤术的舅舅通敌是真,然而这些真实加在一起,混以别有用心的说辞,有意无意的模糊,诱导出的答案足以毁掉一个人。 流言令智者迷惑,愚者深信,在高涨的惩戒之声前,谁还有勇气与众人相悖,去探究不一样的真相。 她轻轻叹了口气,近乎厌倦。 “明天我们谒见龟兹王。” 既然被杀的左大臣是通敌叛臣,重要性自然也大大降低。强硬派的赤术倒台,侧妃及小王子的地位瞬时倍增,与教中继续交好便成为龟兹首选。 大门,再度打开。 以无数的生命为代价。 谒见十分顺利。 伴在龟兹王身边的侧妃笑容灿烂,紧抱着怀中的幼子。 小王子不过八岁,蒙懂天真,赖在母亲身上撒娇作痴。 一枚再适合不过的棋子,供教王将强大的龟兹操控自如。 迦夜执礼如仪,将致歉与交好之意表现的得体大方。谒见完毕,他们随着内侍的引导走出。 稍后即可回转天山,迦夜仿佛也放松了一点。 廊前走过几个步履匆匆的人,忽然在看见她的一瞬定住。 “你是………” “禀大王子殿下,此乃魔教尊使,刚刚见过陛下。”内侍恭敬的回报,眼中却满是对图谋篡位者的不屑。 “魔教……尊使………?” “魔教………” “………魔教………” 男子喃喃的反复念诵,声音渐渐喑哑。 “………原来……如此……” 听着越来越奇异的话语,他心头剧震。 谁会想到。 马队的首领,那个英挺深沉的青年,竟然是赤术王子。 迦夜的脸白如纸,姿势不易觉察的变换了下,他知道她已在全神戒备。 “你是魔教的使者。”赤术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直的盯着迦夜,瞳孔仿佛在燃烧。“尊使前日在战境出现,又匆匆赶至龟兹。” “想来真是一路辛苦。”男子的话里有浓浓的讥讽。额上青筋隐现,极力抑制住杀人的冲动,俯身逼视着瘦小的女孩。 “为了我赤术一人,何其有幸。” “王子........过谦了。”迦夜镇定下来,回望对方。“早闻殿下是龟兹栋梁,本教怎敢小视。” 男子蓦然爆出一阵大笑,无限愤怒不甘。惊得内侍都退开了几步, “好一个魔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西域诸国尽在掌中,委实令赤术叹服,败在这样的对手之下,夫复何言。” “殿下豪迈慷慨,迦夜佩服。”她毫无表情的说着客套辞令。 “那个孩子?也是你的计谋之一?” 静了许久,迦夜极慢的回答。“那是村里的幸存者,与本教无关,殿下一查即知。” “能得到尊使垂注,怎会是无关之人,赤术确该仔细彻查。” 苍白的脸激红,她挺直背脊仰视,第一次呈现出如刀的尖锐。 “那孩子是龟兹人,我仅是路过。殿下若是男人,就别拿自己的同族来惩敌。” 男子瞬间失去了理智,低吼一声,手指已将扼住细颈。 一线寒光闪过,而后才有出鞘的轻响。 赤术踉跄退后,颊上一道伤口缓缓渗出鲜血,一直不言不动的俊美少年执剑护在迦夜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请殿下冷静,勿要失了礼数。”冰寒的话语隐然威胁。 身后的女孩眉目都不曾动一下,淡淡的瞥了一眼径自而去。 对峙了半晌,少年收剑紧随其后,留下各色异样的目光。 “是我失算了。”拢起宽袖,迦夜秀眉紧蹙。 “赤术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他静默了半晌。“那个孩子的命运不是我们所能掌握。” 就算时光倒流又能如何。 带回天山?只会让战奴营里多一条冤魂。留在村落?根本不可能存活。迦夜当时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如果那个人不是赤术,如果不是出宫时乍然遇见,让身处困境的王子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因果........ 她深深的叹息。不知到底算什么样的运气,竟然三度遇上了此行暗算的目标。 “或许我不该激怒他。” “与此无关。” “说的对,他想杀我可不是因为那一句话。” 是对她所做的林林总总,无法控制的恨意,从心高气傲的王室骄子变为卖国谋利的罪人,千夫所指,万人斥骂,唾手可得的一切化为梦幻泡影,怎可能不恨。 风有些冷,她抱紧了双臂。 “收拾东西吧,明日回教。” “龟兹王的宴请安排和官员会面?”他并不意外。 “推了它。”迦夜意兴阑珊。“随你找什么借口。” “赤术未必会善罢甘休。” 她点点头,认同他的推断。“肯定安排人在路上截杀。” “等一阵再走会较为稳妥,不出十日,龟兹王自会剥其军权,禁足于宫内。”短期回程遇袭的可能性太大,他不甚赞同。 “不错,可惜我不想拖延。”迦夜垂下睫,掩住了眸光,“必须尽快出发,赶回天山。” “未免冒险。” “势在必行。” “理由是?”迦夜的意志相当坚决,他疑惑不解。 “出行时间比我预计的长得多,雅丽丝在教内,还是早日回山的好。”沉默半晌,她给了个答案。 “她........”不用问,这般暗间落入教王手中,必定是凄惨无比。教中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大概是想到了同一处,迦夜也不再出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唯一庆幸的不过是今日尚安,孰知明日如何。 入彀 眨了眨眼,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十分艰难。 额角抽痛,连带身体沉重无比。 勉强睁开眼,一切变得忽近忽远,模糊不已,良久才转为清晰的影像。 阴暗的室内,壁上的油灯映出微弱的光,随着火苗跳跃明灭不定。 四壁都是坚硬的巨石所砌,中间生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炽,插着几根粗励的铁条,墙上挂着数种刑具,也许是年久,沾着不少脏污,颜色暗沉。 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悬吊在空中,零乱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动不动。 那是........迦夜! 一念及此,立刻想跳起来,手脚立时拉紧。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四肢,将他固定在室内一角。手足挣动之际完全使不出力,只听见铁链拖动的哗响。 他大口喘息,回忆着此前的印象。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怎么会突然至此。 龟兹国主的侧妃,密召他们入宫。迦夜虽不耐,仍是随着宣召的马车去了。 内侍将他们引至一间极安静的花厅。 侧妃迟迟未至,迦夜刚抿了半口茶,猝然色变。 “走!” 腾身而起的时候已来不及。 轧轧的机构声忽起,门窗瞬时落下了坚厚的铁板,封闭了所有出入的途径。迦夜的短剑仅在板上留下了一道浅痕。 他展动身形,飞上横梁,彩绘精描的藻井下居然是精钢为顶,看似普通的粉壁内里是极厚的青石,门窗闭锁,便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牢笼。 “百炼钢,销金石........” 连连斩了几剑,除了印痕略深以外徒劳无功,迦夜恨恨的低咒。 “好一个赤术。” 敢冒大不韪在深宫里直接下手,看来是完全不顾后果。明知无用,他仍提起摊在一旁的内侍逼问。“机关在哪里!” 内侍抖成一团,脸如土色,只听见牙齿嗑嗑直响。 “说!” 雪亮的长剑架在颈上,割破了一层浮皮,内侍勉强挤出声音。 “回........回........尊使....小....小人不知........” “说清楚!” “此........此地........此地只能从外部打开...小人........实在........” “这是什么地方。”确定没有出路,迦夜趋近冷冷的探问。 “........这........这里........恐怕........恐怕是先代....国主擒凶平乱的........困龙阁........小人....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受命........带二位尊使过来....等候........”感觉喉间的压力越来越重,寒气逼人,内侍抖如筛糠,眼泪霎时流下来,若不是被拎着,必定已瘫在地上。 百余年前的龟兹前曾有一名位高权重的武将,作恶多端,擅杀朝臣,因其执掌兵权又膂力过人,国主都奈何不得。最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趁其领兵在外,以秘法打造了一座绝境之室,方才将其诱入擒下处死。此后因其室空悬无用,多年来传闻已被废弃拆解,成为王室密辛,来往内侍近卫无数,谁也不曾想到一间普通花厅藏有这般玄机。 听完了内侍语不成声的讲述,两人对望一眼,俱看到了绝望之色。 寂静的室内,只听见内侍的抽泣。 他的手心遍布冷汗,迦夜强自镇定下来思索了半晌,忽然扬声。 “赤术。” “我知道你在听。” “你想报复,就当面划下道,要杀要剐我都接着。” “堂堂一国王子,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别让我小瞧了你们龟兹人。” 话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一切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忽然有咝咝的声音传出,有如无形的溪流蜒伸,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屏息良久全无动静,龟息法也有其局限,眼神渐渐焕散起来,不可遏制的坠入沉沉的黑暗。 再度醒来,即已如此。 长发动了一下,迦夜也醒了过来,用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的处境。 粗重的铁链自腰间缚住了双臂,将整个人吊在半空,束缚的气血不畅,素白的脸涨红,乍看倒像是女儿羞涩之态。 这个姿势要比他难受得多。 迦夜一语不发,不知吊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脸,迅速丢过一个眼色。 走进来的果然是赤术。 脸上犹挂着微笑,看上去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拔得通明。 “此间密室专为尊使所设,可觉尚好?” 迦夜没有回答,赤术踱至她跟前,殷勤探问。 “可是有些头痛?青珈散的药力是重了些,敝国不擅武力,若非如此怕留不住尊使。” “青珈散........”迦夜的声音微沙,异于平日的清冷。“殿下真是看得起,居然用了这么珍贵的药。” “对魔教的专使,自然不能吝啬。”赤术看着她的脸,相当愉悦。“虽说青珈散足以让人散功乏力,但对你........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心如罗刹笑杀人........四使中专掌三十六国的雪使,迦夜。” 他一字字揭破,扬眉冷问。“你可还记得此人?” 迦夜抬首看了看他所指的一名护卫,眼皮蓦的一跳。 “沙瓦里?” “想不到雪使还记得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赤术轻轻鼓掌。“听说你因莎车一役荣升四使之列,容貌竟分毫未变,倒真像妖魔之身。劳动雪使下山的机会寥寥无已,赤术实在荣幸之至。” 她的脸微微发青,却没有问。 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 “当年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男人狠狠的咒骂,“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龙牢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沙瓦那,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莎车,却........”男人恨恨的咬住了牙,咯咯直响。殿前的一幕有如恶梦,数年来无日惑忘。 “难得请到上位魔使,该如何款待?”赤术不无恶意的挑问。“把你的头呈给天山?出师未捷身先死,教王想必也会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她呼吸不畅,嘴唇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么。” “恕我愚昧。”他很有耐心的询问。“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途可言?” 她低低的喘了几口气。 “你杀了我,魔教自有更厉害的人接手。丧使之仇岂容善了,殿下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为陛下想想?” “眼下身背污名成为众矢之的,仅是过眼云烟,以殿下的地位声势绝不致死。忍过一时,事后寻机与疏勒交好借兵,不出几年即可吞并姑墨,再逼使狼干道出教中设局,洗脱冤屈,龟兹的王位便成囊中之物........” 密室静如墓穴,细弱的声音低诉,久悬让气息不稳,时而杂着轻喘。惊心动魄的王权翻覆被她说来易如反掌。“我不过阻隔数年,殿下若是激于义愤处置失当,必自酿终身之憾。” 静了半晌,赤术若有所思,看她的目光也变了些。 “果然是智计百出,输在你手上倒也不冤。” “殿下若是只为解气,重笞迦夜也无妨,迦夜自知有愧于殿下受之无怨,但若是毁形伤骸绝命于龟兹........恐怕是铜兵铁阵也难挡教王敕令。” “好心计,好辞锋。”他颔首赞赏,剑眉微轩。“前一刻我还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现下却心有戚戚,一介女子能有如此本领,我还是首见。” 听着夸奖,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赤术深沉多智,这些道理,他冷静下来必能想到。但在内苑使困龙阁擅捕魔教使者,无异于往龟兹王的怒火上添了一桶沸油,事发后下场堪虞。换成一不做二不休的毁尸灭迹倒来得更合算。言语能打动他的毕竟有限。 报复 “像你这样的人,杀了确实有点可惜。”他挑起秀小的下颔,观察着她的脸,粗糙的指肚微微摩过粉颊,停在柔嫩的唇。 “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留在身边做女奴如何。” 她极力忍住别开脸的欲望。“只怕殿下消受不起。” “那倒是。”他没有发怒,认同的点点头。“纵然拔了刺还是太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我的命。” “杀之不详。可你害我至此,总得给点惩罚。”他踱开几步,拾起丢在一旁的短剑,剑在暗室仍泛着清光,寒意侵人。 伸指一弹,轻亮的龙吟在密室回荡,久久不绝。 “用你的剑在脸上刻点记号,可好?”寒芒逼至眉睫,剑锋缓缓的自额际比过。 “能令殿下消气,随意刻划又有何妨。”迦夜镇定如常,对咫尺间的威胁全不在意。 “雪使当真不为所动?我都觉得如此容颜毁了甚是可惜。”倒不是说笑,赤术的眼中确有惋惜之意,剑却直直划落下来。 颊上寒气一凛,迦夜眼睛都没眨一下。 “殿下!” 再忍不住,顾不得迦夜的禁令,被缚在壁角的少年扬声,止住了赤术的手。 “密信是我所拟,字迹是我所摹,印章也是我仿制刻好。殿下若要惩处,我首当其冲,甘愿承受,勿要对一介女流动刑。” “殊影!”虽是厉喝,却因气息衰竭而减了力道,迦夜禁不住呛咳起来。 赤术走到他身前,剑尖托起下颔,直指咽喉。 “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昨日的一剑之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脚狠狠踩住右手腕,几乎听到骨头裂响。 冷汗瞬时从额上渗出,少年苍白了脸一语不发。 “原来那封密信是你所造,我该怎么赏你?” 话音未落,剑尖叮的一响,清亮的剑身透过掌心深深刺入地面,生生将右手钉在了地上。 一阵咳呛过后,迦夜终于能开口说话。 “殿下实在是………失当,他是我的影卫,凡事都听命于我,仅仅是一具傀儡……不责其主反责其奴,便是殿下的处事之道么?” 赤术略为诧异,“你对这个奴仆倒是挺回护,莫非他的命比你的脸更重要?”看少年忍痛挣扎着要说话,一脚踢上了麻哑二穴。 殊影无法出言,她倒是微微放下了心。 “迦夜………整日刀头舔血,生死荣辱早置之度外,若是能平息殿下怒火,区区皮相何足挂齿。” “雪使言辞大方,且容我试试是否真个如此。”他邪邪一笑,从侍从手中取过长鞭,随手一展,鞭影刷的自她身边掠过,扯下了一缕黑发。 迦夜神色不动。“久闻龟兹人擅马术,殿下果然好鞭法。” “我也知道怎样的鞭打足以令人只求速死。”取过鞭梢带回的黑发,他在指际把玩,轻嗅着发香。“若你肯唱歌,我可以不用那种方法。” 一阙歌迷失了心神,让他一错再错,无意中放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尽管恨极,却不自主的一再回想天籁般的清音,梦萦难忘。 “迦夜只会杀人,何必强人所难。” “那日废墟里的歌,我想再听一遍。” “殿下说笑了,那是亡者之歌,怎能为生者而唱。” “我要听。”他挑起眉,一字一句。 “恕难从命。”她连敷衍都懒了,干脆垂下眼。 赤术被激起了怒火,再不留手,一鞭接一鞭的抽下来。 十余鞭之后,白衣已被抽得破碎,渐渐浸出鲜血。 迦夜一声不吭,鞭子抽得更凶。 所有人看着长鞭呼啸,她无法控制的轻颤,痛得冷汗滚落了衣襟。 “………殿下………”鞭影的间隙,她出言轻唤。 赤术停下手,冷酷而无情。“想求饶了?” 迦夜垂着头,汗和血一滴滴坠落地面。 “只是……..想请…….殿下把我放下来再打。”喑弱的声音有气无力。“铁索勒得太紧……再吊下去,恐怕殿下还未解气,我已经死了。” 静窒了半晌,赤术忽然笑起来,目光奇异。 “好,我如你所愿。” “殿下!”沙瓦那不甚赞同。“此女狡诈阴毒,莫要中了诡计。” “你不是说中了青珈散的人武功尽失,连幼童都不如?怕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以吊起来稳妥………”赤术挥挥手,打住了他的话头。 “不用再说,我有分寸,放她下来。” 铁链叮呤连响,机械转动,她被缓缓放落地面,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成一团。两个侍卫过来解掉了绑在腰臂的铁索。 尽管痛楚依旧,呼吸慢慢顺畅起来,她动了动几乎僵掉的手指,还好尚有反应。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赤术的脸在火光下阴晴不定,竟似有些遗憾。“若非手段过于阴险毒辣,为虎作伥,以你的才智做一国夫人又有何难。” “阴险毒辣?”她忍不住低笑,又痛得咝咝抽冷气。“别人尚可如此指责,殿下………” “我又如何。” “与疏勒合谋骗姑墨国民遍植石榴,人为制造灾患;谴马队劫掠于外,断其商道行旅;以美人之计送入死间;借魔教之手诛灭亲舅;独揽兵权,攻姑墨而为王位铺路……..殿下谋略之深,迦夜自愧不如。” “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休将殿下与你相提并论。”沙瓦那怒喝,提起黑发重重掴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颊瞬时麻木。 脆响过后,雪白的肌肤浮出深红的指印,脸很小,指印足足占了半张脸。 舔了舔创破的嘴角,迦夜语气依旧,黑瞳不掩讥讽。 “我杀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生存;殿下杀人却是因着野心权欲。死在我手下的可说无辜,死在殿下手中的就罪有应得?战事一开,你所杀的何止百倍于我。” “好........说的好。” 赤术俯下身,替她擦去唇际的血,目光沉沉。 “我有相惜之意,怎奈各有襟怀,若是你能从沙瓦那手中撑下来,我再领教你的利齿。” 言毕,他站起身,转向一旁的男子。 “我答应过把人交给你处置,现在她是你的了。”微一迟疑,他又附在耳畔加了一句。“留下她的命,我还有用。” “多谢殿下。”男子的眼一瞬间红起来,犹如野兽。 赤术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咽下话语,转身出室。 并无报复的快意,倒有些难以言说的惋惜。 思及现状,眼神又冷下来,隐约的一丝不忍转眼被寒风吹散。 翻覆 室内静得可怕。 沙瓦那用足尖挑起她的脸,俯瞰着全身被冷汗浸透的女孩。 “你还有什么话说?” 迦夜摇摇头,似已下定决心不浪费半分力气。 “尊贵高傲的雪使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啧啧称奇,环视周围的侍卫。“列位说说怎么侍候她。” 几名男子哄笑起来,猥亵的笑容说不出的暧昧。 “我倒是想......端看沙瓦那大人成不成全。”离得最近的侍卫开口,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淫意。 “不嫌小了点?”沙瓦那闲闲的调侃。 “脸蛋好就行,还没玩过这么标致的妞。”另一个侍卫走近,放肆的打量,仿佛地下的人已经全然□。 “天山上的雪使,你们不怕?” 一瞬间的犹豫,又被急色占满心头。 “谁会知道,殿下难道还会让她活着出去么。”众人哗然而笑,沙瓦那也笑起来,性急的侍卫开始动手去撕扯迦夜的衣服。 他抱臂冷眼旁观,“等等,你们不嫌脏么,她身上可都是血。” “依大人的意思?”听出他别有用意,一名侍卫止住了同伴的猴急。 “看雪使一身血一身汗,多么难看,何不弄桶盐水给她洗一洗?”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样重的鞭伤,盐水一激只怕得去半条命。愣了片刻,沙瓦那阴恻恻的开口。 “列位心疼了?” “就按大人说的办。”领头的侍卫赶紧指挥同伴依令行事。 顷刻,一桶温热的盐水便已备好。 迦夜一直不曾说话,紧紧的蜷伏在地面。 当整桶水泼上身,终是忍不住痛得打滚。 盐水混着血从身上淌下来,密室中只听见翻滚的声响。她缩成一团,像是抑不住痉挛,大口大口吸气,痛到极处却没有半点声音。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颊上,脸上全是水,惨白如霜。 良久才停止滚动,身子不停的颤抖。 沙瓦那一脚踩住她,残忍而快意。 “滋味如何?可抵得过你一刀斩人头?” 迦夜只作未闻。 他不甘心,渐渐施力,一点点重压,压得她像虾一样蜷起来犹不肯停。 连周围的侍卫都不禁色变,上前劝阻。 “大人小心,再这样下去可是要当场身亡了。” 他停了许久才移开脚,看着她嘴角沁出血丝,忽然笑笑。 “现在轮到列位了,请务必尽兴。” 密闭的室内响起了衣裳撕裂的声音。 几双黝黑的手从不同角度撕扯着女孩的衣服,她吃力的蠕动,徒劳的闪避,在脏污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湿湿的印痕。 雪白的胴体迅速呈现,单薄的肩,柔软的腰,微微贲起的胸,幼细而纤长的腿,毫无阻碍的暴露在众人眼前,赤红的鞭痕遍布,更是刺激了欲望。 几人忍不住俯首啃啮,在柔滑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处处印痕,肆意抚摸着光裸的身体,如一群恶兽围住饕餮的盛宴。 迦夜死咬着唇,无力的手在空中摸索,仿佛想找到什么支撑的东西,忽然身子一僵。盲目的手无意摸入了身后的火盆,空气顿时生起一股皮肉烧灼的焦臭,尽管及时缩手,仍是炙伤了一大片。 沙瓦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个粗壮的男子围拢瘦小的女孩,有人从背后揉弄,有人伏在胸前,还有人拔开她的腿试图进一步侵犯,房间充斥着粗喘和舔拭之声。 自眼睁睁的看兄长被杀后,这一幕他已期待了太久。 无意瞥见墙角的人,狂怒的眼在暗处仿佛要择人而噬,却碍于穴道被制一动不能动,亮得逼人的眼瞳如狼一般血红,充满了恨意。 瞧着似曾相识的眼神,他笑起来,终于有人与当年的他同样感受。 对方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转成了惊愕。 惊愕…………? 他回过头,粗喘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女孩费力的拔开放纵的手,推开伏在胸前的头颅,那些色欲薰心的男人无声无息的软倒,全无一丝反抗。 她艰难的跪起来,捡起侍卫丢在一旁的剑,狠狠的剁下去。 一剑又一剑,斩得鲜血飞溅。 □的人,纤小的手,用尽了力气砍下去。 那些侍卫恐惧至极,如帖板上的肉一般无法反抗,眼睁睁看利刃割裂身体。刺、戳、劈、斫,剑剑入肉,血迅速从肢体上涌出,腥气弥漫了一室。 他目瞪口呆,想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使不出一丝力,颓然倚着柱子滑下地,连声音都消失。 只有利剑斩在人肉上的钝响。 女孩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溅着鲜血,漠然冰冷,像索人性命的恶鬼。 美到极处,也狠到极处。 扯下布幔裹住身体,她吃力的爬近受制的人,拔下将他钉在地上的短剑。 纤手取下头上的发簪,看似普通的牙簪竟是中空。她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入他的唇,又取出一枚银针,刺入相应的穴道缓缓转动,很快便闻得锁链叮当。 她咳了咳,忍下了一口血。 从沙瓦那怀里搜出几个药瓶,一一嗅过,挑出一瓶自己服了一粒,又掷给已能坐起来的少年。 随着斩断铁镣的脆响,彻底的绝望袭上心头。 清丽而沾血的脸在火光下美如罗刹,单手执起滴血的剑。 “你输了。” 这是他听见唯一的声音。 一剑劈过,干脆利落的斩下了他的头。 头颅滚落到地上的同时,女孩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的跪倒。不等触地,被人从身后扶住打横抱起。 转瞬掠出了一地血腥的秘室。 外面已是深夜,不知被禁了多久。 仍是王宫之内,位置极偏,出了苑门已是密林。 黑暗中看不清方向,他凭着本能纵跃,在林间穿行。 奔波许久,怀里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温度也越来越低。 胸口的衣襟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迦夜的手指向林间的一方。 他依着所指的方向奔过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清晰,月光下露出一线银白。一弯山泉从峭壁挂落,汇成了小小的幽潭。 他在潭边停下,迦夜蓦然挣动下来,蹒跚的走近水边。 “迦夜!” “闪开!”她厉声喝斥,从未有过的暴戾,打开他拦阻的手臂。“你给我滚远一点。” 他定在当堂,看她走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擦洗细瘦的身体。累累的伤口再度渗出鲜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带着憎恨毫不留情的清洗一遍又一遍。 明亮的月夜,莹白如玉的身体上遍布伤痕,有如暗红色的藤蔓攀附全身,妖美而诡异。 深秋的西疆,水面还漂着薄冰。 他忍了又忍,终忍不住,跳进水中扯着她上岸。 “滚开!”她用力挣脱。他死死拖住她,不让她再触到寒彻入骨的水。疯狂的厮扭中,她使尽力气的扇过一掌。 “滚!” 清脆的耳光落在了脸上。 他本可以躲开,却生受了重掴,紧紧抱住怀里瘦小的身躯不放。 心,像有千万把刀在刮。 迦夜身上有无数的伤。 交错的鞭痕,铁链的勒痕,脸上的掌印,指际的炙伤,胁间被踩的足痕,最刺眼的,是遍布的咬啮淤紫。 他一点点上药,昏迷中她才会呻吟出声。 唇已被她咬得溃烂,辗转忍耐到极限,才换来了一线生机。 藏在指缝中的毒药,经火焚而生效。 此刻在魔教暗间的密宅,她沉沉昏睡过去,眉间犹自紧蹙。 除了上药,他全然无能。 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逃出生天。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 床边的人静静凝望着沉睡的女孩,忽然将脸埋入掌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不可遏制的发抖,难以消退心底无尽的耻辱。 破敌 迦夜的额头很烫。 被踩断的肋骨引起了高烧,一直不曾醒。像被恶梦魇住,昏沉中仍在翻动。 他不停的更换冰冷的布巾敷额,压住她的手脚以免自伤。 她低低的痛吟,口齿不清的呢喃,衰弱到极点。 漫长的昏迷中,偶尔她会睁开眼,看着他替她一点点拭汗。 他以为她醒过来,朦胧的目光却又不似。 迷茫的看着他,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淮衣……” 仿佛确定了是臆想中的人,变得格外温驯,软软依进他怀里,婴儿般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孩子气的娇痴。 黑黑的眸子湿润氤氲,像是随时会滴水。 从未有过的软弱。 她醒的时候,一时恍惚。 帘幕低垂,光景暗淡,温暖而舒适。 厚软的丝被覆在身上,素雅的帐边绣着西域特有的花纹。 案上的一盆热水散发白雾,温烫着药碗,一旁散落着药棉布带,各类盛装伤药的瓷瓶在微弱的烛光下仿如莹玉。 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 背抵着坚实的胸膛,持续的热力正从那里来。 双手揽在腰上,压住她的臂,小心的躲过了伤口。 俊美的脸正在沉睡,轻易可以窥出连日未休所致的疲倦。 长睫下有浓浓的阴影,憔悴不堪。 深遂的眼紧闭。 再度睁开的时候,大概又是坚冷如石。 曾经清晰可见的挣扎,动摇,愤怒,疑惑都已无影无踪。 他越来越像一个无情的杀手,也越像………她。 目光移过一寸寸轮廓,复杂晦涩。 这是她想要的改变,却又不是所愿见的结果。 必须………要快。 不然……他………再也回不去。 他和她不同。 他还有机会,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想摸一摸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动了动指尖又放弃。 被人拥住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 但………不坏。 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意志,靠在温热的胸膛,沉沉睡去。 药效极佳,鞭伤很快收口。 看来可怕的创伤大多停在表面,麻烦的是折断的肋骨,吸气仍感觉到疼痛。 “今天是什么日子?”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她默默盘算许久。 “三天内我们启程回教。” “你的伤太重,还不能动。”他诧异的看了一眼,不明白她的固执。 “无碍骑马,我会小心。” “你知道我指的不光是骑马。”还有极可能遭遇的拦堵追杀。 躲在这里期间,赤术已借搜捕逃犯之名全城盘查过数次。 她细细的看自己的手,灼伤的手指仍然通红。 “无妨,恢复了功力我便有把握。”她淡淡的笑了笑。“再说不是还有你。” 他沉默不语。 既担心无法护她周全,又挂虑她的伤势。 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情形下长途跋涉绝非理智。 “你确定?”他没有再问下去。 “嗯。” “那我去安排。” “等一下。”她止住准备离去的人,示意他趋近。 他不明所以,放在背后的右手忽然被她强行牵出。 利剑穿透的创口已红肿溃烂。 “你的手,为什么不上药。” 他一言不发。 她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瓷瓶,轻轻洒上药粉,又以干净的布巾包扎整齐。 “用不着自责。”她垂着头,只看见浓密的睫毛如扇影。 “当时必须有一个人保存体力,赤术恨的是我,横竖躲不过拷打。” “再说我杀人无数,也算是罪有应得。” “你不过是受命,无须多想。” “那一巴掌是我迁怒…………对不起。” 平淡的话语到最后,他再无法沉默。“为什么要道歉,无能的人是我。” “我是你的主人……” “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外形稚弱的孩子,却回护他。 “别被我的外表骗了。”她了然的轻笑,微微叹息。“我已经十七岁,早就成年。” 阅尽沧桑,看淡生死,从来就不是孩童。 “魔教只尊重强者,无关男女。不可能是女人就宽容,软弱只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媚园里多的是。” “我宁可做妖魔,也不愿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孤傲的神色一闪而逝。她放下手,冷冷的吩咐。 “去吧,尽快把伤养好,否则能不能回天山犹是未定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