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千冥所指的风云为何。” 迦夜象征性的笑了一下。 倒也没有卖关子,男子大方吐实。“左使率枭长老獍长老逆谋犯上,作乱于殿前。” “好一帮大胆无知的贼子,想来是蚍浮撼树不自量力。”迦夜神色不动,淡淡的斥责。“教王岂是这帮肖小可以望项。” “确实愚蠢,却也不能小视。毕竟左使在教多年,党羽众多。” “有右使及夔长老在,又有千冥率七杀相佐,料也翻不起大浪。” “按说确实如此,可谁料到左使丧心病狂,居然煽动了淬锋营,那帮鼠辈闹起来倒是让人头疼。” “淬锋营........迦夜终于微微色变。“那不是夔长老的........” “夔长老治下不力,疏于警戒,蹈此大乱,纵然全力格杀了多位叛党也难赎其罪。” “教王可有受惊?” “教王早有明见,着绯钦紫夙护卫内殿,本当无事。”他笑容似带三分狡黠。“结果绯钦竟然借内乱之机叛教而出,弑杀组措手不及,被左使攻入正殿,险些惊了教王。” “那时千冥处于何地?” “说来惭愧,我与夔长老合力击杀枭獍两位长老,未及□。” “右使安在?” “右使率弑杀组迎击乱贼,虽然力毙左使,却也身受重伤,眼下仅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迦夜沉默良久,“想不到左使阴谋竟然如此险恶。” “迦夜奔波一路风尘,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男子俯首探近,未近身她已飘然退开。 “多谢千冥好意,待我先向教王问安。” “教王还在歇息,目前只留紫夙于殿内,其余人等一律等候通传。”他无趣的扬扬眉,不怀好意的轻笑。 “教王喻旨,概莫能外,自然也包括你。” 左右二使互拼,三大长老齐坠,淬锋营与弑杀组白刃相见。 数日之间,教中内斗变幻至此,怎不教人惊心动魄。 他极担心九微。 大变之中处境如何,实在令人牵挂。 那日眉目飞扬的少年可还安然? 直到看见熟悉的笑脸,他才放下了久悬的心。 “你可还好?”仔细审视少年的模样,除了手臂处有包扎的痕迹外一切正常。 “命还在,受了点轻伤,这种程度我已经很庆幸。”九微嬉皮笑脸的带过,毫不在意。“倒是听说你和迦夜去了莎车,真是不敢相信。” “当日果真如此凶险?你未免太冒险。”他忍不住微责。 “还好,不博一把哪有出头之日。”九微笑嘻嘻的揽住他的肩。“至少现在证明我押对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死伤如此之重?” 九微惫懒的坐下,拍拍身边的草皮,“坐下来听我说。” “这事的起因是千冥密告教王,言左使有欺瞒擅专之罪,私下将西域各国贡献的奇珍据为已有,又收取疏勒等国的重贿,为其在教王前粉饰开脱。其实这事教中上下大多知晓,只是左使行事滴水不漏,难有实据。不知这次千冥抓到了什么把柄,竟然让教王侧目,召獍长老急急回教探问,结果惊动了左使铤而走险,为免教王翻脸彻查,索性勾结獍枭两位长老一同谋反。” 他微吁了一口气,踢了踢草皮,带出一截折断的剑刃,翻卷的刃口上残留着紫黑的血渍。“七杀都是人精,大多猜出了端倪。教王每隔三年的闭关修习更是左使的绝佳机会。如迦夜一般明哲保身的便借机远遁,避开冲突。另外如千冥紫夙则全力支持教王,以求平乱之后能趁权力空虚之时更进一步。再有就是绯钦般借内乱无力追缉之时叛教逃亡,还有........”他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不出的神秘。“还有三个不够机灵的,在左使和长老的逆谋中不慎身亡。” “不慎........谁下的手?”思索了片刻,一个人渐渐浮上心头,“千冥?” “聪明。”九微赞叹的看着他。“居然这么快猜出来。” “只有他得利。” “没错。”九微弹弹指。“整件事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如果不是他暗中挑动淬锋营哗变,未必会死那么多人。” “挑起哗变........夔长老便无法翻身,尽管他对教王忠心耿耿,连带也会削弱右使的声威........好个一石二鸟。” “而且内乱越盛他越容易排除异已,淬锋营全灭,弑杀组重创,他与紫夙功劳最大,必定受教王倚重。”九微甩出断刃,惊得飞鸟乍开在树间乱窜。“这次左右使和三大长老覆顶,七杀又去其四,连老天都在帮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这般顺利,眼下只差教王正式任命为新使,他便能顺理成章的执掌大权。” “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身份?” “弑杀组的精英折损不少,我是护教时最勇猛的一个,怎么说也能晋升七杀之列,还算是值得吧。”他些许自嘲的调侃。“在千冥看来我只是小角色,完全无需留意,想必也不会阻挠。” 短短一年成为七杀,本身就足以令人侧目,付出的血汗更不必言说。九微的脸上并无沉重,一派轻松自在,他却禁不住暗叹。 “迦夜会怎样?似乎已被排挤在外。” “她?你放心,这次莎车国的任务棘手,完成得如此漂亮,必定少不了功劳。若非仗恃于此,她怎么会在紧要关头离教远行。” “听千冥的口气像胜券在握。” “那倒是,至少未来的地位会凌驾于迦夜之上,加上紫夙的臂助,压制迦夜只是时日问题。” “迦夜为什么远行,她没有野心?” “谁知在盘算什么,七杀之中她最为低调,素来不露锋芒。”少年衔起一根草茎,望着远方的浮云。“不过这样下去她迟早被千冥拖上床,我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你是说........” “教中谁都知道,大概迦夜心里也有数,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她只是个………”他有点说不下去。 任是何等冷静可怕,仍是垂髫幼女,还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那个男人可不这么想。”见他表情异样,九微失笑。“平心而论,虽说小了点,迦夜的相貌也确是教中数一数二,无怪他垂涎。” 想起雪白的素颜,他一时默然。 “你担心她?” “没。”仅仅是觉得........有些可怜。 纵是那般强悍犀利,终究抵不过残忍的现实。 玩味着他的表情,九微挑起眉。 “殊影,看你这样,我倒是有点相信教中的流言了。” “流言?”他莫名其妙的横视一眼,搞不清伙伴的调笑从何而来。 “就是关于你和迦夜。” “我和她?” “她为什么突然带你去莎车。” “那是因为........”话语狼狈的顿住,那样的耻辱教他如何说得出。 “离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避的撇开眼,九微却是兴致高涨,十分八卦的涎着脸追问。 “没什么........我怎知道她怎么想。”他没好气的敷衍,一掌推开九微忤过来的脸。 “你们真的........?”面孔被挤得变形,九微兀自笑得暖昧无比。 他截口打断。“影卫本来就是协助同行,一起出门有什么奇怪。” “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九微岂容他轻易带过,不依不饶的探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天晚上........” “晚上?”他愕然转过脸。 “听说你衣服被她撕得稀烂........” 他的脸蓦然烧烫。 “据说还是在室外,看不出她居然这么主动,我本以为她完全不解男女之事才对你置之不理,想来是走眼了,都怪你这张脸太勾人了,连清心寡欲的迦夜都........” 一手勒住喋喋不休的嘴,俊颜乍红乍白,又窘又怒的低声斥责。“你在乱说什么,哪有这回事。” 极力挣了半天,终于从他臂中挣脱,九微喘了半天,翻了个白眼。“差点被你憋死,没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谁教你说一堆无中生有的昏话。” “别怪我乱猜,你和她的变化确实奇怪。我本以为是传言,你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她若真以势相强你肯定受不了,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毁了自己,可今天你对她却........”九微迷惑的挠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罢一席话,他静了下来。 “九微。” “嗯?” “其实我........非常无能吧。” “什么意思?”突然跳转话题,九微愣神,不明所以。 “在你看来,我有可能逃回中原么?” 寂静了半晌,只听见草叶间的虫鸣沙沙。 “几乎不可能,对吧。”他平静的笑笑。“内力被禁又服了赤丸,加上地位受制,根本无法逃走。”他放松身体,靠上背后的大树,像是自言自语。“我曾想尽量自保,等待万一的机会,只要能活下去........却连自己的处境都没认清。” 九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只小小的白蝶不知怎的撞入了蛛网,被密密层层的蛛丝裹住,翅膀犹在微颤,却已无力挣动,眼看将成为别人的美食。 “若非遇见你,我未必能挨到今天。” “怎么突然说这些。” “那天晚上不是迦夜,是枭长老。” 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你提醒过我的。” 九微一僵,忆起枭长老垂死的脸,眼神渐渐阴冷。早知如此,那一刀该扎得更狠些。 “是她救了我。”垂下眼掩住不为人知的情绪。“虽然她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 “殊影........”九微不知该说什么。 “我会让自己变强。”抬起头,目光深处隐隐有寒芒闪动。“尽量更有利用的价值,这样对我,对你,对她,都更好。” “你变了。” 寂静良久,九微笑了。虽不清楚是怎样刺激到了他,却不由得叹许。 “这样,很好。” 四使 千冥跪在地上,作声不得。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捺住愤怒欲狂,强自低下头。 玉座上的教王淡淡的微笑,俯视着大殿上跪倒的四人。无数教众如水银铺泻,密密的伏在殿外叩拜,聆听教王自内乱平定后的首度喻旨。 “.........废左右二使、三长老之谓。改立四使,辖教众,佐教王.........” “.........千冥平乱功勋卓著运筹得当,赐号风使,司掌教中事务。” “.........紫夙于乱中拱卫内殿护法有功,赐号花使,执掌教中刑律,赏罚分明不得有误。” “.........迦夜出使莎车远扬教威,赐号雪使,司三十六国通传交涉一应往来。” “.........九微率弑杀组平逆,身先士卒勇猛过人,赐号月使,执掌淬锋弑杀两营之新手训诫。 “以上四使年轻虽轻,却是教中不可多得之良材,才略武技过人,本教寄予厚望。凡有不服即视为对我不恭,严惩不殆。”教王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威迫在殿中回荡,传至远方,在山间回响。 众人深深垂首以额触地,数万之众鸦雀无声。 “四使初次担当重任,也应谨慎入微尽职尽责,不得有半点懈怠,记清楚了。” 寂然片刻,迦夜第一个叩首下去。 “教王英明,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九微随后伏首。“谨尊喻旨,教王重恩,属下赴汤蹈火粉身难报。” 紫夙弯腰扬首,娇声呖呖。“紫夙谨尊教王喻旨,必当恪尽职守。” 千冥伏下去,看不清面容,语音沉沉。“教王训诫,属下谨记于心。” 他跪在殿外,耳听得一句句恭敬至极的言辞,心底冷笑。 枉费机关算尽,到头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千冥的恼恨可想而知。早该料到,以教王的心机,怎会容忍他一人势大到直逼玉座的地步。 废二使,立四使,无形中以迦夜和九微平衡即将倾斜的权力,微妙的挚肘千冥紫夙。 迦夜年幼九微新晋,尚不足服众,必然倚仗教王支持,可保忠心无虞。 四使中声望地位最末的九微掌淬锋营弑杀组,又有夔长老的前车之鉴,势必事事小心处处留意,断不容千冥染指。 去除了最大的祸乱之源,千冥纵使野心勃勃也难翻大浪。 看似对一切都不闻不问,放纵随意,实则轻轻拔弄即将各人操控掌中。 殿下所跪的四名任一地都能独当一面手段过人的高手,不过是他指间聊供驱策的棋子。 看着座上人高深莫测的微笑,他不禁暗暗猜疑,究竟是千冥策动了教王查戡左使,还是教王故意放纵二使互博,只等清洗一刻的到来。株大根深的各位长老,是否已惹来深忌而不自知? 在这样深沉阴鸷的人手下效命,又是何其危险。 九微要守住誓死拼来的权力,需得付出多少代价。 一阵山风刮过,挟着森森雪意,数不清的木叶潇潇落下。 天山深处的权力更迭迅速传遍了消息灵通的西域诸国。 迦夜变得非常忙碌,纷至踏来的各色朝贡礼品应接不暇,她着人一一记录入库,对试探求好的官员均是以礼相接,并不因年小任重而有半分失措,深夜还翻读獍长老过去留下的记录帐册,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诸国事务了如指掌。 连与身份匹配的院落更换,都是忙至今日才有余暇顾及。 新的住邸是一座水殿。 以人力在山间凿出沟渠,引入雪水汇注成池,又在池上营建了整个殿堂。四面环水,素白的轻纱随风拂动,整块贝壳打磨成极薄的页铃,静静的垂在檐下,时而轻呤作响,殿中更有长长的水道,绽放着大朵荷花,碧绿的荷叶清圆摇曳,偶然滚落一滴透亮的水珠。 “这花.........”入眼一池与节令格格不入的花,两人都愣了。 司掌宅邸的教吏知机的接口。 “禀雪使,放眼天山,只有此地才有这般奇景。” “此殿是专从贵霜国请来的能工巧匠营建而成。据闻建殿之初从山间引入了寒热二泉,寒泉在外,热泉在内,中和二泉后才能让荷花四时绽放,冬夜不凋。” “其间设计了极其巧妙的架构回廊,使此殿冬暖夏凉,绝无水气而来的阴寒之敝。” 立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她转首打量殿内,伸手轻触悬在半空的贝铃,雪色秀颔轻仰,长长的睫毛微扇,衬着阵阵青荷的香气。 水殿时有轻风徐来,暗香盈袖。 纯白的纤影仿佛散着微光。 那一刹,他忽然明白了千冥的执念从何而来。 随意挑了一间偏室为栖居之所。 从窗口望出去,水光潋滟,远山雾朦,几乎教人错看成江南。 迦夜不喜人多,下令众多侍从仅在前殿值守,内殿只留了少数几名侍女,甚而还包括绿夷在内。偌大的地方轻悄无声,冷清沉寂,竟如无人之境。 布置寝居的时候他瞥了一眼。 书架漫壁,多得数不过来的典籍整整齐齐的列在架上,随手抽出翻看,涉猎之广,所藏之杂全然出乎意料。 星象占卜、医毒药理、战策兵书、文武韬略.........林林总总一应俱全,真不知她是否一一入目。 环顾四壁,除几件教王赏赐的珍品外全无杂物,若非置有床塌,倒是更像书房多些。 除了书,完全看不出任何个人喜好,十余岁的少女.........淡薄至此......... “你在看什么。”女孩立在门边,扫了一眼他犹握在手中的书。 他抿了抿唇,拿不准她的喜怒,不知否会因擅入寝居而遭斥责。 “神农尝毒经?”没有不快的神色,她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你若喜欢就拿去看吧,多学点也好。”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 迦夜走至桌前检视案上的文卷,并未留心他的问话。 “七成吧,最近事情太多,已经很少看了。” 他禁不住诧然。“怎么可能。” 她茫然抬头,惑然不解。“你想问什么?” “你.........记得住?”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放下卷宗,她凝思了片刻,从书架上挑出十余本书递给他。 “一个月内看完,届时我会抽查。” 素问、九卷,六韬,战国策、黄帝八十一难经、西域志......... 每翻一本,脸色就难看一分,如此艰深繁杂的轶典限于这般时间,简直无异于淬锋营的试炼。 “这些.........” “必须看完。”她俯首点批着近期的密报,口气毫无酎减的余地。“我做了四使,你要承担的也与过去截然不同,若在从前,我会仅要求你做好杀手的本份,但现在面对的还有教内倾轧的机关暗算,比对敌更危险。” “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只会比从前更苛,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又平静无波的说下去。 “你若不想无由送命,最好赶快适应。”黑眸轻飘飘的扫了一眼。“从下月起,我会派你单独下山执行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 “还能有什么任务。”她叹了口气放下笔。“当然是杀人。” “刺杀,伏杀,毒杀,诱杀.........”她拔着指数,微偏着头像个孩子,眼神殊无笑意,“当然,假若你觉得方便,还可以用色杀,你有这个本钱。手段随你,但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弑杀组?”辨不出迦夜的话是否暗含讥讽,他索性直接问出疑惑。 “弑杀组受了重创,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惊动的好。更何况.........”她的语声缓下来,忽尔淡淡的微笑。 “新上任的月使,未必能指得动他们。” 九微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被提拔为四使之一,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戒慎。 重整清洗一空的淬锋营成为当前最棘手的任务,千冥的刻意刁难,紫夙的隐然施压,迦夜的袖手观望,都让事情进行得倍加困难。 好在莎车一事的余威尚在,没有哪一国在教中大换血的时候趁隙篡动,九微才得以有余地从一团乱麻般的纷杂中寻找头绪。 平步青云有遂其志,俩人依然亲近如昔,但碍于迦夜不便会面,只剩了物件往来,偶尔捎来的东西精致程度与往日可称天壤之别,足见四使地位之重。 听迦夜的言外之意,似乎九微的处境.........很不妙。 问策 私下探听到的事实让心情越来越沉。 九微的资历尚浅威望不足,加上千冥执掌教务私下以内线挑拔,根本难以收服弑杀组,多次执行任务的精锐杀手甚至私下抗令,阳奉阴违,虽不敢当面挑衅,却让诸多政令无法推行。 拥有刑罚之权的紫夙抱臂而观,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对一些惩饬的要求轻轻带过,益发使不驯之势高涨。相较之下,迦夜的不闻不问已是相当难得。教徒多是观望,甚至有人暗中赌这位月使何时失宠,被教王厌弃。 显而易见,三使无一不对这介新起势力存有戒心。 弹压不下,训练起自身力量的时间又不够,九微此时无异于在热锅上煎熬。从一介亡命杀手到统率群狼的枢脑,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教王的破格提拔并未能带给他更多筹码,多方挚肘让处境越来越艰难。 恰逢此时,弑杀组传出暗地消息,正在私议以合力进谏的方法直呈教王,换掉九微。若直谏送达,加上三使推波助澜,下场可想而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擦肩而过,九微神色如常,却能感觉出疲惫焦燥之意日渐加重,心事重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困境愈来愈危。 徘徊数日,他终于敲开了迦夜的门。 “进来。” 推门而入,迦夜仍在桌前疾书,一旁堆积有尺许高的案牍,几乎挡住了身影。 “有事?” 她头也没抬,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踌躇。 迦夜也没有再问,运笔如飞的批完一本又一本,速度快得惊人,有些案卷甚至扫了几眼便已下笔,少数需要推敲的被抽出丢在一旁,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纸页翻动的哗响。 毕竟年幼,她的身形过于娇小,桌椅都是匠师特制。眉尖微蹙,黑眸清亮,带着思索的专注凝神,看上去似一个稚嫩的孩童在灯下苦读,笔下书点的却是攸关生死的西域各国密报,着实有些怪异。 灯花爆了一下,光影摇动,迦夜停下手剔了剔银灯,微倦的轻抚眉心。 “这么晚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九微的情况。” “他?”女孩闭上眼,并无多大意外。“你不是很清楚么,我知道你这一阵在暗中打听。” “他的处境………” “很糟糕,所有人都明白。”打断他的话,迦夜睁开眼,黑眸静如深潭。“你想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帮他。” “什么理由让你认为我会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放任千冥紫夙坐大,对你并无好处。” 她转了转笔,无表情的点头。“说的不错,但扶值九微同样如此。” “九微若能自立抗衡千冥,你的压力会少许多。若九微被除,下一个月使必定会倒向千冥,届时处境会更危险。” “现在危险的可不是我,况且在我看来九微和千冥无甚差别。” “千冥操控了弑杀组,连你也会受制,你真希望他权力盛大到那个地步?” “所以你劝我眼下激怒他?”她永远是淡淡的口吻,事不关已的疏落。“若教王选的下一任月使与千冥无关,我根本只须坐看即可。” “你若此时暗助,九微必定感激。” “他的感激对我有何助益。” “四使失衡对你更无好处。”他稳了稳情绪,斟酎用词。 “紫夙与千冥的关系在教中不是秘密,隐伏的势力极大。九微此时根基未稳,你们携手方能勉强平抑局面,失去了弑杀组的支持,稳固魔教在西域三十六国的影响便只是空谈,届时,千冥有绝佳的理由挤兑你,就像今日对九微一样。” 静滞了片刻,清冷的话音如风送浮冰。 “我若插手只会同时得罪风花二使,说不定死得更快。” “你不插手,他同样不会放过你。” “就算如此,千冥以内务挚肘,紫夙以刑律相扰,这两方非我权责我也帮不上忙。” “你有办法的。”他紧盯住她。“只要你真想。” 她冷冷的回视。 “教你看战国策可不是为了对付我。” “我只是陈述利弊。” 静静对峙良久,她忽然别过头。 “好吧,我给他一点建议。” 迦夜又坐回椅上,沉吟了半晌。“目前他最大的弊病在于权限不足,最好去找教王争取。” “教王?” “不错。” “可此时去找教王,岂不更证明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慑众?”弄得不好,反给了千冥攻讦的借口。 或许是他疑惑的神色过于明显,迦夜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缓缓而谈。 “最不希望千冥坐大的即是教王,赐封风使是迫不得已,他平乱时的功绩过高,不赏无以服众。” “只是他野心过盛,早为教王深忌,所以才提九微为月使,掐断了千冥控制弑杀营的机会。谁都知道九微经验尚浅,此时他完全可以直承,教王非但不会小视,反而会视为忠耿坦白,加恩扶持。若是九微只懂得紧抓权力死撑到底,在教王眼中便是缺乏变通人不足取,难当大任,放任他被千冥除掉也无甚可惜之处。” 他细思了半天,再度开口。 “弑杀组的桀骜不驯又该如何,用重刑威慑恐怕更难驾驭。” “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迦夜的眼诡异而狡黠。“月使刚刚上任,还没有自己的影卫吧。” “你是指………”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若是他连这都听不懂,也就没资格做月使了。”女孩抬手止住他的疑问,眉目又冷下来。 “殊影,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但你也要清楚,教王并不希望一个中原人与月使过从太密,这会令他怀疑下属的忠诚度。”她点到即止,不曾把话说尽,他已全然洞悉,转为沉默。 不只是与九微过从太密会招疑忌,恐怕教王也不希望九微与迦夜联合,四使互有嫌隙各怀所虑才是那个上位者乐见其成,这样任一方都必须仰仗教王来立身自保,压制同僚,才不致有一方独大之危。 “下去吧,今天我说得够多,别指望我出面帮他,月使只能凭自己的实力在教中站稳脚跟。” 既是不想,也是不便………… 此时明里襄助九微等于授人以柄,又会引起教王猜疑,殊为不智。 淡漠少言的迦夜对各方势力的考量,自身处境的明析,教王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九微一直静默。 听完一切,只说了两句话。 “谢谢。” 微黑的脸上勇毅决绝,破釜沉舟般一往无前。 “殊影,你看着,我一定会成功。” 此后的三年,他们不曾再有机会交谈。 这三年,也是迦夜在教中巩固地位,建立自己的亲信助力的时候。 执行了无数次任务,纵横西域各国,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迦夜的手段比过去的獍长老更强硬,也更隐形。 一方面以刺杀威慑诸国,另一方面却又以大量的金珠收买重臣后妃,刚柔并施,阴谋暗策,甚至操控了某些国家的王嗣废立,刀兵战事。一国之君难庇一室之安,一教支持可影响一国存亡。 霹雳手段,雷霆威迫,又运用得恰到好处。 魔教的声威在数年内达到顶峰,各国争相进献贡物,以求结纳安好,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水般流入,教王都为之垂目。 无人再敢小视这个纤弱如幼童的女孩。 她以事实证明了雪使的尊号实至名归,连带她身后的影卫都是令人敬畏的对象。殊影率领的六翼丝毫不逊于弑杀组的菁华,各有所长配合精妙,历次任务中皆有斩获,面对这样的实力,执掌教务千冥都要避让三分。 千冥紫夙在一跃成为四使之后反而若即若离,私下往来甚少。仅在贬抑迦夜九微时同气连枝,心无二致。 而此时的九微,也已非吴下阿蒙。 三年前,他戒慎戒惧的承接月使之位。一度风雨交迫,却在危时大胆觐见教王,坦然直承自身德才不足难以服众,请辞炙手可热的职位。教王感其诚,赐独断之权,准其对中等过错以下的教众自行惩罚,无须通过紫夙裁断。 权限到手,九微又以淬锋营叛乱的前车之鉴为由,闭弑杀组于禁苑训诫一年,增众人效忠之诚。禁苑之内,任何人不得往来探视,唯九微至上,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无人敢复有异议。 而后,他以厮杀互搏之法挑出两人以充影卫,又挑出五人为队长,代管营中事务,赏罚分明权责相关,稍有懈怠毫不姑息,自此,凡营中所出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入耳。偶有调动敕令,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三年间,不少好手在严杀历练下晋入弑杀营,屡建战勋,仿如一支断过利刃又重铸锋芒,颇得教王嘉许。月使九微之名稳如磐石,再不是初时任人猜议去留的新宠。 光阴流转,四使都在教中打下了根基,各有拥簇。 势均力敌,权力制衡之下,教中空前的繁荣安定。 风起 风尘仆仆的赶回天山,踏入水殿,莫名的安定下来。 或许是殿中的水道青荷,贝铃轻飘,又或许是幽然静谧,纱帘如雾。忽然从连续不断的血腥杀伐中清醒过来,平复了心头的燥动。 与中原时截然不同,摒弃了一切思虑,起手落刃之际再无犹疑,成了名符其实的杀人工具,却无法怨责那个在青荷尽头等他的少女。 是他的选择,选择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任凭驱策。 而她,永远是淡淡的颔首,点出行动的缺漏,指派下一次任务。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定。 尽管自初见已有数年,她仍是旧时模样,分毫不曾长大,教徒都忍不住私下议论,甚至有传言指其为妖。稚嫩的外貌,夺人的手腕,淡漠的性情,深居简出的习惯,仿佛都为流言做了注解。 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女孩,他亦觉不可思议,一时恍惚怔忡。 “殊影!”久等不到回话,女孩蹙起眉。 他回过神,道出她索要的答案。 “你在想什么?”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略为诧异。 “你究竟有多大?”不知怎的,他竟道出了潜藏已久的疑问,说完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懊悔失言。 迦夜愣了好一会,渐渐笑起来,有一抹自嘲。 倒没有发怒,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样,很像妖怪吧。” 苍白的手揉了揉额头,一贯无波的声音微微起伏。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以后........别再问了。”垂下手,又是冷定如冰,仿佛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孩子停止了成长。 步出水殿,他仍在回想迦夜那一刹的神情。 黯然,微倦,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苍凉。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冷淡的表相,让她呈露出难以掩饰的情绪。 没有弱点、从不失仪、冷静自制、掌控若定的面具下罕见的真实。 这一刻,他才隐约感觉到,这个大权在握的少女,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迎面走来的绿夷碧衫如水,笑容深甜。 在依教规行礼的一刻,极低的声音传入耳际。 “今日亥时,媚园清嘉阁。” 他默不作声的行过,刹那握紧了拳。 媚园,人间少有的极乐之乡。 放眼皆是绝色胭脂,娇俏迎人,花香粉黛袭来,温柔缠绵入骨。 闪开附身过来的娇胴,他直接点了清嘉阁,被貌美语甜的女僮引入一栋玲珑小阁,留下身后一路怨嗔秋波。几道回廊之后,呈现于眼中的已是雕梁画栋,曲苑白墙,颇有江南风致。 独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丽人所住,能出入的仅有教中上位之人。 女僮引至门口,知机的退下。两个着浅粉薄衫的俏婢迎上来,眼睛俱是一亮。莺声婉转的下拜,又连拉带推的将他送入内室。 屋内的丽人犹在镜前慵懒的梳头。 闻得背后有人,并不回首,自顾自的挽起乌发,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轻浅,黑发如墨,一截粉颈纤细怜人,未见其面,心已柔了三分。 约略感觉有些异样,却不知为何。及至丽人转过头,风致宛转的盈盈一笑,才蓦然明白。 肌肤如雪,黑眸清冷,通身除一根玉簪再无余饰,竟有三份似迦夜的眉目。只是身量较长,曼妙动人,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 丽人见他不说话,抿嘴一笑,招呼小婢布酒置肴。 待酒菜齐备,又摒退左右,素手执壶斟满了玉杯。 “公子初来,烟容无以为敬,先饮一杯。”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粉脸被酒气一激,漾起了两抹微红。 “你叫烟容?” 丽人嫣然一笑,尚未回答,身后已传来一声低笑。 “烟容解语,媚园无双,你连这个也没听过么。”一个男子轻捷的从窗口翻入,笑吟吟的看着他。 “九微!”他脱口轻唤。 三年不曾对面交谈,险些按捺不住心情激荡。 对方上下打量,走过来紧紧揽住他的肩,亦不禁感慨。 “三年了,才能当面叫你一声。” 眼前的九微脱去了锐气沉稳老练,又多了一种威势,再不复当年的青涩。 两人相视而笑,百种滋味浮上心头,半晌才平静下来。 烟容识趣的退至隔室抚琴,留下房间供两人密谈。 “怎么这次突然想到找我?”多年不曾会面,此次九微甚至动用了伏在媚园的暗线,必定不是为寒喧。 “近来有事,你刚回山,可能不太清楚。”九微盘腿在软垫上坐下,开门见山的谈起重点。 “什么?” “你知道,前阵教王十分宠爱龟兹国献上的一位美人。” “听说过,可是叫雅丽丝?” “不错。”缓缓品着美酒,九微眼色深沉。时间的历练下,他们都不再是昔日飞扬跳脱的少年。“那个女人很不简单。” 他飞快的搜索了一下印象,隐约记得是个柔媚至极的女人。 “怎么说。” “教王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近期下了许多出格的命令。”浓眉紧皱,九微道出详情。“她并无职位,却能插手千冥的教务,教王还许可她随意指令弑杀组的人,前几天我手下的人刚替她杀了一个仇人。” “什么样的仇人?” “龟兹的左大臣。”九微笑的很冷。“折了数名高手,只为博她一悦。” “千冥紫夙如何应对?”默然片刻,他有些不能置信。 “暂时还没算计到紫夙头上,而千冥........她很聪明,在尝试讨好笼络。” 他微微动容。 “这样放纵下去........”九微替自己倒了一杯,馥郁的酒香散在室内,中人欲醉。 “你想怎么办?” “我想探探迦夜的态度,三十六国的事务由她所辖,龟兹的事只怕要亲自善后。” 他点点头,“尚要待教王示下。” 龟兹本有定期岁贡,历来恭顺,无可挑剔之处。这次教中擅杀重臣,确实难以交待,仅派下属已不足以安抚,说不得要逼得迦夜亲往了。 “顺便查查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九微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我派出的暗使两个都没有回来。” 能让九微手下的精锐消失得无声无息,绝非一般人能为。 不由心中暗惊。“我记下了,可还有其他?” “最好是........”九微不曾说破,他自是心里有数。 这样麻烦又摸不出来历的角色,及早铲除才是上佳,时间一长,必成心腹之患。 “这次她若下山,我会尽量随行。” 他举起杯,与对方重重一碰满饮而尽。芳香的美酒入喉却是凌洌,火辣辣的烧烫。 九微瞥见他的脸色,不由失笑。 “这么多年,还是喝不惯西域的烈酒?” 他摇摇头。“我素来极少饮酒。” “好歹你现在也是教中坐控一方的人物,怎么酒都不喝。”九微谑笑,又替他满上,“跟着迦夜,可千万别学她那样冷情少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连饮了几杯,或许是酒意上涌,温度高起来,他抬手制住。 “别再倒了,塞外酒烈,醉了可不好。” 拔开他的手,九微不依不饶。“难得兄弟见面,多喝几杯怎的,醉了又如何,在这里歇着便是。烟容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必,我还是回去的好。”瞪了对方一眼,九微笑嘻嘻的全不在意,似乎又变回了昔时的促狭顽劣。 “说起来烟容可比她好多了,体贴入微,又知情识趣。你何必那么矜持。” “你胡说什么。”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隔室,琴声清扬,一直不曾断过。 “我有胡说?你为什么从不来媚园,不是顾忌她?”多年不见,九微仍是言语无忌,毒舌依旧。“不用担心,烟容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聪明温柔又极可人意。迦夜有什么好,冷冰冰的像雪人,还永远长不大。” “别说得这么难听。”他有些听不过去。 看他的脸沉下来,九微倒是笑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事实如此,她练功伤了经脉,估计永远都是现在的模样,你受得了?那种身段根本不算女人,抱一个没胸没臀的孩子........嗯........” 话音终止于一个软枕,不偏不倚的甩在他脸上,砸出一声闷哼。 “你怎么知道她是练功所致?”满意的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他低问。 九微揉了揉鼻子,丢过哀怨的一眼。 “紫夙说的,教王问起来迦夜自己承认了,我说她那么年幼就武功高强至此,原来是练了邪门的功夫。” “什么样的武功?” “谁知道,前任长老是波斯人,有些秘术教王也不清楚。” 空气静了半晌,九微再度开口。“所以我说烟容比较好,若不是趁着千冥这几天不在教中,还来不了呢。” “千冥?” “千冥常来清嘉阁,得不着镜花水月,望梅止渴也是好的。”九微邪邪一笑,带着男人的心照不宣,“连教王都召幸过烟容一段时间,就你死心眼。” “教王也........” “不错,所以她长不大未必是坏事。”九微敛了敛脸色,以防再次被袭。“以她的性子我很难想像她在教王身下婉转承欢。” 他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用力握住酒杯,紧得骨节发白。 “你还知道些什么。” “关于她?” “嗯。” 收起戏谑,九微思考了片刻。“她和你一样,都是中原人,虽然她自己不记得。” 他惊讶的抬眼,九微肯定的点头。“不觉得烟容和她有几分像?她们都是典型的南方女子。” 他一直以为是混血,天山内许多是胡汉混杂的后裔。 “十几年前,左使从敦煌附近掳来了一名容貌极美的女人,进献给教王。据说有倾国之色,还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大概才四五岁。教王用其女的性命相挟,以一天为期逼使她就范,结果........” 他默默的听,一介弱女落入教王掌中,可以想见其下场。 九微叹息了一声。“一日之后,那女子死了。” “死了?自尽么?”足有十余种方法教人求死不能,教中怎可能出此纰露。 “按说不可能,当时用了玉香散,应该是连抬手都很勉强。” 九微仿佛也觉得奇怪。“是被刺入胸口的烛台杀死的。”随手拔下银烛,烛座上的尖刺闪闪生寒。 “奇的是人死在床上,完全没有动过的迹象。” “被杀?是谁?” “教王的内殿,谁敢进去杀人。”九微摇摇头,“想来只有和那女子同处一室的幼女。” “你是说........”他扬起眉,随即脱口否定。“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再无别人,烛台刺得很深,当场毙命,小丫头就昏倒在床边,沾了一手的血。” “后来没问过她发生了什么?” “怎么没问,还是教王亲自问的,结果白搭,她什么都不记得。”九微摊了摊手,过于离奇的事找不出解释。“连她是谁,有个母亲都忘了,哭都没哭一下。不会是伪装,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绝不可能骗得过教王。” “后来见她是个美人胚子,便拟送入媚园,前任长老看她根骨不错,收去做了徒弟。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现在仍是什么也不记得?”静默良久,他勉强挤出问话。 “应该是,弑亲之罪忘了也好。”九微垂下眼,难得的正经。“再说想起来又如何自处,教王也容不得。” 一时愣愣得无法言声,恍惚良久,九微捶捶他的肩。 “别想了,她现在过得不错,地位超然威风八面,羡慕的人不可计数,有什么好替她难过。”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收捺住心情,他忽然想起,此类秘辛根本不可能在教中流传。 “我?”九微不正经的笑了笑,“紫夙那里听来的,她长于收集情报,况且当年她也十来岁了,有听说这件事。” “紫夙怎会告诉你?”他狐疑的追问。 “这个........你也知道。”九微挠了挠头,环顾左右。“有些时候女人的嘴不会太紧,比如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