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擦》完-8

“有一次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你叫陈潇文,后来的后来我就没跟她再说过一句话。”  第 44 章  车里的暖气缓缓地送来,他的手还轻轻地握住她的,宋佳南只觉得恍若一场梦境,很想问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好傻傻地问道:“我们那一届有叫陈潇文的吗?”  苏立笑道:“真的是有,后来我去查过了,不过是个男生。”  “怎么会是一个男生呢,这个名字完全就是女生的吧?”宋佳南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不受控制,乱成一片,只是心底有种期许呼之欲出,原来很多年前,自己不是一个人。  “是啊,所以我很容易就被骗了。”  “你很笨啊!”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干吗要问秦媛媛,你们关系很好吗?”  那双眼睛那么不安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跟他求证,连让他开玩笑的想法都没有了,苏立轻轻地回答:“你傻啊,刚才不是说了吗,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有也是互相记恨。”  “她……为什么要记恨你,她明明应该是喜欢你的吧。”那种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神,是不会错的,每个女人天生都是情场上的敌人,洞悉对手的一切,宋佳南很清楚。  “所以才会记恨我啊,很早就记恨了。”  他笑起来,眉眼中一片温和和坦然,那个曾经冷清疏离的少年,越来越多地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可是他曾经的样子依然那么清晰。  心下一动,宋佳南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缓缓地抱住苏立的肩膀,他身体的温度那么直接地传来,有真实的心跳还有呼吸,她轻轻地说道:“苏立,你知不知道我的感受,到最后,我都不敢相信以为这一切是梦。”  耳边有轻声的笑叹,“宋佳南,新闻工作者要注意用词,什么是到最后啊,我们要到最后,还早着呢。”  她不好意思地狡辩, “哪有,我只是一时口误。”  蓦然地,她看向苏立的眼睛,那双眼如夜的海,漆黑,但是隐隐约约地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夹杂在其间,还未挣脱他的怀抱,一个吻,悄然无声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好像是三月里清风拂面那样的清新,是清晨睁开眼的第一缕晨光,温情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那是夏日池塘中的荷花瓣,夭折在水面上荡漾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涌向心底。  宋佳南真的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嗯……”  然后她的脸上飞上了一道红霞,樱花飘落那一抹淡色转瞬即逝,那么亲密的动作,这么多天只有这个动作,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那个男人轻轻地笑道:“看你,我们还是慢慢来好了。”  这句话原本就是意味深长,再加上他的笑容,宋佳南的脸又红了,仓促之间,只得惶恐地把视线放在车窗外,耳边只得一声轻笑,再次滚热了脸颊。  苏立把她送回家,像往常一样地道别,可是那个亲吻好像是开启他们之间某一个契机的钥匙一样,气氛微微地不同,两个人多少有些依依不舍,就沿着小径慢慢地走到家门口。  她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握住,怎么挣脱都不松开,宋佳南微微地有些恼了,但是心底还是欢喜,黑夜下,他们之间呼吸轻柔得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一样,蒸腾消散。  倒是苏立松开了她的手,笑道:“佳南,我觉得好像回到了高中。”  “嗯?”  “那时候看别人早恋,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牵着手在操场上一圈一圈走,看了觉得好傻啊,还很不屑一顾……”  她不禁笑了出来,“现在我们也很傻啊。”  “是很傻啊,但是终于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什么感受?”  他笑起来,故意卖关子,“好了,你知道什么感受,快上去吧,这里风大,会着凉的。”  “嗯,好,你开车慢点,回家时候短信我。”  回家之后,宋佳南很难得地看到爸爸妈妈都在看电视,宋妈妈招呼她过去,“南南,明天跟我们去吃个饭。”口气坚决,一点都不带商量的余地。  她立刻反问:“为什么?什么事?”  “你爸爸一个好朋友从美国回来,多少年没聚了,请吃一个饭也是应该的。”  她想想也合情合理,便答应下来了,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手机响起来,是苏立的短信,“我到家了,放心吧。”  一颗心也微微地落了地,她把身子习惯性地蜷起来,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地回道,“嗯,早点休息,我明天晚上跟爸妈去吃饭。”  很快他回到,“知道了,我跟苏瑾打电话,等会儿回你。”  屋子里开着暖气,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闻着残留的茉莉花香的洗衣粉味道,她抱紧了被子,望着手机的屏幕发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有些孤单,但是和一个人恋爱的心情,却是很甜蜜的。  困意泛滥,她把灯关上,在黑暗中,手机屏幕发出幽蓝的光芒,宋佳南把手机放在手心中,心想如果苏立发信息给她,那样的光亮应该会把自己惊醒。  她痴痴地看了屏幕好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苏立回到家,电话上显示有好几个是苏瑾打来的,觉得有些奇怪,他和苏瑾关系极其亲近,但是很早以前,他就不叫她姐姐,而是直呼其名。  说不上具体的原因,只是苏瑾对他说,如果这声“姐姐”对你来说是一个压力,是一个负担,那么就把我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于是回拨过去,苏瑾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约会回来了?缠绵得不肯走了?”  他轻轻地皱起眉头,“方言晏告诉你的?”  “谁说的不重要,我说苏立,你想清楚了,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很好,可是你别害了人家,你难道不知道妈原来可是打算让你……”  “她爱谁谁去,跟我没关系。”  那边轻轻地笑起来,“哦,对了,秦媛媛回来了,你知道不?”  “知道,刚跟她吃了饭。”  “啊!你跟她去吃饭了?”  他只得补充道:“还有宋佳南,三个人一起的。”  “哎哟,情敌相望分外眼红啊,呵呵,我说笑的,秦媛媛没欺负宋佳南吧?你没欺负人家秦媛媛吧?”苏瑾话锋一转,“啧啧,你可真是大度啊,不过这也是你的风格,再怎么讨厌那个人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所以秦媛媛至今还是对你心存希冀啊。”  “她爱怎么折腾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哧哧的笑声传来,“苏立你这个小浑蛋,真是闷骚得让人好想去扁你。哎呀,宋佳南怎么能受得了你的性子,没被你冻僵就算好事了。”  “她不一样。”终于非常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什么事快说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咱妈和秦媛媛在你眼里都是爱谁谁的事,”苏瑾愉快地笑道,“明天秦伯伯家请吃饭,你是不可以拒绝的,懂了吗?”  于是苏瑾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留下苏立无奈地摇摇头。  半夜的时候,翻身之间,宋佳南觉得肩膀下有硬物硌着很是不舒服,迷迷糊糊摸索了半天才惊得坐起来,原来是手机。  屏幕上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着,她连忙打开一看,苏立的两条信息,“刚刚和苏谨打完电话了,你睡觉了吗?”还有一条“睡着了吧,晚安,好梦”是一个小时之后发过来的。  她觉得懊丧,又有点歉疚,想想还是明天早上再回复,于是就把手机关了。  第二天忙碌了一天,原本惦记的短信,拿到手上的时候就犹豫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快下班时候苏立打电话问起。  “宋佳南,你是不是昨晚睡着了?”  她正在喝水,一没留神一口水呛在嗓子里,继而咳得天昏地暗,她觉得好丢脸,连忙忍住,“嗯,不小心睡着了,最近加班很累,所以……”  她知道他在那头暗笑,这个男人越发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而那张脸上的冷漠,眉梢眼间的疏离,不过是一种对外本能的遮掩。  “好了,又没怪你什么。快去吃饭吧,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千万别睡着了。”  宋佳南五分愧疚五分欢喜,挂了电话后,整了整衣服准备去饭店赴宴。  说好是普通的家庭聚会,可是整个过程倒不像是老朋友的相聚,那位归国精英的母亲,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引以为豪的儿子的事迹,而她的儿子,一看就是那种在小时候命中注定被同学欺负的对象,圆滚滚的脸,带着一股淳朴的乡土气息。  而那胖家伙居然还能悠闲地坐着,痴痴地对着宋佳南笑。  她也笑,不过是思忖怎么跟苏立开口说起这一场艳遇,此时那个胖家伙开口了,“宋佳南小姐在笑什么,说出来跟我们分享一下。”  冷不丁地被吓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没什么,只是想笑。”  这么白痴的言论,那位精英母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宋佳南一眼就捕捉到了,心下得意,借故去洗手间出了包间,一推门出去,就看见苏立站在门口。  她着着实实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就问出来:“你也来吃饭啊?”  “嗯,刚才在楼上看到你了,于是下来看看。”  她思维转得不够快,只得傻傻地问:“你吃完没?好吃吗?”  他低声地笑道:“如坐针毡,你呢?”  “我也是!”  楼上包间的门被打开,清脆的高跟鞋声渐渐逼近,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苏立……哎呀,好巧啊,怎么两个小朋友准备私奔啊?”  苏立别过脸去,“我姐,苏瑾。”  宋佳南见过她,而且还不止一次在报社见到这个所谓的女强人,不过这次似乎微微不同,苏瑾歪在楼梯口,笑得一脸精明,“你是宋佳南吧,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只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很快,不远处又有高跟鞋的声音,很轻很谨慎,苏瑾立刻笑道:“苏立,要走就快走吧,看你刚才那样就知道心里有事,原来是见到熟人了。”  忽然间房门被打开,胖家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三女一男,目光从宋佳南的脸上移到苏立的脸上,蓦地就支吾起来,“这个……”  宋佳南注意到苏立的眼角倏地就飞入鬓角,那双眸子出奇的孤高和冷漠,但是很少有人能看出,他故意凑在她耳边低低地反问:“相亲还是怎么的?”  然后他的指尖就扣上她的手腕,按住她跳动的脉搏,“不管是什么,时间正好,秦媛媛也在楼上呢,我们扯平了,只是你是要继续待下去,还是跟我走?”  他的话音还没落,房间门又开了,宋妈妈惊讶地看着他们,随即心领神会,“呵,南南这个臭丫头,谈了朋友也不告诉我们……”  眼前这个俊俏的小伙子跟小胖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做丈母娘脸上该多有光彩啊。  而后就是秦媛媛的那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在楼上,黯淡的光线下,阴影一片。继而一个华服高贵的中年妇女走出来,低沉的声音说不出的威严,“苏瑾,苏立,你们出去怎么那么久,什么事情!”  楼上的苏瑾挑挑眉,手一甩,一把钥匙被苏立抓在手里,“车借你,明天还回来。”  她看他们的时候,眼睛满是笑意。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手牵手,跟高中时候胡闹的孩子们一样,在大人的眼底下,不问不顾地逃离繁文缛节、钢筋铁索的束缚。  上车,发动引擎,奥迪打了一个漂亮的弯,上了快车道,地面上的白线飞速地向后倒退,好像连黑暗都被甩到身后。  他车速很快,但是依然很稳。  只是宋佳南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果然他的手机开始狂躁地响起,苏立腾出一只手递给宋佳南,笑道:“帮我把电池板直接拔了。”  她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妈妈。  一切的嘈杂变成了寂静,敏感如她已经知道一些难以开口的秘密,秦媛媛和苏立家的关系,苏妈妈的态度,还有苏瑾姐姐的刻意保护。  原来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暗战之弦已经拉紧,而她,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  忽然心底涌上莫名的感动和勇气,她抿了抿嘴,故作轻松地说:“苏立,我们两个像不像幼稚的高中生,大人不同意,便要出走私奔?”  他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幼稚,也是单纯,没什么不好。”  透过玻璃车窗,抬头看远处星星点点的微光,无数的暗影在眼前浮动,她有些惶然,可是忍不住去想秦媛媛,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她们之间的战争,自己不会妥协。  她不禁笑了,然后轻快的音乐传来,某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张先生把这首歌送给他深爱的女朋友,借助我们的电波,他想对她说,我们的爱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这时苏立说:“宋佳南同志,革命尚未成功,请你继续努力。”  忽然的,心就暖暖的,眼眶也暖暖的。  第 45 章  这是她上班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晚,感觉自己快虚脱了。  周五晚上和苏立讲电话,不知不觉地讲到了半夜,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话要说,好像扯得很远,从喜欢的歌手到最近看的电影,然后就是高中生恋爱时候一贯的伎俩,挂电话时候拉拉扯扯的半个小时才真正地放下电话。  这样的恋爱,真的是他们那时候高中孩子的样子。  但是两个人都深陷其中,并以此为乐。  曾书忆听到她的描述,大跌眼镜,“宋佳南,你确定你们是活在21世纪的地球上,而不是在19世纪的冥王星上?现在恋爱三部曲,接吻,上床,不合适走人,合适找个日子凑合过了。”她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你和那个闷骚男却停留在高中生水平阶段。”  她只是笑,笑曾书忆一直喊苏立闷骚男。  曾书忆捂住额头,“现在高中生都没几个纯情的了,你们俩啥时候穿附中的校服,手拉手地进校园,给我们再上演一出十七岁的雨季?”  “其实这样也很好啊。”宋佳南想到这个就觉得安心,“你看我一路恋爱空白,这样,人生也就完整了,迟到一点又如何呢?”  讲完电话,她睡不着,索性起来上网打发时间,找帖子看,深夜时候依然有时差党和潜水君在论坛里默默地低诉那些快乐的和伤心的往事。  那个男生从前就会欺负某个女生,讨厌她,跟她吵架,甚至把她推到墙壁上头撞出淤青,十多年后他们再次相逢,那个女生笑着说:“那个时候你多讨厌我啊,我怎么也想不通。”  已经长大了的男生,站在半夜无人的街道边,表情凝重,“其实我那时候很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看到你跟别的男生说笑,看到你躲我,就不由自主地对你坏。”  这场缘分,不知道是错缘还是迟到的缘分。  百楼之下,时隔半个月,那个女生告诉所有关注她的人,她和他现在在一起,很幸福。  指尖敲下祝福,感慨多于欢喜。  宋佳南看了好多帖子才关上电脑浅浅睡去,很久没熬夜,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天边都似乎有白光微现,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震天。  她懊丧地喊了一声,把头蒙到被子里,不去理睬,可是铃声继续锲而不舍地响着,被折磨得没有办法了,才摸到手机接了起来。  “谁啊?!”她对着手机很冲地回了一句,头疼得只想立刻倒下。  细细碎碎的风声传来,还有熟悉的女声,然后就听到苏立的声音,有些迟疑,“宋佳南,是我。你什么时候睡觉的?”  她伸手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努力地搜索了一下,“大概四点。”  然后就是苏立跟别人说话的声音,“算了,你找别人去做伴娘吧,她四点才睡,现在把她叫起来你也太缺德了……”  话音还未落,苏瑾惯有的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佳南,我是苏瑾,我想拜托你件事,今天是我朋友的婚礼,可是临时出了点状况,缺了一个伴娘,想请你去。”  宋佳南终于弄清点眉目,神智也清醒了很多,“啊,好,行。什么时候?”  “我们五分钟之后就到你家那里了,对了,换件喜气点的衣服,最好是大红色的。”  “那就这样说好了啊,等会儿来接你。”  她只得打开衣柜,好容易翻出一件红色的羊绒衫,套上去一看,喜气的红色衬得她的脸有种莫名的生动,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眼睛上顶着熊猫圈,有些类似于福娃。  她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苏瑾看到她笑道:“宋佳南,你穿红色真好看。”  苏立脸上有些微霁,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宋佳南,你昨晚都干什么了?”  “上网看帖子啊,看着看着就那么晚了。”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哈哈。”苏瑾开了车门,指挥道,“苏立,你坐后面去,我开车,宋佳南,你路上快补补觉,到那里给你补妆。”  她依言闭上眼睛,然后一双手把她的身子扳了过去,她识得他身上的味道,清新的柠檬水味道,身子不禁一松,安心地靠了上去。  “怎么突然叫我做伴娘?”  “她朋友的其中一个伴娘昨晚不小心喝多了,走夜路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只好急得到处打电话另找一个,苏瑾那性子的,立刻就想到你了,只是没想到你熬了整夜都没睡。”  她觉得苏瑾姐姐已认可了她,心底不由得更亲了,“没事。”  “你看看人家小女孩多会做人。”苏瑾边开车边说,“迟早是我家的,现在借来用用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那脸,我是你亲姐姐啊。”  “快睡吧。”他轻轻地拍她的脸,“那个人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用管她。”  原来新娘是外地人,和当地的风俗不同,伴娘一下子就来了六个,新娘入新郎家门后,伴娘们就回来,人数一定要是双数,取成双成对的意思。  然后再坐车去酒店,新娘私下给红包,排场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红包自然包得也不少,宋佳南以前也做过伴娘,掂量起来这个大得多了。  拆开一看竟然有两千,把她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  于是私下跟苏立说:“我还没出礼呢。”  他笑道,“你出什么礼,你都跟我随礼的,我都帮你写了名字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那双熊猫眼被遮瑕膏遮住了,长长的睫毛卷翘起来,眼角处还有闪亮的金粉,眨眼的时候,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眼波中,与金粉一样流金溢彩。  还有粉粉的嘴唇,刚才休息室里化妆师托起她的下颌,用笔刷细绘她的唇线,那样的姿态好像在等待谁的眷顾,只看一瞬间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不敢惊动她,才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轻轻地吻到她的唇角。  “把名字跟我的写在一起,你说什么意思。”  没意料到他的回答,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她只得木木地问道:“苏瑾姐姐说什么了没有?”  “她说,好,很好。”  中午的婚宴隆重得有些花哨,宋佳南只是觉得困,眼皮不停地打架,场子散得差不多之后,苏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上去睡一下。”  他递给她一张饭店的门卡,她有些愕然,头脑有半分的停滞,苏立解释道:“晚上还有一场,马上我跟苏瑾去陪他们见长辈,你先歇会儿。”  她连衣服都不脱,开了门直接倒在床上昏睡过去,睡了不知道多久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她挣扎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天花板上。  有人把她额头上的刘海拨去,然后喊她:“佳南,醒醒。”  除了苏立还会有谁,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撒娇般梦呓道:“等会儿,让我再睡会儿。”  “那就不去了。”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庞,模模糊糊地不真切,“那怎么行。”说着就要撑着坐起来。  忽然手腕一下被握住,他的脸近在眼前,细微的呼吸声伴着低哑的声音,挑起她敏感的神经,“佳南……”  她刚想回应,就感到松软的床重重地往下一陷,他的唇就欺了过来,很轻柔,和那天晚上落在额头上的吻一样,好似花瓣飘落激起的细小涟漪。  心也荡漾起来,只是慢慢地,他的吻柔和缠绵,辗转不息,她被吻得有些失神,理智一松,他的吻滑落在她的唇齿之间,然后渐渐深入,缱绻不息。  很温柔,却彰显出那股霸道的占有欲,宋佳南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如滚滚波涛撞击,很舒服,但是却有些抗拒,她轻轻地嘤咛出声。似乎感觉到什么,他慢慢地抽离了自己。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靠在他身上,她和他的心跳就那么生动,生动到所有的频率节拍都一致,好久他开口,声音都哑透了,“完了,苏瑾要瞎想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跳着站起来,“是啊,我们快下去吧。”  他的手贴上她的脸颊,“好烫啊。”  她也不示弱,手心抵上他的胸口,“好快啊!”  彼时才觉得惊心动魄,却又顺理成章。  晚宴相对就轻松了很多,很多年轻的小辈都过来了,用的也不是正式的中餐,而是西式的自助,可以自己取喜爱的食物。  很多人看他们在一起,眼色有些惊异,宋佳南早已习以为常。  她第一天跟他牵手,从母校的校园里走过;第二天走在大街上,在街旁的小馆子里吃饭,都有很多人看着他们,倒不是两人不配,只是苏立实在惹眼。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他的小女孩,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前行,而是现在这个有勇气和自信的宋佳南,会微笑地接受别人目光,会小心地掩饰自己的不安,但是学着对他坦诚。  苏立跟苏瑾两个人被新郎新娘叫去,宋佳南也没什么事情,一双眼睛四处观望,忽然身后有人轻轻地叫她的名字,错愕之中看过去竟然是几日前曾见的秦媛媛。  秦媛媛晃动手上的酒杯,笑盈盈地说道:“宋佳南,出去聊聊吧。”  宋佳南微笑,她也有很多话要问对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冬夜的天冷得出奇,即使是这样的大酒店,天台上虽然密封得严实,还是会有冷风袅袅的传来,黑夜的暗色沉沉地压在天际,很是压抑。  秦媛媛缓缓地转过头来,“宋佳南,其实很早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她微微地颔首,听秦媛媛继续说下去,“很早就耳闻过你,不过那次颁发奖学金的时候,才见到你一面,那时候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只是后来苏立指着照片问我你叫什么,我才觉得情况有些严重,我拼命地掩饰我的不安,对他撒了一个谎,一个至今他都不能原谅我的谎言。”  宋佳南淡淡地笑,“是,他跟我说了。”  她看向秦媛媛,那个高中时候就那么优秀的女生,现在还是那么耀眼,当年这个女生和苏立手牵手走在校园里,她难过嫉妒,但是心底没有一丝不服。  天作之合金童玉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可以否认。  秦媛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件事想起来,还是很有歉疚,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解释一下,我和苏立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嗯?”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但是那时候……”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的私心,那时候社会上的混混放话说是看上我了,我没敢告诉爸爸妈妈。你知道我家和苏立家的关系,我就拜托他扮演我的男朋友。只是后来某天晚上他为了保护我被那些人砍伤了,伤到了左手的肌腱,休了一段时间的学,之后的很长时间,他的左手都用不了。”  “你知道他是左撇子吧?他会用左手写字呢,写得还很漂亮,他打篮球时也是左手。”  秦媛媛的眼睛里忽闪着温柔的眸光,那一霎那,爱慕和欢喜并存好像暗夜里的一盏灯,柔和的还有一种叫做崇拜的感情,昭然若揭。  原来她们有一样的感觉,那个少年,在那段青涩年华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后来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的我,就欺骗了他,我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可是没想到他会那么认真。他那种冷淡性子的人,遇上了喜欢的,就会异常地固执。”  忽然间,那些过去的芥蒂,在宋佳南的心底,烟消云散。  都是在感情中那么卑微的女人,那么小心翼翼地提防所有情敌的攻势,谁都年少过,谁都那么不经意地做过永远不能弥补的伤害,谁都曾经为某一个人幼稚过疯狂过流泪过。  释然了,便开怀,她微微笑,“秦媛媛,谢谢你。”  “呃——”秦媛媛有一瞬间的讶然,然后低下头来,“我应该谢谢你。”  “是真心地感谢你,如果我和苏立太早相遇的话,也许,我们会坚持不下去,也许我们会错过彼此,但是当我们开始能够承担责任的时候,这就完全不同了。所以那段刻意的错过,阴差阳错地,却成全了我们的现在。”  “其实,从一开始,是你给了我追赶苏立的勇气,我这么一路走过来,你当初和苏立走在一起的影子,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我会想到你那么优秀,我不能输给你。”  秦媛媛的头低下来,一抹笑容噙在嘴边,“宋佳南,可是你从来没输过我,连你编造的宋忆文,都从来没赢过你,只是你应该知道,让苏立那种人站出来该是多么不容易。”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不是他,而是一个身份,你知道他的家庭。”  宋佳南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他的家庭。”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秦媛媛眨眨眼,“他以为我又欺负你呢,我哪里敢啊。”  她莞尔一笑,“男人不懂女人啊,秦媛媛,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么多。”  “我后天的飞机,回美国,以后嘛,偶尔回来还是可以聚聚的。”秦媛媛一个转身,笑容依旧灿烂,“结婚时候就不要请我了,但是我结婚时候要给我包很大的礼包。”  “走了,谢谢,宋佳南,谢谢你。”  空气中慢慢流淌过一股玫瑰的香味,她走动的时候长发飘动,但是她没有看苏立,只是轻轻地擦肩而过,那样地洒脱,和过去的回忆擦肩而过。  空荡的天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站在灯火阑珊处,宛若隔世,宋佳南忽然想起秦媛媛的话,低声地问道:“你是喜欢宋佳南还是宋忆文?”  他微微皱眉,“说什么傻话呢,不就是你嘛?”  “我想知道——”她第一次那么坚决,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他挫败,只得认真地回答:“宋佳南,是你,一直是你。”  忽然笑了,她想起秋天的湛蓝的天空,流云丝丝缕缕地在天际若隐若现,学校的梧桐树,微微泛黄的树叶会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牵起微风,飘落而下。  原来在不经意间,她和他悄然相逢,只是不曾交叉,亦无远离。  第 46 章  嘻嘻闹闹之间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个新年并不特别但是却意义特殊。  第一次在万家灯火、爆竹声中,迎来了他的电话,笑意满满地跟她说:“佳南,帮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那边的宋妈妈耳朵厉害,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人在高歌,厨房里的锅里的饺子在水里汩汩地冒着热气,她居然还能清楚的听到,“宋佳南,是谁啊?”  天边一道烟花爆炸,亮灿灿的光芒洒在她的脸颊上,她莞尔,“一个朋友。”  “我只是你一个朋友?”电话那头微微地有些不满。  她只好关上房门,小声的嘀咕,“你知不知道我妈要多唠叨有多唠叨,就拿上次那件事来说,她回家逼供了我整整一天。”  “那你说什么了没?”  “我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了,她也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苏立轻轻地唤她,“佳南?”  “嗯?”  “没什么,只是想说,什么时候见见你爸爸妈妈?”  宋佳南有些怔怔的,没等她回答,那边轻笑道:“别紧张,慢慢来吧。”  又讲了好多话,挂了电话后,她松了一口气,一股谜团像是退不去的薄雾一样笼罩在心上,一直没有明确地问过苏立家的态度,但是隐隐觉着困难重重。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得慢慢等待。  记得那天,明明是再晴朗不过的天,报社里的每个人都悠闲地坐在那里聊天,宋佳南不停地看着手机,苏立说是去了成都出差,下午的飞机回来,算了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只是突然间她觉察到身体微微地晃动,桌子上杯子里的水,轻轻地掀起波纹,也许是很多人感到了这股异样,办公室忽然沉默起来,但是那股震荡倏地一下就过去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地震!”全办公室的人都唰地站起来,刚从茶水间回来的主任呵呵地笑,“什么地震啊,是不是楼下的工程队又在施工了?”  话音还未落,比刚才更加明显的震荡袭来,摇曳着这座五十层的高楼,很多人尖叫起来,顺势往外跑,“地震,是地震!”  那种上下激荡左右摇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堆在桌子上的资料,哗啦一下就倾泻了一地,宋佳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旁边的同事一把抓住,“愣什么啊,快跑啊!”  很多人从安全门冲出去,她左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右手被同事拉住,头脑中一片空白,等跑到腿软的时候,回望报社大楼,已经一百米来远。  可是站在平地上,任何感觉都没有了。  有些路人奇怪地看着他们,更多的人从高楼里涌出来,不停地嚷嚷“地震”“地震了”,大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打电话给110,打电话给相熟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大楼的保安跑出来喊道:“好了,好了,地震过去了。”于是人群涌上楼,纷纷挤挤。  宋佳南立刻拨打苏立的手机号码,可是还是关机状态,她心里有些不安,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兴许他现在已经登机了。  这场地震好像是一个闪电,这么快地开始,这么快地结束,这个沿海城市,在大地震的震怒中,毫发无损。  报社里狼藉一片,水杯摔碎到地上,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沿着雪白的稿纸边缘,落在洁白的地面上,小物件摔出去,散落在地面上,有同事惊呼:“我跑的时候居然忘记带钱包了,怎么说也要把笔记本电脑扛在头顶上吧。”  “老天,我跑的时候还把茶杯握在手上,有没有搞错。”  宋佳南默默地把手上的物件摆好,刚想坐下来看看网络上的消息,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就响起来,“四川发生强烈地震,只要上级通知下来,记者随时准备出发。”  四川——嗡的脑袋就震了一下,宋佳南抓起电话,立刻就拨给方言晏,“你在哪?”  “新华书店门口啊,骑车呢,哎呀,到了十字路口了。”  “刚才地震,你有感觉不?”  “啊?地震,我没感觉啊,原来是地震啊,怪不得刚才很多人从楼里面跑出来。”  她微微松一口气,继而更加的紧张,“方言晏,刚才得到消息震中在四川,苏立在成都,刚才我打他电话,关机。”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他几点的航班,你能不能帮我查查。”  方言晏“啊”了一声,一阵急速的刹车声之后,他小声地说:“知道了,我打电话给苏瑾姐姐,有消息立刻回你。”  地震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二时二十八分,五分钟后,网络上出现网友自拍的视频,某大学里学生张皇地躲在桌子底下,头顶上书本不停地砸在地面上,叫声此起彼伏。  五分钟后,报社电话又响起来,主任听完电话后,按了一下太阳穴,郑重地说:“第一批记者,派往四川灾区报道,会议室开会。”  没有宋佳南的名字。而方言晏的电话,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下午一点半的飞机乘客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刚才苏瑾姐姐问的时候,约摸飞机已经到浙江上空,一个小时后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网络上的图片,一张一张地出来,天涯、猫扑一时间卡得只能勉强挤得进去,起初看那些报道并没有觉得怎么触目惊心,越看,越觉得事态的严重。  那些满地是尘土、血和水的照片,很多人在哭泣,在喊叫,很多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巨大的塑料布之下,旁边摆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书包。  天空居然还是蓝得透亮,温柔的阳光慢慢地穿过云层,透过玻璃窗扑面而来,五月的天有些湿度,办公室里的空调在幽幽地转动,剩下的人都在电脑前守候,第一批记者被离开,不断地有人在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烟味缭绕。  有人站起来,把紧闭的窗户推开,一阵热风灌到她的眼里。  还有手机在桌子上剧烈地振动,忽然间,忍耐很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握住手机,跑到茶水间,再也忍不住哽咽出来,“我……”  他人在上海虹桥机场,从成都回来准备参加某个企业界年会,飞机刚着陆,坐在头等舱的他就听到空姐们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什么地震,什么成都,什么双流机场,细细思索下,才觉着自己逃过一劫。  不假思索地打开手机,刚拨通宋佳南的电话,她压抑的哭声就传来,他是真的吓了一跳,转眼间就看到机场大厅里的电视屏幕上,所有的节目都变成了新闻频道,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当地的媒体和央视记者全部到了现场。  一些刻意选取的图片上,残垣废墟倒塌在他刚刚停留过的地方,宋佳南的声音缓缓地传来,话说得不是很完整,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不住地好声安慰。  那边有人喊她的名字,他听见窸窣的纸巾撕拉的声音,然后就是她瓮声瓮气的声音:“我们报社派记者去灾区,可能我也要去了,你没事就好。”  不等他说什么,电话啪地一挂,就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再打也不接,也许她真的有些忙,苏立只得苦笑走出去,回到办公室一上网一看,关于地震的那些图片和报道一条条,触目惊心。  这时候离地震发生不过才一个半小时,官方的报道,还未来得及深入。  立刻打电话给苏瑾,给方言晏,给父母,然后再打宋佳南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而宋佳南也是一遍一遍地打给他,也是一直占线,跟她同去的几个年轻的记者有的给家人朋友打电话,有的压根儿就瞒着不说,报社门口那些水和食品一箱箱地运送到随行的车上,在场的每个人表情都是一种前途未卜的凝重。  她只觉得心烦意乱,手心攥着的手机背面都是汗,刚把电话掐断,想再重播一遍,他的电话就来了,他的声音不似以往那样的平缓和冷清,竟然有说不出的焦躁:“宋佳南,你真的要去?”  他有权利、有私心拦阻她出去,他刚回来,从死亡线上侥幸逃过,她却把自己硬生生地送到危险之中,前途未卜的灾难中。  “我要去。”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过了三个小时,就觉得一天将尽,每分每秒都漫长得让人心慌,“我去。”  苏立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她听见他跟司机说:“去南平的军用机场。”  同行的有五六个报社及省台的记者,其他都是人民医院的急救医生,带来大批的药品,穿着白大褂,背着急救箱,领队的年轻医生手执一面大旗,上面是红十字还有医院的名称,看上去很惹眼,记者们抓着他们猛拍,用手机传照片,最后来了一句活跃气氛:“为啥我们电视台(报社)没有这样的旗子!”  因为是军用飞机,空间狭小,那些物资是尽量地往上送,压得满满的然后人再坐上去,光是装载物资就用了好久的时间,天渐渐地暗下去,报社的小灵通上传来消息,“第一批记者已经到了报社的成都记者站。”  没说多少话,大概每个人心底都压着一块大石头,宋佳南坐在机舱里往外看,她清晰地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是军牌,打了个弯停在匝道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来。  他也许看不到她,有军官走上去跟他说话,他微微地点头,目光一直看着自己飞机的这个方向。  她却看得真切,只觉得心酸,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然后飞机就开始滑动,因为是军用飞机,乘坐起来很不舒服,仿佛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震荡,眩晕的让人窒息,她忽然间想起手机还没关闭,打开一看,一条信息赫然在目,“宋佳南,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默默地关掉手机,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两个小时后军用飞机降落在机场,所幸信号还好,她给父母和苏立打了电话报了平安,领导的指示就下来了——跟随人民医院的医疗队做报道,注意安全。  成都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没有预计中的残垣断壁,到底是大城市,地震后的秩序已经基本恢复,空旷处搭满了帐篷,交警和武警在安排交通秩序。  天已经大黑了,医疗队那边有车,预备冒险去重灾区的,宋佳南一咬牙跟着几个记者上了车,其余的人因为天黑找不到车都去报社的成都站留守待命。  医疗队有个的年轻帅气的医生,很是照顾他们这些记者,不断地催促他们吃东西,宋佳南有些晕机,只能喝下几口水、吃两块巧克力。  车行两小时,才见识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因为下雨,天黑,山路已经开始崎岖难行,一路上不断遇到赈灾的车队,或者运送伤员的救护车,越往前走路越是危险,山上不断有小的落石,打在车顶上嘣嘣乱响,一波一波的小余震,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  一车的人眉头越锁越紧,有些医生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昏昏晃晃,很多人都被晃得浅浅地睡着了又被晃醒,凌晨时候才到彭州惠民医院,刚下车,所有人在帐篷里倒头就睡。  宋佳南还没睡实在,浅浅的梦里好像有一层薄雾困扰住她,看不清摸不着,忽然钢质门窗发出刺耳的尖叫,旁边那个小记者一翻身跳起来,“余震!快跑出去!”  空地上站满了医疗队的成员和记者,很多人心有余悸地看着茫茫的天空,有人又困得回去睡了,宋佳南这才想起要跟苏立联系,拿起来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苏立的,她心头一酸,艰难地用短信回复:“我没事,只是很累,我会注意安全的,放心。”  试了很久才发送出去,那时候天已经大亮,医院里陆陆续续送来很多伤员,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尘黏在身体发肤上,腐酸味刺鼻。  还有很多孩子,无助地看着他们,她眼睛一酸,拼命地逼回那些眼泪,跟救护小分队去废墟现场。她亲眼目睹了两个救出的生存者,亲历了救出后还是死亡的悲伤。  晚上八点钟,她吃了两块饼干,发了第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苏立的电话仿佛很有默契似的,每一个小时响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来,她怕电话声音响起,因为她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流泪,害怕、恐惧、伤心、悲痛、无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惨的镜头,像电影胶片一样存在记忆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放。  她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除了一直跟医疗队往重灾区走,就是跟着他们救人,晚上写稿,一同去的记者躲在一起哭,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护士也抱在一起哭。  宋佳南只觉得这五天虚脱得不行,没有热食,没有热水,直到晚上九点,报社上面来了指示,要求他们返回成都站,让下一批记者接替任务。  没有人说不愿意,身体和心理的负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许是早得知这个消息,苏立发信息给她:“我明天到成都,她只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那个“家”一打出来,便控制不住流眼泪,黑夜中,医疗队的成员都睡了,山谷漆黑一片,强劲的山风吹得帐篷左右摇晃,劈啪作响,她睡不着,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能切实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的振颤。  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手上的手机屏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是那个很照顾他们的年轻医生,兴许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转过头来,笑道:“睡不着吧,余震太多了,还好你们明天就走了。”  她看见他不停地拨打着屏幕上的某一个号码,便问道:“是朋友?”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卜。”  宋佳南惊异地看着他,医生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半分玩笑半分轻佻。她敛了敛情绪问道:“她在哪里,有别的朋友能够联系上吗?”  “不知道,分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你男朋友呢?”  “他很险,十二号下午一点的飞机飞离了成都,他走了,结果我来了。”  “回去准备结婚吗?”  “嗯?”她有些惊诧,“我们才在一起不长……”  “这么多天看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不会有想把对方牢牢绑住的想法吗?也许结婚了,两个人只属于对方,连生死都不在乎,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天景色秀丽的大山此时只在天边勾勒出一条黑色的曲线,天空中有厚厚的云层,把山边晕染得模模糊糊的,山谷里出奇的风大凄冷。  “一瞬间我会有后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条人命,我当初会选择跟她结婚,因为你知道,在灾难面前,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曾经爱过她没有,但是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念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天,手机听筒里不断传出那个“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讯。她不由得抱住了膝盖,看到手机屏幕闪了又闪,打开一看是苏立的短信,他说:“宋佳南,你回来之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刹那间,泪流满面。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袭眼眶,克制住灵魂深处的呜咽,却克制不住泪水渐渐地打湿了手掌心。  “没事,哭出来就好多了。”医生勉强地笑笑,“你这么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掏出一包纸巾,打趣地说:“还好来的时候带了点吃的,不然这个早被啃完了。”  她接过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谢谢”,然后胡乱地擦擦,“我只是……”  “没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里人,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  “呵呵,挺不错的嘛,要是现在我前女朋友发信息给我,我也要感动得流眼泪的。”一阵大风吹来,山谷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灵的低吟,那个医生仰起头貌似轻松地说:“不早了,去睡觉吧。”  宋佳南站起来拍拍灰尘,“你们还要在这里继续待多长时间?”  “不知道,没个准,看这样子还不能走吧。”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医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怎么?打电话去报社还是怎么的?”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专门发一块大版面,怎么样,够意思吧。”  “行啊,说定了啊。”  远处的山脉延绵不绝,浸没在黑夜的洪流里,这样死寂的天空地面之间,酸腐的气味淡淡地飘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样,随时可能在母体的怀抱中悸动,很多人在一瞬间安眠于此。目光所及可以很远,可是不忍再回望这片哀伤的大地。  可以让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她转过身,轻轻地在手机上,按下一个“好”字,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发出去。  第 47 章  第二天回成都。这个城市总是那么的坚毅,没几天街上的残骸都被清理干净,每个人都在本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努力为别人做些什么。  成都站的总编看到他们回来了,笑道:“这下老总那边舒了口气了,你们都没事。”  可是宋佳南却出了一点事,早上余震的时候,跑出去没留神被一块碎石绊了跟头,摔在碎石堆里,被一根锈钉子刺到了,当时疼得眼泪就迸出来,卷起裤腿一看,大片表皮破损,血缓缓地渗出,护士边给她清创边说:“你也是工伤了,不枉此行啊。”  医生给她打破伤风针,开玩笑道:“这是地震在你身上留上的纪念品,带着伤痛坚强地生活下去吧。”  她哭笑不得,跟旁边的护士说:“你们医院的医生都这么懂得安慰病人吗?”  护士长笑眯眯的,“这支队伍中只有邱医生例外吧。”  可是却因祸得福,临走之前去医院换药,意外地碰上了正在这里慰问地震伤员的国家领导人,所有的记者都被挡在外面,只有宋佳南这个伤病记者亲眼目睹了一切。  幸运的抢到了一个独家的头条。  她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个下午,然后乘坐南航包机回去,双流机场处于高度繁忙中,但是并不混乱,机场随处可见各种慈善机构的宣传标语,大厅的电视里一遍一遍地不间断地播放24小时新闻。  宋佳南打电话给他,掩饰不住的兴奋,“苏立,你知道吗,我今天抢到了一个独家的报道。”  苏立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多了,“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你肯定很忙。”她仍然沉浸在某种难以言状的喜悦中,“只有我见到他了,我那时候正在治疗室换药,随行人员从那边经过,我立刻跳起来,跟了去病房。”  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掩饰,那边急切的声音传来,“什么,换药,你受伤了?”  “啊,没没没什么——”  “宋佳南,哪里受伤了?”  “膝盖,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她低下头看腿上的伤,还缠着纱布敷着药,“只是走路有些问题,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只是伤到了皮肉而已。”  手机那头很久的沉默,死寂的沉默,隐隐的不安涌上宋佳南的心头,可是那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去机场接你。”  她只好央求,“别生气,我错了。”  那边淡淡的笑声传来,“宋佳南,我没生气,只是这两个小时中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待会儿见。”  她在飞机上睡着了,梦里有五颜六色的光华,落在高中母校的小池塘里,片片睡莲悄然苏醒,粉嫩的肌肤细纹流淌柔软的温情,眉眼疏淡的少年,精致的眼角微微地翘起来,他在看天,天边急速流动的浮云,用那么孤独的姿态看着天。  她想去喊他,喊他苏立,上前去叫他的名字,嘴还未张开,身子仿佛生在柔软缠苦的沼泽,渐渐地下沉,青荇水泽缓缓地缠上她的身体,日光在眼前慢慢地泯灭,连同他的身影。  然后就惊醒了,一摸脸上都是汗水,睡在她旁边的同事嘴里低吟什么,凑近了一听,都是“余震,快跑”之类的梦话,想来这是震后第一次她们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睡。  惊魂甫定地下了飞机,腿脚走路不方便,同事帮她取了行李,还未走出大厅,就看见人群中那么显眼的那个人,毫无来由地心一颤,才后知后觉得害怕。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睫毛下淡淡阴影。  熟悉到害怕触碰,在深深的恐惧面前,她一瞬间想到很多。  像是迷途的孩子,在暴风雪中蹒跚,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推开门一看屋里有暖暖的炉火,满眼泪水的母亲一把抱住他,除了心中的委屈恐惧,还有就是深深的依恋。  对爱的人的依恋,对失去爱的惶恐,紧紧地抓住了她。  苏立看上去如常,他对着她笑,流露浅浅的温柔,墨色的眼眸里星星散布纵横的血丝,宋佳南毫无预兆地眼泪就流下来,她哭起来那么汹涌,好似要流尽一辈子的眼泪。  “宋佳南,你走的这几天,我没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我很怕。”  忽然身子被轻轻地抱住,力道不大,很小心,然后慢慢地,那股力量汇聚在她的臂弯间,仿佛在宣誓某种百年的承诺一样坚决。宋佳南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眼泪安安静静地在他的臂弯间倾泻。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不管宋佳南怎么强调自己的膝盖只是小伤,最终还是被拉到医院重新检查了一遍,在医院门诊部的大厅里,长长的走廊里挂着各个科室的精英人才姓名牌。  骨科的主任、麻醉科的副主任都在医疗分队里见过,很熟悉的面孔,看到后来,急诊科的年轻帅气的小邱医生笑眯眯的照片印入眼帘,宋佳南“唉”了一声,贴近去看。  她指着照片跟苏立说,“这个医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跟他的前女友联系上,走之前居然忘记问他的联系方式了。”  “他前女友在灾区?”  “嗯,是啊,现在还联系不上。”  他皱了皱眉,“别想那么多了,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帮你打听下,不过说起来你在四川的时候怎么不接我电话,打一个电话给你就按掉一个。”  “我忙啊,不是帮忙运伤员,就是跟摄影师跑来跑去的。”  “说谎!”  她笑起来,细密的光华点点滴滴地绽放在眼底,哭过有些红肿的眼睛眯起来有些辣辣的疼,“怕自己软弱跟你哭诉,你知道那种生死之地,每天面对那样的情景,只想哭,但是不能哭,就只好忍着。”  “现在还想哭吗?”  “想。”蓦地眼角就湿润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回去,是真的。”  晚上吃了饭,她再也没有力气了,精力和体力都透支到了极点,在车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橘色的灯光从别屋透出来,苏立的背影在晕黄的灯光中有些模糊,没来由的让人感到一阵温馨。  这里大概就是他的家吧,宋佳南好奇地打量周围,素色的主调,简洁的设计,清爽的摆设,很符合苏立的性子。  床沿摆着一双女式拖鞋,她下床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房间,融融的灯光下,桌子上散落一些零散的纸张,刚想走近一探究竟,身后传来脚步声,“你醒了啊?”  “嗯,这是什么?”  他却急急地走过去把那些散落的纸收好,不小心却遗落了一张,轻轻地飘落在宋佳南的脚下,她低头捡起来一看,熟悉的字迹,淡蓝色的墨水,还有那么小心翼翼的折痕。这么多年的封存,纸质有些变样,泛黄,她有些讶然,“这些信……”  ——“九月的广州,是一片炎热和繁杂。在这个陌生的学校,有一条很漫长的林阴大道,一直蜿蜒到宿舍区,可是那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家乡的梧桐树,榕树和木棉树交替,绿色蔓延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今天走在这样的路上,忽然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我想到了你。你在做什么呢,你推荐的歌我一直都在听,我找到早年王菲唱的一首歌推荐给你——Do we really care——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风轻云淡地看待生命的轨迹,我没有答案,你呢?”  “我的信?是我的信,你都留着?”  她笑起来,咬住嘴唇慢慢地笑起来,眼眶里点点滴滴地涌出越来越多的水渍,却固执地在眼眶外打转,“傻啊,现在拿出来看干什么?你煽不煽情啊?”  苏立从她手上抽出那封信,然后放在那叠信件里,“偶尔拿出来看看,你的呢,不会都扔了吧?”  “谁扔了啊,都好好地放在家里呢。”  “可是应该没有拿出来看过吧?”他淡淡地笑起来,用手上的纸敲了敲她的额头,“宋佳南,给我讲讲你的那些事情,好不好?”  室内的空调缓缓地转动着扇叶,冷气袅袅地吹来。  那些过往的画面,封存在脑海中的旧胶片,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慢慢地回放,跟随时间的脚步,追逐那个青涩年华自己的背影,看客一样的潇洒,却留下一地的不舍。  冬日的阳光总是努力地穿透厚厚的云层,然后在古旧的庭院里洒下一地金色的尘埃,断了的尘缘不肯逝去,只好用最后的阴影记住曾经有过的轨迹。  她也是这样去记住一个人,一段时光,一生的年华。  “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学校车库里,不过只是你的背影,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在食堂看到你,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姿态。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你很孤单,你总是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看天,考试时候做完了也撑着额头看天。你听的音乐,我努力地去找;你看天,我也爱看;你数学那么好,我也努力地去学。”  揽住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那你怎么能联系到我的?”  宋佳南笑了笑,“你们老师有你家的电话号码,我那时候头脑一热就抄了下来;还有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你是学校的BBS上的版主,于是我就试探的去加了你了,没想到你真的有回应了。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鼻子上被轻轻地刮了一下,他轻笑出声,“还好了,比那些跟我告白的女生好多了。”  “后来你和秦媛媛在一起了,我去了文科班就很少见到你,几乎是没再见过,高考完去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知道你去了人大,我们恰好一南一北。”  “那为什么上大学时又开始跟我联系了呢?”  “舍不得吧,心中的一块梦永远不能圆满,怎么也放不下。”  没有人知道初进大学的她度过了一段多么痛苦的岁月,焦躁的广州,潮湿的广州,那些人说的话听不懂,宿舍里三个女生讲粤语,永远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她就像脱离母体的雏鹰,在沙漠里踽踽独行,尚未会飞,就要面临如此的困境。  某一天晚上,焦躁的六月的天气,按下了曾经的QQ密码,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头像居然是闪亮的。  就像是某个永恒的记号,在她心底,永远不曾远离。  “是你?……”  “好久不见。”  她的生活,原本像一潭死水,这次毫无芥蒂的聊天好像是石头,敲开了一池的涟漪。  慌忙中茫然的对着电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话语闪现在屏幕上,“好久没有联系了,你现在在哪个学校?还好吗?”  几乎要被晃晃灯光灼出眼泪,她慢慢地回复:“是啊,我还好,你呢?”  于是就这样开始了新的联系,慢慢地得知他的MSN和QQ,在网上一起看电影,一起听音乐,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讲一些那年学校论坛上的风流人物,玩一些平凡有趣的小游戏。  然后开始写信,搜找一些有趣的东西寄给他,有时候是陈奕迅的CD,有时候是几米的漫画,他每封必回,每每也会送给她一些珍贵的CD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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