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80

梦中,那个被带走了全部幸福与欢笑,化身为青鸟终日悲泣的孩子。泪水从晶亮的眸子滑落,在白玉一般的面孔上划出的痕迹,竟是那样的动魄惊心。又一次从同一个梦中醒来,君无痕脸上,满是无奈的笑容。为什么幸福无忧如自己,会十年如一日地天天做这样一个梦呢?或者,是用梦来警醒自己,珍惜眼前一切到手的幸福?侧眼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不早不晚指向六点半。翻身起床,不意外窗外仍是幽黑一片。冬天原就是如此,还记得以前每天这个时候出门时天色还暗得仿佛深夜,要差不多到学校时才真正亮起来。每天都怀着颤栗一般的心情惊恐着路灯熄灭的那一刻,那种无尽的黑安之后黎明的亮色简直便是上帝的拯救……只是连自己都否认的是,其实自己是在充分享受着那被黑暗包围的一刻呢。很快地笑了一下:自己好回想前事的老毛病又发作起来了。君无痕又笑了一笑,随性的目光扫过不大的居室,最后落在书桌上一张烫金的请柬上。神思微微有些恍惚:是她的婚礼呢!虽然初恋的心情已经一去不回,但那一段纯粹到不含任何杂质的感情却是一生的唯一了。似乎听人说过这是少年最常见不过的心态,莫名地迷恋着一个人,愿意付出一切只换得对方一个笑颜,而热情匆匆过去后却发现原来一切也不过如此,曾经惊绝的美丽便如晨雾消散再无痕迹……而如今,为当时天真的努力感到不值时,却也深深为那曾经的单纯而感动。很多年没有联系,是自己刻意的吧?而她却寄来了请柬。看得出是她的亲笔,措辞文雅大方得体,正是她一向的风范。然而,请柬结尾处却添着一行小字,“不期待重逢,但愿意再见。妾不敢妄居君友,但无痕君可愿再见故人?”不期待重逢,但愿意再见,是他在同学录上的留言。清风流水,他本不是个执着的人,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热切地约定着明天。但这一句,却造成一时的轰动,让君无痕这个名字在那一年的校友录上留下异常深刻的一笔。她记得此句,应该……是因为如此吧?写到这个分上,看来是不能不去呢。君无痕笑了一下,打量着不大的衣柜,抽出一身套装换上。参加婚礼,总不好喧宾夺主吧?※一束玫瑰,一句祝福。看着一脸错愕的新郎,君无痕绽开了笑容。从容伸出手去,“你可娶了我们的校花呢,要好好珍惜啊。”随后转身,向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们一一招呼。看着那沉静淡然一如往昔的身影,她笑,泪竟是不能自抑。“新娘应该笑着才是最美的。”君无痕微微笑着,“我们都记得你的笑声呢——自信到肆无忌惮的大笑,我们最骄傲的公主。”没有人会说他虚伪,因为,所有的人都曾经见证了那一段最真诚的爱恋。而这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君无痕那云淡风清的笑容——那意味着一切都成往事如烟的笑容。“我……无论如何,请你幸福。”君无痕微笑了,眉眼弯弯,水一样的温柔。“我会幸福的——我的梦中,有那只青鸟。”※在欢乐的宴会独自离开。远远地看了欢闹的人群一眼,君无痕微微地笑了。是啊,就像学生时代每一次聚会,最先离开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而把所有的欢乐、喧嚣、少年轻狂和意气飞扬,全部留在身后。没有喝酒,一个人走在水杉大道上。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一刻的心酸吧?君无痕微微地皱起眉。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时间磨平,就像有的伤害终究会留下疤痕。如果无知无觉,他倒会真的怀疑起那一段被自己珍藏的记忆呢。抬起头,只见水杉的枝干映在冬日明净的蓝天上,仿佛精致的画卷。记得学校里也有两片茂密的水杉林呢!相识的那一天,水杉林繁茂而浓郁的绿色,却又带着三分透明,仿佛世界上最美的橄榄石……绿色?君无痕呆了一呆,定了定神再向那株高大的水杉看去。但随即僵直了身子,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是一只青鸟。是与梦中一模一样的鸟儿!青鸟扑了扑翅膀,竟径直飞到了他面前。上下盘桓了一阵,突然向前飞去。着了魔一般,君无痕跟了上去。先是快走,再是小跑,最后是飞奔。似乎可以听见耳边风呼啸的声音,似乎可以看见两侧飞逝的景物,渐渐地气喘、渐渐地不能呼吸,但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在心里告诉着自己:不能停下来,要追上去!君无痕苦笑了一下——从来都知道自己可以一边跑步一边神游,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胡思乱想真是诡异到了极点。也许自己会成为文明时代第一个因为追一只鸟而累死的家伙吧!只是没有夸父的伟大,也不会有马拉松来纪念自己……这是……回光返照吧?冬日寂静的街道,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知道,一个衣冠齐整的青年突然发疯一般冲进公园灌木林,再也没有出来。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二章 西云望残荷(一)我怎么了?我在哪里?是谁在说话……昏沉沉的脑子里飞旋着无数问题,却似浮光掠影一个都抓不住。记得……是有一只青鸟的。君无痕猛然睁开眼睛,却只觉一阵天昏地暗。轻轻合上眼睛,定了定神,感到那阵眩晕渐渐过去,这才小心地再一次睁开双眼。头顶上青瓦木梁,侧过头是脱落了漆皮的床头柜,白色的窗纱在风中轻轻飘荡,半开着的格子窗上雕刻着最简单的花样——如果不是窗外鲜绿的植物,君无痕或许会以为自己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宅——这里,不是自己所知道的冬天。随着门帘的挑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端着一只粗瓷碗走了进来。奇怪!什么时候自己八百度的深度近视居然看得清离自己足足四五米处瓷器的质地?君无痕惊得差点跳起来。但也只是差点而已,下一个发现给了他更大的“惊喜”,让他“惊喜”到只能颓然倒在床上发呆——任一个二十四岁的人在试图撑起自己的时候骤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缩小到四岁孩童的大小,应该都会反应如此吧?“五少爷醒了?”少女欢喜地冲到他床前,“谢天谢地,大神保佑,您可总算是熬过来了……”说到这里,少女的眼圈竟是红了。少爷?君无痕微微眯起眼。确实有人这么喊过自己,但那只是老人们相互开的玩笑罢了。何况自己无论怎么算也是“大少爷”,在那个一旦涉及传统正道就异常严肃的家里,应该还没有人敢把排行弄错吧?“你……”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眼已是火烧火燎。“水……”少女见状顿时呆了,但随即回过神来,连忙靠坐到床边将他扶起,一手端住瓷碗凑到他嘴边,“慢慢喝,五少爷……”几口水下肚,顿时平复了咽管的叫嚣,君无痕混乱的思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凝视着少女关切的眼,不由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谢谢你。”“无痕少爷会说话了?”少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刚刚真的是少爷在说话?而且无痕少爷在和翠烟说谢谢?”君无痕愣了一愣。无数个问题在唇边转了又转,最终却是轻声问道,“翠烟……是姐姐的名字?”少女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伸手将他搂在怀中:“我的好少爷,你会说话了!你真的会说话了!夫人知道了一定开心极了!”君无痕安静地靠在少女的怀里。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少女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他会说话”这个事实占据了。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随后垂下了眉眼:他既没有轻生,也没有腻烦自己的生活,刚刚真正地告别一段记忆,居然就落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也算无奇不有了吧?还有那只奇怪的青鸟。但,一切还长着呢。而且依现在看来,要顺利地生活下去应该并不至于太麻烦。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孩儿,不是么?※巴掌一般大的院子,竟然还有个小小的水池。亭亭的荷花开得正好,映衬着满眼的翠绿十分娇艳。不过,院子里的植物虽然生长得繁茂,却看得出实在没有人好好的照顾,君无痕……看着翠烟在狭小的院子里奔来跑去,回想几天来自己所了解到的一切,他不由轻轻叹息。那个病死而被自己占用了身子的孩子,竟然也叫作君无痕!君无痕是这家的五少爷,但正如他的名字“无痕”一样,在这个君家,他是一个幽灵一般的存在。赫赫君家。已经听翠烟无数次骄傲地说起这个显赫的家族,说起君无痕显赫的父亲,说起这个西云大陆上传奇一般的北洛君家的故事。这里是西云大陆,战国一般的纷争现状。北洛可以称得上实力不弱的强国,而在国姓风氏之下,最显赫的姓氏,便是洛都君氏。自风氏称王之日起,君家便深受皇室倚重,累代家主均是朝廷重臣,到了这一代的家主君雾臣更是官居宰辅权倾一朝。而君雾臣,正是这个身体的生身父亲。但君雾臣几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的存在。其实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君无痕微微地扯起嘴角。男人总是事业为重,他是一国宰相日理万机,自然将家中一切抛开。母亲安氏是君雾臣第四房小妾,本是被君老夫人买回来的丫头,在君雾臣正妻待产时被老夫人塞给了他。这样的身份本已经让人看轻,加上他年小体弱样貌平平,年已五岁有余尚未开口,连生身母亲都难得在他身上多花费一分心思,更不用提旁人。不过,至少君雾臣没有完全地亏待他们母子。虽然只是一个妾,安氏还是有两个丫头使唤,平日也不需要做什么活计。碧纹只跟着安氏,而翠烟则跟着自己。翠烟天真活泼,待主子的忠心却是无可挑剔,对自己更是照顾有加。君无痕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是翠烟的存在让自己消解了许多彷徨和寂寞。那个女人……或许应该称呼她为“母亲”,君无痕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淡的母亲,连被认为是哑巴的儿子终于开口说话神情都没有一丝的触动。可笑的是,她走后翠烟和碧纹都拼命地安慰自己,生怕他伤心难过。而会为他难过的,应该只有那个世界自己真正的父母亲吧?摇了摇头,君无痕微微地笑了。不是说好了不去多想的吗?无论到哪里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一番心血吧!无论如何,在这里,他就是君家的幽灵少爷,君无痕。※日子就这样安静地流过。看着荷花凋谢,听着残荷秋雨,感受着冬日初雪。君无痕诧异自己竟然能够这样安分地过了近半年时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娱乐,更没有书本的日子,竟然也能就这样平淡度过。不过翠烟却是异常地满意。“少爷可以和翠烟说话了呢,不是么?两个人可以说话的话,院子也就不会闷了。”她收拾起手里的针线活计,“快过年了呢,翠烟给少爷绣个福袋吧?”君无痕微笑了:“好。”“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见到老爷……往年过年老爷都会在宫里待到天黑,回来不过两个时辰就又要进宫伺候新年的祭天……可是平日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就更没准了,就算回来了也是给老夫人请安问讯,还要陪着大夫人她们,连个面都见不到。夫人每年都指望着这一天呢。”翠烟发呆似的看着墙角上碧蓝的天空,“少爷病大好了,也会说话了,也许这一次大神真的会保佑夫人少爷。这样少爷就不用再住这样的破屋旧院了;过了年少爷也六岁了,府里其他的少爷主子五岁就都开始读书了……”君无痕心中一阵发酸。虽然自己没什么意见,但翠烟却是真真实实在为自己着想。这个如同大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的人甚至远比母亲安氏更让自己亲近依恋,但自己真的是太小了,纵然有着二十五岁的头脑,却只有一个五岁孩子的身子。这样的自己,怎样才能够去保护这真正关心爱护着自己的人呢?“翠烟姐姐……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的。”他轻声说道。翠烟微微地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额角,“傻少爷,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只要君家还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君无痕低下了头,声音几不可闻:“可是……君家又能够维持多久呢?”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二章:西云望残荷(二)半年,君无痕第一次真正被人领着走出居住的小院。前面是母亲安夫人,后面跟着碧纹和翠烟,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仆妇走在左右。花墙月亭,水榭楼台。一路上虽然并不是千门次第,但也算院落深深了。只是,君无痕望了望愈行愈远的主屋,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像翠烟讲的“带少爷去给老夫人、老爷拜年讨赏儿”。停下了脚步,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身后随之停下的翠烟,却见清秀甜美的少女突然哇的一声,随即泪流满面。无言地看着母亲伸手向碧纹手中拿过不大的包袱,两个仆妇却抢先一步夺过,在包袱里细细地翻找。那一张尚显年轻和美丽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嗦着,却没有吐出一个字。翠烟哭着将君无痕搂在怀里,颤抖的手将一个布料粗糙却绣得极其精致的福袋挂到他身上。“可怜翠烟竟不能再陪着少爷了……”“告诉我姐姐,究竟是怎么了?”君无痕的声音虽小,却像是一记雷骤然打在众人心上。从“哑巴少爷居然开口说话了”这个事实回过神来的仆妇变了脸色:“谁让你娘这该死的奴婢不知天高地厚呢?竟然打碎了大夫人最心爱的琉璃盏——那可是年头上要给老爷上酒的!不过一个过了气的丫头,居然还想要老爷多看一眼么?哼哼,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是该死的奴婢可以攀的么?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看到安氏摇晃不稳的身影,第一次,君无痕动了怒。刚一动,翠烟却死死地搂住了他。“少爷,不要!”几乎是听不见的声音,“这婆子是大夫人的陪嫁,没人惹得起的!要走了也不能让她再伤了您啊!”深吸一口气,君无痕轻轻挣脱翠烟的怀抱。走到安氏面前,慢慢地捡起被翻散了的衣服鞋袜,翠烟忙帮着将东西重新包起。君无痕静静地打量着握住两件首饰的仆妇,目光冷冽更胜严冬冰雪,“把它们还给我娘。”两个仆妇身子一颤,竟是不由自主都现出惶恐之色来。一片沉寂。“算了,没用的。”安氏终于开口了。不等回答,已经提步走向了青砖小路尽头的偏门。心中轻叹口气,君无痕提着包袱,也跟了上去。不能回头,因为不想看到翠烟强做的笑容。翠烟姐姐,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带你离开这里的,等着我!※安氏在山庄外大约五里的地方停下了。比君无痕预计的要远得多。虽然早已看出她的失魂落魄,但他可从没想到失去希望的安氏竟真的如行尸走肉一般。对于一个柔弱女子,这样的路程应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吧?只是,对自己这样的小娃儿有些残忍呢!想到这里不禁失声轻笑了起来,引得安氏有些吃惊地看向他。“娘,我走不动了。”君无痕微微笑着,天真地眯起眼,“而且天好黑,无痕肚子饿了。”安氏脸色变了数变,终于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前面就有人家了,痕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两人最终在一户农家门口停了下来。虽然母子二人在大年夜赶路是挺奇怪的,但农舍的主人却是相当热忱地接纳了他们,主人夫妻甚至取出为新年准备的被褥。女主人烧水让两人洗了手脚便安排了饭食,虽然是农家饭菜,但平心而论这算得上君无痕半年来吃得最好的一次。君无痕一直在注意着安氏的脸色,那不正常的惨白让他心中异常不安。不像是之前的恍惚,竟是一种下定了必死决心的坚定——必死,君无痕为自己的用词微微心惊。然而抬眼看去,却对上了安氏有些异样的目光。“……是啊,没了爹……这孩子可怜,受了不少委屈。”饭后女主人拉着安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家常,让君无痕吃惊的是安氏正如任何一个独力抚养儿子的母亲,言谈话语中自然流露出的那份在生活中挣扎的坚强和辛酸。两个女人相互安慰感叹,更加深了君无痕心中异样感觉。不自觉地移向安氏,轻轻地叫了一声,“娘。”“痕儿累了吧?娘带你去睡觉。”躺在比君家小院更温暖的床上,君无痕闭起了眼。安氏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儿。门外农舍主人夫妇的声音也渐渐低落下去,最终,至于无声。君无痕没有睡着。他知道,安氏也没有。“痕儿,痕儿。”安氏轻轻地唤道。他没有吱声。“痕儿,不要怪娘。娘离不开君家,娘不能带着你走。你知道,娘的心都在你爹爹身上。现在你会说话,会讨人喜欢,就算没了娘也一定可以活下去的。可是娘没有你爹爹就不能活……”君无痕感到一双温柔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过。“痕儿,你知道吗?你不像你爹爹,一点都不像。你也不像娘,一点都不像。你不像君家的任何人,但你确实是娘和爹爹的儿子,是不是很奇怪?娘很生气,所以娘不想见到你……可是你知道吗,你的眼神、你的声音和他是一模一样的。娘不想听到你用那个声音这样叫我,娘最想听到的,是你爹爹叫我‘佩儿’……”一双手拉过棉被,将他仔细地包裹好。“痕儿,你自己要好好的。娘走了,娘回去找你爹爹了……”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关上。半刻后,门又发出轻轻的一声响,随后,一切归于寂静。※天已经亮了么?君无痕遥遥地看着前方微微发红的天空,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走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远,但此刻眼前幽黑一片,真想不通弱女幼子一个下午的时间居然可以走出这么远的路来。但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明明只比安佩儿迟了半刻钟的工夫,怎么好像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她一样?那个抛下幼子的女子,虽然不能算一个好母亲,但痴情得让自己心生尊敬。或许这一路,她是真正的归心似箭吧?只为了看那个从来不会注意她的男人一眼。君无痕微微地笑了,抬起头看看前方,突然,笑容凝固在他的嘴唇上。离开的时候,自己曾经特意留意了方向。他记得,一路上,他们是背对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远离山庄。现在他面对的,决不可能是黎明的曙光!火。君无痕仿佛骤然被人掐住了喉管,窒息一般的感觉弥散在全身。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扑倒在路旁积雪上,刺骨的冰冷却让发痛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可能只是年节时常见的一时大意的失火,可能只是突然兴起篝火晚会的篝火,可能只是……但是习惯了作最坏打算的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猜想惊恐万分?!站在离山庄最近的山头上,君无痕面无表情地看着偌大的君家基业最后的辉煌。没有人影晃动,没有人声嘈杂,有的只是大火中屋宇倒塌的图景,梁木崩裂的声音。不是意外。君无痕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清明的眼睛。即使在夜幕包笼中,即使在火光摇晃处,自己依然能够看见那一群黑衣黑马的骑士。其中一个拽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雪光闪过,君无痕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的鲜血染红了那个男人的眼。是他的生身母亲,安佩儿。男人将她的尸体抛进了火海。君无痕静静地站着,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黑衣骑士们离开了。火却没有停。这样的火,如果不下雨下雪,应该会烧上许多天吧?君无痕默默地看着,他紧握的手中,是翠烟给他挂上的福袋。粗糙的大红色棉布,上面绣着两条淡金色的鲤鱼。每一个鳞片都绣得极其细腻精致,生动活泼的形态简直就像是随时可以跳起来窜入水中。是自己告诉她,鱼,意味着年年有余,而鲤鱼,总有一天会变成天上飞舞的神龙。而现在,一切,都已灰飞烟灭。翠烟,翠烟……※是马蹄声。君无痕抬起头。不是那些黑衣骑士,他听得很清楚,那应该只是一匹马的蹄声。灰色的马,灰袍的骑士,看起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到一片火海,骑手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但让君无痕惊讶的是,自己在一瞬间便已判定,年轻男子的脸上流露出悲愤无奈乃至绝望的表情,却绝不会是因为被毁灭的君家。应该是为了他自己吧?远远看着男子比哭更悲伤的表情,君无痕突然有一种想走近他的冲动。“谁!”还没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已经点在了自己的咽喉。男子诧异的表情顿时入眼,君无痕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男子收起了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反应异常的孩童。君无痕停下了笑声,也凝视着男子如水一般沉静的面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男子目光转向了兀自燃烧着的君家山庄。以武者的目力,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倒塌的房屋下残碎的尸体。也许,绝大部分都是被活活烧死的,有那些黑卫守在外面,没有人可能逃得出来——但君家的那些主子,“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必然是先杀后毁,绝不容半点生路。沉默。良久,年轻男子轻轻叹一口气,“走吧,孩子。这些不该是你看的。”“我是君无痕。”转向火海,君无痕静静地说道。“昨天中午以前,我就住在这个山庄西北角的院子里。”姓君?而且是住在君家山庄的人!年轻男子错愕地瞪视着他:“怎么可能!”“我娘是君雾臣第四房妾室,昨天被大夫人赶了出来。”取下脖颈上镌刻着名号的金锁片递给兀自发呆的年轻男子,“我娘带着我一直走到五里外一户农家才停下来。”真的是君雾臣的儿子!无痕、无痕……难道是那个外界几乎无人知晓的哑巴五公子?他居然敢直呼父亲的名字!“那你娘呢?”“应该是……死了吧。她是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的,因为她不能离开君家而活着。”又是一阵沉默。“你在想什么?报仇吗?”“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君无痕微微笑了一笑,“不,应该说我知道。但我不会想着报仇的。”男子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惊疑。“登高必跌重,有哪一朝天子可以容忍功高震主的臣子呢?偏生君家族人大都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一味地培植亲信,总是自取其祸罢了……”君无痕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顿时停住了口,一双漆黑的眼睛牢牢盯视着眼前露出绝对惊诧之色的年轻男子。男子凝视着他,半晌才道:“你真的不怨?”君无痕笑了一笑,却再也无法掩饰笑容中的苦涩,“只是……杀这么多人,真的必要么?碧纹、翠烟不过是家里的丫头,她们何其无辜?总是君家连累了她们,这罪孽是永远也赎不清的了。”青年有些无法相信,眼前这样平静看着被毁灭家园家族的,真的是一个刚刚六岁的孩子!心中一痛,“跟我走吧,孩子。”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君无痕轻声说道,“好。”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三章 山中无日月(一)(柳衍视角)我果然是迟了。他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令出必践的。君家的权势,早已超出了天家可以容忍的程度。只是君雾臣,那个从来都圆转自若进退有礼的男子,确实是难得的社稷之臣。无论旁人议论如何,他总是知道那个身居宰辅二十余年的男子,为北洛今天的强盛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君雾臣不是没有私心,但他总是很恰当地将自己的私心与朝廷的公事分得很清,清到就连一向苛刻的他都挑不出任何有违北洛律法的事情。而君家的事情,只有有君雾臣出手,也总是轻巧地避开那些精心设计已久的陷阱。所有的人都很清楚,只要有君雾臣在,要拿下君家,便是难于上青天。而君雾臣比任何都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小心翼翼。但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即使是陷害栽赃,他也要拔去君家这枚在背芒刺。而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对付敌手时的剪绝无情。尤其那件事后,我已经再没有力量去影响他的决定,去化解他的戾气。他,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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