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芳华-8

他什么也没说,把门推开,便径自带路。  阳光一下扑面而来,  他的身影蒙在光晕中,欣长秀美,轻微的侧头,望了我一眼,狭长眼尾轻扬,似乎是笑了。  是不是我多疑了。  总觉他像是一个没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他选的是另一条长廊,  曲折格局精巧,两侧都是水波荡漾的碧池和荷花。  不愧是皇宫……  每一处都像是极美的画,难怪芳华会答应来宫,这些花可比外面的多多了,随便怎么吃,都能吃上七辈子。  “为何以前没见过你,想必是新分入太医院的?”他身形一顿,转身徐徐一笑。  弄玉太医天天在外头闲逛调戏良家妇女……哪会每个奴才婢女都注意到……  我束手,鞠躬。  “是。奴婢前几日才被派来这,公公说近日太医院人手不够。”  他点头。  低头弹了一下袍子,漫不经心的问:“家里有几口人?”  “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我回答得一板一眼。  反正……  反着说就对了。  他眉一挑,笑得含蓄,极专注的望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心惊。  一排巡逻的侍卫从他身边走过,  他深吸一口气。  待那些全副武装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瞪大眼睛。  一股力道拉扯。  最后只看到他眼角微弯,手徐徐向下执着我拎药的手,携着我一个旋转,紧接着后背便抵上了冰凉坚硬的墙。  “你还是这么爱睁眼说瞎话……”他身子倾压了过来,低着声音唤了一声,“邵妹……”  怒!  你个死买药医人的,明明什么都看透了,还装模作样这么久。  害我傻子似的陪着一起演戏……唔……  他反手捂住我的嘴,热切的望着我,轻柔道:“你不乱嚷嚷,我才能放手,不然把侍卫招来了,我可不保你。”  我眼一眯,点头又点头。  他笑了,却没松手。  反倒是身子越凑越近,柔腻靡靡地望我一眼,睫毛轻颤,气息拂在我脸上一深一浅,瘙痒中却有着别样的悸动。  他缓缓垂下了头,指摩挲着我脸颊。  “真乖……”剩下的腻浓的话语化入缠绵的叹息消失在空气中。  我眼蓦然睁大,  胸口一窒息,  却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眼微微弯了,  心怦怦直跳,  仿若击鼓,要跃出喉一般。  他脸覆下来了,侧头就这么贴着手,印下了一记吻,  我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  这是长廊的一个小隔间,我也无处可躲。两边是厚实的墙,靠池边却失镂空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浮在池上,离得那么近……  清香扑鼻,萦绕在周身。  着实是个风花雪月的好去处。  只是,  我没了这个心境,况且人也不对。  尖牙一亮,  “唉……你居然咬我。”他忙收了手,仔细察看着,末了笑着扬眉望了我一眼,“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爱慕我弄玉。”  我憋得脸通红,挺着发育得尚且还很小的胸脯,吸了一大口气。  “我管你这么多,再动手动脚……”忙四处摸摸,手从怀里一探,捻起一枚小草纸包,“小心我毒得你无妻无儿。”  他却精力全不在我手上,眼神反倒是晓有兴趣的朝我胸处扫射,“装了这么多东西,却仍觉得不大……真令人堪忧啊。”  — —||  初次见面,那个圣贤模样的弄玉,真是他么……  眼里的戏谑,  还是没变,可却愈发的喜欢逗弄人了。  真想,弄哑了他,  不过……  私事先不提,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不太明白。  “你是怎么猜到是我……难道这次易容就这么失败?”我疑惑的摸了一下脸,皮没脱落,不该被这么轻易揭穿的。  “想知道么?其实很简单。”他徐徐一笑,俯下身来,秀雅惊人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我是个易容高手。”  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二]  易容高手?  就他……  我难掩脸上极为生动的讥讽之情。  弄玉收起了风流轻佻的模样,正儿八经起来,缓缓道:“你随我来。”  说完一把捞住我的手,朝外拉去。  “可是这药……”我展袖子指着那盛好搁在地上的玩意儿。  “会有人来拿走的,你操什么心。”  呦……  这家伙居然还朝我翻白眼,这这这……气死我了。  我这个呕啊。  被他拉着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领进了一间房,他背对着我把门给关了。  “你把门关得这么严实做甚?”  “当然……是……”低垂的头,发缓缓轻扬,脸抬起,我正在纳闷哪儿来吹的风时,他眼角微扬,一脸的调戏口吻,笑着说,“咱俩这会儿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  — —||  我虚了他一眼,全然不放心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拿着案上铜镜瞅自己的假脸。  真没让人想勾引的欲望……  如此看来,弄玉算是一个人间极品了,脸我这身臭皮囊都不放过。  其实话说回来,  真为皇帝老儿感到悲哀。  这会儿他重病歇在床,后宫里万千佳丽独守空闺,一遇着眼前这个进出皇宫就跟闯自己家般的风流太医,那简直是干柴勾搭上烈火,这万一真被闹腾出了什么事儿,打胎也能自个儿解决,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你在一旁瞎嘀咕什么?”他一手撑在案上,俯下身子,食指掀着,勾起我的脸,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滑过,眉轻扬,莞尔笑了,“邵妹……”  “喊什么,招魂啊……”我拍开了他的。  “你毒功比我厉害,或许医术不久咱两也能齐平,不过……易容你总归是不行的。”  他在鄙视我。  刚想反驳,心里却很没底地掀着铜镜,对着光,左右照了一会儿,  默认了。  “义父平素并未教我易容之术。”  他笑了一下,伸手从我脸上抠下了一小点儿假皮,闻了闻,“我弄玉今儿第一次看见有人拿毒粉往脸上抹并以此来易容的……邵妹胆儿可真大。”  “我是被芳华养大的,岂会怕毒?”  “说得也有理。”他转身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找来了一青瓷瓶,捏开塞子,闻了一下,摊手倒了一些,眼笑了,柔声道:“把脸朝着我,乖。”  “不早就朝向你了么……唔……”  满手的清香扑来,似水似油的东西糊了我一脸,他涂抹墙似的……力道劲度儿大极了,慢慢地缓了下来,语音儿上扬,“嗯?还舒服么……”  “还成。”  他又是一笑。  我一把捉住适时想往我脖颈与衣襟处滑的手,闷声道,“我脸以下还没易容呢。”  “失礼。”他倾身挨着我仿若在寻思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点儿什么,末了朝前方作了个请的姿势,“那儿有水,把脸洗一下。你这样子迟早会被太子和你义父认出。”  “又是抹奇怪的东西,又洗脸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简单。”他撩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说,“我来给你弄张脸。”  啊……  不错,哀家应允了,我点头笑眯眯的,转身咦了一声。  “水在哪……”  “水在铜盆子里。”  “铜盆又在哪儿?”  “你往前走七八步,架上有一铜盆,里面盛有些冷水,地上搁着热水桶和瓢……帕子可以暂时拿你的衣服代替。”他眸里很温柔的波光,声音轻柔且缓,“懂了么……”  我抬袖子,伸小指掏耳朵。  他却抬起一脚,轻轻踹我,“听到了还不快些去。”  — —||介人,翻脸真快。  我往水盆里瞅了一眼,身子犯懒,热水也不想添入了。  便弯下腰,胡乱掬起水,擦了把脸,  甩了甩头,  就当作是干净了……可水却还啪嗒从发间落下,我抬着袖子又狂抹了一把。  从布料间抬起头,  却看到弄玉望着我,整个人都呆掉了。  “怎么了?”  他嘴一瘪,咂吧了一下,算是缓过了神,满眼强忍的笑意,“邵妹美到这程度,已经令人震惊了,动作举止粗狂到如此不拘小节,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双手一拱,侧头眼都不看我。  — —||轻蔑。  赤裸裸的轻蔑……  我手一拍案,横他一眼,坐到了凳上。  “过来挑一下。”他袖袍在桌上一拂。  我斜乜一眼,很不在意的一瞟,却直愣愣被吸引住了。  桌上一鼎白玉容器,里面悬浮着数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儿……那水似乎有着檀香味,一个劲儿的晃悠。  他掀着眼皮望我了一眼,“就弄这张吧。”  完毕,手往水里一探,指轻巧一勾,便把最里层的人皮面具给带出来了,往我脸上摁去。  “诶……你这人,我还没选乜。”  淡淡的语气,从我上方传来:“我的皮儿,你选你的,我给我的……你若选了我不给,你也拿我没法子。”  — —||  恶劣,  此人很恶劣。  “别乱动,一张皮可金贵了。”他指贴我眉骨处又按了几下,缓缓下滑……抚了七八处,末了眼角一弯,笑得好不快活,“好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偷瞄了他一眼,转而侧身默默的摸了一把,脸还算滑溜,轻柔且薄得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口气缓了下来。  他从后面环住我,  手从我腋下伸过来,抬起臂略微收紧,在我耳侧轻声说:“还有一处得变。”  他的指正勾搭在我的前襟领扣上……  他究竟,  想做什么……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三]  看着他愈发凑近来的脸,  我神色肃然,  手从袖子里一转,指尖捻起一枚草药纸,还未来得及弹……  手臂就被他钳制着,身子靠入他怀里,被拥紧着,动不得分毫。  “你又想毒我了么?”  “饱读诗书的圣贤之人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对外人如此,对你用不着,”他笑着拿指抵着我的脸,“况且……我平日里读的是都是医书。”  他的手缓缓向下,搭着我的前襟领扣,脸上似笑非笑。  “你做甚……”  “别想歪,我说过你有一处还得变,”他贴近了,轻声问,“知道是哪儿么?”  我低头。  默默地看着……  他的手放着的位置,颇有讲究……往下一寸,便是耍流氓,往上一寸,姑且能说为是挑逗。  “您摸得太有艺术性了,恕我愚钝,着实参透不了。”  他笑了,  手上提,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过我的喉与下巴。  脸侧了过来,睫毛微垂,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的声音……”  “声音?”  “你曾问我为何在你易容后,还能猜出是你。我虽是易容高手能从面相看出破绽,可若是极亲的人,却能从你的声音里分辨出来。” 他徐徐转身,从一旁的架上信手捻来了一个小方盒,掏出枚乌黑的药丸拿在手里,“所以……吃了它。”  我瞟了一眼,  你叫吃……我便真吃么,  谁知道有没有毒。  “你信不过我,还是怕我的毒?”  “我勺嬅什么毒没配过,还怕你这区区一太医。”  “原来邵玉还真是你编的谎言糊弄我。”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目光灼灼,凝视着我说,“勺嬅韶华,真正是个好名字。”  — —||  他真能挑词念。  说得就跟那被弃置不顾的悲情小公子一般,我几乎要拱手说佩服。  他眼里温柔得波光泛滥,袖子一展,正还欲说什么。  我忙侧身,仰头,手掩着嘴,药丸往里一倒,滑溜溜的咽下了肚。  一股子冲人的气涌上了喉咙。  麻痒痒的……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爬。  靠,这是什么药。  我忙捂住喉,四处望,撑在桌上,拿着杯倒了水,一口喝了。凉气沁入心,舒服极了。  “你这什么药存心让我说不出话来,当个哑巴么。”我蹙眉,话就冲了口。  清脆略微稚嫩的声音荡在屋内……  我怔住了。  “这不好了么,太子殿下都认不出你来。”他束手摆在身后,笑的颇自得。  切,  刚混进宫时,韩子川不也没认出我来么。  我双手摸上了喉,诧异极了,又发了几声,依旧是清亮像是还没发育的孩子嗓音。  — —||  “你把东西大致收拾一下,今儿换个厢房。”  “为什么,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挺不错的。”  “你的义父进宫有一些时日了,寡言也不出门,伺候他的宫女与太监近些日子都战战兢兢的,摸不清他的喜好,他若一日不为皇上治病,我的心一日也不踏实。”他执着我的手,“芳华不让你进宫你却也来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共处一室,你不说穿身份,我自不会揭破你,可好?”  我虚一眼,望着他。  他眼神真挚且殷切万分。  “我不想干……”我扁嘴,别开脸一副很不情愿的说:“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算是勉强答应。”  他眼角一弯,笑得好不惬意。  捞着我的手顺势也开了门,便往外走。  一路被拉着,  我脸板着,  却忍着嘴边的笑意。  手在袖子里闹得欢畅……  上苍,  回头给您上炷香。  终于能见着义父了,还能和他独处一室……这么说来晚上不也能……  弄玉身子滞了一下,  转身望了我一眼:“快见着义父了,所以很高兴?”  “不,原本只想来宫里玩……你却又让我伺候他。”一副悲怆的表情。  他安慰似的搭在我肩上,拍了两三下。  “听下人说他很难伺候,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他那处分下的月钱比太医院高多了,回头我额外再给你补一些。”  我把心中的狂喜压住,一口气不顺,憋得我眼中雾气凝聚,脸色通红,竟无语凝咽。  他一脸的负疚。  默不作声的在前面领着路。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  便见一漆朱红的门。  “弄太医。”两三个宫女见他来了,忙跪在地上。  他点了点头,停了步子。  “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伺候?”  宫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  门是微合的,一推便开了。  我站在弄玉身后,看到了房里那一抹身影,乌黑亮色的发落在肩头,一丝光线在他周身,沉静中有着华美的光华,他坐在桌子旁,手撑着头,阖目,似乎在假寐。  那一刻,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  第三十章 贴身奴才[一]  窗户是开着的,外头梨花开得绚烂,落缤纷飞,几片飘入落在了芳华的肩头,淡淡的清香在房内散开。  “芳华公子。”弄玉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背,朝他喊了一声。  他点点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睫毛轻颤,  像是历经了千年般,睁开了眼。  我听到弄玉的抽气声。  其实不光是他,我心也怦然狂跳。  素白的一张脸,更映得眼角下的痣清艳万分,才几日不见,他似乎有些变了……说不上是什么,斜飞入鬓角眉,垂眼沉寂中让这张脸凭空多出了几分妖媚,清秀却也没减,眉宇中柔杂的是淡淡愁,这抹情绪却只停滞了片刻,一瞬间像是清烟般又消失不见了……  他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我恍神中,  他却已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一双眸子清冷的望着弄玉。  弄玉愣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身笑着指了一下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们,嘴角一勾:“我一来便见那些宫女呆在外头,为何不让她们进屋伺候?是否惹芳华公子生气了?”  “我想喝水。”  “她们没有给您水?”  “给了。”平平仄仄毫无情感波荡的话音还未落,便又很冷静的补了一句,“可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  所以就很没技巧的把他们轰出了房外。  — —||  我完全能够理解……  点头点头,  忍着笑,我偷斜睨一眼,  弄玉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笑得这叫一个勉强。  “不怪芳华公子……那是他们是不够机灵,所以今日我给你带了一个干活的。”他手往后面一摸,我便被他推了出来。  芳华看都没看我,别过脸去,径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了些水,捏在手里,凑近了……  眉蹙着,  却又厌恶的将杯子放回了原处,“你这趟来……还有什么事么?”  弄玉却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往前走了几步,竟然想搬着凳子与他套家常,还没坐稳,外头便奔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衣袍贴着身全是汗,脸上分外焦急,礼也顾不上行便贴着他说了些什么……  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  弄玉倏地起身,朝芳华拱手:“宫里有事,我先行一步。”  说完还转头望着我,笑得若有所思:“好生照顾芳华公子。”  介人……  说走还真就走了。  屋里立马空荡荡起来,宫女太监们受在门外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又不敢进来。  芳华端坐的桌旁,一脸的肃言。  其实……  只是个空架子,  这家伙心思纯的很,少言情绪外露也很少,对于这宫里见机行事的下人们来说……这架势确实有些吓人。  啧啧,看他能在宫里死撑多少天。  我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去。  外头的下人一个个被震得目瞪口呆,却没一个敢出声阻拦的。  芳华只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便手撑着头,手指拨弄着木纹……盯着桌面发起呆来了。  看吧……  他就是这么好欺负。  完全没有主子与下人不能同桌坐的概念,他看起来姿态闲雅,可心里慌着呢……  想起他方才说想要喝水。  我伸手撩起袖袍,抓着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看了一下……眉毛一蹙,倒了一杯浅尝了小口。  起身招这手,朝候在门外一脸诚惶诚恐的太监说:“你,过来。”  芳华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这德行……  不理他。  我笑着勾搭着太监的肩,把壶往他怀里一塞,低声说:“以后这房里备两个茶壶,一个不放茶叶,一个放茶叶,放茶叶的得总是保持茶水是滚烫的。”  他明显有些愣。  我斜乜一眼:“懂了么?”  “是是是,小李子这就去办。”  芳华与常人习惯不太一样,喝水更是极端,一个冷,一个热。  泉水或井水烧开了,并定得等到它冷了才喝。  这放了茶叶的,必定得很烫的时候便倒给他……即便是大热天,也捧着,慢慢喝……一旦水变温了,常人能喝了,他肯定是受不了的,死都不会再碰。  宫里的人,办事动作确实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茶水便摆了上来。  倒了一杯,给他端过去。  他睫毛微抖,盯着我的手,缓缓上移,目光如水般的落在了我的脸上,笑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真喝了。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  后来,和他们混熟了才知道,  原来,芳华来宫里这么多天了,很少喝旁人递来的水。  — —||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想应该是水达不上他的要求……  “别拦我,都给我滚……”一娇怯声传来,脆嫩极了,特别是那“滚”字正腔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伴着银铃。  唰的一声,门边的下人脸色一惧全都跪下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随即而来的是满屋子的花香,“华公子,奴婢又给您摘了些花。”  一个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十三四岁的姑娘一身宫女打扮,却也分外可爱,用绸缎料子抱了许多含苞待放或是开得绚烂的花,望了望芳华,继续看着我:“……咦,这位是?”  姑娘……  我也想问。  不知道一个女人不能随便乱闯一个成熟男子的房么,特别……是我家芳华的门。  贴身奴才[二]  芳华指了指那个姑娘,“小黄。”  末了……又点了点我,对着宫女说,“这是伺候我的。”  好简介的相互介绍。  小黄……他当养狗么……  我更差,居然一个名儿也没有。  我蹙着眉望着他,心里暗忖,芳华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儿善心大发,怎么说这么多话。  那姑娘望着我明摆多了些敌意,  虽是一脸的愤懑,可那红彤彤的脸却仍比花娇,是个小美人胚子。我斜乜一眼,视线缓缓下移,呦看看这都有些什么花……梨花芍药牡丹……  这个是,  我和芳华的视线全聚集到了一处。  夹竹桃花。  — —||  这小姑娘,是来送吃的……还是毒人的。  虽然芳华解毒技巧一顶一的高明。  可这皇宫可不比他处……这花都不分季节的开,这夹竹桃的毒性说不定强了几倍。  我看着芳华纹丝不动,心里一沉便挤过去,一把抱着那堆满绸缎的花,倾着身子,贼眉贼眼的说,“多谢小黄姑娘……看你抱着也挺沉的,我来。”  她小眉毛一竖,“小黄也是你叫的?!”  — —||  这娃,忒不惹人喜爱。  我揉揉鼻子,怏怏然的退了几步,本想去关门,却咦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一抹紫轻纱身影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款款而至。  突然一双手撑在门上,  我怔了怔,  一个太监朝我作眼色让我跪下,末了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小黄似乎也看到了,慌慌张张移步躲至芳华身后。  贵妃?  我望着芳华,  他也是一脸茫然。  “呦……这屋里真热闹。”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  三分柳般柔弱,七分华贵。  很美的一个女人……  却,不及芳华。  她一双美目环顾了四周,威仪气势逼人:“旋儿,出来。”  那屁点大的娃,躲在芳华后头蹭了半天才移出了步子,忙跑了过去,抱着她的腿说:“额娘。”  “又穿了宫女袍四处耍,回头收拾你。”那女人拿手拧着她的小脸,却没敢用劲儿,脸上却是笑着,望着芳华,虽是笑眼神却是冷的,“这几日孩子总往你这儿跑,真对不住,添麻烦了。”  芳华依然嘴角荡起,不语不答,  止一笑,风华绝代。  贵妃眼神一黯,手轻杨,背后的太监忙躬身捧着一食盒,递了过来。  “我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小糕点与吃食,华公子笑纳。”  末了回头,四处望了望说,“我就说怎么这几日遣着奴才们摘花,怎么总没了,原来都送往了你这儿。”  “贵妃若是喜欢就全拿走吧。”  “这可怎么好,平日里我就喜欢让下人摘新鲜的花做簪子。原本我以为是女人才会喜欢这玩意儿,没料到华公子也爱。”她手触上了花,顿住了,笑着说,“早就听闻华公子不仅医术了得相貌也俊美,虽然您进宫也有些天了,皇上的病却没好转,但这相貌却名副其实……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被迷住了,难怪太子千里迢迢还把您请进宫。”  这女人话里带刺。  我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芳华,  他却端坐在桌旁,悠闲的品茶,脸上淡淡笑意。  小黄的眼神看着他,崇拜至极。  “替娘挑一朵大点的花。”美人轻轻拧了她的小脸,小家伙一脸的不情愿。  我忙双手捧着开得最漂亮的牡丹,呈献了上去。  她笑眯了眼,  端着手,款款对镜,优雅至极的插入了鬓。  确实很美……  她斜乜一眼,对着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直接把绸缎折了两下,把花全数抱走了。她也欠身寒暄了几句便毫不恋战拽着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小屁娃雄赳赳的走了。  — —||  看着她在外头还不住的拿手抚弄着鬓,柔软的手又顺势滑了脸。  我笑得颇为奸诈。  摸……尽管摸……  傻了吧,  敢在我面前说义父的不是……让你尝尝苦头,刚巧手痒,所以在花里下了粉,不多……  能让你脸上出疹,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宫里的人与事,  确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合上门,叹一口气。  芳华这几日是怎麽熬过来的。  我循着他的身影望去,有一丝恍神。  他正徐徐转身,背向我,低头一个劲儿的在忙着什么。  我伸着脖子望去。  一小叠破布被小心翼翼铺开,他如获至宝一般将贵妃送来的糕点闻了一下,挑了几个放入雪白的料子里,折好,揣入怀里。  这料子很眼熟……  似乎是他在宅里平素穿的单衣上的一小截边角余料。  “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奇了。  难道吃花吃腻了……改吃糕点了?那也犯不着捂在怀里啊。  “我要留着给勺儿吃。”他沉吟了片刻说,“她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淡淡的语调,却极其的温柔。  像是在诉说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我的心却突然一颤,  末了,才反应过来,  他这么揣着,  待到离宫那一天,不早馊了……  — —||  晌午,  我有些犯瞌睡,眼皮沉得厉害。  宫女没有午休的时间,在太医院偶尔还能小歇一会儿,可芳华这处太监宫女也就寥寥数个,少一人便很显眼,所以只能硬撑着。  太子殿下从吃饭的时候便过来了,一直呆到现在也没有走的意思……  我从怀里掏出红莲闻了一下,打起精神,伸手一把挡了小李子,接了他手里的茶,推开房门,低头迈了进去。  韩子川似乎在和芳华商议什么,气氛有些怪……  太子爷手指间捏的却是字画……散乱地搁在芳华手肘旁的也是一册册的诗词,我斜乜一眼,默不作声,悄然上茶。  芳华看医书,倒不觉得怪……  他什么时候手里捞起诗词,那才是奇闻了。  “芳华的琴棋向来令人称绝,却没料到你的书画也这么让人望尘莫及,为何……”韩子川侧头,指滑过书纸,眼中隐忍着笑意目光缓缓扫过芳华,低声问:“勺儿却什么也不懂?”  — —||  居然背地里都在说我……  可耻。  “勺儿天资极好,性子却懒散。”芳华吮了一口茶,“她要学我便教,不学就由着她,人就一辈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笑眯了眼,束手退在角落静静地听。  芳华扬起眉问了句:“你来我这也呆了休许久了,还有什么事么。”  韩子川微倾身,不缓不疾地说:“我来是有事的,可这会儿却忘了。”  低头,双手捞着袖子,指隔着一层布料端起了茶水,死命的吹着气。  他与我一样……  和芳华呆了这么久,懂了他的习性,每次与他一起呈上来的茶,为求自保都要吹到温热了,才敢尝。  他掀着眼皮望着芳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声:“对了,上午太医院来了消息,说父皇病情又加重了,你这会儿一定得去帮忙看看。”  — —||  自己的亲爹都快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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