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2

眼光扫到男子的襟口,绣着极细小的一双黑翼,翼上隐约可见三点金光,他蓦然脊背冒汗,低头行礼。  “属下是七杀中迦夜的影卫。”  “那个影卫.........我听说过。”男子微微一怔,似在思考什么。  “属下有事待办,先行告退,尚请见谅。” 他恭敬的后退。  “等等,你可知我是谁。”  “请恕属下愚昧。”眼见对方似要踏过来,他咬咬牙,“请恕罪,属下尚有急事,先行一步。”不等对方回答他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背后似乎有声音在唤,他头也不回的疾驰。  三大长老的徽记,唯一不曾见过,只有九微警告过的………  心在狂跳,若不是对方一刹那的踌躇.........  他强自镇定,将马还给司驷监,又随挑好马匹的仆役一同走出,心下决定再不走出苑内。  “站住。”  梦魇般声音钉住他的脚。  好整以暇拦在前方的,正是以为业已躲过的人。  身边的仆役躬身行礼。“见过枭长老”  他定定神,“参见枭长老。”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男子微笑着一步步走近,眼中有抹猫戏老鼠的得意。  “属下眼拙,刚刚才得知。”  “你先下去,我有话和他说。”男子随意挥退仆役。  “还是不必了,迦夜正在等属下回去复命,改日再聆长老教诲。”不用张望,他也知道对方故意挑了人迹稀少的地方堵截,脱身只怕.........  “什么时候一个下役连本长老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男子阴阴的笑了笑,蓦然断喝。“滚!”  一旁的仆役脸如土色,恐惧已极,慌乱的牵马奔逃而去。  事已至此,他镇定下来。  “敢问枭长老有何吩咐。”  “你听说过我。” 男子踱至他身边。  “属下不懂长老的意思。”  “你知道我好男风。”男子挑起他一络头发,目光中写着□裸的欲望。“跟着我,会比迦夜好得多。”  “教王令属下为影卫。”  “教王也会改主意,即使是迦夜,我去要人,她难道不给么。”轻飘飘的话像是断绝了所有退路。  “既是如此,请长老言明教王后,殊影才好跟随。”他闭了闭眼,挤出话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子弯腰附在耳畔,音如鬼魅。“今天,你躲不过。”  他猝然弹起身,指掌并立如刀,攻出最狠毒的招式,那个男子似并不意外,翻身闪避,随手拆解。不顾两败俱伤,只求能夺开一线逃走,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打心里越凉。一只手穿破了防卫狠狠击在腹部,他疼得痉挛起来,一错神已被制住要穴,动弹不得。  “这样的相貌,真是可惜.........”冰冷的手轻轻替他擦去冷汗,仿佛遗憾。他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  “偶尔.........我也喜欢用强的。”对方似乎不在意。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已探入衣襟。“更刺激,特别是在野外。”  一声裂响,衣服被生生撕为两半,随着那只手抚过,肌肤爆起了无数颗粒。  被一个男人.........牙龈已经咬出血,直恨不得自己瞬时死了才好。  “迦夜见过枭长老。”  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淡淡的一如平时。  游移的手离开了身躯。  “迦夜。”男子干笑了一声。“我以为你知道进退。”  “迦夜不敢,殊影办事迟迟未归,是以过来看看。”女孩垂着头,像是不曾看见发生的一切。  “那你可以放心,稍后我自然会放他回去。”  “不敢有劳长老。”  “你不听我的命令?”  “迦夜只是带回下属,何来抗命之说。”  “我命你离开。”  “只要长老放开殊影。”  “迦夜!”男子终于站起身,厉声呵斥。“你该清楚得罪我的后果。”  她终于抬起头,黑色的刘海下,冷冷的双瞳宛如暗夜。  “他是我的影卫,教王所赐,并非可以肆意胡来的对象。”  男子怒极反笑,“你看准了我不会对你动手?”  她也笑了,冷漠的眼神暗藏锋锐。“长老哪里话,只不过为了一个影卫伤了和气,未免让人笑话,届时教王面前也不好交待。”  “你拿教王来压我?”  “岂敢,迦夜只是提醒长老莫要为了一时激动不顾大局。”  男子忽然静下来,拾起丢在一边的衣服穿上。“好,我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只怕到时连你都.........”  男人消失了,怨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她无声的吐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俯下身。  黑发在肩头拂过,丝丝凉凉。只觉得身上一松,又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女孩收回手,转过身,等他整理破碎的衣物。  屈辱的感觉铭刻不去,心里一时恨极。他看着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女孩,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殊影。”  “我本来想.........”她背对着他,微微叹息。  寂静良久,女孩仰起头,做出了决定。  “回去交待他们收拾行李。”  “这次莎车之行,你和我同去。”  杀手  出发前,天未亮。  他走出门,一个身影早已在门外,正逐一检点马背上的行囊。  一一过目,巨细不遗,甚至连药匣都打开检视,确定无虞,才归拢行李,整装上马。  出山果非易事。关卡重重,一丝不苟。即使认得迦夜,行礼如仪,仍是查验了出教玉敕后才放行。他策马跟随,极力稳住心绪。  一路西行,黄沙万里。  烈日如熔化一般骄热,烫得呼吸都炙热如灼,又干渴难当,有限的食水必须在赶至补给点之前精确计量,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荒野中晒死的干尸,沿途历历可见牲畜的白骨被黄沙半掩,路途之艰苦,非常人所能想像。  酷厉的自然面前,人渺小得不值一提。  迦夜以白巾裹面,控制着行止的一切。  何处歇马,何处息宿,何处有地下暗河可补食水,细细了如指掌。坚韧的耐力超乎想像,每每在深夜还能见她观察星辰斗宿,以掌握明日行走的方向,戈壁荒漠之上,稍不留神就可能迷路。  当终于到达莎车国前最后一个小镇时,饶是一路冷定如神的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镇被来往的客商视为行脚休憩处,繁华而热闹,见惯了各地客商的店伙眼力十足,恭敬的将他们迎入上房。  一间上房。  迦夜的吩咐,他默然照办。  除去了蒙面的布巾,洗掉了一路风尘。  他回到房间时,迦夜又已是往常的模样,白衣如雪,黑发如漆,眼瞳仿佛还带着浴后的湿气,乍看上去像玉瓷做的小人,全无半点威势。  抬头瞥见同样沐浴过后的他,似乎微愣了一下,随即撇开垂眼打量街市。从二楼的窗口望下去,肤色各类的异族人不时往来,小贩们在黄昏的斜阳中扯着嗓门吆喊,试图争取最后的顾客。  “殊影。”  “是。”  “仔细看那个人。”  一阵喧嚷冲乱了街市,他凝神望去,一个高大的胡人蛮横的撕打摊主,粗蛮的拳头在瘦弱的对手脸上冲撞,鲜血从鼻腔唇角溢出,他仍不放松,甚至污言威胁围观劝解的路人。  最终,他似乎褫夺了满意的金钱,扔下昏迷的对手扬长而去,背后是摊主儿女的哭声震天。  “看清楚了?”她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水。  “卯时以前,我要看见他的脑袋。”  他蓦然回首,明知不该问仍不禁脱口。  “为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有资格质问我?” 漆黑的眼瞳对上他的眼,无表情的笑了笑。“不过是个以暴力夺人钱财的恶霸,杀了又怎样。去吧。”    猝然睁开眼,一抹影子从窗口掠入。  一颗血污的头颅在桌上滚动了几下,停住。  暴凸的双眼仿佛在怒瞪,像是难以置信自己身首异处,正是稍早时凶恶致极的当街殴人者。  少年冷冷的看着她,未及合拢的窗棂隐隐透出一线天光。  “把东西清理掉,桌子擦干净,你可以休息了。”  连打坐的姿势都不曾动一下,她又合上双眼。  “那张床归你,还可以睡一个时辰。”  他僵立当场,闷到胸口发痛。  良久,又拎起头穿出去,回来拧布拭净桌面,洗去血腥,坐在床边怎么也平抑不下心绪,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店伙敲门,送来热腾腾的茶汤早餐。  迦夜离坐而起,洗漱用餐,神色一如平常。  她吃饭的样子非常文雅,一举一动都规矩有度,即便是比起江南的大家闺秀也毫不逊色,气质甚至犹有过之。  可是他没有忘,昨日她随口便令他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即使那个人恃强横行,并非善类…………  “那人名唤沙力克,以强行剥绞地头税为生,伤人无数血债累累,百姓奈之无何,为地方一霸。”  她平静的开口,以丝巾拭唇。  “有妻妾数名,儿女尚幼,更有七十岁的老母在堂,由他奉养,街坊俱言其事母至孝。此人嗜赌好酒家无余财,一死家道败落,其母老年丧子,想来也活不了多久。”  她望向少年渐渐燃起怒意的眼,继续道出。“其妻妾本已不合,必然于数年内改嫁,儿女丧父幼失怙恃,就算运气好能长大成人,也难免终身困厄。”  “如此种种,都是因为你杀了他。”  女孩仿若事不关已的下了结语,他霍然起身。  “那是.........”  “是我让你杀的。”她截口,黑冷的眸子似笑非笑。“可杀人者是你。”  他握紧手心,额角跳了跳,险些按捺不住。  “是你趁夜砍掉了他的头,又用桌巾擦掉了他的血。”似乎不曾感觉到杀气,她点点放过头颅的木桌。“你忘了?”  少年狠狠瞪着他,怒极的眸子几欲喷火。  ……………………………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她十指交按,研判般的看着他。  “…………为什么!”寂静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陌生。  “你杀过多少人。”  他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回答。  “你杀过的人,可都是罪有应得?”  …………………  “至少你不曾主动杀过人。是想说这个?”  “生性坚忍,耐力极强,灵活机变,谨慎细密,又能照顾同伴协同作战。但不具侵略攻击性。”她背书般一字字吐出,扬扬眉。“这是夔长老对你的评价。”  “据报告所言,你在历次作战中皆以防卫为主,仅在遭受攻袭时才开始还击,除非生死关头,否则均重创对手即止,甚至曾因此而陷自身于危境。以上可是属实?”  他完全愣住了,半晌才回神。  “这和我杀人有什么关系。”  “我想……………”她望入他的双眼,完全不似一个稚龄少女。“你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  迫人而来的气机逼得呼吸一滞。  “你将来所杀的每一个人,可能善可能恶。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与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都有自己的亲人,只因某个指令而被终结掉生命。会有人为他们的死而悲痛欲绝,潦倒困顿,终身沉浸在仇恨中,用整个余生诅咒你下地狱。他们不会恨那个发出命令的人,只会恨刽子手.........你。”  “你的身份,永远是个杀人者。”女孩的话语冷酷而犀利,像锥子刺入心底。  “你无法用被迫来推卸责任。”  “别说什么情非得已,你没资格。”  “结果就是你为了自己的苟活而去杀人。”  “这些罪,你将背负终身。”  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他死死盯住她。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伸指轻拂衣袖,淡淡的开口。“因为我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杀手,而不是正直意气的君子。”  “魔教就是这样的地方,没有所谓的好人,能生存的都是杀人者。”  “知道自己为何杀人,又能背负起罪衍活下去的人。”  “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冰冷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怜悯。“你以为只要躲下去就有机会逃离,就能活到自由的那一天?.........太天真了。”  “你以为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每隔数年就有中原武林人被擒至天山,也有人如你一般闯出了淬锋营,但都活不了多久,知道原因?”  “不是单凭忍耐和毅力就能撑过去的,没有为了目标舍弃一切的决心,只会被利用得更彻底,你们所遵行的仁义道德唯一的用处是令自己死得更快。”  “像你这样根本无法成为一个杀手,更没资格做影卫。”  “杀一个恶霸都那么难,你能完成什么任务?”  “凭什么在教中生存下去,保护自己不受别人践踏。”  句句的冷嘲毫不留情,掐断了最隐密的希望,自尊被踏得粉碎,从未感觉如此无能。他的脸色一片灰败,颓然松开手,血顺着指尖跌落。  过了许久,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就这样在教中过下去,只要我还在你便不会死,作一个有名无实的影卫,放弃不该有的念头,像楼内的摆设一样活下去。”  “要么作一个称职的杀手,摒弃掉无用的道德正义,依命令行事,承担所有的污秽罪恶,再回不了头。”  “你可以选择。”她俯首看着他,语气稍缓。  “这是我所能给你.........唯一的仁慈。”  莎车  日升日沉。  一整天,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如失去了操控者的木偶。  迦夜视而不见,依旧打坐进食,傍晚还去集市买了一方素巾。  入夜,她盘腿坐在宽凳上入定,以这种方式代替睡眠。  当曙光再次映上窗檐,少年抬起头。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微弱的光影下看不清眉眼,她的声音清晰凝静,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衬的冷定。  “别以为是什么好心,我只不过有个习惯,即使利用也要是对方心甘情愿。”  “我不在乎有没有影卫,养一个闲人也无关痛痒,所以无须戒心过重,反正你也没什么好损失。”  “那时........为什么救我。”  沉默了半晌,她缓缓回答。“我也不是好人,但........闯过了战奴营和粹锋营的人,不该是那样耻辱的方式死掉。”  那样的污辱,更甚于杀死一个人,即使是坚韧到极点,也有其不可忍受的底线,对这种精神保有一份尊重,如此而已。  静寂良久,少年再度开口。  “谢谢你,让我看清楚面对的是什么。”他一字一句。  “请你教我,怎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杀手。”    杀手,绝非光凭武技即可。  不露痕迹的渗入,一击必杀的闪击,全身而退的精谨。  三者齐备才能算是合格的刺杀。弑杀组的新手永远是折损率最高的,仗恃一腔血气孤勇行刺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以为全凭锐气就能成功,绝对是一种愚蠢。  教中对于失利的杀手惩罚相当重,他们不仅任务失败浪费了机会,更打草惊蛇,令再次刺杀倍加棘手。  影卫与弑杀组又有不同。  必须全面辅助主人执行任务,需要极好的默契,最基础的便是说一不二的执行,影卫如同主人的一只手,对命令不管理解与否都要去做。  目前他的经验太少,难以独当一面,此行唯一能做的就是观察揣摩。  迦夜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以最简短的方式解释了此次任务。  莎车国内隐伏的密探书信传报,于阗国近日私下谴使暗会莎车国主,密谋共抗魔教一事,此事甚至有疏勒牵连在内。  一旦三国携手合盟形成密约,诸国之内教王扶植的大臣必受清洗,数年辛苦经营将岌岌可危,魔教声威大受影响。  弑杀组尚未从两年前的重创中恢复,同时狙杀多个目标相当吃力,况且树敌过多引起各国震悚连横相抗亦非上策,此行的分寸拿捏极是不易。  相当烫手的任务。  迦夜从地图上抬起眼,微微一笑。  “明日我们入城,谒见莎车国主。”    莎车国王妃日前为国主诞下了公主。  因着这个原因,莎车灯火通明,举行了整整三日的庆祝。豪华的宴会日夜不休,狂欢的气氛从宫廷延至民间。  百姓对异地的来客皆是笑脸相迎,平和安乐,对国主也以赞誉居多,想来莎车王颇得民心。  迦夜在官驿递交了玉敕,迎接的小吏一入手便脸色大变,不自觉的发抖,颤颤连声的禀报上级。  放眼西域,无人不知一双黑翼标记象征着天山深处最可怕的魔头。  等候事务处理的数十名莎车人不明所以,看着驿所长官以近乎恐惧的神态恭请,那两名出色的少年男女大大方方的踏进官轿,一路直入王宫。    莎车国主是年过三旬的中年人。  客气而有礼,明显掩不住紧张,左近的一位文臣轻咳一声,他才略为镇定下来。  “两位尊使莅临莎车,真是意外之喜,未及相迎,还望尊使海涵。”  “国主说哪里话,本是我们仓促到访,惊了主人,倒是失礼了。”迦夜落落大方的应对,言语颇有气度,虽然形容尚稚,却让人不敢小视。  “敢问教王对莎车今年岁贡可还满意?”  “这个当然。本教与贵国历来交好素有默契,教王多次提及国主,均是称誉有加。”  “如此甚好,还请尊使在教王前多多美言,永结晋好,莎车感激不尽。”手微抬,一旁的随侍立即捧上金盘,满满的金珠上堆着硕大的宝石,灿亮耀眼。  迦夜淡淡的扫了一眼,点头致谢。  “多谢国主盛情,在下定当转告。”  “敢问尊使此来是........”国主终究按捺不住。  迦夜像是恍然想起,泛起浅笑。“此来是为了祝贺国主喜得爱女,并无他事。”  国主惊疑不定,与近臣对望了一眼。朝贡往来之余,每值贺庆魔教确实也有使者到访,只是这个时候........  “历来与各国往来俱是獍长老主理,两位可是长老属下?”一旁的文官开口,微笑着探问。  “不错。”  “下臣失礼了,过去獍长老的下属多是西域人,倒是少见两位这样的少年英杰。”文官的眼睛紧紧盯住她。  魔教之内各部,唯有名震西域的杀手组皆是少年人,人所共知。  “这位大人是?”她神色不变,不答反问。  “是我的近臣沙瓦里。”国主挤出笑意,象征性的呵斥。“不得对尊使无礼。”  不等对方躬身致歉,迦夜示意无妨。  “其实大人说得对,我们本是夔长老下属。”话一出口,无异于直承自己是杀手,周围的莎车人脸都白了。  “不过........”她缓缓道出下半句。“来此纯属偶然。”  “尊使此言何意?”沙瓦里镇定的询问。  迦夜露出一抹笑意,“原本我们前往大宛办事,恰遇上獍长老及随行被教王急召回山无法□,是以谴我们顺途到访,以免失了对国主的礼数。”  她微吐了一口气,仿若有憾。“教内事务不便详述,却未料到因此令国主受惊,是我们的不是。”  “哪里哪里,只是久未见獍长老十分想念,顺道问候,还请尊使勿怪。”  “国主太客气了,我代教王祝公主殿下多福多寿,长享安乐。”迦夜从怀中取出礼单,侍从转呈至国主手中,“这是教王的贺礼,愿莎车与本教永为睦邻。”  “多谢尊使,一路辛苦还请入殿休息。”国主稍稍放松了一点,站起身满面带笑,“今日天色已晚,敝国明日再为尊使大宴洗尘。”    居所相当的奢华,王候之尊也不过如此。  对两个使者礼敬至斯,魔教在西域诸国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送上来的餐点丰盛诱人,迦夜每种尝了一点就放下玉箸,似乎并无多大兴趣,待他吃完立即吩咐。  “殊影,去监视一个人。”  “谁。”  “沙瓦里。”她默默的思量了一会。“他功夫不错。你擅长轻功尽量贴近点,千万别让他警觉,看他和谁接触,说了些什么,有哪些布置,最后再让密探查查他的来历。”  “是。”  远处的灯火依旧喧哗,这个夜晚注定有人难以入眠。  “怎样?”  “他和国主密议了很久,国主认为我们只是想得到金珠而顺路过境,并非冲着莎车而来,但沙瓦里不这么看,说服了国主加强警戒,连夜布置了军队保护寝宫,明日的晚宴将是我们面见国主的最后机会。”  宴会的侍从想必都会改由护卫充任,若要在这种空前的戒备下刺杀,确实困难重重,她无声的笑了笑。  “还有呢?”  “沙瓦里并非莎车国人,而是贸易商人。以虚职内臣的名义出入宫廷不到两个月,交际甚广,对其他重臣多有结纳。据闻出手阔绰,经常出入酒楼舞肆。”  “殊影,去吩咐暗使尽量在城中散播流言,说于阗王病入沉苛,随时可能不治。明日继续监视沙瓦里,看他有什么动静。告诉侍从,我们远道跋涉需要休憩,除了晚宴其他应酬一概辞谢。”  “是。”    一日之间,于阗王病重的消息传遍了街巷,终于在傍晚传入沙瓦里耳中。  他听到消息愕了半晌,迅速奔入马车,叱喝车夫赶至一处别苑。  迦夜听着他的报告,似在意料之中,垂下眼看自己的手心。  手很小,指尖幼细可怜,像玉琢的葱叶。  她慢慢屈起,凝握成拳。  “离晚宴还有半个时辰,很好。”  谋胜  妖娆的舞娘极速旋转,轻妙的舞步蹁跹飞扬。熊熊的火把在四壁燃烧,映得殿内一片通明。  冠盖满坐,贵宾云集,羊羔美酒堆满了桌面,金杯银盏流光溢彩,一切的布置只为迎接两个少年人。  迦夜坐在上首,神色自如的和国主谈笑,轻松愉悦,似乎对这场宴会甚为满意。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在场的莎车臣将均松了一口气。料想只要挨过晚宴,明日便可礼送凶神上路了。  未料,殿外侍卫神色惊恐的急奔而至,正待重重传报,迦夜忽然立起身,面向国主开言,一时众人都侧目过来。  “蒙国主盛情相待,迦夜感激不尽。”她微笑举杯祝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国主慌忙举杯同饮,登时满堂喝彩。  迦夜放下酒杯长身而立,“为我教与莎车永世交好,另备有一份礼物,尚请国主笑纳。”  礼物?国主与沙瓦里交视一眼,俱是茫然。昨日礼单已收,还有何物值得殿上特别提出?  随着玉手轻击,两名仆役抬着一个描金漆凤的大箱,小心的在殿前搁下。  迦夜缓缓行至箱前,“请国主一观。”  好奇牵动,群臣俱伸长了脖子,就连国主也不例外。  箱盖一分一分掀开,每掀一分,众人的心便揪紧一份,及至打开,满坐倒吸一口冷气,止不住惊怖,甚至有丽人惊呼半声,翻眼晕死过去。  精致的箱内,整整齐齐搁着八颗头颅,鲜血淋淋,腥气直冲内殿,这些豪门权贵哪见过这般场面,不少人已忍不住捂鼻欲呕。  国主面如土色退了几步,身边的侍卫簇拥而上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  迦夜从容自若,仿佛群锋所指的人不是她。  “此八人为于阗密使,阴谋破坏我教与莎车之谊,杀之都是便宜了。前日获悉,又想国主恰逢喜事不便相扰,迦夜便擅作主张了,敢问国主对此份大礼可还满意。”  殿内静如墓穴,华宴惊变至此,国主脸色忽青忽白,哪还能说得出话。  沙瓦里满面通红,怒发欲狂,扬声召唤侍卫。  话未出口,忽尔一道白光掠过殿内。  像一缕无声无息的风乍起又住,在人们尚未察觉的时候便已消失。  如一剪春风吹落了枝头的一片朽叶。  息止的时候,一个人的生命亦已停息。  男子的头滚落在厚软的地毯上,颈间喷起的热血溅满了屏风,临得近的侍卫洒了一身。  尖叫响彻殿内,所有人蓦的退开,仿佛中间站的是可怕的恶魔。  迦夜双手自然垂落,像是完全不曾动过,没有一丝杀气。  “此人也是同党,且以重金收买大臣,多方挑拔,其罪当诛,还请国主恕迦夜擅专之过。”  国主的喉间咯咯作响,几度无法发声。  “是我………不察………有劳尊使………”勉强吐出的话语如哭一般。  “哪里,我教与莎车休戚与共,并非外人,何来有劳一说。”她垂首抚胸致歉。“弄脏了国主的大殿,又惊扰了列位重臣,实在是遗憾。”  委实挤不出敷衍的话,国主推说疲倦,逃一般的离宴而去。  雪衣少女微笑着目送,执礼甚恭。  回首环视鸦雀无声的大殿,一双双眼在她的目光中垂下,满座惊悚,无人敢掖其锋,连刀枪出鞘的廷侍都不禁退后。  眼睁睁的看着她昂首而行,自阵列中穿过。  长裙曳地,烛影摇红,衬在冷定苍白的颊上,竟有种夺人的威魄。  他站在殿角默默注视着纤小的身形。  凭一已之力运筹,一夜之间,令隐隐成形的三国联盟灰飞烟灭。  巧计诱出于阗密使的栖身之处,当廷斩杀疏勒暗臣,堂而皇之威慑莎车君臣……………  这一刻,她呈露出远超过武技之上的实力。  这就是七杀之一的手段。  差距,仿如星辰与日月般遥远。    夜宿荒漠,群星明茂。  日色消失后的西疆,寒凉如水。  她以素巾轻轻擦拭着短剑,轻软的毛毯从双肩斜披下来,愈发显得稚弱。  剑细而窄,纤巧精致,一望即知是女子所用。  不知是什么材质,剑光清沉,如吸了月华一般澄净。  “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开口了。”爱惜的轻摩短剑,女孩打破了沉寂。  “七杀之中谁最强。”  她微微一愕,转而沉吟了半晌。  “这倒不清楚,我们没有较量过。”弹了弹剑锋,在寒夜中如龙吟轻鸣,“可以说绝对不是我。”  “你们从不曾交手?”  “七杀本就各有所长。”她牵牵嘴角。“若非迫不得已,谁也不会蠢到主动挑战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你们…………”  “和中原人不同,我们不在乎这些名份上的高下。”她斜睨一眼,说得很坦白。“杀人,办法多得是,死拼是最麻烦的一种。教王只在乎结果,不在乎是用了什么手段。”  “你讨厌中原人?”  她沉默片刻,不甚经心的回答。“谈不上,只不过中原人在教中很难活下来。”  “出发前你为什么亲自检查行囊。”仔细的程度远超过了常理。  “想问什么?”黑如点漆的眸子淡瞟。“我在教中的处境?”  “告诉你也无妨,事关生死,我从不信赖别人。”  “绿夷是谁的人。”  “看出来了?”她翻腕收剑,雪亮的剑身隐入宽袖,不露分毫。“她是千冥的人,可能还与紫夙互通消息。”  “为什么留着她。”凭她的地位,不说换,杀掉几个侍女也不会有人言声。  “何必那么麻烦,她从我这里也探不出什么。”眉目无波,全不放在心上。“这次回去你若不想去媚园,收了她也无妨。”  媚园是教中寻乐之所。但凡弑杀组以上皆能畅行无阻,获得最殷勤的款待,集合了各国美人,从妩媚火辣的波斯丽人到婉转娇柔的江南女子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诸多俊秀的童子迎合不同喜好,是西域最为销魂的温柔乡。  “千冥是什么样的人。”少年眉微皱,问出下一个问题。  “有野心,好色而城府深。”女孩无表情的道出评语。“如果可能,最好避开他。”  “紫夙?”  “长于色杀,手段高明,能获得不为人知的暗里情报。”不知想起什么,她似笑非笑。“别想从她身上套消息,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这个打算。”他脱口否定,些微的揶揄下有些狼狈。  “殊影,你很聪明,会学得很快。”她垂下眼,慢吞吞的蜷进毯子。  “不过莫要忘了,你的命是我的。”    回程并不快。  他们以不紧不松的速度赶回,甚至在孔雀海多耽了一段时间。  孔雀海,荒漠中难得的绿州,犹如一颗明珠,吸引了异地风尘仆仆的行客。  草木繁盛,杨柳依依,离开天山之后,还是首度在西域看见如此丰沛的水。  连着几天休整,一扫数日赶路的疲惫之态。越近天山,迦夜的话也越来越少,像在思虑什么。  恰在这时,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一袭黑纱的女子甫一踏入客栈,迦夜便留上了心,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观察,仿佛觉察,那个女子抬眼望过来,蓦然色变。  迦夜微微拢起了眉。  “你怎么会在这儿?”微哑的声音比寻常女子略低。  延至室内,对方除下纱笠,比迦夜年长,双十年华的女郎,秀致的鹅蛋脸不失风情。  “绯钦,这话该是我问你。”  “我奉命出教办事。”  迦夜稍一犹疑。“我记得教王命你留驻内殿护法。”  绯钦眼神微动。“那是你离开之前,后来又改命我到楼兰。”  “楼兰…………”  “你既已到此处,想必莎车之行颇为顺利,还不快回天山。”  “绯钦若已事了,不如结伴同行回教。”迦夜盯住她的双眼。  “这次的任务需时稍长,你先回去吧。”  “可是棘手?或者我来协助。”  “不用。”她断然拒绝。“多谢好意,只是也请迦夜勿要小视于我。”  “我离教日久,一切可还如常?”迦夜笑笑,问起其他。  “与过去并无分别。”  “獠长老可有回教?”  “我下山前已抵教中。”  “左右无事,不如我随你一同去楼兰看看。”  “迦夜还是回教复命的好,教王对莎车之事颇为惦记。”  ………………………………  “绯钦.........”女孩的眸子渐渐冷下来。“你要去的,到底是楼兰.........还是凉州。”  凉州,已越过了敦煌,远离了魔教掌中的西域。  空气忽然僵冷。  不知何时,绯钦的手握上剑柄,眼中杀机盈动。  “你可想清楚了。” 迦夜神色冷肃,语音轻淡。  “真动手.........你未必杀得了我。”  “可你也别逼我。”绯钦的手又紧了一分,斗室内溢满杀气。  “你真要叛教?”  “我不过是离教。”  “你可想过后果?”  “我已下定决心。”她的眼微眯。“迦夜,你我素无过节,何必逼人太甚。”  “此时离教,教王必定视为背叛。”  “我愿冒险。”她斩钉截铁。“纵死不悔。”  迦夜垂下睫。“理由。”  “与你无关。”她冷冷的回绝,忽尔又软下语气。“迦夜,你只需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我铭感终身。”  “你想入中原?”  “算是吧。”  “为一个人?”  “我.........”坚定如石的眼神突然柔了一瞬。  “值得?”  “值得。”她咬了咬牙。“他就在凉州等我,入了敦煌便是天高皇帝远。”  “他不来接你?”  “我不让他来。”她的脸白了白。“此次机会难测,我并无把握。”  “绯钦,你一向理智。”  “迦夜,算我求你,任我自生自灭可好。”  默然良久,女孩阖上眼。  “你去吧。”    迦夜一直不曾说话。  暮色渐深,他点上烛火,温暖黄光轻轻跃动,笼罩了一室。  烛光下,她眉目低垂。  绯钦也是七杀之一,常随教王左右,他只闻其名。  “真是个傻瓜.........”女孩轻轻的叹息,无限怅然。  “出教很傻?”他忍不住反问。逃离这样的地方,在他看来是无上幸事。  迦夜没有抬眼。  “相信一个男人.........绯钦竟也会这样天真。”  “她认为值得。”  “值得?”她微微冷哼。“到西域接她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值得甚么。”  话中满是不屑,他心下不以为然,却也不再说。  “此时叛教,西域绝无容身之处,而中原.........又是怎么看魔教中人。”她喃喃自语,不无悯然。  “但愿能真的不悔。”  逆乱  教中的气氛很奇怪。  一入山便有这样的感觉。  人比过去少了很多,警戒也异常森严。  无意转过淬锋营的高墙,禁不住眼神一凝,日日厮杀斥打不断的训场静如死地,竟然成了一座空营。  迦夜显然也看到了,只默默的绕过,径自行往大殿。  一路所见的教众见两人行过,嗡嗡在身后低议,她只作不闻。  大殿外的重阶之上,玉冠束发的男子含笑而立,等着她一步步走近。  “离教日久,可算回来了。”那一双眸子有毫不掩饰的炽热。“教中近日风云翻涌,迦夜居然错过,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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