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夜行歌》作者:紫微流年天山篇战奴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在沙尘上。 抬起头环顾四周。高墙之上,可以望见远处银亮的雪峰。空气清净,可从受重击的鼻腔中吸入,总有挥之不去的腥气。 眼前是凶暴的训奴官,挥着皮鞭斥打每一个不能及时爬起来的奴隶。在持续数日的残酷训练后,体力已经很难支撑简单的站立。 从中原捉来的人,在这里是最低等的存在。伤口刚刚愈合,便被驱赶到训场,不知用什么手法禁制了内力,除了凭经验躲闪,只剩毅力和体力硬撑。每天都有人死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暴虐无常的训奴官可以任意剥夺这里任何人的生命,不允许丁点反抗。动作稍稍迟缓,便会迎来一场暴风雨般的鞭子,落在肌体最脆弱的地方,外表完好,内里却溃烂疡伤,足足痛上十余日。 这是天山深处的秘境花园,也是魔教本营。 要是死在这里,真是一个笑话。 原本以为家族的训练可算严苛,现在看来,仍是太轻。 真有人能活着出去? 一道从肮脏腥臭的马车中丢下来的人,不到三天就死了,与其他死者一样脸朝下的拖走,褴褛的衣服被鞭打成了碎布,谁能认出像乞丐一样的尸体曾是中原叱咤一时的高手,到了这里一切都卑微如蚁。 数日的训练给了所有人认知,在这里崇敬的只有一人,至高无上的教王像神诋一样睥睨众生,宛若天人。 训场极大,分成不同的区域,除掉这个条件最差的沙土场,还有无数人在隔断的栅栏后受训,年龄不超过十五岁,不少是从幼年便已进入了地狱般的奴营,日复一日的承受酷厉的博杀击打,每一个都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眼神冷漠得没有一丝人的感情,麻木而机械,仅剩下听凭号令攻击的本能。 震慑西域,令三十六国闻名色变的魔教杀手,就是这样训练出来。 逃是逃不掉了。不想死,就只有撑下去。 紧了紧臂上缚伤的布条,他随着哨音踏入场中,迎接下一轮挑战。 整整一年的训练,一起进入战奴营的中原人只剩了三名。 与两百九十七名战奴营自小训练出的少年一起晋入淬锋营,等待的,是更为残酷的厮杀对决。 在训练的间隙,这些少年也会私下议论,好奇的的揣测自己将来的命运。 据说从淬锋营中走出去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正式执行任务的杀手,更出色的会跻身于七杀之列,那是教中最顶尖的杀手,仅有七人,直属右使,连三大长都不敢小视。 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能享受美酒鲜酪,锦服华宅,殷勤解意的美女童子服侍,拥有真正属于自己一切,以及被教众礼敬的荣光。 在魔教,真正的杀手是极有地位的,是他们用鲜血换来了西域众国的臣服岁贡,充盈满库的珠玉财帛都来自于此。不用耕种劳作即可富裕享乐,举目所见之处皆是玉树琼枝,锦绣烟罗,各国进贡的骏马美人充盈左右,极尽繁华妍丽的人间天堂。 这是少年们最爱谈的话题,虚幻的美梦是唯一的支撑,在血与痛的淬炼中仅有的希望,寄望于那一线天光开启后的愉悦。现实中冷硬的床铺、粗糙的食物、牲畜般的驱策,仿佛都会在这种臆想中忘却。 比起杀场外的天堂,这里的残酷或许只能用地狱来形容。 听着耳边对于未来的憧憬,他闭上眼无声吐纳,希翼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气力。 突如其来的呼喝打断了众人的低议,闲坐在地上的少年迅速站成整齐的队列,肃手而立,凝视着教官。 满腮于丝的西域大汉缓缓踱步,审视自己尽心调教的部属,如同看一把刚磨出利刃的弯刀。 “听好,我只说一遍。”空气静滞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山。“教王圣谕,明日起进行为期六日的对决,最后胜出的三人可以获得面谒教王的机会,脱离淬锋营,成为教中正式杀手,你们该庆幸,不是每年都有这样的运气。” 他的话语缓缓一顿。“不过这也说明........从现在起,你们之间就是敌人。”冷锐的目光扫过沉默的人群,“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走出去。” 六日。 很短,也很长。 没有人能睡得着,恐惧无声蔓延,都怕在睡眠时被人割断喉咙。一起受训时日不短,尽皆清楚对方的手段。 三百人中,只取三名。 令他想起幼年听说过的苗人养蛊之法,把各类毒虫关在密闭的盒子,任他们互相嘶咬残杀,活下来的便是蛊王。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试炼。 看这些命如草芥的少年用同一个教官那里学到的技巧伏杀,毒杀,诱杀,搏杀,一个又一个倒下,鲜血像泉水般在训场宿地横流。 他很想砍掉教官的脑袋。 更想砍死那个用局外人的冷漠,主宰者的高傲掌控一切的教王。 可首先,只能尽力让自己活下去。 人已经减少了大半,多年训练的坚韧让少年们都懂得控制自己,节省无谓的攻击和体力消耗,他缩在树影下尽量隐蔽自己,沉重的睡意让眼皮直往下坠,咬咬牙,手中的利刃回拖,在臂上又添了条血口,剧烈的痛楚驱散了些许迷蒙,四日不曾交睫,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泱散,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一个身影悄悄靠拢,他没有作声,对方作出的手势表明并无敌意,他侧了下长剑,等待那个少年主动开口。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显然也是困倦已极,少年低低的声音透着疲意。“必须有人合作,不然等你睡着........” 睡着了会怎样,不用说彼此心里明白。他冷眼看着对方,“你想怎样。” “照现在的体力看,我大概还可以撑三个时辰,我想你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 讶异于对方的坦白,他默默点头,这个时间也是他对自己的估量。 “我可以替你护法让你休息,一个时辰后轮换,单凭你自己撑不了六天,这点我们一样。” “凭什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 “你凭什么相信我。” “我别无选择。” 迎视他的目光,少年终于苦笑。“好吧,我一直在观察可以合作的人,只有你不曾主动狙杀,不管是因为节省体力还是别的什么........” …………………………………… 盯了半晌,少年开始催促。“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的决定是?” “成交。” 干脆的吐出两个字,他垂下眼皮,迅速坠入深眠。 下了一场血雨。 剑锋轻轻掠过面前对手的颈项,感觉到利刃切入血脉的轻颤,紧绷的身体蓦然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剧烈运动后的疲惫。 他轻轻呛咳,被刺伤的肺腑令每一次咳嗽都带上了铁锈味,抬眼望向不远处,在两日的守护轮休和联手反击之后,已经有了一点默契。那个少年果然已解决了对手,正扯烂衣襟裹伤,脚步微微虚浮,也是受伤不轻。 动作迅捷下手狠辣,又善于把握时机,难怪能撑到最后。看来自己遇上了一个不错的伙伴。 已经是第六日。 场中还剩下四人。 另两人也是携手攻击,攻防之际配合无间,与他们这种仓促的合作大不相同。 夕阳如血。 风吹过腥气弥散的沙场,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死者的脸。 教官负手而立,神色不变。 “再杀一个,你们就可以离开。” 铁一般的话语钉入耳际,宣告着不容逃避的现实。 杀谁? 四双鹰隼般的眼睛对望。 那两个的状态明显好过他们,鹿死谁手并不难猜。 如果内力不曾受制........一线念头蓦然掠过,又被他抛诸脑后,生死之际,已无余地去嗟怨叹息。 “你们没有机会。”冰冷的目光直视,“伤势要比我们重得多。” 少年抿了一下唇,没有回答,缓缓提起了剑。 “唯一的可能是你们互相厮杀,活着的人可以留下来,我们不会动手。”明白同伴的心思,另一人补充。“主动攻击我们没有意义,到时候你们两人都会死。” “反正你们只是偶然联手。” “聪明的人该明白哪边赢面更高。” “和你的同伴博杀,尚有一半的机会可以生存。” “放心,我们决不插手。” 说的是事实,也极有道理。 原本就陌生的人,并不会因为迫于形势的短暂倚靠而生死相托。 理智分析局势后早明白该怎么办。 是命运拔弄吧,他们这些无怨无仇的人被逼迫至此,陌路相逢。 又是什么样的权力,让那些人冷冷的旁观,等一个鲜血飞溅的结果。 他看向两日内并肩作战的少年,对方也同样回视他,冥冥中仿佛有相同的情绪在翻滚激荡,年轻而锋锐的眼中渐渐涌起意气。 一瞬间,剑光划破了暮色。 赐名 门,开了。 一具具尸体从场中抬出,被板车拖走。远处的葬地上已经挖好了墓穴,这些早凋的生命将被一起掩埋,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能活下来的,只有强者。 没有悲伤,没有眼泪,生命的尽头仍然是一片黑暗,不等触摸到期盼已久的乐园,已落入黄土成为荒木蔓草的滋养。 他们也是被抬出来的,侧着头目送那些曾经朝夕共度的同伴,生与死,如此轻易的划分。不愿再看,他收回视线躺下,身边的少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露齿一笑,却因牵动了伤口而呲牙咧嘴。 他的心忽然稍稍温暖。 最后的一刻,他们没有互相残杀,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向更强大的敌人挑战,以重伤濒死的代价换来了生存下去的机会。 即使在抛舍一切情感的炼狱,也会有些东西凌驾于求生的本能之上。 非常傻。 但,值得。 即使全身上下痛得简直要晕过去,即使那一剑差点斩掉他的手臂,还是值得。 他也笑起来,又轻咳,气若游丝。 “我们还活着。” “活着。”同样喑弱的声音回答他。 足足一个月,他的伤才养好。 半个月的时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医仆说有一剑离他的心脏只差半寸。 养伤的待遇和从前有了天壤之别,创药也神效的多。能明显感觉出仆役的举止尊敬有加,甚至是略带敬畏。 “看来再过几天就要谒见教王了。”翻着刚送来的新衣,少年的唇微勾。在同一间房养伤,生死患难,业已熟悉如兄弟。 他瞥了眼,新衣质料手感与过去的粗服迥异。 “见了又怎样?” “就算正式晋入弑杀组。” “弑杀组?”他略为诧异“还有试炼?” “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年笑了,眼神明亮,偏着头替他讲解。 魔教之中至高无上的唯有教王一人。而后设左右二使,左使掌智,主管教中事务;右使司刑,执裁教律教规。上下等级明确,法度森严,对于触范教规的处置向不容情。 其次为三大长老,夔长老掌杀手训练,统管战奴营及淬锋营;獍长老主理西域三十六国的朝贡往来;枭长老执内政事务,协助左使管理教徒。 再其次,即是七杀。 弑杀组,是通过重重试炼的少年杀手总称。七杀则为弑杀组之精英。只有刺杀一国之君或重臣之时才会出动,直接受命于右使,地位之高仅次于三位长老。若说弑杀组是剑,七杀便是无坚不摧的锋。 “七杀........他慢慢思考,“七个人?” “不错,历来是七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听说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只在有人死去时才会增补,弑杀组也一样。”少年手枕在头下,露出神往之色。“前一阵折损了不少,所以我们才有机会。” 冷酷到极点的层层选拔,每一个杀手背后倒下的人恐怕是难以计数。 他凝视着屋顶,默默出神。 “你多大?”少年看了看他的脸,忽然换了话题。 “十五。” “原来和我一样........少年愕了一下,“我还以为比我小,中原人都像你这样?” 他仔细打量少年的面目,轮廓分明,浓眉俊目,肤色犹如小麦。 “你是西域哪一国人?”眼角仿佛略带几份汉人的形态,一时竟看不出。 “我是流民,不知道出身哪一国。”少年谑笑起来,神色含混。“倒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到这里,可是离中原好几千里呢。” 他沉默了一会。“我是被人捉过来。” “谁捉你。” “不知道。”回忆起那个男子形如鬼魅的身手,他的脸色暗下来........实力相差太多,即使不曾中毒也逃不过去。一山还有一山高,及至受制,才知道自己过去多么无知。 眼下内力被禁,连昔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更是无计可施。 只能等,看何时有机会........ “你想逃?” 他悚然一惊,眼前的少年眉目狡黠,仿佛已看破他的心思。 “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或许戒备的神色很有趣,少年轻笑。“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这里的防卫比你所见的森严得多。出教只有一条路,没有敕令,身手再好也是白搭。” “你不想离开?”他有些不解。 “我?”少年做了个鬼脸,“到哪都一样,已经熬到这个地步还逃什么,我会努力往上爬。” 没有........地方可退的人? 可他不一样,他的家在中原,忽然失踪,想必严厉的父亲也会困扰,何况柔弱而慈爱的母亲,亲厚无间的手足........还有那个仅见过一面的娉婷少女........淡烟细雨的水色江南........ 他忽然失了神。 教王静静注视着殿下并肩而跪的两个少年。 朝阳洒在挺直的身躯上,令人侧目的英气,如利刃新发于硎。 “很好,果然是良材,夔长老费心了。”高高在上的男子颔首而笑,似乎颇为满意。 “谢教王,此乃属下应尽之职。”魁梧的西域大汉躬身请示。“此二人在搏杀中相当出色,还请教王依例赐名。” 赐名。 从一个虚无的编号到拥有自己的名字,都需要汗水和鲜血去证明实力之后才有资格获取。 玉座上的王者略一沉吟。 “你,从今天起,赐名九微,入弑杀组。”他的眼睛转向另一人。 “而你........中原人?”他已记不清自己下令捕捉的对象。 “回教王,他是教王前年从中原擒回的奴隶之一。” “中原人........能到这个地步的可不多。”王者若有所思的微笑,支颐打量了半晌。“去叫迦夜来。” 大殿里一时寂静,没有半点声音。 身边的同伴悄悄递过来的眼色隐忧重重。 他的手心丝丝沁汗。 或许没过多久,感觉却无比漫长,每一分都像煎熬。 他不曾抬头,怕自己的目光会泄露心思,死死盯着膝下的玉石地板。 “迦夜参见教王。”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清冷的像泉水漱过玉石,悦耳,微凉。不知何时跪在一侧,只听衣襟沙响。 “迦夜,上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我一直在想该给什么奖励。” “多谢教王,迦夜不敢。” “论功行赏,何来不敢之说。”轻轻笑了几声,“七杀之中,只有你无下属,此人是今年新晋的杀手,给你作影卫,可好?” “教王关怀,迦夜谨遵安排。” “既是如此,从今日起赐名殊影,他的命是你的了。”停了一下又道。“我知你素来不喜中原人,不过夔长老一番训诫颇为辛苦。责罚随你意,莫要再像上一个影那样轻易杀了。” “多谢教王提点,迦夜会有分寸。” “你这孩子做事一向得体,我很放心,下去吧,好好教他规矩。” “是。” 他抬起头,一袭白衣映入眼中,日影下泛着微芒,无端端教人想起江南初融的春雪。 黑发垂肩,星眸如水,柔嫩的脸颊吹弹可破,小小的身形弱不胜衣,仿佛一触即碎。感觉到视线,她别过头,似乎按捺住不耐。 他震愕的僵住。 恐怕天山崩落也不会令他如此惊讶。 七杀之一,魔教身经百战的精锐。 竟是........约摸十三岁的小女孩。 殊影 随着纤小的身影缓步而行。 踏过花枝低垂的曲桥,步过九转回廊,空气隐约浮动着暗香。远山隐现,不知何处传来少女的歌声,月前的血腥残杀恍如隔世。 沿着□走了好一会,终于踏入了一间微合的圆门。 乍然入内,他以为自己踏入了花海。 漫然延伸怒放的尽是各色斑澜的鲜花,百种千姿极尽妖娆,春意几乎要冲破矮墙。花海的尽头是一幢玲珑小楼,雪白的梨花在楼前绽放,配着沉沉的黑瓦,在蓝天的映衬下炫然夺目。 一阵山风吹过,落花飞散,甚至有几片落到了女孩的发上,乌发如墨,花瓣如雪,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从今天起,你住这里。”纤细的手虚指房间。 他瞟了一眼,耳际的清音又响起。 “这的规矩是少说少错,谨言慎行。有事吩咐下役,缺什么自己找他们要,给你三天时间去了解影卫需要做的事,实在不懂的可以问我,但我通常耐性不会太好。”她转过身,黑眸深若寒潭。“所以你最好学得快一点。” 被一个稚龄少女教训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沉默的点头。 “三天以后,我会重新教你该会的刺杀技巧,届时会很辛苦,趁这几天好好休息吧。”说完,她拾级而上,走到一半又顿住。 “二楼是我住的地方,不经允许不得擅入,有事在楼下传声。” “我该怎么称呼。” 她没有回头,黑发微偏。 “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殊影。” 他将院落四处探寻了一遍,大得令人吃惊的院子只有廖廖数人,仆役很快打扫好他的房间,推开窗望出去,明媚的春日使一切都惬意安然。丝被轻软,桌几鲜亮,书案还放上了一瓶插好的桃花。 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微烫的茶香扑鼻而来,啜上一口齿颊留香,竟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转了转茶杯,明彻如冰,晶莹温润如玉,一望即知是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的越窑精品。 塞外深山之中,一饮一具极尽雕琢,这还仅只是七杀之一,换了教王或是左右使,可想而知会是何等奢华。 门口传来轻咳,获得允许后,仆役恭敬的上前,动作麻利的替他贴身量尺预备制衣,忙碌的同时尚不忘殷勤探问,倒教他有些不惯。 未已,一个双缳垂颈的娇俏丫头捧着果盘入内,笑意盈盈,酒窝深甜。 “公子可是累了,先尝尝新摘下来的桑果鲜莓,百合银耳羹一会便好。” 鲜润的莓果还留着清洗后的水珠,滋味清甜。 “你叫........” “小婢绿夷,公子请直接吩咐,小姐和公子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在这里多久了。” “绿夷在此四年,换过三位主人,服侍小姐一年有余。”圆眼轻眨,女孩对答如流。 “三位主人都是七杀之一?” “是。” “那你对影卫又了解多少?” “小婢只知影卫通常是由主人自己挑选,像公子这般由教王指定是极少的。”她睐睐眼,歪头一笑。“影卫便是主人的亲信,贴身跟随,一荣俱荣,这也是教王对公子青眼有加。” “为什么七杀只有她没有影卫?” 女孩微一迟疑。“小姐过去是有的,后来........” “被杀了?”他直接问出疑问。“为什么。” “请公子不要再问,这些我们下人不好说。”女孩哀求,楚楚可怜。 “我总得知道她忌讳什么。”他试着微笑,尽量诱哄。“若是不小心触犯了岂不冤枉。” 看见他的微笑,女孩的脸忽然红了,低下头嗫嚅。“小姐为人冷清,只是好洁,不喜旁人接近,倒没什么特别的忌讳。” “七杀中的其他人可会偶尔来往?”看问不出什么,他换了话题。 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几乎没什么往来。” “教中事务可多?” “需要小姐亲身前去的极少,一年也只有数次。” “看起来真不像。”想起那张冰雪般的面容,他不禁低喃。 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女孩掩口而笑。“公子要是这么说,七杀可是多半都不像呢。” 他吃了一惊。“其余人也是这般大小?” “怎么可能,小姐是最年轻的一位,” 她忍不住咭咭笑出来,花枝乱颤。“小婢是说其他的公子小姐看来都不似........”她微微嗑了一下,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公子见了就知道了,来日方长。” 眼见天色近午,女孩不曾再说下去,行礼告退。 三天时间,他并没能打听出多少。 下仆虽然毕恭毕敬,稍问得深一点便讳莫如深,推说不知,仍然没有多少了解。窗棂上忽然传来击响,他推开望去,九微的脸正在墙头逡巡,见他探出,绽出一个笑脸,无声招手。 蓦然见到伙伴,心情大好,俩人奔至一处僻静处坐下,九微跳上树枝,边聊边四处张望。 “怎样?” “还好。”他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怎样形容。这几日连迦夜的面都没见着,完全摸不清,对其性情一无所知。 九微听他说了大略。“我也帮你打听了一下,这个家伙很不简单。” “怎么说。” “你不觉得奇怪,以她的年纪居然能跻身七杀之列?” 他默然无语,一直非常疑惑,就算是天才..........按父亲的说法,自己已算是根骨上佳,仍然无法想像一个豆蔻少女能一路从战奴营厮杀至如今的地位。 “她幼年曾被前任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学成后直接入淬锋营,两年前,疏勒王自恃国力,以遇天灾为由拒绝继续岁贡,教王大怒,为震慑其余诸国,派谴精锐先后刺杀了两任国主,直到第三任国主上表称服,恢复岁贡才止住。此役魔教威名远播,代价是七杀死了五名,弑杀组也损失惨重,她就是那一年晋升,成功的刺杀了车帅国重臣........不要小看她,到目前为止她不曾失过手。” 他一一听着,眼神凝肃。 “殊影,我有点担心........想了想,九微还是说出口。“她前一任影卫就是中原人,后来不知为什么被她杀了,你........” “我知道。”他垂下眼。 怎么会不知。教王把他放在这里,本就有监视之意,即使已........ “殊影,我听说中原人若是能活着从弑杀组出来,都要服赤丸,你可曾........” “我已经服过了。”他漠然回答。“两日前,还是右使亲自送过来的,何其有幸。” 看他没表情的脸,九微半晌说不出话。 前日才听说,教王早有敕令,成为杀手的中原人必须服下以特殊药物调配的赤丸,以定期解药为制,逾期若是不曾服用,赤丸中的蛊虫便会穿入颅脑噬咬,生生痛死,多数甫一发作便已疼得狂性大发。以这种方式禁制,就算是有机会逃离天山,也无人敢再生异心。 静了半天,他笑了笑,“你也不用这样看我,我没事。倒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影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九微思索了片刻。“七杀亲自出手的任务都相当困难,往往需要默契良好的同伴配合辅助,对身手的要求也比较高,所以衍生出影卫,被视为他们的□,如果影卫闯祸,主人也必须一同承担。”微一犹豫,他又补充。“殊影,你要让她信任你,最好尽力帮助她,要知道如果主人身亡,影卫也会........” “被清洗?” 见对方颔首,他并不意外。 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难免休戚相关,一荣俱荣的背后便是一损俱损。再怎么不情愿也得乖乖卖命,果然是驱策人的好方法。 “别光说我了,你那边怎么样。”打破沉闷,他问起九微。 “再过十天就要下山了。”少年甩甩头,从树上跳下来。 “这么快有任务?” “嗯。”九微倒是所谓。“一开始应该不会有太棘手的事务,积累一下经验也好。” 他拧起双眉。“还是小心为上。” “放心,一定会活着回来,我没那么容易死。”挺直了脊背,少年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些微的黛色几乎融入天际。 “殊影。” “嗯。” “你也别死。” 七杀 怎样接近一个敌意的人。 很难。 更别说取得她的信任。 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晨昏共度,只是面对面的每一刻都在训练和教习中渡过。 如何接近暗杀对象,刺杀成功后潜形逃遁,乔装改扮利于探察,还有下毒,伏击,侦形,探问,用间,役使,各国语言,习俗......... 他从没想过作一个刺客要学这么多。 相较之下,战奴营和淬锋营中学到的仅是纯粹的博杀,反倒简单了。 她话很少,只是点出必须的要领,偶尔示范,剩下的全靠他自己摸索。没有做对的,她从不责骂,只会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留下他立在当场,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长达一年的共处中,她偶尔离开过几次,和其他影卫不同,她从不带他下山。 本该形影不离的护卫被闲置教中,他不是不清楚传言是怎样的。不在乎那些轻蔑的目光,只是暗地有点着急,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寻到机会脱出困局。 九微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任务完成的迅速而漂亮,最近又一次谒见教王,获得了不少赏赐。 没有任务的时候,俩人时常闲谈,九微总是不忘从山下带回一些新鲜玩艺,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除掉这点他很沉默。因为她,更沉默。 年龄尚幼的女孩,行止却犹如清修的苦僧,极少外出,绝不放纵,鲜有分心的爱好,每日在小楼的第二层做什么,一年多了仍然猜不出,总有无形的戒备充斥,隔断了试探的可能。 也许终将困于山中,在舒适而冰冷的囚笼中了此一生。 如果真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难道永远如现在这般,在殿外等候她出来,又回去,作一个影子般的跟随。 耳边隐隐传来叽嘲,他懒得抬眼。 弑杀组的少年们大概是年轻的精力过于旺盛,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也总是寻衅打架,教王对此并不在意,或许在他看来就像是蓄养的家犬需要适当的活动。 不过倒没有人敢当面挑衅。 迦夜的地位到底远高于普通人,他虽然不受重视,也仅止于私下的挖苦嘲弄,无人敢冒惹恼七杀的风险。 难听的话语入耳,他只作未闻。 若是当年在江南,恐怕已经一怒拔剑了。 是了,若是当年能够略微隐忍,稍许聪明,又何至于落到现在的局面。 午后的阳光从花叶间投下,像筛过的金币落在地面,树影深浓。 他自嘲的笑了。 紫夙不自觉的慢下脚步。 那个少年立在花架下,连带四周的喧闹都仿佛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双袖微笼,俊貌微冷,垂落的眼睫遮住了星眸,一袭青衫衬在花影中,莫名的感觉寂落。 心里微微一跳。 “你是谁?” 问话很普通,声音却不普通。 柔媚入骨,带着三分轻嗔,三分爱怨,听着魂先酥了一半。 他抬起头,像映入了一团火。 卷曲的黑发如瀑披散,衬得肌肤象牙一般白,额上系着一串金链,鲜红欲滴的宝石恰好落在眉心,随着行走轻轻摇晃。 猫一样的眼微陷,琼鼻如玉,说不出的妖娆。比容貌更引人暇思的,是凸凹有致的玲珑娇躯,在金色纱衣的轻裹下风情无限。 他没有回答,鼻端传来勾人心魄的甜香,又退了一步。 仿佛不曾看见他的回避,女郎附上前,越加放肆的打量。 “弑杀组的新人?可是未曾见过呢。”玉白的手指似要抚过他的脸,他不落痕迹的闪开。“跟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 “殊影。” 清冷的话音入耳,玉一般的手忽然定住。转而漾起笑,转首看向廊边行过来的人。 “原来是妹妹的人。近来可好?” “紫夙刚回山,想是辛苦了。” “可不是,山外哪有教中舒适。”女郎掩唇娇笑,“走之前听说教王赐了你影卫,就是他么?” “不错。” “说起来,教王对迦夜可真好。”她似怨似嗔,“把这么俊的人都留给妹妹了。” “都是教王恩典。” “可听说你不怎么喜欢。”水样的眼一荡,吐气如兰。“和姐姐换一个怎样?我身边的人随你挑。” “多谢紫夙,可惜教王所赐,迦夜不便擅改。” “真是可惜。”她叹息出声。“这般出色的人儿,我都心动了,妹妹不介意我常找他聊聊?” “随紫夙的意。”她全不在意,转身欲行。 “妹妹,听说教王这次遣你去莎车国可是真的?”她懒懒的倚在花架子上,离他极近。 “紫夙果然消息灵通。” “你不带他去?” “我自有安排。” “或许是姐姐多嘴了,可一个有名无实的影卫留着又有何用。”紫夙轻笑了几声,“妹妹不心疼,我可觉得浪费。要不我上禀教王,给妹妹换一个可好?换个利落的办事也方便。” “小小一个影卫,倒是让紫夙费心了。”她牵了牵嘴角。“只是教王安排自有道理,迦夜不敢擅揣,更不敢有劳。” “我还有事,改日再叙。” 言毕点点下颔,示意殊影,转身沿着回廊去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摘下一朵芳花,玩味的微笑。 “真是.........千冥,你怎么看?” 随着话语,一个身形从树后踏出。 玉冠束发,容貌端正,神情中有种浑不在意的慵懒,眸子却说不出的狂热。偎近女郎的身畔,双手自然而然的扣上□的腰肢。 “能怎么看,她还太小,恐怕是完全不开窍。”磨蹭着细嫩的耳垂,他语音模糊,凝视着远去的纤影。“你看上那小子了。” “瞧着挺有趣。”微微的麻痒让她轻笑。“你不也一样,可惜你赢不了她,要不然.........”腰际的手蓦然一紧,她娇呼出声。 “别激怒我,对你没好处。”他淡淡的箝住她,“她迟早逃不出我的手心。” “是啊,就像我一样。” 女郎秋波一转,似嗔似怨。 他看着微嗔的娇容,又笑了,俯身轻哄,嘴上说的却是与轻松的神色截然相反的话语。 “左使昨日和枭长老密议了一个时辰。你知道么。” “可有探出详情?”女郎悚然一惊,脸上却仍是娇谑。 “他防得很紧,我的人无法靠近。” “我只知左使密令急召獍长老回教。”她声音压得极低。“教王下令右使彻查历年西域岁贡的清单,同时暗里派夔长老赴各国核对。” ………………………………………………. “可有其他人觉察?” “迦夜约摸是猜出了什么.........”女郎冷哼。“这丫头一向鬼精,不然怎会恰好主动请缨去莎车。” “她倒是聪明,你打算怎么办?”嘉许的笑了笑,他埋头轻啃雪白的细颈。 “我?”女郎轻喘,合上眼掩去了冷光。“我能如何,自然是听你的。” 他久久不曾答话,眼光沉沉似在计量什么,五指无意识的游曳,忽然抚上高耸的胸狠狠拧了一把。“听我的.........那就先跟我回房间。”体温渐渐上升,他邪气扯扯嘴角,一把抱起惹火的丽人。 女郎吃吃娇笑,驯顺的蜷伏,手中的鲜花不知何时被揉得粉碎,零星的跌落在地。 屈辱 蓦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翻腕抓住,直切脉门,又在瞥见的一瞬松懈下来。 “九微!” 少年展颜而笑,微黑的肤色泛着健康的油光,像原野上的马驹。 “何时回来的。” “昨天。”将手上拎的东西掷入他怀中,“给你带的。” 一把大马士革弯刀映入眼中,羊皮混以乌丝缠柄,作工精致,刀身不长,极适合随身佩带。 “谢谢。”他并不推辞。“这次有没有受伤。” “还好我跑得快。”九微夸张的比划,“那些箭冷嗖嗖的擦着我飞过去,差点屁股上就要多几个洞。” 想像伙伴的狼狈,他忍不住失笑,忘了刚才的心事重重。 风吹过,掠起了额发,少年稍微失了神,呆了片刻忽然叫起来。 “我的天,你可千万别对着外人这样笑,我怕…………” “什么?”他没听明白。 少年也没有再说,只是摇头,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我现在才明白教王为什么把你指给迦夜。” 九微的眼斜瞟过来,上下扫视。“要是换成别人.........” “换成别人怎样?” “你的处境肯定比现在好得多。”少年哼了两句,“那家伙太小了,估计不懂。要是换了紫夙或绯钦.........啧啧.........” 终于约略猜出了九微的意思,一时啼笑皆非。“你在胡说什么。” 九微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殊影,提醒你小心一个人。” “谁?” “枭长老,不管什么情况,记得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他.........好男风,听说曾经对弟子用强。” 吞吐了半天,还是说出来。“迦夜住的地方很偏,你又不常出来,可能不太清楚。” 他的脸冷下来。 “说真格的,教里最近或许会出事。”九微在他身边坐下来,伸直双腿。 “什么样的事?” “大事。”少年扬起眉,竟有种兴奋期待的跃动。“弄不好会翻天覆地。” “你是指.........”他微蹙起眉。 “迦夜最近有什么动静?” “不日将往莎车国。” 少年低低的笑了,“七杀果然都不简单,还是不带你去?” “嗯。” “也好,只要迦夜能自保,就不会波及到你。”拍拍他的肩。“她走了以后,你尽量不要离开院子。” “你打算怎么办?”少年跃跃欲试的神气让他感觉出异样。 “我会赌一把。” 九微侧过头,明亮的眼睛掠过一抹狠色。“生死有命,只要成功了,我将不再是任人驱策的小卒。” “有多大把握。”他捺住担心,没有追问详情。 “六成吧,看运气。”瞥见他的神色,少年笑出来。“不用紧张,我可是很有信心。况且也不用担心你了,迦夜比我所预想的更.........” 打住了话头,他平平躺在地上。 “殊影,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忍。” 他何尝不知。 “迦夜未必对你有好意,可至少有她挡着,你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我是帮不上你了,你自己小心。” 他默然良久,缓缓回答。 九微也许还能用血肉换来机会,中原人的身份.........注定会被提防监控,连类似的谈话都会多少牵累到九微,他不是不懂。 如此难测的困境,该如何自处。 翻天覆地.........是教中有变? 所谓的事态无非是权力争执,迦夜为什么离开?九微选择了什么? 看着仆役收拾迦夜出行的物件,他中断了思绪。随挑选马匹的下役前往司驷监,长日无事可做,闲得有点发闷。 这里的马也是分等级的。 打量一匹匹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健马,又看了看四周,依稀有点印象。从那个令人窒息的马车里被拖出来大概就是在这了。 那时还真没想过能活到今天。 看着凶恶的下役变为一脸谄笑,唯唯诺诺深恐应对不周,实在有点好笑。管事甚至主动为他挑了一匹马,以便在等候的时候骑乘取乐。 许久不曾骑马,无须鞭策,骏马迅捷奔驰,转瞬已将屋宇抛至身后。山间极大,还有成片的青碧草原,在夏日中散发着草木清香,策马临近一条清澈的小溪,马儿在全力奔走后微微喘息,耐不住诱惑走进溪中,埋头啜饮溪水。他索性跳下马,清凉的水浸过足踝,时有灵巧的游鱼蹿过。 忽然感觉到某种气息,他蓦然抬头,数十步外有一名男子正看着他,眼神奇异。 按住惊疑,他回视对方,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脸上并无恶意,却让他暗暗警惕。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