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芳华-19

抬眼间,便看到一个影子就呆在床上,“那个……”他似乎是在笑,便悠悠地说了一句,“果真是再好的门都防不了你。”“嘿,嘿嘿嘿。”我傻笑,笑完便不笑了。神色一变,楞怔了,诧异的望着自己那双灵活的手。这是怎么了……怎么做起贼来,动作这么干净自如流畅利索啊,怪了。一声轻微的咳嗽从黑暗里传出。我眉一蹙,伸手探着就往床上摸去,“你不舒服么,身子不打紧吧。”沉默了片刻。“哎哟!”一声怪叫却是从我嘴里吐出。他慌慌张张问了一句:“这里黑,看清点儿走……”“我被椅子撞了。”他像是在轻声笑。我摸摸索索沿着桌子探着哭,极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很郁闷。“怎么也不点一盏灯。”“……”“打火石在哪儿?”他恩了半晌,似乎在寻思。我也不指望他了,一路摸着,突然手间触到了墙角一处似是木矮柜的东西,打磨得挺滑的,脑子里一热,蹲下了,手沿着木质的柜门用力一拨,手往里一伸,果然便摸到了一小块东西,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打火石,不仅喜形于色,忙从怀里掏出蜡烛,弄燃了。一转身,就看到了,侍在床上的芳华,正目不转睛的望着我。这种眼神,似乎世上只有一天,他在用他生命里剩下的所有光景来注视我,仿佛少看一眼,便少了一点。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够……我愣了一下,只觉得手臂上一阵滚烫,蜡烛险些打翻,忙搁在木案上,低头把袖子拉好,将那不小心滴落的蜡油弹去。哎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的。一旁传来咳嗽,我再抬头时,芳华已经一脸平静的侧身倚躺在床上,神情稍有些倦乏。见了鬼了,莫非我怕刚才看到是幻影?我晃了晃头,掩饰脸上的尴尬,顺势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房,简朴,雅致。除了一张床榻,唯一醒目的就是古朴的梳妆台,搁着面铜镜和一把被摸得光溜润泽的木梳。月牙形,红漆已经淡去了不少。数点姻脂膏子溅在妆盒外,已经干涸成为薄薄一片,仿佛经年落红,已成半灰。这间房子怎么都是女人用的玩意儿芳华在床上撇头拿袖子掩面,又发出了极力抑制的咳嗽声。我收回了视线,忙到桌旁,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他脸色苍白却有病态的红晕,浅笑着,倾身双手来接,冰凉的指握着我的手,没来由的让我一阵慌乱。缩手,杯子却溅出了不少水在他前襟上,他神色有些黯然。“你身子怎么这般冷?”“我不碍事,只是天气凉觉得有些冷。”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我有些讪讪的,挑了话题,“这儿都是你一个人住么?”“曾经一个人在这儿陪我住了十多年。”他话里淡淡的,嘴角温柔的笑意,像是置身在回忆里,昏黄的灯极柔和的笼罩在他身上,这么淡定如水的人脸上竟会浮现柔情的神色。我心里一触动,挨近他坐在了床沿处。悄声问:“那人是当今的皇上么?”他恍若在梦中被人一惊,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侧头咳嗽了几下,深呼吸了几口,缓了气说:“他也在我这儿住过,少年时在这宅里。”“他以前是什么样子,也常板着脸么?”他笑了笑,抬起手轻轻在我袖子上拍了一拍,按住了。“他从前可不是如今这个牲子,那时候比你……”他的话音葛然而止,转了脸,攥着被褥,眼底满是落寞,轻声说,“比谁都乖巧。其实那会儿最闹腾的是我义子,子川是极怕他的,说一不敢说二,端茶倒水侍奉老爷子一般伺候他。”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似乎沉静在往日的回忆里不可自拔,那是一段只属于他和韩子川的故事。而我,从头到尾只是旁听者。“三个人住在这人想必很热闹。”我四处望了望,笑了,“皇上他小时候爱吃什么,睡得是哪间房?”握在我袖子上的手一紧,他指修长,瘦得有些骨骼分明,抓得我有些生疼。咬牙,想缩却动不得分毫,诧异的望向了他,他却半躺在床上缓缓笑了,这笑容在我看来,却格外凄楚,特别是在看我的眼神时。他说:“我们不说他了,好么……”带着点哀求的姿态。那一刻,仿若心被什么狠狠撞击了。“对……不……起。”我有些呐呐的。你与他已分隔两地,我不该总是提及你与他记忆的那段过往,那伤心事来说。他却很柔和的笑了,手轻拍了一下我,眉宇舒展,用种能化开一江春水般的眼神望着我。这是个教养很好且温柔的男子。这么完美的人为何却守候不到自己爱情……“对了……”我愣怔片刻后,忙替他掖了一下被褥,“你生病了,为何却不见你的义子。”“他不会来了。”“为何?”“早些年他去闯荡江湖了,又有七个公子相伴,如何还会回这个老宅。”说完还深深地忘了我一眼。“岂有此理,做人怎能这般,所谓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他自有他的事情,我如何管得了他。”“别便宜了那个小子,我要是你,一定把他绑了拎回来,跪祖宗牌位,饿他个十来八天不给饭吃。”他笑出了声,很温柔的望着我,轻声说:“以后就照你说的做。”我还在径自琢磨……难怪,我来这儿已经有几天了,整间宅子里除了他却再也没了任何人,甚至一天里只有那只鹦鹉在独自叫唤。原来,他还有这么一个不孝子。不过……为何他这一笑,让我寒涔得慌。一定是错觉。窗户突然被风刮开了。第十四章【四】不过……为何他这一笑让我寒涔得慌,一定是我的错觉 。窗户突然被风刮开了,我从床上起身,想将它关紧,那风却灌了进来,一股凉嗖嗖的风吹得我直哆嗦,扭身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这风邪啊……真冷,眼泪都被逼出来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倾身像是要起床,被子还刚被掀开了一角,我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按住他的被褥也斜眼望着他,“哎,你要做什么。”他专注地望着我,眼神顷刻间温柔得能溺死人,规规矩矩地半躺着,脸上荡着很和蔼的笑容。我身子发怵,警惕地望着他,有些狐疑了。他继续很善良地朝我招手,“你过来……”有诈,此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缩着脖子,畏缩地朝后转身就想溜掉,他起身扯着我的身子,却从后面环上来,我怔住了,心怦然跳动了起来。他笑出声,手从我腰上缓缓上挪,拉起我的手,手臂朝两侧平托起……身子贴着我,比划丈量了一下,侧着头,眼里很柔和的情义,望了我一眼,轻声说:“你看我大意了,天这么凉,你却穿得这么少。这间房里应该有你穿的衣袍。”然后也?我有些懵懂,呆呆地看着他仍旧维持着揩油的姿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十分安静地望着我的神情,不放过一丝表情,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我的手,继而十指紧扣,偏着头,温顺且轻巧地搁在我的肩头,“瞧你,身子都这么凉了。”他的手分明比我的还要冰,我掀着眼望了他一下。他总是这么睁眼说瞎话么。还有……我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了,别过脸,盯着他,“你还想抱我多久?”“我……”他有些不舍地松了手,瞅了我一眼,“丈量了一下,刚刚好,那袍子长度刚刚好,你等着……”他掀被褥。我却一把按住了他。他离我是那么的近,睫毛很长,诧异地望着我了我一眼正强行给他掖被褥的手,却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不挣脱也不拒绝,脸上浮现了纵容的神色。这个人是不是病糊涂了,有衣袍早说么,犯得着这么贴身丈量么,俺穿一穿,不就知道合不合适了。看着他又不安分的在动了,我一手压住他,“你身子不适,给我安静点。”他气色有些不好,胸膛起伏,没能忍住,转头拿袖子挡脸,咳嗽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我要给你拿几件御寒的衣服,这夜里冷……早上天气也寒,要不……我再给你添些厚实点的棉絮被。”“你还有完没完了。躺着……”我恶狠狠地瞪他,声音却放软了,“衣袍都放在哪儿了,你别下床,我自己拿。”他眼微弯着,笑了,正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凉,指尖握住我皮肤的时候,有些痒。他说:“就在那柜子里面第三个隔间处,你随便拿几件吧……都是新的,挑你喜欢的。”我应了一声。打开柜门之后,我才知道他所说的,随便挑几件……是什么概念了。一柜子,二三个隔子都放满了衣袍。素白的,青色的,淡雅或是花哨的……一件件被叠得很整齐,第三层的有些旧了,尺码也不太对,中问还夹杂了一件女人衣裳……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我怔了怔,手摸上去。“一早便说要给你找见袍子,结果身子乏了就躺了大半天。”他一脸愧疚地望着我。我手一缩,转而找其它的,漫不经心地回话,“不碍事。”只是……他为何会待我如此的好,这一切已然是超越了普通朋友间的关怀。我的身后传来芳华的声音,“挑好了么?”“没。”我应了一声,手探上第二间隔子处,衣料摸上去都是崭新的,明显比第二间的尺寸大了很多,将它抖开……在我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嘿,小了。衣袍的颜色不错,就是样式……恩,这些都是男袍,像是小少年穿的。“压在下面的的衣袍尺寸都比较小,第一个隔间许多衣袍都是前几日新做的。”“这都是谁的衣服啊?”不像是芳华的,他穿明显小了,我随意比划了一件,刚刚合身。不过,这叠成厚厚的衣袍,尺寸倒是越来越大,只是都不见穿,全是崭新的,这也奇怪。“是徒弟的。”他低声说。“这件衣裳也是?”我捻出来,抖了一下,很漂亮的衣裳,看着身形大概是十几来岁的姑娘穿的。闻着有淡淡的芬芳。他恍若笑了,“没错。”两个字就把我打发了……他似乎不太想谈及这个话题。“还真是浪费,做了这么多袍子却又不穿。”我胡乱的披了一件,低头系那带子。他在床上缓缓说了一句:“这都是我这些年替我那个不肖子预备的,虽然他离开了我许多年,可我仍旧每年都会为他添置一两件,这已然成了习惯。他以前总是怪我把衣袍给他买大了。如今买合身了,他却不在我身边了。”我呆楞住了,手僵硬在那儿,系袍子的动作也停了。“我曾经就在想,他以后长高,长大了,会是什么样。”昏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身影,格外的柔和,他隐忍着咳嗽了数声,待在榻上,用手理了一下鬓角,神色疲惫,茫茫然地说:“真对不住,与你说这些你不爱听的。”我趴在他榻边,笑了给他掖被褥,轻声说:“你累了,早些睡吧。”静寂的夜,月光柔入肠。芳华坐在榻上,月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得十分动人。半晌他才怔怔地翻了身,见他又说了一句:“……想让他多呆在我身边,只是为何他不懂。”许久许久后,我总是回忆起这一段。他对我说,“其实我不是舍不得家里的银子而故意将袍子要做大了,也并非真正让他穿旧袍子,而是……想让他多呆在我身边,我时日已不多。”他缓缓对这我一笑,一弯淡雅的笑。眉宇突然一蹙,仿若山水画里化不开的烟雨,一抹愁凝聚在此,缀成红泪凝为痣。第十五章【一】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一遍一遍的叫我勺儿,语哽咽催人泪下,令人魂牵梦绕只叫人断肠。我突然间睁开了眼,视线里模糊了一阵,然后依然是见到了熟悉的房梁与抖下来的些许灰尘。我勉强支撑身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外头阳光和煦,靠窗户的桌子上摆着两三叠袍子,干净柔软……几缕光撒在上面,月牙白的袍子上仿若镀了一层金边。昨儿明明在芳华那处,我是什么时候被抱进来……我揉了揉眼,发觉脑子里晕晕的,头也很疼,喉咙里涌出一股子药味,伸手捂住了脖子,砸吧砸吧嘴,口腔里有些腥……俯身差点吐了出来。怎么回事儿,昨夜在芳华房里我没喝水也不记得有吃过药啊。我捏着袖子摸了一把脸,发都湿了粘在脸颊上,枕头上有些潮湿,凑近闻了一闻,有些汗味.浑身也是汗涔涔的。怪了,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试图掀着被子下床,却没料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昏目眩,脚也使不上力气。我勉强披好衣袍,闭上眼,蹙起眉手扶着床沿,刚想再试着迈一步,结果一股热流从胸里蔓延开来,直冲上脑子,一时间便呆立住了,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是手从酸麻到热,知觉一点点在恢复,不由得握紧了床。一股子白烟冒了出来,手触到的地方灼烫极了。我低头看,只见床沿上被我扶着的位置赫然印有手指痕迹,五根状似手指的缺口牢牢深陷木头里,不像是人雕刻的,因为任何高人的刀功都没这么好,而且这手印摸起来润泽极了。我是相当地震惊哇,抬起手,怔了怔,望望那个手痕再瞅向自己的小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怪事儿了……我狐疑了,朝掌心吹了一口气,提起手又往床沿上拍去。这会儿用上了十成的力气。预料中的惊天动地的轰塌声倒是没有,只有一记闷响和呻吟。我抱着手,直跳脚……痛死人了。手麻麻红了一大片,那木板倒是没有一点儿事……— —||我望着那床沿上的五指印记,再看看自己快残了的手,一脸无奈的苦闷样。难道是我的错觉……还以为一夜之间就练成绝世神功呢。呸。讨厌。我痞子一样披着衣衫,穿起鞋子,摔门而出.兴冲冲跑出来后才发觉我压根无事可做。这鬼地方,简直是人不见人影,鸟不见鸟影。我颓了,手撑在膝盖上,坐在屋檐下,发一会儿呆。满院的竹飘香……碧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也清雅宁静……这地方,好是好。空气也很新鲜。只是我被掳出宫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该着急了吧。再者我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久,宫里一定没少闹腾,不知道小李子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芳华曾说过,这儿人烟罕至,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人,捎来所需的物品且带人下山,我若是想下山,还得等山下的人上来一起带我走才成。这么清冷的地方,他怎就呆的这么有滋有味。我扯一根草叼在嘴里,手揣在袖子里,起身左顾方盼,纵身钻进竹林里,拨开稀疏的的竹,漫无目的地走着……阳光从苍穹上洒了下来,我仰头转了一圈,这四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所至之处偶尔传来簌簌枯叶的声音,等等……簌簌的声音?!我头皮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只觉得脚上重量加大了,于是怔住了,也斜一眼,低头,却见一条青色的蛇压着我脚上慢悠悠地滑过,绿幽幽的身子,滑溜溜的……我呆了,一时间只觉得股寒气直往脊梁上窜,脚僵硬着,身子却忍不住抖了几下,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缩,腿软得没力气,而脚下的黄泥土却意外的潮湿,只觉得很滑,我没站稳往后一踉跄,翻着袍子便滚了下去……靠,身后这坡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片,这个秋风扫落叶啊,翻天覆地,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总之是晕极了。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气上来了,浑身暖乎乎的,紧接着狠狠撞了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疼。坡上的落叶小石子滚落而至,就这么迎面扑了我一脸。我侧头呸了一口,挣扎着拿袖子梧住大半个脸,背部被一个什么东西抵住了,冰凉滑溜溜,我胆战心惊,手往后面一探,扭头一看,原来是长在半坡上的竹子……幸好有这根竹子,不然这么往下摔,不小残也大瘫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就说我不是那英年早逝的命儿……我擦一把冷汗,扶着竹子哆哆嗦嗦地起身了,衣袍脏兮兮还有几处被划烂了,隐约露出了里面的单衣。我揉了揉腰,顺势撑着身子扶着翠竹喘气儿,那股本聚集在胸口的热气缓缓散去……说来也怪,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不但没骨折,身上还没一点儿酸疼,吸一口气,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这会儿只觉得浑身舒畅极了。……只是可惜了这身衣裳。我低头掀起袍子,左看右看正纳闷着,还来不及细想,抬眼间胡乱朝前方一望,就被吸引住了。一株株树杂乱无章地立着,其中有的枝叶茂盛有些树杈还是枯的,这会儿全数聚集在一起,一看上去就象是人为栽在这儿的。那人似乎时间颇为紧促,这树明显栽得有些不负责任。我好奇了,探了只手,往里拨着,好不容易树间透了个缝隙,隐约能见一条小道,似乎是通往山脚……怪了,芳华不是说没有路下山么,难不成他在说谎?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第十五章【二】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想着芳华先前与我说的话,不免心里一沉,浑身不是滋味。这间宅子里就住了我和他二人,宅前的空地都被药草占了,也没见他在后院种地,饲养家禽。我也来了大半个月了,糟蹋了不少吃的。这些天来,不仅没见他断我粮食,反倒每日大鱼大肉的供着我。倘若真像他说的那般,几个月才会有人上山,那岂不是熬不到半个月我就得被饿死了。没料到这神仙般的人,说起谎来眼皮都不到眨一下。他把我留在这儿是为了什么……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我倏地转身,撩着袍子,兴匆匆地往坡上爬去,进了宅子,合上门。些许个动作一气呵成啊。此地不宜久留……我深吸一气,趴在床底下,手往里一摸终于让我掏出了块麻布。我定下心别开脸,捏着臭麻布的一角,抖了抖,摊开铺好,转身在衣柜里找了些衣袍,又从枕头下面掏出两块半的馒头,拿布捂好。这年头带啥也不能忘带吃的……若是时间够还真想把厨房蒸笼里正蒸着的肉夹馒头包十来个上路,一边赶路一边咬一口那可真正是美味啊。想当初我被人迷晕劫走,途中这叫一个饿啊,那奸人可其奸,只顾着自己咬馒头,压根就不顾我死活,被迷晕的人难道就不能吃东西啊……我想着想着,原本还算喜形于色的小脸,这会儿却完全跨下来了。当初把我从宫里运出来的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冒险做这事儿。如果说想要害我,犯不着这么煞费苦功,宫里年年死的人多了去了,还不如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几刀子,直接把我扔进井里好得多。原以为对方是想借芳华之手除去我,而芳华这个人并没有因我与皇上的旧事而故意刁难我,反倒待我也很上心。他人品德行都是一级棒,脾气性子更是好到没话说,压根就看不出有害我的意思,不但折腾不了我,这几日反倒是被我欺负着。我瞅他既然没有害我的意思也就没打算匆忙离去。况且他又与我说没有下山的路,我这么冒冒失夫一顿乱走还不如安安静静的等着皇上来救我,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了。从这突然冒出来的一条路就不难看出……芳华这个家伙在说谎。宫里有奸人想方设法把我从皇宫弄到芳华的宅门处。而他又千方百计骗我,不让我回宫。难不成芳华与奸人是一伙的?可……又不太像,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人啊。哎呀,好烦啊。我搔了搔头,小蹙眉头,神情庄重,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出去。我把包袱打了个结,夹下腋窝下,把门推开了。胡思乱想也猜不到什么。……还不如回宫探个究竟。我重新钻进那片竹林,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瞎溜达了一遭后却有些糊涂了……这路该怎么走……刚匆忙胡乱转悠也忘了做记号了。是这……或者又是那条……“哎哟,随便走走,”我把包袱往肩上一甩,一脸壮志凌云与视死如归的小气魄,“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拨来那恼人的树林,俯身望前一探,眼前一片开阔了起来……开阔是开阔了。— —||只可惜……多了一个人……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开得绚烂。梨树旁立着一个木案,一个人径自站着捻着笔,俯身似乎在作画,一席玄衣映得脸格外温润如玉,白皙的手光是拿笔的姿势都很销魂。他抬头望着我,明睁温柔。此人乃芳华……我一怔,竟像被他盯得,站住了,动不得分毫。他他他病就好了么,昨夜咳得有气无力的,这会儿还穿得这般单薄,怎么就有这等闲情赏花作画。我诧异了。但我仍旧坚守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于是在我蹙眉的一小段时间里,他的视线却缓缓下移,看到了我背着的包袱,一脸的若有所思。我被他瞅得头皮一阵发麻,灰溜溜地低着头,瞧着这地也没出路,拎着小包袱,垂眼转身就想往回溜走。“为何你总是想要离开我。”一道夹杂着着两分清冽,七分柔情还有一分颤抖声音从身后扬起。听得我心里一抖,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开了。我怔住了转身望着他,他静止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远远地望着我。一席袍子在风中猎猎轻动,色泽依旧是白,没有一点装饰,片片梨花飘落,坠在肩上,他脸上流露出的悲伤,猛地一下,震得我心头凉澈。“你这是想去哪儿?”他依旧锲而不舍地问着,只是声音轻了许多。我讪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打扰了你许久,那个……”“你莫又用话来搪塞我。”他却硬生生打断了我的话,声音里带坚韧,“这些年来你们一个又一个离我而去……”他极专注地望着我,低头笑了一下,眉宇间满是苦涩,轻声说,“你可知道,我己经没才多少时日寻你们了。”我心里头一紧。他知道自己在甚么……这样的男子,为何会有人不要他。他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一定是寂寞的。我声音哑着,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却用一种很受伤的表情看着我说:“你居然舍得把我给你的衣服划成这样,都糟蹋成片儿了。”我这是滚下山,有本事你划个试看看……“你就算要从那树杈堆里爬过去,也要离开我么。”原来……那树杈,还真是某人栽的。我无语了,怨恨地蹬了他一眼。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却没有动,脸色惨白,神情非常寂寥。我心里一软,本想问他为何栽那树把路给堵了,到底有何居心可不知怎地话一出口却莫名其妙的变成可另一句:“你药吃了没?”他点头又摇头。一阵习惯性的沉默后,他半晌才迟迟开了口,“反正我是要死的,一个人呆在这儿,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还要吃药做什么。”听得我……心颤。这个人,明明能弹琴能喝酒能画画,活得好好的,为何总咒自己死啊。可他的表情,真得很孤单。他悄然摇手拒绝了我的搀扶,颓废地坐在了地上,鬓旁的青丝顺势垂落至肩头,更衬得一席白衫分外清冽,他拿袖子捂住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咳得很厉害。“算了。”我被他完全打败了,犹豫了半天,最终小良心过意不起,还是把包袱卸了,“等你病好了我再走,别总说你要死了没多久日子活了这种话。”“那是不走了?”走……怎么不想走了。我又斜了一眼他,他此时坐在地上的寂寞模样,与眉宇间的惆怅令我心都颤了起来……话到嘴边便绕成了,“走。等你好了我再走。”他眼角弯弯,一笑。我陪着他傻笑了半天,才醒悟了过来。— —||我刚刚答应他什么来着…留…下来?震惊……瞧我这窝囊性子。我懊恼得直拿手挠头,可望着他笑得这么开心,怔了一下后,自己的嘴角却也禁不住上扬了。离宅之事便就此不了了之。后来,我才知道……他笑得这么幸福,是认定了他的病再也好不了,而我会在他身边守完他这一辈子,虽然他所谓的一辈子只剩下这寥寥无几的小段日子。于是我便履行了承诺,端茶倒水当起了老妈子的活儿,专门伺候起他来了。至于皇上那里,我总想留个字条让旁人给我捎过去。可一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为何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芳华的居处,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以后回去亲自与他说,这会儿把芳华照顾好,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第十六章 喂药庭院深深,风有些凉,桂花淡飘香,芳华站在树下,和煦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光影暧昧,连带着他的身上也泛着淡淡的光。他著着一席轻薄青衫,秀发如墨玉倾撒在肩头,从袖间探出的指如上等白玉,执一只笔,身姿风流无限。这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都美如一幅画。我从房里拿了件袍子,小蹙了眉,悄然走至身边替他披上,月牙白袍轻轻附在他薄薄的青衫上,他的背脊消瘦身子轻颤却那般温柔,强忍着咳嗽,抚上了我的手拍了拍似在安慰,举手投足中满是桂花香……我疑了,只拿眼啾啾他,“芳华,为何你吃药却总不见好?”他浅笑,转身不搭理我。竹桌上,搁着无数张宣纸,还有研磨好的墨与笔一支。我也斜一眼,哼了一声。“天天见你从柜子里抽宣纸,却不见你画,真糟蹋了。”他嘴一弯,把笔往我身上一递,“你来。”来就来,谁怕谁。我挽袖子,笔执在手里,宣纸这么一铺,可是描谁呢?他俯身端着碗药小心冀翼地走了过来,望着我笑,药还为入口就捻着桂花含着,像是吃糖一般。这个人……似乎极怕苦。我笑了。他察觉了,扫我一眼,“你笑什么,别以为你笑得好看,画个鸟我也能把它说成鹦鹉。”—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居然……会说笑话了,虽然并不是那么好笑。他低头,捧着药,轻轻吹着。我眼波一转,有了。画他最想看的人……韩子川。我手撑在石桌上,抚顺了宣纸,执着袖子,一笔落下。皇上的眉是怎样……想一想应是峰峦如山,鼻梁挺秀……往下便是嘴角坚毅。想当初,我与皇上曾朝夕相处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了,可此刻画起来却格外的生疏,他虽是我的夫君可最近想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呃,好像也没刻意想过。只是有时看着芳华……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在皇宫里的还有另一个他。我停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拿笔杆小敲了一下头,抿嘴,告诚自己别分神,扫了一眼落于纸上的人物……我端正了态度,学着风雅之人那般拂袖,敛神执笔继续往纸上勾勒身形。正当我画得尽兴,明显带有哄骗意味的声音便响起了,“来替我尝尝。”一碗带着清香的东西搁在我嘴下。我盯着画,抽空低头喝了一口。“怎么样?”“不热不凉。”我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继续挥袍子,动笔。他护着碗,挺八婆地凑了过来,小声问,“……我是问你味道怎样。”我很认真地将嘴砸吧一下,“还真没尝出来。”“再喝一口。”“哦。”“是不是觉得凉了一些,要不要我再去熬一下,可要熬多久比较好?”“味道挺好的。”“咦,我问你凉不凉,怎么答味道正好?冒然去熬,药性就没了……”他眉一蹙,有淡淡的愁,“可凉了我喝了又胃疼,身子已不能再受寒了,你帮我喝喝,看要熬多久。”我又被灌了一口。用小火,搁片刻就成。“是么。我怎么觉得不用热啊。你再喝口试试。”不对劲儿啊……我琢磨琢磨,把笔一仍。嘿!我说……这药是我吃还是他吃啊 。一碗都快灌进我肚子了。他捧着剩下的小半碗,也不敢再作乱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双手端着破碗,笑眯眯地尝着。我这个愤懑啊,都没法说了……他这也不是一回两回儿了。每次给他煎药,他总能挑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后一大半便喂入了我肚子里。我瞅一眼他,这个人正好整以暇手撑在膝上,斜坐于椅子上,不时地敲着指,这叫一个悠闲。看着我就来气……而他睫毛轻抖,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却又不忍心说他。停下手中的笔,砸吧砸吧嘴,不过这药味道还不错,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却也难得不苦,只是不知为何药入喉后有些腥。所谓良药苦口,在我看来……他这病迟迟不好,一定是不敢尝苦药,而药也下得不入症。咦……我说,在他衣袍间抖动的是什么东西?我奇了,伸长脖子,举着笔,也斜一眼望去。他像是也察觉了,顺着我的视线低头,抬袖看去。只见白衫轻荡,隐隐露出里面的单薄的青袍,而一只纸鹤却冒了出来,小翅膀还轻颤了几下,似乎挺有灵气,只是被他压住了而飞不动。“这是什么玩意儿?”我眼前一亮,搁了笔,就要绕了桌子过去瞧。“你说的是何物?”芳华抬头望着我,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不动声色地拿指勾着一弹,小纸鹤就跌了下去。我惊呼一声,忙撩起袍子奔了过来,蹲下一看,小纸鹤好巧不巧,偏偏跌倒了土坑的污泥水里边,这季节雨大,地上经常潮湿,这小家伙全身发黄,似乎是用符纸折的,身上还有朱砂点过的痕迹只是这会儿被浸湿,弄化了。纸做得鹤居然还能自己飞?难道是我眼花了……“你怎么把它弄到了地上。”“我没有。”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无措,神色很委屈。我想把它捞起来,他突然起身,搁了碗,一把拉起了我,“东西这么脏,别捡了。看你画得怎样了……”我被他拉住,怔怔地走着。桌上一张纸被风吹的抖了,庆幸被砚台压住了。他凑了过来准备看纸上画的是啥。“那个那个……还没画完。”我嚷嚷着,反射性的就要拿手遮挡它。他笑着,斜我一眼,眼波流转这个风情万种啊。把我惊得一发憷,就任由他把我的手推开。浓厚的笔墨,轮廓渐显……他的笑意淡了,抬头望我一眼,轻声说:“子川,是么?”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徐徐坐了下来,手悄然摸了上去,拂过画纸,又补了一句,“很有神韵。”是么……可我觉得还少了些什么。他盯着画看,我却盯着他看,一眨也不眨。他俊秀的脸庞温润柔和,眉宇间却另具一番硬气,这种人一旦爱上了别人,怕是会倾其一生的宠欲,誓死也要恪守自己的那份爱情……他望了我一眼,我忙转眸低头自顾自弹着袍上的灰。他却笑得有些勉强,眼神也别具深意,“初学者,能画出皮囊,再者,能画出骨骼。”我怔了一下,停住了正扫荡袍子的手,抬头望眷他,他的表情我形容不出。我也接着脱口而出,学着他的样子,语气很浅很淡,不疾不徐地吟着:“……熟稔者,画出的却是魂魄。”他诧异地望着我,继而又笑得有些无奈,“事儿你不记得,这句话那倒记得清楚。”“嘿,是挺熟悉的。方才我脑子里突然就迸出了这一句,就不知曾在何处听过。”我不好意思地搔头。他倒也没再多说什么,挽袖,修长的手执笔在砚台上转了转,润了墨,在画中韩子川的眉间眼角加了几笔,寥寥几个动作……人物像是活跃在低上,那么鲜明。我凑过去看。“若是画的是我……”他长身玉立,停了笔,苦涩地望了我一眼,“可有这三分魂。”我哑然。怎么这突然又扯到我头上了。他却一笑,将笔随意往后一扔,“来,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被拉着,身子后倾,虽是疾走着却还不忍地往回看,“每天吃几个铜板的白菜叶子,你这几纹银的上等好笔说丢就丢,你你你……”他望了一眼。我低头,不做声了。他的手指冰凉,执着我却紧,仿若不会松一般。“你要带我去哪儿?说好了……我不劈柴。”他没说话,嘴角上翘,侧脸格外俊美。小心肝被震得怦怦直跳,再偷看一眼,细长的眸子,瞳孔是琥珀色……很清澈透明与干净,他望我一笑,他的眼也弯着眯了不少,那绝世容颜被眼角下的墨红痣相映衬,竟凭添了一份妖冶,绝色当前,我傻了。于是便被他拉着,我埋头不语,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我们到了。”他出了声,手握紧了我的。啊……这什么地方?第十六章【二】芳华牵着我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带我来什么稀奇的地方。结果,大失所望……— —||谁能告诉我、这是块什么地方。这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无论是宅子还是竹林……只要是芳华所经过的地方哪一处不是生机盎然草色宜人兼鸟语花香。但惟独这块土地能光秃成这样,也算是有本事了。我继续呆。他侧头望着我笑了,我也傻笑。他抬袖一掌就这么过来把我抽正常了,只是我脸颊立马红了,忙捂住,憋泪又泪汪地望着他,“你做什么?”这个人,是在生病么。怎力气这么大。“总算是抽醒了。我发呆时你不是这么对付我的么,还别说……看来挺管用的。”他又笑眯眯地望着我说,“你看我做甚,这块地方觉得它美么。”有什么好看的……“如果说荒郊野岭很美的话。”我吸一口气,颇有些昧良心地徐徐地说,“那这些枯枝树权还真美。”他笑了,属于那种年长对待不懂事的小儿般宠溺温情的笑。我很没种的又迷失在了他的美色中,不过只一会儿功夫,立马清醒过来了……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这荒郊野外的,最适合迷奸,抢劫,杀人灭口……“你有没有想过……”突然一道声音上扬,他已与我并肩而立,不望我却遥视着远方,眉目间有二分憧憬七分忧伤,只剩一分的温柔却仍旧能令人沉醉其中,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下半辈子和心上人在一起,不分离。”靠,原来他是约我来此处讨论人生。— —||有内涵,我欣赏。“没想过。”我快人快语。心上人?他指的是韩子川么?他只能算是我的夫君,若和他一辈子在一起,那岂不是……我脑袋里立马浮现榻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太监,还有那永远扳着脸的嬷嬷。心里一抖,和皇上他老人家过一辈子,就等同于要和一群人过一辈子。太惊悚了。他轻扫了我一眼,但笑不语,“可我不只一次的想着,若是我的下半辈子乃至生生世世都能与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不离不弃……该会有多好。”我怔了怔。他头微微仰起,阳光从宽大的叶片间隙中漏下来,他伸出了手触摸阳光,“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乎之手,与子偕老。”一席白袍,墨黑的长发柔顺垂散,他安静得恍若初生的婴儿,精致的眼角眉梢晕出一层金色的融光,然后他别过头看着我,露出很少见到的温柔笑容,“要是真的有来世那多好。”他顷刻间流露出的悲伤,顿时令我窒息。“你那么爱他,为何当初要远离他。”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缓缓地望着我,眨了一下,调皮地笑了,“世间有许多的不确定与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他了然一笑,轻抚上了我的脸颊,指问滑动,目光很专注地望着我,轻声说:“我不怪你说的话,与所做的事,因为你也有你的苦衷。”他在暗示,我以前介入他们之间的事?我有些恍神了。“许多事,不能看表面。就像这里原本是一片荒芜却也能美到凡间少有。”他缓缓移步上前,一席素白的衣袍胜雪,修长的指捻了一个枯枝,闭上眼睛,低头嗅,顷刻间由于他的动作,那长长的头发如黑玉又似流水倾泻而下,直至腰际,脖间肌肤如凝脂,此情此景,美到让我忘记了呼吸。而,一瞬间。枝上冒出花蕾,刹那间全怒放了……我蓦然睁大眼睛,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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