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从窗外遥远的某个点收回,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一阵风般。第六部分第二十四章 相信我,琳(1)展琳坐在床边埋头收拾行李,尽量用最快的速度。打发那些围在身边转的侍女很难,没料想收拾东西对于目前状况的自己来说,更难。或许人都是这样,没有意识到自己生病时,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觉得不正常,而一旦意识到自己有病了,连走点路都会觉得艰难。下意识望了望自己的手腕,那上面隐约显出几点红斑,小小的,不经意看去就像被指甲擦出的痕迹。她朝上面轻轻吹了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还没塌下来,不是吗?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裹,很怀恋的感觉,那是被自己从21世纪穿来的防弹衣。虽然是超薄的质材,但在这地方还是显得太热,所以至今一直被压在箱底。不知道今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再穿……把包扎紧,不重,因为都是些换洗的衣服,还有几个当文吏时积攒下来的碎金。掂了掂甩上肩膀,从床上站起身的刹那,眼前再次一黑。以为会出现再一次的间歇性致盲,幸而只是半秒不到的瞬间,然后视力再度恢复。她想她得抓紧时间了,如果想趁黎明未到之前离开这里的话。当下不再迟疑,穿上鞋子朝窗口处走去。门是不能走的,走廊里从来没有缺少过侍卫,自从奥拉西斯回归本体之后。窗外暗得很,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这一点在这个没有发明灯泡的年代体现得最为明显。虫子依旧在外面不知疲倦地鼓噪着,展琳一条腿用力跨上了窗台。忽然发现自己连跳上窗台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仅仅是走路有点绵软而已。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潜出宫去的能力,骑在窗台上,她犹豫着朝远处隐没在夜色中那片连绵起伏的宫墙扫了一眼。突然神色一凌,对着斜对角那片轮廓模糊的树丛喊:“谁?!”树丛中一抹淡色身影,倚树而立,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天太热了,所以要爬到窗户上去透气?”略带笑意的话音。直起身离开那片树丛,那道身影朝展琳的方向径自走了过来。淡淡的月光逐渐勾勒出他的身形,伴着那太过熟悉的嗓音,不用看清他的五官都能知晓他是谁。展琳的呼吸一紧。一串咳嗽险些从喉咙里呛出,她随即回过神,在那身影离自己不到几步远的距离一把抬起手,低喝:“别过来!”脚步顿住,他反剪双手,在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目光如水,仿佛阳光下的加勒比海湛蓝的潮水。“怎么?”半晌,眉峰轻挑,他的唇角扬起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有胆子问我爱不爱你,没胆子让我靠近你?”“人在脑子糊涂的时候通常什么样的混话都说得出口,但通常人的脑子不总是糊涂。”“那么昨晚你问我的话只是脑子一时糊涂?”别过头:“没错。”“回答别人问题时最好看着别人的眼睛,琳,看着我的眼睛。”“你站的位置太黑。”“好吧,那么再回答我,昨晚对我说的话,是不是也是你脑子一时糊涂?”“对。”“通常人的脑子不总是糊涂,你说的。”“那不包括生病。”“看来你病得不轻。”“看来是这样。奥拉西斯,”不再回避,抬头,径自对上他的眼睛:“我得的是什么病?”沉默。片刻,视线从展琳略带僵硬的脸庞移向她肩膀后的包裹:“我想你早就明白了……”话音未落,那只包裹突然从她肩头直飞向他的脸庞,带着某种激愤的迅捷:“奥拉西斯,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一个混蛋!”侧头避开,抬手将包裹轻轻抓进手心,笑容随之隐去,在不知不觉间……他望着她,轻叹:“是的,琳,而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笨蛋?”“你说谁没……”剑拔弩张的话还未来得及完全倒出,突然便被重新呛回了喉咙。一时的失语,蓦然回头想看清楚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那神情却隐在夜色中,固执地一片模糊。喉咙忽然有些酸胀,她轻轻咳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笨蛋?”呼吸一窒。忽然想笑,但视线中有团温热的东西却先一步冲出自己的眼眶,抓都抓不牢:“你也糊涂了。”“糊涂很久了。”迈步朝她继续靠近,无声无息间。笑,抬头清了清嗓子:“你的笑话很无趣。”“我不认为我在说笑。”“我对快结婚的男人没有兴趣。”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乱说些什么。“谁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世人皆知。”“我都不知道她是否肯嫁给我,你怎么肯定我要结婚?”“这个,不如直接去问她。”“好主意。琳,你是否愿意嫁给我?”“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不懂,那我们不妨再直接点。琳,我爱你。”心狠狠地一跳,即使真的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住嘴。”“我爱你。”“哈—哈—哈!”“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如果是因为昨晚,奥拉西斯,我谢谢你,但我不需要施舍来的同情。”“我不是个会因为同情而说爱的人,琳,我没有那么善良。”“够了……”“有些话我不确定今晚以后是否还会有勇气说出口,如果你还没有听明白,那么趁现在我会继续告诉你,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从你不知的到所知的每一个日子。”“够了没?!奥拉西斯你够了没?!”突然爆发出一声低吼,伴着紧跟其后一连串猛烈的咳嗽,展琳倏地跳下窗台,一转身指住离自己只剩一步之遥的奥拉西斯:“站在那里,别动!如果你还想活得更久一些的话。”第六部分第二十四章 相信我,琳(2)四周响起一些轻轻的声音,她知道那必然是周围侍卫听到状况后发出的动静。只是奥拉西斯微一抬手间,那些声音便停止了,在她故意发出那么响的话音之后,一切变得比之前更为安静。奥拉西斯跃身坐上窗台,那个刚才被她坐了很久的位置,静静地望着她随之倒退的身影。微笑,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很爱笑。“别说了!别再过来了!”背后冷冷地一撞,她想她似乎已经退到了某个无处可以再退的地方:“你别再过来了……”朝他抬了抬自己那条已经长出红斑的手腕,然后顺着身后的墙滑坐到地上。疲惫,在刚才一瞬间的激动过后,忽然间便排山倒海朝自己涌了过来。心很乱,乱得想把心脏掰开再拆散。四肢很酸,酸痛得想把它们全部剁掉才会感觉到痛快。“好,我不说了。”奥拉西斯坐在窗台上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她疲倦抗拒的表情……片刻,低下头,望了望手中的包裹:“你刚才打算去哪儿?”“只是离开这里,去哪儿都无所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嘴角牵了牵,闭上眼:“我是感染体,奥拉西斯,你比我更清楚我离开的必要性。”“我不会让你走。”“呵呵……我这种样子还能改变你的命运吗……”沉默。眼睛睁开,对上奥拉西斯那双若有所思的眼,淡然静默,永远看不穿内心的一对深渊。突然很想骂一句“该死的”。但不知道这究竟是想骂他,还是骂自己。他却在这时将目光转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你都知道了。”“是的。”一种泄了气般的颓然。“知道多少?”“你对我又究竟知道多少?”“或许比你能够想像的还要多。”“比如?”“比如你是否还想念那些比巴别通天塔还高的大楼,那些天上飞的金属鸟,那些地上跑的金属屋……”怔。“这些都是俄塞利斯告诉你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她开始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就像个傻子。“你的脸色很差。”“回答我的问题。”“回床上去。”“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要我过来帮你?”“别过来!”抬手用力指住他,身子不由自主朝后挪了挪,尽管只是后背到墙壁那不足一公分的距离。奥拉西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过来,没有你的允许,我保证不会过来。”展琳没有回答,亦不知道对他这一声自语般的话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她正被紧跟而来的一串咳嗽折磨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没有你见到的那么严重。”借着喘口气的机会,展琳从地上慢慢爬起,走到桌子边为自己倒了杯水:“我只是……太久没有生病,久到都快忘了发烧是种什么滋味了……”“上次发烧是什么时候?”随口接了一句。抬头看天,不知道在问天,还是问着眼前摇摇欲坠的身影。“上次……”蹙眉,一想问题,就开始头痛欲裂:“最后一次发烧……七岁?五岁?我不记得了……”依稀记得是肺炎引起的高烧,当时在幼儿中很流行的肺炎,只是过程……却一点都不记得了,那些生病的滋味……”“六岁零两个月。”双手抱膝,头枕着膝盖凝视着展琳目光有些涣散的眼睛:“高烧却没有任何自觉,直到被人抱着时发现全身烫得惊人才送去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三十个日夜,每个白天吃东西呕吐一地,每个夜晚看着别人的母亲哭到入睡……”“啪!”是杯子从手中落地时发出的脆音。展琳猛回头紧紧盯住那坐在夜色中安静得如同雕像般的侧影:“你怎么知道……这也是俄塞利斯预见的?”“也许。”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正如自己同样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眼睛真的太美了,一种包容着无数未知却不轻易让人窥知,因而诡魅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美。突然觉得他的眼神真的太熟悉,一种无数个孤独的夜,静静守护着年幼的自己安然入睡的熟悉……“在想什么?”突兀响起的话音,令陷入沉思中的展琳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将视线从他安静却又总是让人费解的目光中移开:“……没想什么。”“回床上去,你快站不稳了。”“让我走吧,在一切还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前。”“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蓦然抬头,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你知道每天有几个侍女在你的吩咐下过来照料我?你知道每天她们还会接触这宫里多少个人?”“她们不会再有机会接触到其他人。”“什么意思……”“你说过我是个太过自我的人,自我且自私,同时我也是个太过实际的人,我的尺度只包括可行和不可行。她们同你接触得最频繁,她们不可以再接触别人,所以她们必须继续留在这里同你一起。我的话究竟什么意思,琳,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不语。又是一阵咳嗽,肺部抽痛得痉挛,展琳不得不蹲下身子:“我累了,奥拉西斯。”“睡觉,好好休息。”抬头对他笑了笑。最后一丝月光被密集的云层吞没,奥拉西斯端坐在窗台的身影已经完全被窗外的黑暗所模糊,完全看不清楚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你该走了。”“嗯。”应声,身影却不动。展琳低头用手撑了下地面。被水濡湿的地板有些滑,她借力起身的时候感觉手掌轻轻滑了一下。“小心!”耳旁突然一声低喝。迟钝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一横,被一双手臂轻轻巧巧提了起来。倾斜瞬间眼角瞥见地面一堆白色的碎片,尖锐的边缘对着自己的方向,幽然折射着淡淡的光泽。然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奥拉西斯的怀里,在半秒不到的瞬间。大脑一阵空白。第六部分第二十四章 相信我,琳(3)“你……”下意识开口,转瞬死死抿住了嘴唇,一言不发地用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无声地提醒着他的任性和他不负责任的食言。只是对此,奥拉西斯却视若无睹。有力的手指紧扣着她无声挣扎的身躯,就好像钳制一只受了伤却又极不听话的猫咪。直到走近床畔把她平放到床上,这才松手。而展琳随即转身退进最深处的角落,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一声不吭。“也许我应该给你换张小点的床。”隔着那段半人宽的距离,他倚着床柱斜睨着她。“你说过你不会过来。”“忘了。”“你言而无信。”“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有了足够深的了解。”“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在怕什么?”“怕什么?奥拉西斯,你留我在……咳咳……在你身边究竟是为了活得更久些……咳咳咳……还是想加速死亡的时间??”抑制不住的咳嗽,她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房间里一阵沉寂。片刻,床微微一沉,在她意识到不对想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掌心轻轻搭在她汗湿的背脊:“如果被感染,我不会发作得比你更晚。琳,这场瘟疫谁都可能被感染上,惟独我。”心底一声叹息,展琳重新趴倒在床上。不再躲避,他斜躺在她身边的躯体占去了整张床几乎一半的位置,她还能躲到哪里去:“奥拉西斯,你能不能认真地找一个更合理的借口?”“过来,我抱一下。”手指收拢,从触碰到忽然间的拥紧,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却依旧摆脱不掉命令式的语气。展琳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身体在酸疼的侵蚀中很疲惫,但身后那男人的气息和力量可以令她麻醉。就这样好了,她想,一会儿就好。“一百年前,一场因政治而掀起的近乎荒诞的宗教改革触怒了神。”一动不动抱着她静躺了许久,奥拉西斯忽然开口。自语般的感觉,有种漫不经心的漠然:“人不满意神分享自己的地位和权利,于是九百九十九位信徒以反叛和谋逆的罪名被送上火刑台。那场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最后那个夜晚,神突然降临了。”手指缠上展琳细柔的发丝,轻轻辗转:“我想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它直到最后一个晚上才迟迟出现?出现那天所降的倾盆血雨是凯姆?特万年不遇的奇观,只是并没有因此而拯救出一个誓死捍卫着它的信徒,却自此令整个凯姆?特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后来人们说,那叫神怒。知道什么是神怒吗,琳?那就是九百九十九个死于政治迫害的信徒,被祭奠以十九万六千七百四十二个人的生命,以一种从古至今从未遇到过,也没有任何药物和方式可以拯救的疾病,在整个凯姆?特蔓延的方式。”展琳安静地听着,至此,忽然有些烦躁和不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说起了这些,政治、信仰、灾难……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她本能地抗拒这类语言:“我的头很疼,奥拉西斯,我不想听你说什么神话。”而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这抵触般的话音:“一百年后,一个被剥夺了挚爱和自由的女人,在长年的压抑和绝望后用自己的血和生命为代价,销毁了深埋在地底那道禁锢着百年前那场瘟疫的封印。讽刺的是,一百年前平息了神的诅咒的人,正是这女人的先人。她血管中流动着他最纯净最特别的血液。只是她的先人用自己的血拯救了凯姆?特,她却试图用先人遗传的血液,再将之摧毁。”“她……谁?”忽然有了丝关注。只是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奥拉西斯淡淡的话音依旧在自言自语般继续,带着某种宣泄般的快感:“我的父亲夺去了她的最爱,所以她要让我们活着眼看自己最爱的一切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消失干净。正如百年前只因统治者试图抽回人民对神过多的膜拜和信仰,神便让它的责罚在整片凯姆?特的大地上降临……”深吸一口气,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奥拉西斯由始至终一直平静地娓娓道来的话音忽然间射出一道犀利,就像他此刻轻轻喷在她脖颈上的,有点急促并且冰冷的呼吸:“所谓瘟疫,说到底,其实只是一些神愤怒后的宣泄,只是一个女人在欺骗和挣扎之后绝望而下的咒语。瘟疫,毋宁说是诅咒;诅咒,毋宁说是一些自私又可笑的宣泄而已。只是牺牲品,却最终只是整个国家里渺小的,小得你都懒得去管顾谁是谁,那些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的平民。呵呵……有没有人问过这是为什么?我想问,但是我不配。那些可怜又可悲的人,虔诚膜拜在那些瘟疫的缔造者面前,低声只求自保的那一点点渺小得近乎卑微的心愿,而我只能站在神的高度安静地看着他们由期望到愤怒,最后绝望地在自己信仰和信赖中化为灰烬,那些一切的一切……有时候我在想,我手中握着的到底是些什么?它说它叫权力。是的,我拥有掌管天下的权力,仅此而已,却无法改变那个我称之为母后的女人,她一怒之下一句诅咒的能力。”一口气说到这里,话音忽然一顿。随即展琳感觉奥拉西斯的气息贴得更紧了些,逐渐升温的气息,带着那么一点点烫人的灼热。他低声地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谨慎而小心的口吻:“琳,你说一个没有心的人,会不会感觉到心脏跳动时的疼痛?”突然而来的问题。展琳望着手中被自己掌心的汗捂湿的毯子,不语。片刻,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叹息,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凌乱的发丝:“可是你,包括俄塞利斯都没有告诉过我,一个没有心的灵魂疼痛起来会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当眼睁睁看着那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却什么都制止不了的时候……”顿了顿,他笑了,将她抱得更紧:“我恨你们,包括我自己,因为我和那些神、那个女人没有太多不同,同样自私,同样为了自己,可以将别人的命运践踏在自己的脚底……”眼睛突然疼痛起来,干涩的疼痛,一种比太阳穴跳动的脉搏更加尖锐的疼痛。第一次听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隐藏在内心的话。第一次感受到他安静表面下深渊般错综的心。第一次这样贴近他的脆弱。第一次承受他这样毫无忌惮到放肆的随性。可是无法负荷……他的压力,他的矛盾,他所说的听得懂的以及听不懂的一切的一切……想出声让背后那平静到残忍的男子闭嘴,闭嘴停止这些莫名却又真实得让人心脏压抑得无法透气的话语,只是嘴徒劳地开合了几次,最终,声音都夭折在四周暗沉的阴霾里。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回过身将他一把搂进怀中的冲动……原来一个男人的安静,可以比任何痛苦和疯狂都狠狠撕碎你的心。“听好了,琳,”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再次传来他低低的话音,随着呼吸撩拨着她的耳垂,清冷的感觉,从耳膜直达大脑火烧般的神经,“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什么事,不论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发丝再次被轻轻揉动,那种熟悉得让人的心发抖的温柔。随后床一轻。身后炙热的紧迫和温度没有了,伴着他依旧安静与从容的话音,消失在黎明微微透出丝光亮的窗外。他说:“相信我,琳。”眼角忽然间便湿了,在他脚步声消失的一刹。蜷缩在床脚,她的手指紧紧勒着自己的手臂,手臂隐隐渗出一些暗红色液体,贴着皮肤缓慢延伸,就像某些滚烫不羁的东西在自己眼角周围默默纵横……第七部分第二十五章 联手(1)坐在石墩上打了个盹,因为疲乏。有些东西在记忆不曾拥有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比如疼痛,比如劳累,而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它们便成了无法忍受的酷刑,缠在身上不知道要靠几世才能彻底抹去的枷锁。恨,那个打落了神的骄傲的男人,那个妄图改变命运,甚至包括神在内命运的男人,那个狂妄的男人,那个让它不再看得清自己的男人……它想它已经快失去了坚持对它的父亲奥西里斯所做的承诺的耐心。手背忽然微微一凉,猛睁开眼睛,不期然对上一对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瞳孔。阿努愣了愣。而那双大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小手从它漆黑的手背无声滑下,带着丝惶然,目不转睛瞪着它隐在斗篷下那张狐狼的脸,半侧着身体,不知道究竟是想逃,还是继续留在原地观察。阿努的眉峰微微一挑。那孩子却忽然笑了。抬起肮脏的小手摸向它的脸,兴高采烈地露出嘴里一口还没长全的奶牙:“妈!妈妈!狗……”“回来!别和陌生人说话!”远处传来那孩子的母亲带着不耐烦的嗓音。她正矮着身子在空地晒鱼干,午后喷火的大太阳底下,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咸腥味。身后一间破旧独立的小屋,大门敞开,四周没有更多的人,只有零星几家类似的农户,门紧闭着,并不见有人进出。阿努抬了抬下巴,试图避开那只不知好歹的脏手。不过小顽童不依不饶,抓着它脸上的毛轻轻揉搓着,眼睛弯弯,笑得像只长相怪异的洋葱。想开口喝斥,不知为什么,除了皱了皱眉,它没能吭出一声。这小东西的笑容太灿烂,让人不自禁想起曾经有过的那段烂漫无知……目光轻轻一闪。眼前灿烂的笑容却陡然间绽放了,真正鲜花般的怒放,血色怒放!与此同时阿努身形拔地而起,在那孩子迸裂的肉体和鲜血还未来得及溅染到它身上之前,腾身凌驾于半空。斗篷滑落,得到释放的目光在远处那母亲的尖叫声中急速四顾,而四周一览无遗的平原空空荡荡,除了几棵零落的棕榈和一些低矮的土屋,看不到任何异样。嘴唇抿起,落地瞬间,那母亲疯狂的尖叫声嘎然而止,因着她朝阿努飞奔过来的身体,在空气中和她儿子一样砰然绽放。它轻轻吸了口气。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沙砾上除了它一抹拉长的投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出数道安静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由背后延伸至前,同它身影交错纵横,仿佛割在沙地上一道道深邃的沟渠。阿努慢慢侧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齐齐一整排队伍,重甲,利刃,不是所见过的凯姆?特军人的任何一种装备,却颇为眼熟。尤其他们的长相。略一思忖,它转身面向他们:“亚述人。”沉默,在见到它那张脸的刹那,这些重甲战士不自禁朝后退开半步。手上的利刃在阳光下晃出森然暗光,那是铁。“人不是你们杀的,我要见那个出手的人。”微一抬手,地上两具碎裂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又在转瞬,重新归于平静。清晰的骇然在那些原本冷漠的眼眸中闪现,阿努唇角勾出一抹浅笑,手再次扬起,这些士兵竟不由自主朝两边分散开来,于是露出原本遮挡在高大身躯背后的一片开阔的沙地,以及沙地尽头与碧空交错的一线间,那道端坐在漆黑色骏马身上的火红色身影。深栗色海藻般凌乱冗长的发,东方纱巾渲染着腓尼基妖娆的红和阳光蓬勃的金,漫不经心地披散在她纤细的身体上,随着马蹄缓慢而前的步伐,抖散出一地慵懒的妩媚……任谁见了这样的身影都不会否认这叫做唯美。任哪个正常的男人见了这样的身影,都会无法抑制自己一把撕下她包裹在脸上层层碍眼的纱巾,和她身上似有若无那袭雾般长裙的冲动。天生的尤物,那种与生俱来的旖旎,怕是只有斯巴达王妃海伦回眸间的一笑,才能与之比拟。而阿努的目光却微微一变。嘴里不知低低默念了些什么,在那美丽的身影催马踏破整个空间的寂静靠近它的时候,它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是你。”马蹄声止。红色纱巾在她脸上微微荡漾,却终究无法透过它,望见她的眼睛:“阿努比斯,尊贵的神,能再次见到您,雅塔丽娅深感荣幸。”柔和的嗓音,婉转中带着不动声色的高贵。眼波流转,阿努的目光径自穿过她的肩膀,望着她身后某个不知名的点:“亚述人习惯坐在马背上表达对神的尊敬?”“亚述人只跪拜他们的信仰。”“哧……”轻笑,视线转向地面那两堆碎肉,嘴角牵了牵:“终于召唤出你的信仰了,尼尼微大祭司长?或者还是该称你为——我美丽高贵的尼尼微女主人。”“随意。”“据我所知这里并不是阿那亚述神称为阿那(Ana),为全神之父,万民之君,管理天地万物,由伊勒克城的城神演变而成。的领地。”“据我所知神已经放弃了对这里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