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何时老-5

苏航再次扫描了静园里面的稀少食客,“都是情侣?”有几桌也是都是男生或者都是女生的,但都是俩俩结伴,少有三人以上的组合。  粤然点点头,字正腔圆:“静园的最大长处就是它的菜没来由地贵。价钱贵,所以来的人少,所以安静,所以环境好,所以才会吸引情侣,你说对不对?”  苏航略想一想,点点头。其实这个推理也不是很强大,只是一般人还真不大可能这么想吧?  除了一类人。  情侣。  有话想低声慢慢说,自然就要到人少安静的所在,贵而难吃的菜算什么,总是有情饮水饱就是了。  “那为什么我们要来情侣爱来的‘好环境’?”苏航心里有些打鼓。  粤然终于笑出来:“不为什么啊,想和你聊聊天。”  有的人,就是让你想慢悠悠地,就好像电视剧,有一些电视剧,你看了第一集就想直接下载大结局看完了事,或者有30%的可能你还会去反刍前面的剧情,但大部分不会,但另一些,你虽然很想知道结局,很期待结局如你所料,但你不舍得去破坏那种神秘,不舍得放过任何结局前顺利或者波折的一分一秒。  粤然也还记得,在火锅店里苏航表达过的爱情观。  一个人脱口而出的往往是最真实的想法,所以粤然知道,在那个恰到好处的心理时机还没有到之前,什么都不可能对苏航真正地发生。  何况粤然也还在犹豫,要不要使这么天真的学生妹进入那种人生。  所以,她还不想说,也不想苏航问,于是带离了话题:“怎么样?同专业的人处得来吗?”  苏航立刻感觉头疼,但并不想说人是非,只是说:“还好。”  好歹自己还不在是非之中,这可不是还好么?  粤然立刻明了,实际是“不好”,如果真的好,苏航一早大方地述说起好的地方来了。“我看不太好吧?你们专业直升的人太多了,都同学四年了,树苗都参天了,人和人之间没有点嫌隙是非,实在是毫无可能的事情。”粤然毫不客气地断言。  苏航也不否认,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是非,是非!有人的地方就有它们,见怪不怪就是了。”  粤然含笑凝视苏航,柔声说:“说的是很有道理,只怕你没有那种功力,小心点就是,也别太强求自己八面玲珑。”又问“那个郁杰怎么样?”  苏航乐了:“她跟我一样,是外面考进来的,所以许多是非她跟我一样是看客,我们还挺聊得来,她有点跟你像,挺有观察力的,刚来就摸清楚学校周围的环境了。”  粤然若有所思,看来有人充分在苏航面前展现了优点,不过苏航说的是她像自己,而不是自己像她,粤然有点“老怀安慰”的感觉在。  “她,”粤然想知道,“都告诉你学校周围有什么重要的物事了?”  超市,格子铺,一条小小的水果街,几间好吃的小餐馆,好的外卖铺子……苏航将记得的如数家珍。  粤然略微直了直腰背,暗想,从郁杰所关注的一切看来,她的内心似乎和她外表的装扮很相符合,是标准的女子心性。在粤然看来,更值得注意的,是纯净水站,移动联通服务点,公交车站,银行网点,注意那些吃喝玩乐有什么用,找不到这些,该抓瞎的时候还是会抓瞎。  “你和郁杰很聊得来?”粤然有点不放心。  苏航认真地想了想,“说不上‘很’聊得来,就是觉得她心挺细的,这点跟你有共通点。”还一本正经地评价。  粤然注意到,今天苏航第二次说郁杰跟自己有相像之处,忍不住问:“那你跟我比较聊得来还是跟她比较聊得来。”眯起眼威胁地看着苏航。  “废话!”苏航白她一眼,无视她的威胁,“我跟你都认识将近一年了好不好!”  粤然舒心地笑。  宿舍6楼,粤然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苏航开宿舍门,打算她进屋了自己就上楼,八月底,午后的阳光炽烈地叫人直想舒服地睡觉。  因为怕林敏静已经睡了,苏航慢慢地倒腾钥匙,半天那门也没开。  隔壁宿舍的门却开了。  郁杰的栗色卷发盘了个发髻顶在头顶,显得更加高挑的她闪身出来,先看见了粤然,浅笑着略点了点头,转而热络地朝苏航招手。  苏航就靠过去了。  粤然在心里骂:苏航你个笨蛋,大灰狼给你招手你也会把小红帽双手奉上吧?  “中午不知道你被粤然带去吃饭了,我们专业一起吃饭七缺一,都纳闷你上哪了呢,甄妍还问你是不是把男朋友带来了,也不给大家看一眼介绍介绍。”话是对着苏航说的,郁杰的眼睛却笑睨着粤然,苏航忙忙地否认男朋友一说。  郁杰又故作认真:“下午2点半在院办的学院开学典礼,你可得出现啊,可不要坐到别的专业队伍中间了。”  苏航笑着答应了,又走开去开自己的房门。  郁杰也闪身进屋,却用粤然听得见的声音说:“你们可真的很要好。”  粤然看见郁杰那漂亮的脸蛋笑得灿然,可心里就是明媚不起来。  19第七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  如果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当作小说娓娓道来,怕是说书先生要将三世的嗓音也挥尽。  偏生这几日事情多。  连着两个开学典礼,并没有使一干人等振奋无比,反而倦怠非常。  现世十岁以上的孩童也不会因了美丽的大话洗脑,偏生台上做戏的人从不思变换戏码以进取。  伟大理想,美妙人生,现实残忍的参照系。  第二天上午,整个学院的人睡了个死沉。  粤然上午十点半来敲苏航的门,看见她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摇晃在门框中间,整张脸写着:“我是懒虫。”  想起实习的时候日日早晨六点准时醒来,果然学校是安逸的塔,懒也好勤也好,鲜有人知。  粤然自己也刚从无梦沉睡中醒来,看见苏航的懒样仍是没了好脾气,也不说话,一手撑着门框,脊背靠着另一边的门框,弓着腰默默等待她意识的苏醒。  被粤然示威般观看了数秒,苏航大脑意识恢复,忙伸手对未发一声的粤然“嘘——!”指指里面,暗示林敏静。  甩一甩脑袋,粤然将尚未洗漱的苏航拉出走廊——苏航穿的睡衣是开襟纽扣款,大概睡相不佳,松脱了两颗扣子,粤然想伸手帮忙,又停住,手指在空气中一指。  苏航顺着方向低头,忙乱扣好,彻底清醒。  “我们专业中午聚餐,下午要开会。”粤然平铺直叙,其实她是想问苏航她们的安排,却变成了自白。  苏航想了想,说:“我们应该没什么事吧?”  粤然听出来了,苏航是期望下午能有半天空闲,为什么呢?她好奇。  “我先刷牙洗脸吧,这么蓬头垢面着跟你在这说话怪怪的。”苏航不等粤然答话就奔回宿舍,留了半开的房门。  等到苏航收拾停当穿着浅蓝T恤薄白长裤精神爽利地出来,粤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你洗脸还是洗澡啊?这么久!”  “光洗脸就完啦?”苏航理直气壮,“还要刷牙,抹护肤品防晒品润唇膏梳头换衣服……我速度算很快的了。”  “麻烦的女人!”粤然鄙视道。  苏航啐她:“得了你,你不是女人?”  粤然眼珠一转:“我不是女人啊,”看一眼藐视她的苏航,郑重其事:“我是,女中豪杰……哈哈!”忍不住两个人都大笑。  笑声惊动了苏航隔壁宿舍的门,“什么事一大早这么乐呀?”甄妍一身水红短裙漂亮妖艳笑吟吟地走出来——她大概总爱穿艳色系的衣服,为免她的已婚身份在自己的未婚同学中间太过突现。  实际上却是反效果,跟在她身后的郁杰穿着浅粉色网球连身裙才真是青春无敌,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衬着长腿特别好看,温暖地笑着,对苏航和粤然说:“我们下去吃午饭,一起吗?”  虽然是一句顺便的邀请,但粤然听来怎么都觉得有的人就是热心过度,在苏航正思量的当口,粤然搭上她的肩膀,抬着下巴替她回答:“不了,我们正考虑去那里寻找早晨的粮食。”语气不善。  已经走到楼梯口背对着她们的甄妍听了,忽地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粤然一眼,神色间似乎有点不满,又背转身下楼。  郁杰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也走了。  粤然满意了,忽然觉得搭苏航的肩膀有着“物权公示”的效果,于是继续搭着。  苏航不满了,说:“你的爪子重得很,还不拿下来?”噘嘴抗议。  粤然不理她,反而问:“你今天有计划?”  苏航约了去看在美院的高中同学,她的好朋友明敏,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约好了,所以祈祷着今天不要有什么突发事件。  呵!还真有知交故友,粤然心想,她自己虽然朋友遍天下,但是没有什么非联系不可的人,除了老吆喝她回家吃饭的老妈。  “粤然,走了!”一个粗犷的女生喝道,吓了苏航一跳,看见一个大热天穿着橙红上衣的女生站在楼梯口,仿佛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眼睛就盯着粤然。  粤然答,“好。”然后跟苏航再见,就跟橙红上衣肩并肩走了。  苏航这才注意到,粤然的手上拎着她一贯的红白相见帆布包。  回到宿舍,苏航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嗳!臭粤然!自己专业有聚餐,早就准备要走了,顺便来打个招呼而已,凭什么连带着拒绝我和郁杰她们午饭啊?还说什么寻找早晨的粮食,这会儿剩我一人饿肚子。”心里唧唧歪歪了半天,等着林敏静洗漱停当了,才一起下去午饭。  不幸的是,关于美院的出游计划流产了。  每个专业正式开学前必须由导师组组长牵头针对本专业新生开一次会,是新上任的院长亲自下的指令。  而这位麻烦多多的院长大人,就是苏航的导师,牛正。  唉声叹气地通知了明敏,苏航想说烦死人了,更想逃掉这个会,可她没那个胆。  中午跟家里挂了个长途,就闷闷地睡了一个下午,林敏静不睡,上了一个下午的网,鼠标的嗒嗒声清脆得让她想抓狂。  晚饭是和林敏静、甄妍和郁杰一起吃的,林敏静心里对甄妍不待见,脸上却热情仿如花儿盛开,一顿饭整得艳丽老成的甄妍连连称赞林敏静文静可人,苏航彻底被林敏静无敌的面具功力征服了,想起要跟她同室而居三年,立时寒得在三伏天里一抖一抖地,食不下咽。  郁杰关切地问苏航:“吃不下吗?不适应食堂的饭菜?”  苏航当然不能说真话,只好推说今天打的菜不好吃。  说起牛老师,原来在甄妍本科的时候他还没来,在别处的学校任职,所以四个人里只有林敏静接触他比较多,看起来郁杰对牛老师也不是很了解,一个劲儿地问林敏静他有什么特点。  治学严谨,不苟言笑,但在外面兼职甚多,钱和学术界的声望都提升得很快,这是苏航之前从搜集的许多关于牛老师信息里综合得出的结论。  但林敏静却不是这样看,她说觉得牛老师是个和蔼慈祥的中年学究,然后再不肯多说一句。  甄妍又问苏航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不觉得很冷门吗,苏航诚恳地回答:“我觉得挺好的呀,我喜欢这专业,喜欢L大,敬佩牛老师。”  甄妍立时默不作声,眼神复杂地和林敏静对视了一下,就连郁杰也神色有异嘴角钩着默默地笑,苏航禁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仔细一想,又似没有。  不明所以,苏航就有些闷闷的。  近距离地看,牛老师是一个很有福相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偏胖的圆脸盘,皮肤白皙,五官清楚,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戴着眼镜,称不上是美男子,但衣着得体。前日下午在学院礼堂的开学典礼,他穿的是一身标准的黑色西服,虽然在八月底看着热得慌,却也叫人尊敬,今天面见自家弟子,就穿了整齐的灰色短袖丝质衬衫和黑色西裤,精神爽利。  看着七个新弟子里有五个是本校直上的,牛老师似乎有些感慨地叹气,然后分外和蔼地让苏航和郁杰自我介绍,又问大家是否已经相识了,陈冬艳爽利地回答,大家已经吃饭认识过了,牛老师了然地点头,神情一敛。大家都知道,这是友好和谐的开场白结束的信号。  “我们专业是最近几年热起来的,我本人也刚刚升任了院长,所以,我估计诸位考这个研究生,必定有着名利的考虑。”牛先生的正文开篇分外地直截了当,他停顿下来,扫视众人。苏航看见郁杰和陈冬艳吐了吐舌头,林敏静绷着脸似乎也噎了一口气,只有已婚的甄妍刀枪不入地微笑如初。  “但是这很正常,并且诸位能够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坚持,选取并钻研我们这个梢嫌枯燥的专业,凭借努力和实力一关一关地闯到今天,殊不容易,我本人作为一名师长,对诸位表示由衷的敬佩和赞赏之情,欢迎诸位进入我们专业学习。”  惯例,大家鼓掌,也是真的有共鸣。  这七个人里没有一个是保送的,全是真刀真枪打进来,自然人人都认为自己当得起导师的一番称赞。  “又但是,”牛老师话锋一转,语气严厉起来:“我希望诸位仍是有些理想的,研究我们这个专业,没有理想难以出真正的成果,甚至你会找不到理由让自己深入下去。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本科都是什么,啊,这个,所谓的‘风云人物’,什么学生会啦,文学社啦,又是兼职什么的啦,积累人脉,为将来就业打算,这在本科时期无可厚非,但现在进了我这个门!我希望诸位触角不要再伸到那些地方去,一个萝卜一个坑,把自己的学业搞搞好,不要到了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自己不好意思,我也替你们头疼。”他又看向郁杰,“面试的时候你好几个基础的学科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自己要知道补上。”然后又评点敲打其他人,说陈冬艳浮躁,说林敏静不够现实,说吴为和郭立流于虚华,又说甄妍理论联系实际非常好……  大家都没料到导师竟然会将面试关起门来的事情公之于众,一时都没了底气,只有甄妍得到了完全的赞赏,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说到苏航,导师略一沉吟:“苏航对现实思考得很多,但对学术大家的论点引用很少,我不清楚你是没有掌握还是故意不用,但两者都不好,以后要谦虚地从前辈理论中学习,多领会,多引用,知道吗?”苏航心知,乖巧地点头。  专业会开完,大家回宿舍的路上都沉默着,各有心思,连之前商量好的宵夜也没有人再提起。  敲打敲打在考研胜利中自我陶醉的弟子,也许这就是牛老师的目的,读研究生,做学问,哪有那么轻松?  九月一号刚巧双休日,因此三号正式上课。  这两天苏航抓紧时间见了几个还留在本城工作或者读书的好朋友,只跟粤然见了一面。  当听到苏航前日午饭时面对郁杰三人对自己专业的表白,粤然哈哈大笑说:“难怪人家要变脸了!你说的尽是好话,表情又真诚,如果不是非常热爱专业的实力派,那就是演戏入木三分的伪君子,哪种人家不忌惮啊?”  粤然心里想:苏航固然是单纯真挚,但能够识别的人是越少越好,否则好东西太多人觊觎,自己就要累了。  苏航又问起粤然的同学们,粤然说太多了,认识不过来。  苏航又想起那天楼梯口一声就把粤然喊走的橙色衣服,有点来气,就问是谁,粤然说是她同寝室的同学,叫刘真,挺好相处的。  也许是导师“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话言犹在耳,苏航脱口而出:“我觉得她像红萝卜。”粤然喷饭,略想一想,觉得苏航的形容依着第一印象倒也贴切,随即苏航对牛老师的偶像式描述又让她呕吐不止……  九月三号,正式“开学”了。  20第八章 九月授衣 ...  研究生的课程都是根据研习方向每个专业单独编排的,所以除了政治英语这样的公共课,在课业上粤然和苏航都几乎没有交集,两人的英语成绩足够好,都申请了英语免修,就只有政治课碰面了。  平日里每天基本只有两节课,多的时候也就是四节,其他时间都是自由支配,由于是研究生一年级,为了让他们先作积累,大多导师也不肯分配项目任务,所以许多人一闲下来,就过得比大四还颓废。  但是苏航她们不敢。  被导师义正词严地敲打过了,每个人都在修补自己的缺憾。  苏航过得紧张,粤然也不轻松。  N专业十八个人认全名字之后都知道粤然是补录上来的,有的人就议论,早就听说导师喜欢美女,果不其然啊,好像只记得粤然是补录的而不记得粤然的面试分数恰好就是第18名,传着传着就变了样,似乎背后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玄妙事实。  粤然知道他们是故意“忽略”了事实,所以必须用实力再次证明。  他们的专业是大专业,导师有三个人,谁跟谁是随机分派的,粤然跟的秦老师就是那个传说中爱请女学生喝咖啡的嘴上不饶人的中年男人,第一堂专业课的第一次提问就点了粤然,说对她的名字分外印象深刻,因为是补录的。  粤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见同学中间又有人露出暧昧不明幸灾乐祸的表情,觉得此刻就是了结传言的最佳时机。  于是她站起身,爽朗地说:“谢谢秦老师给我继续学习的机会,不过对此我有自己的看法:老师给的机会是幸运的一方面,我自己笔试和面试成绩还可以也是一个方面,因此我认为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所以我决定以后一样地努力。同学们都说老师您是一个喜欢美女的老师,但我却觉得老师您公正而严谨,否则成绩排在我后面的众多美女早就替代了我今天在此回答问题了,所以,我郑重地谢谢您!”然后慢条斯理地回答老师的问题,也是头头是道。  导师的脸好像煎得过了火的带鱼皮,僵着不敢黑,曾经热火朝天地议论的几个同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变。  粤然解了气,面子上倒仿佛若无其事地心情舒坦。  只是较量就在细微间,如果自己不争气,难保流言不会再次甚嚣尘上,所以粤然还是丝毫不敢松懈。  大家都忙,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四点一线,有时粤然路过六楼去找苏航,却总是看见门外上着一把锁。  有时候在食堂碰见,苏航总是跟着同专业的几个人一起,或者和林敏静一道,或者和郁杰一道,还有的时候和一个短小精干眼神伶俐的女生一起,粤然不认识那个人。  大家都有新朋友了,苏航想,她看见粤然天天和刘真或者其他的同学一起吃饭。  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们都远远地微笑着打招呼。  仿佛是再平淡不过的点头之交。  粤然有些不甘心,几次想直接坐过去苏航的一桌一起吃饭,又似乎巧合地看见郁杰若有所思地笑着看自己。  没来由地讨厌,就不想和她凑在一起。  可是最经常和苏航一起吃饭的,偏偏就是林敏静和郁杰。  郁杰是美丽的。苏航每天都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但栗色卷发的郁杰却有许多花裙子超短裤网球装,花枝招展地在苏航身边笑吟吟地说笑,像个就要淹没苏航的绚丽布景。  有时好不容易苏航身边没有郁杰,甚至是独自一人在食堂,粤然自己身边又有同学,总不能忽然扔下其他人跑过去。  粤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潇洒了。有时候又想,苏航怎么就从没有上十楼找过自己呢?  还是别指望了,那丫头太懒。  九月,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碌的时节身不由己,时间就这样和所有人漠然地擦肩而过。  现在最经常出现在粤然身边的人,是刘真。  当然啦,她们是室友。  刘真个子一般,相貌一般,但成绩出众,据说她大学四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得主,但她性情平淡,不入是非,曾经专业里有人对粤然非议的时候,她作为室友不曾参与证实过其他人的什么说法,但也丝毫不为粤然辩解。  冷漠地置身事外,粤然倒是欣赏她这一点。  因为同专业,所以很自然地作息时间一致,两人经常一同吃饭去图书馆,对话倒是不多。刘真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事情,也从不打听别人,包括对粤然,连粤然之前什么学校的她都不关心。  刘真使她自己与众不同的,除了优异得吓人的成绩,还有作为女生来说粗犷非常的嗓音,和一柜子红黄绿紫等等色彩浓烈却没有款式的宽大衣裳,跟爱穿红色的粤然站在一起,倒有一种莫奈印象派的效果。  她总是绷着脸,粤然就想起苏航说她像红萝卜,默默地笑。  某天粤然在图书馆查资料,刘真自己去学校超市买日用品,约好晚饭时间在思园碰面。  两个小时后在思园,刘真告诉粤然刚才碰见了她六楼的朋友。  “朋友?”粤然疑惑,旋即明了:“是苏航吗?”  “我不知道名字,”刘真冷漠粗犷的嗓音冷冷地说,“反正是那个圆圆脸蛋,头发乌黑的女孩子,专业聚餐那天你跟她站在楼梯口等我的那个。她问我你的手机号码。”  “那你告诉她了吗?”粤然期待而急切,是啊,总是没有想起来当面问苏航的号码。  倒是苏航更主动,竟然跟丝毫不熟悉的红萝卜打听,粤然想着就有些高兴。  “当然没有!”刘真将粤然的期待理解作担心,“我想你们不是很熟吧?不然怎么连电话都没有交换?我怎么好越俎代庖!”  粤然气结,如果刘真对别人如此,粤然会感谢她的谨慎,可是对象是苏航,粤然只觉得干着急。“就是因为太熟了,见面都有聊不完的话,所以就没想起来留远距离联系的方式。”粤然说着,仿佛也是在责备自己。  刘真耸耸肩,不以为然。  思园因为便宜而多样化,每天都是人头涌动,粤然和刘真艰难地寻找着空位子,忽然刘真跟人用粤然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呱啦地聊起来,粤然一看,是陈冬艳。  原来陈冬艳和刘真都是湖南人,前几天陈冬艳想组织研一的同乡会才认识了刘真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刚好陈冬艳一伙人坐的桌子有两个空位子,就热情地拉刘真坐下。  刘真征询粤然的同意,粤然爽快地答应了。  适才一看见拉住刘真的陈冬艳,粤然就下意识地巡视这一桌子人,由远及近,掠过了栗色卷发的影子,粤然才发现,原来苏航就坐在她站着的位子的对面,正眯缝着眼睛很开心很开心地朝她笑着。  所以她当然答应,索性就坐在苏航的对面。  粤然也很开心,看着苏航笑。  仿佛是好久没见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相对而笑。  有一种淡淡的烟尘般的物质,在笑容里迷惑心神。  忽然苏航笑容一敛,伸手进手提包里急切地摸索什么,粤然一怔,不明所以,随即看见苏航递过来的手机,立时会意。  粤然仔细地在苏航的手机上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又摁了拨通键,然后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储存好苏航的号码。  心里很久悬着的什么落了地,觉得踏实多了。  苏航拿回手机,低头保存粤然的手机号码。  留意到坐在隔了三四个人的位子上的栗色卷发看着自己笑,还是一贯那种有许多内容的眼神,粤然登时不爽了,不甘示弱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回望郁杰,也夸张地甜甜地笑。  两个大美女媚笑着眉目传情,在座的男生都有些恍惚,女生们莫名其妙,除了低头摁手机键盘的苏航。  笑够了粤然不跟栗色卷发玩了,收回眼神,跟苏航说话。  “最近很忙吗?”好平凡的闲聊开场白,粤然鄙视自己。  “是啊!”苏航捣蒜般点头,样子一如既往地单纯可爱,声音还是一样柔柔地温暖地,“你去图书馆吗?怎么从没见你在图书馆啊?”她问粤然。  粤然觉得心里恍如汪着一泓清泉,叮叮咚咚地荡漾歌唱,“去啊!图书馆这么大,要碰见个人谈何容易?”何况谁在图书馆抬头东张西望啊,还不都低头奋战。粤然腹诽一阵,又开心起来逗苏航:“你想在图书馆遇见我吗?嗯?”  知道她是逗自己,苏航白她一眼,“因为很久没见你了嘛!你不觉得吗?”  觉得啊,很觉得!粤然心里点了一百个头,却故作沉思:“很久吗?没有啊!也就半个月吧。”却感觉长得像三秋一般。  聊了些学业进展和各个专业导师带研究生风格的话题,粤然想起来,问苏航某次跟她一起吃饭的小个子女生是谁。  苏航想了想,告诉粤然,那是她们的“二师姐”郑絮语。  粤然几乎喷饭,“二师姐”?难道还有“大师兄”?  “有啊!”苏航一本正经,“我们的大师兄就要考博士了,叫程伟仁。”  粤然侧过脸去笑得咳嗽:“伟人?”太逗了,这名字。  苏航白她一眼,木着脸小声说:“伟人有什么可笑的,又不是伟哥。”语调平淡,粤然听来却是笑死人不偿命,一个劲儿地咳嗽。苏航说完也笑个不住,但因为本专业的人就在旁边,忍住了不敢那么夸张大笑。  学生妹啊学生妹,半个月不见,幽默水准见长呀~~~粤然心中感叹。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粤然,你知道九月是什么吗?”苏航不想粤然一个劲儿地傻笑,抛个问题给她。  粤然会意,忍了笑略想一想,说:“九月,是九月授衣吧?怎么了,你要做衣裳呀?”趁机拿起苏航的手捏一捏看一看,又说:“这么嫩嫩的,你会女红吗?”  苏航抽回手,不服气地说:“缝口子补掉线什么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又说:“我当然不是要做衣裳啦,有时间也没那本事,我是想问你,周末一起逛街好不好?”  “好呀!”粤然答应着,快活地。  又捱了几天,周六上午照例睡个懒觉,粤然就收到苏航的短信:“我们去逛街吧?我在六楼等你,你收拾好就下来呀?”  好久没单独聊天的两个人就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结伴逛街。  21第九章 逛街 ...  想看清楚女人的外貌,带她去游泳,想看清楚女人的心性,陪她去逛街。  林敏静似乎约了某位师兄晨跑,七点半跑到十点半也没有回来,苏航估摸着可能是爱情马拉松。  苏航一早就打扮停当了:杏白色的短袖翻领宽身T,亮黑色软棉运动长裤,一双跟衣服颜色相配的黑白相间慢跑鞋,中等大小的灰色双肩背包,梳顺了披肩的长发,抹好了防晒,打开宿舍门坐等粤然。  粤然呢,左想想,右想想,开始拿的是一套自己一贯喜欢的酒红色休闲服,可是想起苏航喜欢浅色系,又拿出报道那天巧遇苏航穿着的白色运动装,两相比较半天,拿不定主意。  刘真被粤然开关衣柜的声音惹得烦躁,冷冷地抛过一句:“你约会去呀?琢磨半天。”那天苏航饭桌上约粤然,她明明听见了的。  粤然怔忪发笑:在她体会看来,可不就像约会么?所以才挑来拣去的,既想让苏航看起来舒服又像一对儿……可是想想苏航,她的想法可能简单得多吧?在她,应只是逃离学校压力的一次朋友出游。  嘿嘿笑着不答刘真的话,粤然快速地套上了白色运动装的上衣和酒红色休闲服的长裤,扎个随意的马尾,戴上一顶奶白色鸭舌帽,拿着帆布包冲下六楼。  已经等得就要化了成石的苏航眼角闪过一抹熟悉的红色,抬眼一看,不禁喝彩:粤然一身装扮,明快中有内敛,爽朗又不失俏丽,配合她大眼睛里坦荡阔达的眼神和明媚的笑颜,真的是女人也要迷倒了!  粤然看着穿着杏白色上衣的苏航,心中暗说:果然!再一看苏航的装扮,一贯地乖巧淡定,叫人舒服的自然,也许天气热,脸上一抹自然的红晕,忍不住就伸手捏一下,“走啦!”  在校道上走着,看着两边的大树枝桠在头顶相交勾成时有时无的树阴,耀目的夏日阳光在树叶间闪烁,学校的气息自由而美好,两人的心情都是不错。  想起方才挑选衣服的犯难,粤然对自己有些懊恼,就想看看苏航对于今天的装扮有没有琢磨过——她在意今天吗?粤然很想知道。“苏航,今天为什么这样打扮?”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只希望答案不是“没为什么啊,随便穿的”之类。  苏航想也不用想,脱口而出一堆道理来:“逛街其实就是长时间散步,当然是运动装运动鞋最适合啊;街上人多又杂,逛街容易分神,所以携带的包包就应当是能背在前面的双肩包最安全;又因为要坐公共汽车,为了永远看起来整洁干净,当然裤子的颜色要深一点咯。”又看一眼粤然,“不过我倒是忘了戴帽子防晒,哎!还是你想得周到啊!”然后又得意地 “不过我不怕!”手快地把此时背在后面的背包转到胸前,拉开拉链,自己配音 “腾!哈哈!我有遮阳伞!”拿出来一把浅粉蓝色的“阳光雨”阳伞来,得意地笑。  粤然目瞪口呆地听完苏航的长篇大论,又看着她自己配音不亦乐乎,终于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又逗她:“遮阳伞啊?太累赘了吧?看我的鸭舌帽,多帅,哼!”自己也得意了一把。  两个人开怀笑着出了学校大门,几个门卫都看得眼睛挪不开。  粤然进了L大还没有出过门,倒是苏航去了趟美院,于是就老练地拉着粤然到车站。  其实粤然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去步行街的路线,但看苏航很享受做向导的快感,带的路也没有错,就由着她,自己乐得跟在后面不动脑子。  公共汽车上的人不多,也许因为近中午了吧,粤然就拉着苏航坐到车的最后面高起来一截儿的位子上挨着坐好,这样就算后面上车人多也不会挤到这个笨蛋了。  司机师傅可能着急吃午饭,车开得摇摇晃晃的,在后面扶不着前面的椅背,苏航有些把持不稳,粤然就伸手扶她的胳膊,帮她保持平衡。  苏航对粤然笑笑,想起一件事情:“粤然,实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考的也是L大?”  “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差,不确定能不能考进来,所以不敢说呗!”粤然信口说,也不全是胡诌,一开始确实是不想和别人讨论。  “哼!是吗?可是你临走那天问了我考哪里,我可是告诉你了,我不也不确定能不能考上嘛,还不是对你以诚相待?”苏航不买账,言下之意是责怪粤然不以诚相待了。  粤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实习结束那天在电梯口,苏航也没有问,也许是一种为了避免自己不想说的善解人意吧,但自己没有主动告知,想来其实是当时那一刹那就想要给苏航一个意外的吧?  粤然忽然意识到这点,此刻倒是自己有些意外了。  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绕开了问苏航:“那你知道我考的也是L大,你是讨厌呢,没感觉呢,还是高兴呢?”按照粤然的估计,苏航应该是看面试结果那天才知道自己考L大的吧,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当时面试落选,不知道那天她什么感觉?  “当然是高兴啦!我还要谢谢你呢!”苏航倒是感叹得欢快而诚恳。  粤然差点没气背过气去——那天她以为自己落选了,苏航考上了,心情可是沮丧得不得了!  “因为你那天的背影还给我带了路呢!”苏航说得粤然莫名其妙,等她解释完面试那天原来是跟着粤然的背影找到学院的,要不是那个叫郑絮语的师姐过来搭话,苏航可能当时就跟她说上话了,粤然才明白过来所谓“高兴”和“谢谢”原来是这么回事。  伸长手臂搭住苏航的肩膀,粤然坏笑:“呵!原来是这样啊!要不,以后我都给你带路?不用你看背影小跑跟着了,你就当我的搭手好了,如何?”  皱着眉头不满地耸耸肩,还是甩不掉粤然这长臂猿的爪子,苏航白她一眼:“你自己想搭人肩膀就承认吧,别拿给我带路说事儿,我又不会总是路痴。”  苏航当然记得粤然是……喜欢女孩子的,所以在被她搭肩膀的时候也有点顾忌,可是郁杰也喜欢搭人的肩膀,苏航就想高个儿的女生可能对好朋友这样的小动作挺自然的,好朋友不是也常有勾肩搭背说悄悄话的嘛,所以次数多了也就不多想了。  粤然不知道苏航这么多心理活动,反正搭着挺舒心的,“物权公示”,嘿嘿!  忽然苏航严肃地说:“粤然,对不起!”  粤然吓了一跳,再听下去才知道苏航是为了看面试成绩那天的白目言行道歉,说:“得了,你考上高兴得忘乎所以是应该的,有什么可道歉的。”忽然发现到站了,赶紧拉苏航起身下车。  车上不知什么时候挤上来这么多人,等她们挤下车的时候,两人都已经鼻尖冒汗了。  粤然笑话苏航:“你看你,还说自己不会是路痴,到站都不知道,还道歉,又不是不知道你笨!你见过跟笨蛋计较的聪明人吗?”  苏航喘着气不回嘴,反而好脾气地笑了:当时自己可是纠结了很久,现在粤然不计较,就松了口气了。  步行街人潮汹涌,热闹非常,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各色商铺应有尽有,俩人不脱女孩子心性,立时就兴奋地四处游逛。  头贴着头拍了贴纸照,一人一套一模一样的拿在手里看着傻笑,又珍而重之收进包里。  想起早饭午饭都还空着,在苏航的吵闹下,粤然陪着她吃路边小店一串串的烧烤小吃,喝了玉米汁,你一只我一只站着吃完了一盒六个的章鱼小丸子。  在专卖店和格子小铺间来回穿梭比较,互相帮忙着不知死活地杀价,互相建议着买了衣服裤子鞋子……  到了傍晚,觉着荷包差不多要瘪了,也逛得困乏了,找间环境尚可的西餐厅坐了,互相检视成果。  这才忽然发现都把对方装扮成了自己:粤然买了杏白色的长袖带兜帽的上衣,苏航买了正红色运动装,跑鞋式样的休闲鞋明明是在不同的店铺买来的,这会儿拿出来看却是十分相像的款式,互相看着呵呵傻笑。  喝了杯奶茶,想到囊中羞涩,就商量着打算回学校去食堂晚饭。  在车站等车的人很多,不时有人追逐着不入站载客的公车,跌跌撞撞地跑,粤然怕苏航被撞倒,伸出手护着她,又帮她拎了手里的大包小包,让她只管自己站好。  乐得做甩手掌柜的苏航就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一个头发长及腰际、个子小巧眼神泼辣的女生看着自己目露凶光,不明所以,用胳膊肘子碰碰粤然,小声说:“你看那个女生是不是在看我?眼神这么可怕,可我不认识她啊!”说着又不住张望,女生原本凶狠的目光却闪出一抹幽怨,又决然地别转了脸,不再看她。  抬眼朝苏航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粤然护着她的手臂一紧,站到刚好挡住那女生视线的一侧,没好气地对苏航说:“谁看你啊?又不是美女又不是帅哥,你只管自己站好,别管别人。”  苏航也就不理会了。  粤然却转头向女生所在的方向,深深一瞥,眼神警觉而忧心。  上了车,苏航实在是乏了,不知不觉枕着粤然的胳膊睡着了。  因为车厢摇晃,有时头发掉到鼻子上,觉着痒,苏航就皱了眉,粤然伸手给她拨开,笑着看她熟睡的傻样子。  下车,到思园草草地吃了饭,粤然觉得人声鼎沸听着脑袋要炸了,就赶紧催着苏航回宿舍楼,顺理成章地约定了第二天一起去图书馆。  22第十章 十月围城之前奏 ...  苏航和粤然最近常常结伴一起吃饭去图书馆自习,周末睡了懒觉起来就互相串门看网络电视上的连续剧,或者出去逛逛,时间过得也快。  就快要国庆黄金周了,开学一个月就有大假放,同学们都很兴奋。  有的专业就要组织旅行,不过多数不能成行,因为各人有各人的计划和心愿,难以协调。  粤然她们专业就是这样,首先刘真就不答应去,理由很简单:没钱!其他人却也想不出理由来反驳,没有人大方到说“我请你!”这样的地步,于是出行计划流产了。  苏航她们专业则根本没计划,因为陈冬艳作为研究生部干事要留校值班,甄妍要回家抱孩子,林敏静还是要天天和师兄爱情马拉松,剩下苏航郁杰吴为郭立,谁也没有组织的兴致了。  于是粤然就来找苏航商量国庆怎么过。  敲了门,苏航在换衣服,要粤然在外面等一下。  粤然就站在走廊栏杆上,伸长了手搭住栏杆,腰身后压,将头向后仰着伸出去看楼外的天空,长长的马尾垂在空中,一摆一摆地。  一个婉转悦耳的声音响起。  “进展不错呀。”郁杰倚在她自己的房门口,双臂抱在胸前,眉眼间笑得妖媚。  粤然抬起上身,看见光泽诱人的栗色卷发下一张美艳的面孔。  粤然脸色阴沉,眼睛盯着郁杰,嘴唇紧抿着不答话。  郁杰离开门框,媚态丛生地踱步到粤然旁边,脸向着相反的方向,对着粤然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  “这么单纯的一个人,你也忍心?”  说完,笑着睨了粤然紧绷着的脸一眼,又媚态丛生地踱步进了房间。  她关门的时候苏航正好开门,郁杰却言犹未尽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才关了门。  粤然没有再看她,只是阴沉着脸,看见苏航探出头来找自己,才恢复了明朗的笑。  将粤然迎进了门,让她坐书桌前的椅子,苏航也走进宿舍坐在床沿上,脸色不像平常一般温和。  粤然注意到门没关,心想这丫头好像很喜欢敞着大门?偏偏她隔壁又住了个多事的人,有些烦躁,于是问苏航:“你怎么不关门啊?怕我吃了你别人进不来救你?”  苏航却没有平日温柔和善的好脾气,直来直去地呛:“什么吃啊救的?天气这么热,宿舍又没有空调,还不开着门透透气,不是要把人憋闷死!”  粤然听了纳闷,心道:“嘿!这段时间处熟了,这丫头脾气也见涨啊?”嘴上怪道:“你今天怎么了,谁得罪你了?”受苏航的情绪感染,她也觉得胸口堵得慌。  苏航唉声叹气,拿出一份导师批阅过的论文递给粤然,一脸的不服和郁闷。  粤然莫名其妙地看起来,看到最后才明白,导师批评苏航了:“对实际问题的解决思路非常好,但对学术权威理论的掌握和引用必须加强,并应在思路中引用!”呵!严重了,导师最后用了惊叹号,还“必须”,那么是很严厉的批评了,难怪把这笨蛋搅得脾气暴躁。  见苏航期待地看着自己,在等自己给出观点,粤然默不作声,又将她的论文从头到尾详细地读一次。虽然专业研究的方向不同,但到底是有些互通的,读起来不算困难。  读完,粤然倒是觉得导师虽然措词严厉,但确实是有道理的:苏航的见解有许多可取之处,思路也逻辑清晰,最后的结论在现实中非常可行,但通篇看来,用的专业词汇不多,学术泰斗的言论佐证就更是几乎没有——态度狂傲不说,这样的论文拿出去,要学术界接受是几乎没有可能——说穿了,就是“话语权”的问题。  粤然知道苏航是希望自己站在她那一边,但如果没人点醒她,这丫头就会一直剑走偏锋下去,所以粤然点点头,认真地说:“牛老师对你的批语很中肯。”  苏航原本充满期待的脸色一变,失望透顶。  粤然坐下来,面对着她,柔声说:“苏航,我们研究是为了解决问题而研究,对不对?”话音未落,苏航就抢了话头:“对呀!为了解决问题。如果那些权威泰斗已经解决了现实问题,我们就不用倒腾了,我也心甘情愿地通篇引用,抄书多省事呀!”说着将粤然拿在手上的论文抢过来,甩在床上,别过脸去生闷气。  粤然笑笑,原来苏航狂傲倔强起来是这么难缠的,难怪说什么人都有脾气,不在这方面,就在那方面,能看出来她在论文的思考上很有诚意也下了功夫,文字之间甚至多有暗示性地鞭挞权威泰斗的言论过于不疼不痒。但也许,这就是牛老师必须严厉批评她的理由。  “苏航,”粤然叹口气,“牛老师是为你好!”  “是!所有的老师都是为了学生好!”苏航啐她。老生常谈,都这么说!以前自己那么佩服的老师,就因为自己不向毫无用处的权威言论膜拜,照样苛责不已。  想得失望伤心,苏航红了眼圈。  “苏航!”粤然正色道,决定不管她的情绪波动,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如果你要解决问题,那么你的研究成果必须被实际工作部门接受。但实际工作部门凭什么接受你的方案?就凭你是了不起的L大里面一名不起眼的研究生?”粤然停下来,观察苏航的反应。  苏航抿一抿嘴,眼神里的怒气敛去,看样子是在思考,于是粤然继续说:“当然不是不可能,但必须有人支持你。苏航,谁会支持你?不是我们学术界本身么?谁主导学术界的力量?不是已经从愣头青混成泰斗权威的诸位前辈么?你这么明着暗着看不上前辈的言论,撇开人家暗讽人家,自家人的心尚且伤了,外人又怎么会采信你的论点呢?话语权还不在我们这一辈手上,不妨放宽心怀,忍一忍,谦虚一点。”  粤然知道自己的话说得直白且近乎残忍,于是小心地观察苏航的反应。  苏航果然哭了,她不是那么不厚道,她只是真的觉得扯那些虚的没用,难受!带着哭腔还是倔强:“可我就是引用不了,他们的言论要么不相关要么反着来,跟我的思路对不上。”  粤然在苏航的桌面到处找面巾纸给她擦眼泪,可就是没有,听了苏航的话,又笑了:“那就是你的理论功夫不到家,运用理论的功力不足,得好好练练了。”找纸巾找得不耐烦了,连抽屉也扯开,原来真就藏在里面,忙扯出两张来,递给苏航。  苏航接了,在脸上小心地印干眼泪,不再答话。  粤然安慰她:“没关系的,下次写论文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现在先不要烦恼了。”  苏航吸吸鼻子,头一抬,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倔强地说:“还下次?”拿起被她甩在床上的论文挥一挥,“这一篇我就要整到他满意!我这几天就琢磨琢磨,怎么提升我的理论功力!”  粤然笑,这苏航倔起来还真是跟平日里温婉傻气的样子完全不同,还不忘暗讽一下自己刚才说她的话,够气人的。“那你国庆七天乐,就准备扎在里面了?”顺着苏航的话猜测,她就是这个打算了。  苏航点头,又问粤然:“你呢?”  粤然想想,说:“我嘛,回家吃老妈做的美食啊!”或者在学校陪你吃食堂了,去那个“情侣才去”的静园,心里暗笑。  苏航仿佛有点失望,气虚地“哦”了一声。  粤然脸上笑意正浓,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是短信。  掏出来看,粤然瞬间变了脸。  “是那个女孩吗?小圆脸,披肩发?”——发件人:佩文  苏航奇怪地打量粤然变脸,从未见她这么不快活的表情,却又听“叮咚”,又响了。  粤然沉着脸再按,再看,脸色阴沉得发青。  “我打听到了L大的地址,国庆给你送去南京带来的礼物。再见!”——发件人:佩文  23第十一章 十月围城之汹涌 ...  粤然刚下课,心情阴郁,连带课堂上的表现也不好,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情理会专业圈子里那些隐隐约约的事情。  刘真走在旁边,眼望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问:“今天晚饭你去找六楼的那人一起吃吗?”她指的是苏航。  “不。”粤然说。  她不知道佩文什么时候会来,会不会以她看得见的形式出现在校园里,所以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招惹苏航的好,免得把她搅进来。  她希望佩文还不至于太疯狂。  “那就直接去思园?”刘真问,语气罕有地有了点稀奇,她以为粤然从上次以后就一直要跟苏航出双入对了。  “不去思园,我想去博园。”去大家都会去的思园,会碰见苏航。  静园,粤然还是想和苏航一起去,苦笑一下,不知道过多久才再有机会。  “博园?”刘真有点出乎意料,那是学校的西餐厅,那里吃一顿思园可以吃十顿了,看来粤然不打算和她一起晚饭,最近这室友着实有些奇怪,对功课也不用心。刘真说:“我没钱,我去思园。”  粤然点点头,在路口两人分道扬镳。  冷漠的人有冷漠的好处,不需要交代太多。  可惜她本科的时候不懂得。  思园热闹,静园有种安静的小浪漫,而博园,就是一个西餐厅,昏黄的灯光,袅袅游荡空中的咖啡音乐,考究的桌椅,格子桌布,穿着制服的侍者。  侍者的年龄和来吃饭的学生相仿,所以拉不下脸来笑着,表情永远僵硬。  像打了肉毒杆菌。  这是苏航说的玩笑话,粤然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了。  坐在餐厅最角落的地方,粤然可以看见这里幽静的灯光下所有的人,和他们的表情。  没意思。  粤然忽然觉得心灰意懒,转头看向窗外。  就要入秋了,傍晚的景致更使人觉得萧索。  如果能和苏航在一起,她们会分手吗?如果会分手,分手以后自己是什么心情?苏航会怎么样?  “这么单纯的人,你也忍心?”  粤然想起那天郁杰的耳语。  现在她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侍者端上摩卡和一盘肉酱意大利面条,卖相不错。  粤然有了点食欲,胡乱吃了几口,结帐。  手机的铃声响起,老土的歌曲铃声惊动了西餐厅里其他的人。  两位已经零落江湖的艺人对唱的《慢慢地陪着你走》,某天粤然决定对苏航慢慢来的时候特地找来的悠扬旋律。  打来的正是苏航。  粤然笑,她是想我了么?  “喂,”粤然一面接,一面走出餐厅,外面路灯已经亮了。  “粤然?”苏航的声音柔柔地试探着叫,要确定通话对象的身份。  “是我,我的手机没有被贼人扒走,你放心!”粤然笑。  “你这个人!”苏航笑骂,“你回家了么?”  “回家?干什么回家?”粤然莫名其妙。  “你不是说放假要回家吃你妈妈做的美食?”苏航奇怪了。  粤然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假期了,难怪校道上有很多背着行囊的人。  自己在烦闷中忽略了一切。  “还没有。”粤然回答苏航。  “那你干脆别回了!”苏航忽然霸道而直接。  “什么?为什么?”粤然倒是有些为难,如果回家,佩文就不能在学校纠缠她。  “陪我去图书馆啊,传授我对理论引用的功力,我打算假期结束前把修改稿发给牛老板。”苏航说。  研究生里叫导师“老板”的很多,一种大众习俗。  “你可真爱较真,你们老板都会被你吓着,再说才几天,老夫的平生绝学焉能倾囊相授?”跟苏航说话,粤然就是忍不住打趣。  “逃避不是办法,早死早超生。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修行早得道早,小生这里拜托粤老了!”苏航顺着粤然的话头调皮起来。  粤然这次却没有笑。  她听见两句话:逃避不是办法,早死早超生。  粤然答应苏航,明早就陪她自习。  早死早超生。  也是不忍拂了苏航的意。  苏航很开心,真心感谢老天赐给她粤然这样的良师益友。  同专业的人苏航也请教过,但叫她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同行如敌国”,人人都对她的论文赞不绝口,虚心表示无法指教,连平日关系最好的郁杰也说:“老板只是顺手给的评语,你不用太往心里去。”脸上倒是笑得甜。  只有粤然,不留情面地点醒自己,又答应帮助自己。  苏航高兴得哼哼着音乐上网。  粤然的手机也开始哼哼着音乐,还是那首《慢慢地陪着你走》,粤然微笑着拿起来看,却是佩文。  她立刻决定将这首歌设置成苏航来电的专用铃声。  接起电话,佩文用一种“老娘来了”的架势说:“粤然,我明天上午去L大。”  粤然皱眉,讨厌这种盛气凌人,“我明天不一定在。”  “这样啊~~~”佩文的语调夸张,“那我就随便逛逛L大,说不定能认识认识新朋友,下次你在的时候再去一起见!”最后的半句话,佩文说得恶狠狠,她并不确定那天粤然在车站百般照顾的女生是L大的,但料想可能性很大。  逃避不是办法。  早死早超生。  粤然想起苏航说的两句玩笑话。  “你几点到?”粤然问。  “呵呵!我说不好,你等我电话吧,不过你有事你可以走,如果见不到你,我以后再去就是。”佩文说话的声音像白雪公主的后妈。  但粤然不是早死的老皇帝,“你来了再说。”如果心情不好,她睡懒觉也可以说不在。  却是一定要对苏航失约了,如果佩文真的她不在也走进学校乱逛碰见她和苏航……不能把苏航搅进来。  “苏航,我明天有事,或者后天陪你自习,抱歉。”粤然敲了短信,犹豫着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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