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化后是春天-2

他翻完,顺手电话过去,是要讽她几句,有些地方臆想成分多了,他怎就“在长辈的壳里不安分地谋求出轨,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他的内心她知道多少?  等了好长一阵,才有人接。  语声么?听那声音似不像,他不敢肯定。  哦,主任出差了。  出差?  是啊,你哪位,有要紧事么?  他想了想,说,有要紧事,想联络她,她有其他联系方式吗?  麻烦你告诉我你哪位?电话里人还挺谨慎。冯至鸣想不就一破编辑室主任么?守着个手机秘而不宣似乎比撒切儿夫人还重视自己的安全。说:我是冯至鸣。  对方忽然愣了。  他说:怎么了?  哦,你真是,真是,对方不可置信的样子,而后欣喜道,啊,我说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好,我告诉你主任的手机。给他念了一串数字。他存进手机。看对方还不想挂的样子,想不如多探听一点信息,问:她什么时候走的?呆几天?  对方似乎巴不得与他多说话,一股脑就把语声的行踪供出来。  昨天啊,哦,那边有个经济论坛,她参加。其实没啥事,就是一条小信息,我们主编是让她出去散心。她。忽然咽住,又说,那论坛真没啥,不过可以免费住五星饭店啊,好像是在沙面,白天鹅宾馆,要一周吧,不过今早她打电话给我说打算在广州挺三天,然后去昆明,语声可能玩……  谢谢。至鸣挂下电话。而后让助理订票。广州恰巧有些事,前阵子他推给妹夫去处理了,现在,就亲自上阵吧。  当然是为了她。  她时不时搅乱他的心,想起来,就是那种如梗在喉难以下咽的感觉,浑身都不爽,烦躁得要爆发,却没有出口,就像窝在一个密闭的铁罐子里。一个大男人对一时的肉体贪欢那么想念,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他点烟抽。迫切希望她能败坏他的胃口。  第二天到广州,公司有车接他到白天鹅。他能干的助理早就把他的房间安排到语声的隔壁。  普通标间。他大概也是第一次住。收拾了一下,看窗外正是黄昏。光线红红火火的扫进来。远远的,可看一衣带水,是珠江,游轮已在江面航行,闪着现今还看不出色泽的灯。  是晚餐时间。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可以共享一顿晚餐,当然他的算盘还不止于此,却没有十足把握。他的对手是语声,不是平凡的俗脂庸粉可比。  打她房间电话。  她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接了。  开一下门。他说。  你是谁。她说。  很失望。他说。他的确失望,她居然都不记得他的声音,可见他在她心里沧海一粟也不是。  对不起,我听力比较迟钝,是——何经理吗?  何经理?她居然还挺能勾三搭四的。嘲讽说:何经理或者李经理,开门就知道了。  哎,她笑,装什么神秘。稍等了,我换下衣服。  至鸣关了自己的门过去,不久她开门了。甫开的时候,脸一阵错愕。  他自顾进去,带上门,说:很惊讶?  她好久才缓和,做个手势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想知道还不简单?  她垂下头,说:你想怎样?  他靠近她,靠得很近,几乎要贴身,她往后缩,他一把抱住她。她挣扎,说:你想干什么,我会叫人。  他说,这房间隔音效果还好。你叫吧。  她说你无赖。  他抱了她,很享受怀里的小身体,闲闲说,在你眼里,花花公子就这么无赖吧,我不想让你失望。  她虚弱地说:你要干什么?  他才放开她,说:一起吃个饭,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斜眼看他,簇着眉。像在思虑什么。良久,说好吧。很无奈的,就像被劫持。  就在饭店用的餐。  她点菜,看他一眼。他说尽管报复我。  她眼光回到菜单,点了几样素淡的小菜。合上,交走。  他说为我省钱。  她说不喜欢浪费。那些鱼翅鲍鱼从没觉得有什么好吃。又抬起头,说,你们不一样吧,为了面子,也要点一堆,宁肯扔掉。  他说你有偏见。  她也似无与他对话的兴趣,直接说:什么事说吧。  他说:想与你交往。  她嘲笑说,交往是什么?光明正大地供你玩乐,而后在可预见的将来拿一笔钱滚蛋?  他说,如果是这样,很受侮辱吗。可是,你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多清高。听方圆说,她老公陈剑天天去见你,你跟别人的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别人的痛苦吗?打着爱的旗帜,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伤害吗?如果是那样,不如像我那么无耻。我想要你,就直接说。  语声难以忍受。浑身不自禁地打冷战。她咬了咬唇,没有回击的力量。的确是了,自己是卑鄙的无耻。  他看着她,递给她水。她不看他,喝一口,又神经质地放下。  他忽然很难过,她这个样子,总是对那份感情那个人念念不忘。他也无法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是他不希望看到她在他面前为别的男人黯然神伤。  过一阵,她抬起头,眼神很无助,说: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去可以吗?  他说不可以。  她猝然站起来。他拉住她,笑着说:你走不了。  她愤然说,你干什么,我做什么事要你管吗?  他说: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想找你?我压根就不想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最近多烦,你为什么惹我,为什么要深入别人的生活,你抽身而走,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可是一切都发生了,在别人那里。  她愣一愣,说,你想怎么样?你没吃亏?  吃亏?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亏。如果不知道那种身体的感觉还好,知道了要生生忘怀,你以为容易吗?不错,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们心灵互相陌生。可是,我们的身体就像两个好朋友,他们渴望亲近。我的身体一直跟我说,想念你,不,想念你的身体,他让我去找他的伙伴,我才来的。你的身体从来没想过我吗?  从来没。她斩钉截铁说,说完,嘴唇却颤了。  他笑,说:我的要求一点不过分。没想要你的心。就想让他们彼此亲近。  服务员上菜了。她抽了他的手重坐下。  发呆。  他说吃点东西。  她就吃一点,又呆。  他给她餐盘夹一点。自己从来不是个能体谅别人的人,但现在,居然为她心疼,觉得她很瘦,不想看她郁郁寡欢。  沉默地吃了很久,她抬起头,说:你的建议我是不答应的。你在西方住久了,可这里是中国,我向来是主张灵肉合一的。如果我曾经冒昧地打扰你,给你留下一些后遗症,我道歉。非常对不起,我那时太乱了。  你很爱他?他说。  她迟钝了一阵,还是点头了。  他又觉得非常难过。  良久,摆着手,笑着说:那么,很遗憾。他们处得那么好。  她忽然笑:挺煞有介事的,你有时还挺可爱。  他挑眉,说,难道你跟别人都很好?  她有些尴尬。  他说,至少我没有过。  餐毕就告别了。他去公司。高层连夜开会。商量如何竞标。  会开得晚,本想就近住。踌躇一阵,还是回了。  一早就神经质地醒来,想了想,是担心语声退房。她不是要去昆明吗?自己还贪心想见她一面。他电话过去。也不管她是睡还是醒。  好久,她接过,没有声音。却清楚听到她有些混乱的呼吸。  你怎么啦,还在睡吗?  她说哦,是的。鼻子塞住似的嗡嗡的。  他说好像感冒了。  她说没事。  他说你把门打开,我过来。  她说真没事。  他说那我叫服务员。  她开了门,穿了睡衣,头发蓬蓬乱,瞥他一眼,歪了嘴,很烦的样子。而后转身往回走,倒在床上。  他看她脸颊潮红,一摸额头,有些汗湿的烫。说发烧了。连忙打电话到服务台,吩咐买药及拿来温度计。  他洒过水银,要将温度计塞她腋下,她说我自己来。他说你我全看过,不需要害羞。她脸烫了下,他已经解了她睡衣的两粒纽扣,将温度计塞过去。倒也没其他唐突的举动。而后扣好。  是发烧,38度。  他倒了水,稍凉一会,给她喂药。  坐床沿,手托她后背,将水杯给她,很专业。她心里暖一暖,说谢你。他说今天不走了吧。她惊疑,你怎知我要走?他说人用心起来什么事不知道?她就不说话。他将她的发丝拂到后头,说,好好躺着。歇一天,身体就好了。没想到自己也会温柔,他有点纳闷。  她侧过身,背对他。  过一会,他忽然看到她肩头耸动。便去扳她身体,她犟着不让,还是他力气大,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了,她泪眼模糊,原来在哭。  他说,我怎么理解,不会是被我感动的吧?便去抚她的泪,她甩他的手,他说力气还很大,哪像生病的。干脆凑过去吻她的泪。  她说不要啊。你不要流氓。  结果可想而知,刺激他的后果只会更难堪,他滑下去吻她的唇。很轻柔地辗转,她忽然安静下来。  停下来,他拍拍她脸颊,说:失策,没刷牙吧。  她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说:活该。我希望嘴里的病菌把你传染。  他笑着说:求之不得。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病,还能比赛谁好得快。  语声看他狡诈的笑,忽有点迷失。他身上有草木清冽的气味,笑容懒懒散散,有一种幽暗的魅惑,像漩涡似的,让人想接近再接近,一睹真面目,结果先就在漩涡中淹死。  看我?他挑挑眉,在你眼里90分的花花公子,我想知道那10分丢失在哪里?  她抿嘴笑,说,你一直很自负吗?  他说我还有很多优点没展示出来,恐怕100分打不住。  她说,这样狂妄,先就扣10分。  他说,我不虚伪而已。  又说,逗你了,你给我90分,我满意了。昨天怎么回事?  她说:在珠江边喝了两瓶啤酒,后来趴了睡受凉了。  他说不叫我。  她说不敢,又说,你说得对。我想我不该骚扰别人。别人也会跟我一样痛苦的。只是,想忘记总不是那么容易。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他都会很着急,哪怕是很小的病,无伤大雅,他都坐立不安,非要见我,拉我去医院,我都烦,后来即使生病都不愿告诉他。很多事情,想起来,真难以忘记啊。好到这种程度,要硬生生抹掉,甚至都不能去怪他,真的很痛苦啊。  他说,爱我吧。  她微弱地笑,说,你以为说爱就爱,我还想呢,谁有本事让我忘掉过去。可是想来很困难了,女人的情感总是这样,要没有,要就全部。  他终于无言,手机响。公司催他过去。今天是有重要事做的。他问会谈时间。还有1小时。他说叫小罗过来。  看她,说:我有点事。我让我们公司的小罗来照顾你。那女孩子很乖巧。  她忙说:不用,我睡觉就可以了,一点事都没。  他说接受安排吧,既然我在。  她很无奈。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6  第二天,烧就退了。人除了有点乏力,没别的症状。语声打算去昆明。  昨晚,冯至鸣十来点钟过来的,一身酒气。  小罗告退了。  大约酒喝得有些过头,冯至鸣没多少话,倒在另一张床上就睡。  半夜,语声上卫生间的时候,过去给他盖了被子。睡眠中他的脸像个纯真的孩子。她看了很久,想的却是陈剑,只有睡眠的时候,他们才不伪装。所有的虚弱,所有的焦灼,所有的娇嫩,所有的渴望全写上去了。陈剑的睡眠向来浅,稍有动静就醒,就像混在职场的他本身是个很戒备的人,却让所有人信赖。真实的他是什么?语声跟他一起出席过一些应酬场合,她总会觉得他有点千人千面,一会谦谦君子,一会江湖义气,能说很调侃的话,也能阐发一些哲理。语声站在黑暗中,突然不可自持地想,她所认识的陈剑是不是最真实的。面具,带得久了也就与身体合二为一了吧。  早上,冯至鸣被手机铃震醒,他是跑出去接的,为了不影响她。回来时,他站在她床边,想来是要跟她说什么话。但她假装熟睡,他也未说,只用自己的额跟她轻轻碰了下,是测量一下温度,他俯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心跳了,他的气息在一点点侵蚀她。  测量的结果大概还满意,他出去了。  语声去楼下喝了点粥,磨到十点多,去商务中心订机票。  下午有航班。她想订的时候,手机响。不知是谁,接过,发现是冯至鸣。  他说,怎么,要走?  她说,怎么我的行踪你都知道,是不是在我身边安了侦探。  他说向左看。她歪过头,门口,他站着,持着手机冲她笑。  先不要订票。我有事同你商量。他说。  她点头。  两人走近,那感觉很怪异。像久别重逢的镜头。他始终有笑,她却有些七上八下。差不多隔一米的时候,她停住了,说,什么事?  他走近,很自然地拥过她,说,进房间说。怎么样?好些了?  她说,别整的我是你女朋友似的。推出了他的怀抱。  他说,我想借你做我一天女朋友。现在应该训练一下默契。  到房间,他告诉她,有个应酬,一家很重要的投资人的家宴,来客都带女宾,我没有,暂时借你一用,请务必答应我。  她说,为什么找我呀。你公司那么多女员工。小罗也不错。  他说,不想让她们心神不定想入非非嘛。  她说,说的好像所有女人都挡不住你魅力似的。  他说,不是啊,你就能当我什么都不是,这正是我要的。  她想了想,觉得这两天,他待她不薄,想答应他,说,有什么好处,我不能白做吧。  按时间计费吧,一小时多少?100?  100美金。  他说,好,想多赚钱就从现在开始。  她说,跟你开玩笑的。免费。我心肠好。什么时候,有什么注意事项?  他说明晚。穿正式一点,小礼服那种。其余,我想,你会有分寸。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她说,我没带那种衣服。  他说时间来得及,我给你钱,你想自己买或我叫人买都行。  他要给她信用卡,她不收,说,我自己想办法。  下午,她联系了在广州的同学小潮。小潮听到她声音,惊喜万分。以前她们是死党,上下铺,在没有陈剑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小潮让她去她家。  小潮已嫁作人妇,孩子也有,工作辞了,做家庭主妇。好朋友多年未见,便一个劲向她大吐苦水,从孩子的闹心到老公的花心,俨然一怨妇。  语声皱皱眉,说,婚姻这么可怕?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很女权的。  小潮说:哎呀,说穿了,那是婚前潇洒。女人总要依附于男人的。  这种论调你还是咽进肚子里。语声说,我看你是不工作的原因,交际圈窄小,除了老公没别人。找份工作吧。  哎,你呢,听说陈剑娶了别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当年他多老实啊。我们那时候都打赌,别人谁都会分,就你们不会。世事难料啊。  语声忽然说不出话。转移话题,聊了一通同学。  电视里放着新闻。小潮忽一指,说,那不是陈剑吗?  语声看过去,的确是陈剑,晨光百货大刀阔斧改革,目前商界比较轰动。电视中的陈剑淡定自若,从容沉静,运筹帷幄间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陈剑是越来越有味道了。男人都是越成熟越有魅力,事业宛如他们背后的光源。女人呢,拖儿带女,人老珠黄,等着老公厌倦。小潮叹一记。  哪里这样。语声收拾起心情,说,别沮丧,女人怎么就比男人差了。  还盯着屏幕,但画面早已切换,只心里有那个人经久不息的形象。  而后,问小潮借衣服。就去翻衣柜。试穿。在衣服上,女人都有天生的狂热。小潮生孩子后,胖了不少,很多语声不能穿。只找了一件,婚前买的,V领低胸,好看是好看,但未免暴露。  小潮却在旁边拍手,说:呀,别保守了,你胸型漂亮,就让男人喷火一把。  语声说,不好吧。但是想想也懒得花钱,反正一晚,也就算了。  小潮的老公来电话说不回。小潮撇撇嘴,说,肯定又去陪那狐狸精了。语声说能知道打个电话还有转寰余地。  小潮叹气,说:以前想过离婚,但是孩子怎么办?而且,离了正好便宜了别人,自己要再找,只能找老上十岁的,他们呢,年轻十岁的照样找得到。  语声说别想那么多,我们也玩乐去。两人出去吃东西,外逛街。  语声买了双相配的鞋子,又跟小潮一人买了一副耳环,当即就戴上了。  语声说,要嫌憋气,就花他钱。  小潮说,可他的钱不是我的钱吗,有时也想奢侈一把,后来总就忍住了。  语声说,你这样可会越来越窝囊的。  是啊。是很卑琐。小潮说。语声手机响。  是冯至鸣来电话,问她在哪,要来接。语声拒绝了。  小潮说:谁啊?新男朋友?看你很甜蜜的。  甜蜜?语声大跌眼镜,哪有啊?  小潮说,旁观者清吗,你说话虽狠,却有一种自然的亲昵。  语声又愣住。  小潮得意道,即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发展的。陈剑都结婚了,你别为人殉葬,好好把握,日子还长着呢。  语声嘟哝说,开解别人会,自己想不通。  就是吗,当局者迷。  陪了小潮很晚才回。本是要抵足而眠的,无奈冯至鸣连连来了几个电话,小潮就让步了。说什么不能夺人所好之类的。其实哪跟哪。  告辞回酒店。语声打开房门,发现冯至鸣就在她屋。就懒洋洋躺她床上,捧个笔记本不知上网还是打游戏,看到她,收掉,说:这么晚,哪个朋友,我都吃醋了。  你吃什么醋,语声将一干东西放下,说,回去睡呗,呆我这里做什么。  冯至鸣说:想你呗。你不我女朋友吗?  明天晚上才是。别揩我油。  聪明,你怎么知道我要揩油。冯至鸣站起来。语声避一下,说,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冯至鸣瞥到那几袋东西,说,为明天准备的?穿给我看看。  不。语声说,拿了自己的睡衣去洗澡。  出来时,冯至鸣居然还未走。  她也不理他,这个人难缠的很,他不放手,别人说不清。  吹干头发,她说你请便。我睡了。自顾躺床上睡觉。  他居然也到她床上,揽过她,她说:你干吗?信不信我打110。  他说,如果不是强奸卖淫110也不管吧。我又不做什么这么惊慌干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语声在他怀里,那怀抱也不让人恶心,甚至还有点亲切。她忽然想到他说的他们的身体是好朋友,脸噌地红。  他说:那次,你是不是第一次?  她直接否,不是。  他说,我感觉一般不会出错。  她说,第一次很让你骄傲吗?  他说也不是。只是如果你是,我想对你负责。  她笑,说,你不纠缠我就是对我负责。  他说,跟我交往一阵,你会发现你离不开我。  语声吐舌头,说,天,求你,不说撒泡尿照照,至少收敛一点。  他说:在你面前,怎么挫败感那么深。陈剑很出色吗?我就不信了。  语声立马无言,挣开他,闭眼睡了。冯至鸣生了点闷气也就回了。  晚宴在7点。冯至鸣4点就来找语声了。  修身合体的西服,配冯颀长挺拔的身材,懒洋洋猫一样的笑,显得风姿卓绝。  语声看他走近,也是怔了下。虽说帅哥看得也不算少,陈剑就是,但是冯同学身上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幽暗的魅力,闲闲散散中英姿洒落。  还没换衣服?等着看脱胎换骨的美人。他说。  语声说,从没人说过我美,你会失望的。待会人家说你眼光差怎么办呢?  他说,偶尔换个丑些的女伴别有滋味。  轮到语声急了,我,我……  至鸣无辜笑说,急啥,不是你妄自菲薄吗?  语声推冯至鸣出去,要换衣。  至鸣说,这么虚伪干嘛呀,你我都看过了嘛。  语声踢他,说,走不走。他才走。  换好衣服,整好头发,镜子前死照活照,还是不大安心。是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冯至鸣。这么想时,豪气又生了,有什么不配的。谁纠缠谁啊。于是看镜子里,自己眼睛鼻子还都挺那么回事的。便去开门。  冯瞅了她看,眼睛肆无忌惮盯着她的胸部。  她说:眼睛收敛点好不好。  他说,你这么穿不就给人看的吗?  又说,不行不行,不允许你穿成这样子见人。首先我受不了,其次,不希望你被别人看了。时间够不够,我给你买一件去。  语声说:你看得别人就看不得?  冯顺手揽过她,将她略倾侧,低头就吻她的胸,她叫,他放开她,说:我跟别人能一样吗?你三围多少?  语声有点恼羞成怒,说:你再动手动脚,我就不去了。  冯笑说:你罪魁祸首,还有,真那么难受吗?  语声一张脸红了又红。的确不难受,还有点沉溺,就是这样,才分外可气。  一小时不到,冯至鸣就拿来了新的礼服,很奢侈的大牌,露了点香肩锁骨,其余包裹得严实。自然还少不了首饰、鞋子。  大牌就是大牌,冯的品位也不一般,换衣后的语声是有点脱胎换骨。  是商业味道很浓的宴会,虽说是家宴,言语中全混杂着利益气息。大概好多人都有求于主人,阿谀奉承的词汇满天飞。譬如,女主人那件衣服色系明显不搭,却几乎所有人都称其好看。  语声是挺看不惯的。好几次想反驳,为了冯至鸣也就忍住了。  很拘谨的宴会完毕,就是喝茶自由攀谈。  至鸣过去应酬,语声落单,也不觉得怎么样,看满园的木棉,便过去看,花还开着,碗大的花红艳艳地蹲在枝干上,像伤口,又像火炬,看久了有种说不清的震动。  良久,有人过来,在她背后说:文小姐也喜欢木棉吗?  语声回头,见是女主人,便说:我喜欢花树,不单木棉。喜欢满簇满簇的花绽满枝头,像樱花,像杏花,看得久了,觉得她们像云一样会流动。那些繁华却终要凋落的生命总是让人很震撼。  女主人轻轻笑,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色泽淡雅的花,就像樱花桃花,年纪大后,就喜欢木棉这样很鲜艳的颜色,说不上为什么?  语声说:大概体验不一样,我们这种年纪还有点多愁善感,夫人倒预见了绚烂过后的真淳。  给你看一样东西,女主人突然说,拉语声进内室,拿出一卷画轴,是凡高的真迹,开满花的园子,点点星落的花缀在绚烂的秋季,让人心内猛生明媚。  语声说,凡高很少有的从容心境。  是的,女主人说,我总会想,无论谁内心总也曾有过一段最纯真的心境。  又拿起很多画轴,与语声品评。同时因画及人生,竟是分外投缘。  回去的时候,女主人竟执语声手,嘱她常来。  7  车开出一程后,冯至鸣蓄一抹笑,说: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报答?语声掂量那两字的份量,同时歪过头,朝他审视。  他说,人家送上门等着挨宰,你还小心翼翼?  她笑,我从不贪小便宜,尤其是你的便宜。  怎么?他说,我看着就像居心叵测。  她点头,是啊。我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中你圈套。  说得我对你虎视眈眈似的,文语声,你有什么资本让我如此?  她笑说,问你呀。又说,开玩笑了。我只是,坦诚布公地说吧,我希望我们不要深入各自的生活。发生的就发生了,掸掸掉,各自继续各自的旅程。  他顿一顿,说,希望如此。只怕。  怕什么?  他瞥她一眼,慢悠悠说,有些东西不是个人能主宰。  她笑,说,也许是,只是我们的事绝对可以自己主宰。  他看前面的路。不发一言。  掸掸掉,继续各自的旅程。类似的话,他对很多女人说过,这次却被这个女人说在前头了。他有点不爽,先以为是自尊,心沉下后,发现是失落。  那就掸掉。他提一股气,对自己说。  送她回酒店,他倚她房门上,说:多少钱?  她诧异地看他,他又懒洋洋说一遍。  她才醒过神,说,免费。做好事,心情会比较快乐;而快乐呢是无价之宝。但愿我能给你带来好运。  他说谢谢。转身走。而后退房。  夜色起来了,闪烁的霓虹投影在车窗玻璃上。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开车的时候头仰了仰。  三日后的下午,正跟分公司的经理商讨新产品发布策略。有电话进。  他接过。  却是文语声。  那女子在电话里说:对不起打扰你了。  他静听她说。  她似乎踌躇,一阵后,方说:我想问问你在北海有没有分公司或办事处?  没有。他说。  那,算了。她的语气有些颓丧,要挂电话。  他说等等。然后说,为何不直接说事由。想找人帮忙,不需要迂回曲折。  她笑,我只是不想太麻烦你,如果顺便能帮我就让你帮了。  他说,正好欠你人情,你有资格让我还。  她说,恩,好吧,我的包被劫了,现在身无分文,请支援我一下。  他说,住哪里?  她说了酒店名。然后说:等我回北京后我把钱还你。  他说,那你等着吧。  她说,那个,你找个人来就行。  他说,我没说我亲自来。  她一时有点尴尬,呆呆哦了声。  他放下手机,继续会议。  三句两句就结束了,而后让手下帮忙订票。结果当天去北海的班机已经没有。要么等明天,要么从南宁转。他想了想,决定当天就到。她身无分文,要不去,她晚饭都没着落。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怜香惜玉,虽然她压根也不香玉。  到她酒店已是晚上9点多。  他没直接上,在外头抽了支烟。因为他不太能摸准自己的心情。居然有点紧张,又有点波澜。半支烟后,他掐灭,上去敲门。可她居然不在。  他有点火气,明明知道他要来还四处跑,压根不把他放心上。  又出去抽烟,一支烟抽完,抬头看到她就站在他不远处,惊喜交加的样子。  他说过来。她小跑过去,抑制不住的欢喜,说:远远看着以为做梦呢,真是你,这么快?以为要明天呢?  他看她那欢欣的样子,气早就委顿下去。说:晚饭吃了么?我很饿。  好。她笑着说,我请你。那个,暂时借用你的钱,记我名下。  她挥手打车。将他带到一条熙熙攘攘的小吃街。  一溜的大排挡,中间夹杂着各种小食铺。轰闹的人声,电视声、汽车声与潮湿闷热的天气交织在一起,烦嚣而生动。  是我请客,所以带你来这里。海鲜烧烤,很好吃。虽然你也许觉得简陋,但是坐在这里看看马路,看看人,你会觉得市井生活才是有生命力的。她说。同时拉他在一张白色塑胶椅上坐下。前面是一张漆皮摩挲的桌子。他身后的电视机在放一个选秀节目,主持人喋喋怂恿着观众投票投票再投票。前面隔了马路是商场,楼宇环了些彩灯,一半是坏的。马路上人和车却出人意外的多,摩的时不时从人潮中惊险地掠过。  语声去点餐了。他平身第一次坐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带着好奇和茫然。  不久她过来了,手里拿了两瓶冰啤和几只一次性杯。  给他和自己倒了。  他说:你不是不能喝吗?  她说:高兴啊。  他说:是某人管不上了吧。  她说:提这个做什么。  仿佛为赌气,一仰头就喝一大口。喝得急,呛了。他给她纸巾。她擦一擦,坐下来,静静对着面前喧嚣的红尘。  过一会,说: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吧,其实,俗事俗物反是生活的本质。行人路边的吵架怄气、收音机里传出的评书快板、做生意讨价还价有时还能让我感动。觉得我有一次生命,是多么快乐的事。你呢?有没有闲心闲情,欣赏这世间的滚滚红尘?  他没说话。在国外的时候,他有时会坐在露天咖啡座看报纸,阳光滚下来,墨色的字迹慢慢虚化,他便抬起头。拥抱着对吻的年轻情侣、推着行李车走过斑马线的黑人大妈,广场上觅食的灰色鸽子,雾一样倾泻的喷泉,以及雕塑和树木,因了国度的缘故,总会袭上一种陌生的眩晕。虽然这个国家,他呆了很多年,熟稔自得,但是这生活并不是他的。  他也喜欢看戏看电影。时常在落幕后留在空荡荡的剧院。剧散后是另一场人生,属于他。那么喜欢电影,只是因他的人生乏善可陈,他不甘心到死的时候记忆一片空白,那么看看别人的哀乐当慰藉自己。  这些,他不知道适不适合跟她讲。暂且沉默。  菜一盘盘上,虾、蟹以及各种贝类,还有麻辣烫、臭豆腐,都是搁在那种有塑料袋的盘子上的,以方便下一拨的人继续享用盘子。  她说:你吃惯山珍海味,偶尔尝点街边摊头的也会别有滋味。来,先吃这个。可是最贵的。  她将烤虾递给他,然后巴巴看着他吃。  他咬一口,单论口味除了有些烟火气并没觉什么特别,但因为有她热切的眼光,还是觉得不错。  怎么样?给点评价?她说。  他点点头。  她笑,笑得自得,说:感谢我吧,要不是我,你一辈子不会吃这种东西。  他说确实,谢你。  她举杯跟他碰一下,说也谢你,雪中送炭。  他喝一口,说:怎么弄丢的?  她说:晚上一个人去海边,硬生生被抢了。没想北海治安这么差的,信用卡、现金和身份证都在里面,回去还只能坐火车了。  没劫色?无色可劫?  哎,就直说我不漂亮呗。我不介意。我不喜欢做美女。  怎么来这里?  每年我都要抽时间出去跑几个地,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可时间剩不了太多,就来这里,有海啊,有银滩。  ……  聊天。喝酒。吃简陋的菜。居然也吃得满嘴喷香。冯至鸣想了很久,才明白是心境的缘故,这样单纯的心境在他来说早就湮灭了。  不久,语声就露出薄醉之态,眼波流转,神色娇憨,因为头晕,不时趴桌上,想到什么,又手忙脚乱地比画。  她跟他讲童年时的趣事。江南的乡下,总是藏着很多新鲜事。在她形神俱备的讲述中,他有一瞬想起鲁迅笔下的百草园和少年闰土中的某些情景。  晚上在月光明明的照射下趴田里钓黄鳝,哇鸣阵阵,稻浪起伏;白天跟着男孩子打弹子,赢了笑,输了哭。春天,采桑子,吃得舌头发紫,逢人猛吐长舌学鬼吓人;夏天,去偷瓜,结果被捉,回家挨大人打……  你呢?你做什么?她孜孜问他。  他依然无语。他的童年、少年、甚至现在都流失了。他觉得他的人生是一出他缺席的戏。他知道他性子里有火热的一面,一直野兽一样蠢蠢欲动,但是,终于驯服,乖乖地躺在命定的笼子里,谁说出生在富贵人家是好事?钱能买到生命的恣肆与昂扬吗?他心有点沉。  为什么不说话呢?是不是觉得我特无聊。我其实就挺无聊的。她说得不大利索,眼睛瞥着他,神态很憨。他再次觉得这女子虽不漂亮,自在自然自有夺人之魅力。  我们去看海好不好。在海的面前你可不要隐藏哦,海是包容的。她张开双臂比画着海的胸怀,说。  好。  站起来,他要结帐。  她说等一下。撑着桌面站起,拿起纸巾,突然伸手给他擦嘴角。边软软说你像猫一样,又懒又馋。又换了纸巾给他擦汗,说,你好像很爱出汗,你的汗很密,小珠子一样。他忽然没法动弹,心闪电一样悸了下。  坐的士去海边。  她迷迷蒙蒙,对着他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又像在看别的。他也看她,心里似有若无弥漫着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愫。不久,她忽然头一歪,倒在他肩上,说:陈剑,我困了,我睡会。  他心一沉,很坚定地推她,说:我不是陈剑,看清楚。  她睁开眼,又看他,然后哦地点了点头,说:对不起。头朝向另一方,一点一点的,继续睡。  他的心不知为何淅沥沥难过。一阵后,他伸手揽过她,将她按到他肩上。  她稍微挣扎了会,很快无声无息。不知是实在太困还是在司机面前给他面子。  但她真的睡着了,酡红的脸上有娇软的笑。他的心又动了,温温柔柔漫卷起来。他把她揽得更紧一些,生平第一次有了跟一个女人相依的感觉。  他低头怜惜地看她。有一瞬希望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但是,这城市实在太小,海浪声传来,他的梦就要结束了。  他付过钱,轻轻拍她,说:到了。  哦?她恍惚醒来,迷迷登登的样子,他不自禁捏她的脸,说:小鬼,到了,海。  哦。她随了他出去。出去后,发现手在他手里,抽出来了,说:我喝多了有点失态。你别介意。  你醉后很美。他说。  她脸红了下。朝着海跑过去。几步后,又返回,说:你快点跟上。  进入沙滩,她脱下鞋。他没脱。她说,你也脱,这沙子不踩你不会知道什么叫温柔细腻。  为了这句话,他也跟着脱鞋。她大概嫌他慢,不耐烦,主动帮他扯鞋而后又挽起他的裤腿。他看她俯伏的身体,一种家常的感觉升起。  好了,她站起,说,一定要在水里走一走,朝着海浪的方向,如果可以,就跑起来,大声喊叫,放开自己。像我一样。  她朝他狡黠的笑了下,便小鹿一样撒腿奔跑起来。  他追随她的背影,略略抬头,看到海天交接处一轮明月,映着海苍茫辽远。  正在涨潮,海水一波波地漫过来。她贪玩,站在风口浪尖,哦哦叫着,承受海浪的洗礼。  他移开视线,慢慢沿海滩走,享受沙子的温存,迎接海风的抚慰。心一点点透明。  不久后,他回去找她。  找了很久,发现她坐在水边堆沙子。身上已无处不湿。  看到他,她说:我搭的城堡,像不像?  不说我以为是坟堆。他说。  可恶。她团起沙子就朝他身上掷去。他没跑,蹲下来,说:叫一声哥哥,我帮你盖房子。  她撇嘴说,你有那本事?  不信?试试。  好。我打你下手。  两人童心未泯地共建一个家。一阵后,居然有模有样。  这里要留扇门,这里要建一个后花园,还有烟囱……她提议。  依你。都依你。  你手真巧。  当然,我曾想做建筑设计师。哎,他猛然想到,叫哥哥呀。  不叫。  叫不叫。他转过身把她摁倒在沙上。  她情急说,冯至鸣,饶了我,我从没这样叫过人。月光栖息在她脸上,迷蒙而闪烁。他突然愣了下。  趁他发呆的当儿,她赶忙逃离他的魔爪,紧跑几步,转身说:冯至鸣,好好盖你的房子,我去找些小朋友来住。  便哼着歌,跳来跳去捉小螃蟹。  他呆呆地看着。又动手盖房子。海风把他消逝已久的纯真情怀吹了回来。  这个夏夜连同这个女子,他想他一辈子不会忘记。  8  回京后不久,语声就将借的钱通过前台转到了他手里。这让他生了好一阵闷气。因为,他非常在意她的不在意。  他很难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就是被一个女人激起兴趣想玩玩么?可似乎又并不如此,他常会为她的某个神情某个动作某句言语怅若所失。等醒过神,才发现自己呆了很久。这种黏沓沓的情绪他一点都不想要。于是心烦意乱。  因了她的关系,美林将5亿资金最终投到了他的HU3计划。  已经好几次了,他打着感谢的名目约她吃饭,都被她毫不迟疑的拒绝。  起先,她客气地说:谢谢,北海之夜很愉快,但是,我们现在回到正轨了。还是不要过多深入彼此生活。  最后,她几乎是吼着说,冯大公子,我们只是一夜情的关系,求你,不要骚扰我的生活。  他想去她的,这女人还真不知姓什么了,自己也是犯贱,从没这样低三下四过。冷冷说:很抱歉,看来是我不识抬举。砰地挂电话。  之后,为了忘记那种隐秘的牵念,他还特意约了别的女人。天底下不就她一个吧,他身边所有女人都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比她有教养,但是临到对桌坐的时候,他忽然毫无兴趣,很懒散的应付了事。  一日开董事会,陈剑代方圆参加。半途,陈剑手机响,他看了屏,欠身站起,刚走至会议室门口,就听他慌张叫:语声她怎么了?  冯至鸣心也莫名一跳。  不久陈剑回,称有急事匆匆告辞走了。  冯至鸣心里七上八下,还夹杂着几分恼怒,几分失落。  会后,他踌躇了会,打电话到她手机。虽说自己上回就发誓切断与这女人的一切联系,可最终敌不过内心的担忧与想念。也不知她什么魔力,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  手机响了很久,无人应答。  又打她办公室电话,又是上次那女孩接的,迅速辨出他的声音,热切说:冯先生吗,找主任?哦,不巧,主任出了点事。  出事?  不要紧的,小车祸,她刚给我电话,说就蹭破点皮。冯先生有事吗?  她去了哪家医院?  哦,刚从医院回,在家休养呢。  她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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