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江觉迟【全集完整版】-4

不想我们却在草原上再次遭遇昨夜丛林间的那些"亡魂"!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终是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帮如同我们一样追赶夜路的行人。他们是麦麦草原上的牧民。要到这边草场的玛尼神墙来转经。每个牧民肩上背有一只大包裹,里面装着毛毡和粮食。怕行路中被雨水打湿,牧民们都在毛毡外表裹上一层白色塑料薄膜。高原夜晚的天光比一般地区明亮,照在白薄膜上,便会折射出微弱亮光。他们又是在丛林间默不作声地穿行,所以我在夜间所看到的那个光影才会悄然无声又若隐若现。玛尼神墙(1)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白玛雪山背面的大草原,空阔平坦,呈放射状态在我们面前铺展开去。视觉可以通达到草原的每一个地方。而天空却像要扑下来,满天堆着巨大连片的云朵。天空像是承受不住,要把它们推下来。在大朵欲坠的白云下方,草地上盘桓着一堵规模庞大的建筑。远远望去,它像一条巨形游龙坠落在草地上。那是麦麦地区最大的草原玛尼墙,即是那帮赶夜路的牧民前去朝拜的玛尼神墙。牧民们已经五体投地磕头在前方。月光滚身下马,朝着神墙五体投地长磕头。我抽打列玛赶往神墙。走近来看,这墙却不同一般。多长?尽管空气无比透明,我也是不能一眼望到它的尽头。壮大厚实的墙体,却是用体积不过十多公分的薄石块一片一片堆砌而成。高过三丈,宽也是五人展臂排不过来。每块石片上密密麻麻地刻着梵文经语。有些又是藏文的六字真言。间有彩绘佛像,绿度母,白度母,金刚,五彩莲花和祥瑞云霞。整面刻满经文的庞大墙体,却又不是呈现平面式样展开的。在它的中央部位,墙体被一段一段地镂空出来,腾出一块块空地。空地上又筑起了佛塔。那雪白高耸的佛塔从墙体当中腾空而起,又是充满奥妙。转经人从正面看,它像是处于墙体的背面。等你转经到达背面,它给人的视觉又是处在另一个背面,像是人永远也触及不到它。月光一番五体投地过后,追上我来。"第一次在草场上,那个带动你跳舞的青年,你还记得吗?""哦,当然记得,他都快要把我旋到天上去了!叫班哲是吧?""哦呀!他是东边草原上我们阿舅家的儿子。""哦,那就是你的兄弟了。""哦呀是!他的唱藏戏,唱过一个《玛尼神墙》,讲的就是现在的神墙!""《玛尼神墙》?是什么传说?"月光神色庄重,"可不是传说!它就发生在几百年前。那时,这片草原上的富人家小姐爱上穷人家青年,遭到家人反对,他们就私奔。路上的时候,青年发现小姐身上带有多多的宝贝,起了歹心。丢了爱情,抢了宝贝,杀了小姐。后来青年莫名其妙地生病。怎样治,也是治不好。活佛得知他的罪孽,要求他把抢来的财宝刻成玛尼石,在草原上堆砌,才能消减罪孽。青年只好把财宝全部用来雕刻玛尼石。一日一日地堆。不想抢来的宝贝太多,雕刻的玛尼石太多,青年用了一生的时间,才把玛尼石堆砌完成。他的病也就好了。"月光充满感慨地说完这些,慎重地把我推向神墙。我的头贴上冰凉石块,听到他虔诚的经声念起来。却是一段我听不懂的梵语。念完经后,月光提出带我绕神墙转经。传说是绕它转过一百圈,可以洗尽一生的罪恶。转过一千圈,可以在五百轮回中避免下地狱之苦。转过一万圈,就得道成佛了。一路逃难,惊骇奔赴,此时我想得最多的并不是转经,而是希望能够找到一张大床,好好来睡一觉才好。食物没有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月光却胸有成竹,说转吧,你围绕神墙转一圈,可以得到羊毛铺成的大床。转三圈,可以吃到酥油拌成的糌粑。瞧吧,神灵会保佑我们!原来我们那边草原上的巴桑女人,她农区的家正是处在这边玛尼神墙下方的寨子里呢。月光说的转经获得羊毛大床和酥油糌粑,即是指去投靠巴桑农区的家。巴桑女人农区家里,有阿婆和她的大丈夫泽仁。按常理,巴桑家,又有粮食又有酥油又有生意周转,家庭应该是富裕的。但是他们家的三个男人都没有出家。活佛说长此下去这个家庭是不安全的,需要修行。修行的方式如果不派人出家,就须要用实物供养代替,供养寺庙和喇嘛,一生一世不能马虎。玛尼神墙(2)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巴桑家的,于是生活得即有些恭敬和紧迫。在农区,巴桑的老阿婆和她大男人泽仁吃素,从来不沾荤。即使重大节日,农区也不会杀牛。世间一切弱小生命都可以在他们家幸福地生活,包括苍蝇。所以他们家苍蝇成群,把整个屋子弄得黑黑麻麻。人就坐在苍蝇阵里。苍蝇会在人的头上,脸上,手上,糌粑上,任何一处地板的缝隙间不紧不慢地生活。这些苍蝇由于生活无忧无虑,个个养得圆滚黑亮。很多由于吃得饱满,很懒散,飞也不想,只在地面上散漫爬行。世上没有一种苍蝇生活得这样心安理得。它们不怕人。好像比人还要高贵一些,可以堪称为"蝇爷"了。这些"蝇爷"虽然慵懒成性,但对于陌生人还是充满兴趣,或者即是我一时难以适应它们那细锋的触须,在我还有着一些细腻和敏感的皮肤上,那么试探地爬行,那是不痛不快,犹来不来。你想迎忍它,它不回应。你想忽略它,它肯定会用生分的爬行方式让你感应它的存在。叫你崩溃,也不透彻。松懈,也充满紧迫。那些糌粑和酥油都是敞开的,袋子敞放在地板上。上面也罩满苍蝇,黑麻麻一片。吃起来要一遍遍赶开它们,抽空抓一把放进嘴里,嘴还要及时地合拢起来。不然就有那么一只迟钝的家伙要呜进嘴里去,变成你的牙下鬼它还要不明白地问一句:为什么你要杀生?巴桑的大丈夫泽仁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个身材高大却木讷的男人长相与弟弟尼玛极其相似。是个待人谦逊,似是卑微的男人。他在为我和月光的到来特地生火烧茶。半干的牛粪饼烧起来,犹燃不燃,冒着青烟,叫"蝇爷"们很烦躁。脾气大了,它们即一阵风呜起来,在火堆旁嗡嗡哼哼。一只不慎掉落进火堆里,泽仁慌忙插手从火星子当中把它抢救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这个不慎的小生灵待在地上像一粒烧焦的豌豆,一动不动。泽仁难过着脸色,一边念经一边用手为它扇风送气,希望它在得到"人工呼吸"后能够活下来。我不安分的神色点击在泽仁汉子的脸上:要是我,我就一巴掌拍了它!我的眼神向男人投递了真实的信息。所以泽仁汉子在我大不恭敬的神色里心情沉重,难过着表情。他指起自己的脑袋,很严肃地跟我解释,"我们的脑壳(思想)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是'嘛呢叭咪'的脑壳,你们的不是!""佛祖也招应我们不能杀生!"月光在一旁很不自在,接着问我,"我拍你痛不?""痛。"我回答。他即朝我唬起脸,"那你拍苍蝇,它不痛么?"青年的话问得我哑口无言。匆促喝上一碗酥油茶,望两个男人盘脚坐在床榻上,不紧不慢地唠着家常,没有出发的意象。我只好一个人走出碉房。女人不得入内(1)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泽仁家碉房处在一个延缓的山坡下。有一条被踩得光滑的沙石小道,把他家和山顶连接起来。顺着沙道爬上山顶,视觉即闪亮地扩张开来。望到前方的山坡下,有一片叠加有序、积木一样方方正正的大藏寨。寨子的中央部位矗立着一座高大寺庙。金色迂回复合式的大殿金顶上,每一道横梁的顶端都配有黄灿灿的金幢。主梁中央则是威武厚重、金光闪闪的*。两旁又有金鹿相护,看起来壮丽辉煌。我知道,这即是嘎拉活佛的寺庙了!蒋央,一路以来经受这么多惊险苦难,现在终于离活佛近了,我心里真是千头万绪,充满感慨。想阿嘎,他很快就可以离开益西家,可以自由生活,可以上学了!禁不住内心冲动,我朝着寺庙大声喊叫起来。很快沿着山道跑下去。但山下的寨子却有些奇怪。非常安静,鲜见有人出入。空荡的寨子,呈现方正城池的模样。外围是一栋连接一栋、夯土和原木混筑的平民碉房。两层的,三层的,错落有致。一条沙土大道从山脚贯穿碉房群,伸展到里面去。顺着沙道往里走,内部别有洞天。出现一块四方四正的空间小沙地。沙地对面又有一方厚实城墙。其间开出一处宽敞出口。走近那出口,眼前便豁然开朗,一个石灰岩铺成的广场出现在面前。广场空阔而平坦,周围都是高大沉默的僧房。我想我这是误入寺庙里了!脚步犹豫,却又不知不觉踏进广场。这是寺院的什么场所?高大的房舍高大的门面。所有门面上都挂有厚实门帘。门帘上绣的宝幛*和海螺莲花图案,繁琐细致,很是亮眼。好奇心促使我不得不上前去看一看。迈上高梁大屋下方的台阶,发现这里并没有太多人为走动的痕迹。石灰岩砌成的台阶大半残损。一些自然粉裂,显露出脆弱状态,像是只要经受一点点外力,就会粉落。我勾缩着腰身,脚步小心轻放,走得极其谨慎,生怕踩碎一块。是不是这样的神态,给人以偷窃之嫌呢,才会被人误解?正当我接近一栋大屋的门帘,手刚要触摸那些华美布帘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扎过来。"站住!"我慌忙转身。却看到一个小扎巴(藏语意为:和尚),十几岁的小扎巴。满脸是惊乱的汗水,像是天要塌下来。"你,你怎么闯进这里来了?!"小扎巴急速地问。随着他声音落下,又有几个扎巴天兵天将般冒出来。"我?哦我是顺着那道敞开的大门进来......"我朝小扎巴局促地笑,指着身后,不知所措。"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想看看这个门帘,它,上面的图案......很漂亮!"几个扎巴又惊又慌,相互交头接耳。"一个女人!"我听到其中一位这样说。然后他们表情严肃。一个年长扎巴拉过最先发现我的小扎巴,对他匆匆耳语一番。小扎巴即后便冲上来。什么也不说,一把抓过我。一下我的眼前即黑起来。我感觉自己被小扎巴推进一扇大门里。门被沉闷地打开,合拢,关闭。我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关起来了。唉,他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关起来?难道我冒犯了什么?刚才,门外还阳光灿烂,但现在我感觉门内是一个神秘幽深的空间。漆黑一团。这黑,巨大而紧密,虚像而执拗,没有一丝光线。这是什么地方?屋子?黑暗而通透,阴风袭入,不像一般屋子。那么是佛殿?佛殿怎会这样寒碜?我也感受不到些微佛光的温暖。女人不得入内(2)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我用手四周摸索,但是刚伸手,却碰到一堵石壁。阴凉而生硬。难道这是岩洞?寺庙里怎么会有岩洞?再沿着石壁摸索前行,脚下却时时被凌乱石块和碎木绊住。感觉它更像是一个寺院库房。要是库房,那总归会有人开门进来拿东西吧?我想返身往门口摸索,却找不到门了。唉,只要那扇门不开启,那就跟这石壁是一样的:黑暗,坚硬,冷漠无情。我无能为力。好了,我只能坐下来等。黑暗劫持了我的眼睛,叫我不能行走。陌生空间也封锁了我的声音,叫我不得不把语音转化成思维--再过半小时,最多一小时,月光还不能看我返回,他肯定知道我出事了。刚才他目送我走出碉楼,肯定会想到我要顺着碉楼旁的通道爬上山顶,走进寺庙来。现在,他肯定已经过来寻找。再是遇见刚才的小扎巴。小扎巴问,'那女子是谁?'他说,'是来草原上工作的好心人。''哦!那我们误会了!'然后小扎巴歉意地替我打开大门。但愿是这样的!可是,蒋央,当黑暗开始袭入我的心灵之时,我再也不能佯装糊涂。不知道时间,身体里渗满冰凉,又冷又饿。刚才在泽仁家吃的糌粑,现在居然饿了。按照胃的消化时间,我想我至少在黑暗中已经捱过了几个小时。月光呢?唉,小扎巴把我推进来难道就不管了?莫非他们忘了?或者他们推我进来压根就没想过要放我出去?天!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是......我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两手抓在地上,胡乱摸索,心想会不会摸到一块死人骨头!越想越起疑心,心跟着扑腾,"咚咚"乱撞,却是大气不敢喘出一个。疲惫又担心,两只眼睛洞口一样地张开,惶惑未知的视觉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我想即便是最细微的地气散发之声,我也能探听出来。何况那么响亮的开门声!是的,不知是不是幻觉,最终我听到"哑"的一声,厚重的大门被缓慢地推开,一道雪亮光芒刺进来。我听到光芒中月光在小声喊,"梅朵。梅朵。"我循着声源想回应,可是扎入的亮光打花我的视线,我看不见月光。他也看不见我,因为有人也遮住他的视线。我感觉一袭苍红朝着我罩过来。再抬头,听到月光在谨声恭敬地说,"梅朵,嘎拉活佛来看你了!"我才能辨识,那苍红不是别的,正是活佛脚下宽大的裙摆,它把我和月光分离开来。"活佛......"我嗓子干渴得哑了,叫不出声,也看不清活佛面目。但是我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我被泽仁汉子扶起来。这个男人扶住我。现在,我只在真切地感受着泽仁那小心紧迫的气息,他就在我身旁。我很害怕,为什么在这样时刻,我却不能感应月光也在身边。我真实地听到他的声音,却抓不住他的人。泽仁朝我低声耳语,说,没事了,这是一场误会,姑娘,活佛已经明白了。"是,汉姑娘,我们的人与你误会了。你自己也太冒昧!"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大门在这个声音里被完全地打开来。黑暗围拢的亮光里,浮尘兴奋,灰离子在光波中上下浮荡。仿佛沉睡万年的阴暗世界顷刻间笼罩凡世的温暖气息。我才发现,我置身的这是一座老殿堂,这个寺庙第一世嘎拉活佛修建的原始殿堂。本来寺庙即是凿山而建,寺庙原始的地基即是我面前的这堵高大石窟。几百年前第一世活佛在此石壁上凿雕的石头菩萨依稀可见。有黛蓝色青金石与珊瑚粉混合画出的彩绘还能透过光线在斑驳中显露精致一瞥。但是陈年蛛丝网膜和永久的黑暗深锁着这些华丽。我好想流泪,或者耍点小脾气。可泽仁几乎是提起我绵软的身子把我带出神殿。月光跟在活佛身后恭敬小心,不与我招应。一世活佛神殿的大门迅速被关起来。那些描绘着珍贵天然矿石颜料的原始佛像就被收入新的一轮黑暗中。我被活佛请进一间偏小的僧室里坐下来,说是压惊休息。活佛本人再没进屋。只听他在室外严肃地责备泽仁和月光,"你们啊,也真是太大意了!菩萨念她的无知宽恕了她,开这个先例,我需要在菩萨面前念经三万八千遍了!"泽仁"嗡"地一下,趴倒在地,这个男人唯唯诺诺,"活佛开恩了!菩萨开恩了!唵嘛呢叭咪吽!"然后我听到月光紧迫的声音,"活佛,我回去放生一头牛,还要供养您的寺庙!"活佛严厉着声音对月光,"你是更多地粗心了!多农喇嘛把她交给你,我们的规矩你就应该早早地对她说清楚才是!""是!活佛!以后这方面的事情我一定多多注意!""哦呀!神灵念你也是在为草原上做善事,好吧,你们带上这姑娘先回去,关于我的妹妹那边,等寺庙念完大经后,我会亲自去处理。"蒋央,你也不能明白我为何遭此一劫吧。原来这个寺庙此时正在三年一度念大经。念经期间,当地规矩,女人如若进入寺庙,或者住在紧临寺庙周围的村庄里,都会搅乱道场,那样会给整个地方招来晦气。这个寺庙下方有一条大河,河边有一排牛棚和水磨房。每逢寺庙念大经期间,女人都会拖儿带女住进牛棚和水磨房里。最低三十天,女人的生活将会在野外度过,不得回村庄。泽仁汉子为没能及时与我招应此事而心头难过,他认为发生这样的事完全是因为自身对于佛祖的粗心大意,因此决定回家后要上麦麦草场一趟,赶几头大牛供养嘎拉活佛。阿嘎的神(1)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我和月光告别嘎拉活佛,打马回程。再也不敢穿越白玛雪山,却是费时三天,经县城绕道回来。在月光家又是等待数日,待七月中旬,才把嘎拉活佛给盼过来。我第一次在益西医生家正面拜见嘎拉仁波切。没想到这位拥有几百喇嘛的大寺庙活佛,在离开寺庙之后,却是一位平凡低调之人。穿的一身普通僧袍,一般的丝绵质地,超大一身绛红。有些皱褶,有些陈旧。因为夏天,脚也*着,套上一双皮凉鞋。人很高大,身躯稳健,绛紫色的朴实肤色,看起来亲切可靠。而那端正和肃穆的面相却与神龛里的佛像有着丝丝意会的缘分:深厚,庄严。他手捻菩提子的念珠,不紧不慢地一颗一颗拨过去。光滑的植物珠子,泛出清亮的光。那些光,我想它会温暖阿嘎孩子。事实上,作为佛的授意者,活佛之所以受到人们的爱戴,不单从精神上他能给人指引光明,生活中,也在切实可靠地扶危济困,才会叫人由衷地敬爱。我们在益西家宽敞华丽的客厅里商谈阿嘎之事。上次我们来,见不到阿嘎,事实上在我们进入碉楼之前,阿嘎孩子是被夫人送进了她们家碉楼的最底层、搁置柴火的地方了。那个一半埋伏在山岩间的碉楼底层,深暗而厚实,密不透风。孩子放在那样的地方我们怎么会见到!估计若是不请来活佛做工作,怕是夫人一直会沿用这种简单笨拙、但我们却也无可奈何的方式来回避我们的。如此想来,月光当初的建议也不无道理。现在阿嘎坐在嘎拉活佛身旁,满手都是活佛塞给他的食物。锅庄里茶水烧得半热不热,栗树柴火蓝色的火舌怏怏不乐地舔着锅灶。现在不是阿嘎,是益西夫人在烧茶。心不在焉的女人,一边塞柴火,一边垂面,视觉在火焰上忽闪。心情有点乱。但不管怎样,活佛的话出口,无论结果如何,她也须要洗耳恭听。活佛的手,温和地抚摸在阿嘎头上,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说,"小娃子,要么,你进寺庙里去。要么,就跟上汉姑娘去读书吧。"阿嘎瞟一眼益西夫人,神色慌乱,并不敢立即回应。我紧忙提起嗓门招呼他,声音响亮而坚定。"阿嘎!你要是愿意跟我们走,现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活佛说了,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可以走!今天就可以离开!现在就可以!"益西夫人坐在锅庄前,一边的脸在朝活佛恭奉着笑意,一边的脸却极不乐意。"就这么走啊?......哥哥,我想先把他送回他自己家里。""不是说他阿爸去别的国家了吗?那家里应该没人了吧?"活佛问。这话问得极其到位,夫人因此哑下口去。"家里没人就不用回去,跟姑娘去吧。好心的多农请来的汉姑娘,肯定也是位好心姑娘。阿嘎跟上她是放心的。"嘎拉仁波切对自己的妹妹说。"是......"益西夫人恭敬又无奈地回应活佛。"阿嘎,还不快去收拾行李!"我望起阿嘎,瞧这孩子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当中回不过神,即大声提醒他,"阿嘎!!"阿嘎适才反应过来,急忙抽身收拾行李去了。"嘎拉活佛,谢谢您......"我说,心里还有更多感激的声音在相互攒动着,要出来,嗓门却是打不开。活佛望着我,意味深长,温婉的笑意挂在眼角间。"不,汉姑娘,应该我们谢谢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你辛苦了!"阿嘎麻利地收拾完行李。我们很快告别活佛。出门前阿嘎一头趴倒在活佛脚下,朝活佛磕响头。说不出话,脸胀得红亮。嘎拉活佛给阿嘎一个"摸顶"(代表神灵给予孩子一个祝福),又"嗡嗡"念上一段经语,然后说,"走吧小娃子,神灵会保佑你!"阿嘎的神(2)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阿嘎恭敬地,小心地倒退着身子离开客厅。他下楼梯,在视觉完全脱离出活佛的地方,却是一溜烟跑了。尽管被他喂养得壮实的大狗们在门口狂吠不已,阿嘎还是狠心地,或者慌不择路,顾不得和他的亲密伙伴们作个告别,就跑了。两只小脚风车叶子一样地转动,跑得连在了一起。"阿嘎慢点,都出来了,慢点!"我跟后招呼。孩子却不应声,一口气跑到小河边才收住脚。等我和月光气喘吁吁赶上来,他却撂下手里的包裹,站在那里抹汗,望着我笑。我的脸在这个孩子的笑意里荡漾开来。月光也在笑,满脸欣慰。蒋央,你知道此时我们的心里,荡漾着巨大的幸福和希望啊。你想,经受那么多苦难才把阿嘎带出来,从此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了!瞧着阿嘎,我和月光都充满感慨。而这孩子却闪身跳上河岸旁的一块石头,站在上面朝我喊。"娘娘,您见过山猴跳舞的模样吗?""好了孩子,往后你叫我老师吧。嗯,山里的猴子怎样跳舞?""我来跳一个给您看吧,娘娘......老师!"这孩子便朝我笔挺起身子,作预备。一忽后,他突然叉开双腿,猫下身,翘起屁股,作出山猴直立行走的模样,又是挤眉又是吊睛又是龇牙,扭着腰身朝我作妖魔鬼怪状,一面摆弄一面问,"老师,我这个像么?""哈哈这么张牙舞爪的!不像不像!"我只捧腹大笑了。月光在一旁起哄,说他的不像,那你来跳一个?"跳就跳嘛!"我立马也摆开架势,把身子蜷曲起来,勾着腰身,吊起双手,作出一个标准的猿猴造型。现在轮到月光在好笑了,"阿嘎,你的梅朵老师这个是她们汉地城市的猴子吧!"青年咧开两排洁白的牙齿,很是耀眼。阿嘎却不能明白,只停下来问月光,"城市?阿叔,城市是什么?有读书的猴子,那有大狼吗?老师,我再来跳一个大狼的舞给您看。"阿嘎又灵敏地变换了姿态,整个手臂伸展开来,身子扭成一只懒猫状,眯上两眼,前后左右地扫视。狼是小眼聚光,阿嘎解释:所以就是我现在眯上眼睛的模样。就看阿嘎孩子在那里龇牙咧嘴,摇头晃脑,是怎么夸张怎么做,怎么让我发笑怎么做。我一直在笑,他一直在做。细亮汗珠早已渗透他的额头,也是停不下来。我说好了,好了,孩子,下来,我们赶路吧。这样招呼时,眼睑内早有丝丝潮湿沁出来。孩子停下动作,望着我不知所措。月光却是扭头朝着一河咆哮的浪涛唱起小调来。奔腾的河水,像是一条洁白的哈达,驱逐草原上的灾难。好心的姑娘,像是一片温暖的阳光,抚慰少年的忧伤。我们从这里出发,走上佛光的大道,去向远方。阿嘎小孩那脸,在月光的小调中又恢复了生动。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意犹未尽,一边跟随我们行走,一边抬头张望小河对面的地方。那个小河对面,并不遥远的视觉景象里,有一排似是遗弃的破旧碉房。碉房旁砌有三座石头佛塔。看似年代久远,风雨磨平了塔沿四周的棱角,塔身也岌岌可危。那应该是一座废弃的河沿小寺。阿嘎脚步停下来。"老师......"孩子望着小河对面欲言又止。"阿嘎?""老师,我们可以到河那边的佛塔下转经吗?""哦呀,当然可以!"阿嘎听我这话,眼睛立马闪亮了,"老师,那里住着一个娃娃!""那样破落的地方还会有人?"阿嘎的话叫我吃惊。阿嘎的神(3)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是!"阿嘎语气坚定,"那里有一个和我一个模样的阿妹!""哦!阿嘎,她是什么情况?"阿嘎却答不上来,摸摸头,想了好久,也是说不明白。"她叫苏拉,是寺庙师傅收养的娃娃。可马上她又会一个人,因为师傅病了。"阿嘎说。"哦这样啊!月光,你瞧我们都不知道!"月光也颇感意外。不过不是因为我的腿部受伤或者阿嘎,他也很少来益西医生家这个寨子。他们家很少看医生,生病基本都是拼着命拖好的那种。"月光,我们还不快去看看!"我招呼月光。阿嘎听我这话,小脸笑得跟绽开的花朵一样,不等我们起身,早就自个儿朝小河上的吊桥跑去。这孩子像只兔子,三下两下蹦过吊桥去。等我赶上来,那吊桥却因孩子的奔跑在两头晃荡。我的脚步因此紧张得迈不开。咆哮如雷的浪涛声从桥底扑上来,砸着我的耳膜,叫我心头慌乱。思想里是要上前去,脚步却哆嗦不止。月光在涛声中朝着对面的阿嘎打口哨。"阿嘎,你的梅朵老师不敢过这个吊桥啦,她多多地害怕啦!""谁说我害怕了!"我横扫过月光一眼。月光哈哈大笑,说,"你也敢对这个吊桥横蛮么!"我只好硬硬头皮,一脚迈上吊桥去。但人还未站稳,桥身却更加激烈地晃荡起来。站不稳脚。慌慌张开双臂,我像只旱鸭子在桥面上两边晃荡。竭力控制身子,也是把握不好。人最终一个趔趄,仰面朝天地翻倒下去。一个伸张着弹力的东西半空中接住我来。叫我在河水的轰鸣中上下沉浮,上一阵,下一阵,沉浮好久。没有人比我此时更为慌乱、心跳,却又不是因为害怕......我从月光的怀里挣脱出来。脸涨得透红,满脑子的胡乱。月光却佯装尴尬的样子,一半眼神晃动在我脸上,一半眼神却是飘扬在吊桥下,面朝一河汹涌的浪涛,又唱歌了。阿哥一样的河道儿呀,你那么兴奋地奔跑,是要往哪里去哎?再好的地方哟也不如我们的家乡啦。阿姐一样的浪花儿啊,你那么兴奋着脸神儿,是遇上了心上的人吧?最好的心上人儿,是不是桥头上的阿哥哟......"好了月光,别唱啦,瞧多难听!把吊桥都唱得打哆嗦了。怎么,是你在晃动它!你害我哇,我不行了!"我朝月光喊叫,因为自身的挣脱,因为他的放弃,我的身体又陷落进新的一轮颠簸。月光却不理会,跟在后头"嘘嘘"打口哨,马上又自编个小调来。汉地开出的梅朵你若是不能在摇晃的吊桥上开放你也不能成为真正的格桑花我们这里别的都不多美丽的姑娘不多,有见识的小伙子不多但是山多,水多,桥多,过不去的坎儿多叫人哭笑不得的声音,我是怨他也不是,走过也不敢,像头困兽。看样子我如果不老老实实把自己暂时交给这个青年,肯定是过不了吊桥的这个坎儿了。我只得佯装乖巧的样子,把身子朝后方倾斜过去......我们进寺庙来,却没有见到阿嘎所说的那个生病的住庙师傅。原来这个小寺庙唯一的觉母(藏语意为:尼姑)前些日子生一场大病,被家人接回去,可能要"往生"了。老觉母临走时丢下一些糌粑和茶盐。孤儿苏拉即一个人守着寺庙。可能也等不回师傅,苏拉小孩准备吃完食物后继续她以前的流浪生活。阿嘎他俩还合计过,如果真要走,阿嘎也要逃出来,两人一起去流浪。苏拉孩子,最多七八岁的女娃。脸上有着所有流浪孤儿的流离、苍凉,茫无头绪。小脸又黑又脏,几乎看不见本色。两扇"心灵的窗口",光芒躲在眼睑深处,半点不会流露。你望她,她望你。你望多久,她望多久。你因为难过而沉默。她因为怯畏而沉默。你朝她投注笑容,温暖却是苍白的,不能传递给她。她抽动神色,会把笑容更深暗地收藏起来。你向她伸出手,说孩子,来,把你的手给我。她的小手却更紧怯地缩进衣服里去。她瘦弱干燥的小小身子,裹着一件超大僧袍。袍子麻黑油亮。光脚,黑乌乌的小趾丫,如同乌龟的指爪,干裂而粗糙。指甲很长,沾满污渍。这孩子眼瞧我盯她的小黑脚,倒是敏捷起来,迅速地把它缩进僧袍里去。然后她抽着鼻涕,用眼睛询问她的伙伴,"阿哥,她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阿嘎挨近苏拉,对着她耳朵里说话,声音虽小,我也听得清楚。"没有关系,阿妹,娘娘是好人。我就要跟着她走了。"苏拉孩子对伙伴的话半信半疑,却也为他激动,她终是蚊子样的发出低速而惊讶的声音。"阿哥,你不做事了?可以从家里出来了?""是。那可不是我的家!"阿嘎跟苏拉解释,"我的家就是跟上阿叔和娘娘。阿妹,你也跟上吧。他们,我们阿爸阿妈一个模样的。"多农喇嘛(1)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我们初步就有了两个孩子。但即便是两个,也可以好好整理多农喇嘛的碉楼了。由于长久无人入住,多农喇嘛的碉楼一派荒疏。好在现在我们有四个人。满地的蒿草是由阿嘎和苏拉来处理的。虽然小,他们却是懂事的娃娃,干活很努力。院子里的蒿草长得齐过人腰,两个孩子处在其中,也像是两棵蒿草。不经意间,你看不到人,只看到蒿草在一棵一棵地移动,拔出来,抱到碉楼外的晒场上。苏拉孩子对于收集蒿草特别积极。这可是冬天里的宝贝,可以用来生火取暖。苏拉五岁时失去父母,一直流落于草场和寺庙,这孩子最能体会冬天里寒冷的滋味,自然对拔蒿草的工作做得认真细致。收集的蒿草要一场一场地晒干,又一把一把地捆扎,再选择向阳的地方堆成草垛。昔日那些在碉楼里安家落户的画眉们因此也纷飞搬家,又把苏拉的蒿草垛当成它们的乐园。院子里坚韧一点的藤条:紫藤,油麻藤,长春藤,阿嘎和苏拉力气小,拔不断,就由月光用大柴刀来砍。月光气力大,他包揽下所有出力和技术活计。砍下的藤条和小灌木,分枝杈节都劈成柴火,整齐地堆放在墙角下。主干当成木料,锯断刨光,用来修葺上楼的木梯和坏损的窗户,以及安装倒塌的院门。再从小河里搬运石头,砌补坍倒过半的院墙。又用旧木板钉出一张张歪歪扭扭的课桌,椅子。我把原本用来关牛的一楼清扫一空。把月光钉的那些课桌放到里面。擦了灰尘,摆放整齐。底楼没有窗户,月光就用大铁锤在通风口上拼力砸。砸破土墙,风就进来了,阳光也进来。多农喇嘛家的底楼真够大的,正如教室模样,方方正正,宽宽敞敞。我在碉楼中央挂起一块木牌,写上:麦麦草原孤儿学校。月光又在那个汉字下端歪歪斜斜地标上喇嘛特地教给他的这几个字的藏文。他第一次用墨汁,一点不会用,弄得脸上花一块黑一块,像他家的大公猫一个模样,很滑稽。我站在碉楼下望着他捧腹大笑。月光不服,上前来也给我糊了一脸。这回即轮到阿嘎和苏拉在捧腹笑了。结果是我和月光把他俩也糊得一脸黑。就这样四张大花脸站在院落里,开荒一样的,把多年不现人气的荒疏院落灌输进温暖,欢笑,明亮得可以捧起来的,那么多的欢笑。蒋央你看,我们的孤儿学校就这样成立起来了。挂完木牌后,为庆祝学校初步成立,我炒了几道汉地小菜。说是汉地菜,其实也只是看到一些绿色食物而已。自从上高原来,已经多久没能吃上蔬菜,我也记不得。在这样物质匮乏的草原,所有绿色菜都是我的高级食物,包括从草丛间拔出的苔菜和野葱。野葱在夏季的草原上随处可见。摘回来捻干洗净,我们会一半清炒,一半掺合着面粉做成葱花烤饼。然后有巴桑女人送来的新鲜酥油、酸酪和奶渣子。月光又从自家帐篷找来血肠,风干牛排。这些草原食物对于我已经不再陌生。我已经习惯于不紧不慢来喝酥油茶,并且也习惯了大口大口喝起青稞酒。青稞油和酥油茶都是倾向于暖性的液体,温厚而踏实。我想我已经完全适应草原生活,并且沉浸其中。这个夜晚月光教会我一首草原上的敬酒歌:第一杯酒敬天上的神灵,第二杯酒敬亲爱的父母,第三杯酒敬心上的朋友。月光把第三杯敬给了我。多农喇嘛(2)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孩子们也得喝。月光给阿嘎和苏拉每人倒上一满碗青稞酒。我说孩子们不能喝,会伤害身体。月光却说,喝,必须喝,就凭你从遥远的汉地上我们草原来,孩子们也要敬你一杯。大门被"咚咚"地敲响,人没有进来,多农喇嘛洪亮的声音却进来,"是不错,梅朵姑娘说得不错,孩子们那个幼嫩的身子是经不住酒的,喝不得。"月光手里的青稞酒在这样的声音里激动得泼撒到桌子上,兴奋的青年紧忙上前去,恭敬地为喇嘛开门。多农喇嘛在夜色中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僧袍紧裹着头脸,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等他进屋来,放下僧袍,那疲惫中略显温婉的神色却是叫人感动。孩子们上前接下喇嘛身上的行李。桌子上的青稞酒和酒具迅速地被月光收起来。阿嘎用大铁盆盛热水,放在喇嘛面前。一条从未动用过的崭新毛巾放里面。喇嘛把一双冰凉的手放进温暖的热水里,他朝阿嘎满意地微笑。又回过头来望我,笑意一路地延续下来,"梅朵姑娘,你辛苦了。""不,喇嘛,您才辛苦!""哦呀。"喇嘛意味深长,"我们大家都很辛苦,也都很有收获!这个碉楼被你们清理得真是不错。而我此番出行也很顺利。跑过很多地方。这个学校,将来资金方面没有问题了。""哦呀!这样才好!"我感动不已。喇嘛却又望着我语气凝重了,"倒是,草原上的娃娃肯定不好找出来,是吧姑娘?""是,喇嘛,好像单凭我和月光两个人的力量,还不够......"喇嘛陷入沉思。月光已经恭敬地把一碗滚热的酥油茶递上来。喇嘛深深喝下一口,招呼月光把他的行李放在高一点的地方。"那里面都是经书。"喇嘛说。月光便认真地提起喇嘛的李行。阿嘎小孩站在一旁,很恭敬也很小心地问喇嘛,"我去给您煮点油淋人参果?酥油是新鲜的,巴桑阿婶傍晚时刚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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