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琳望见匍匐在她身上的男子头发上隐隐一层冰晶。他整个后背都被冻住了,那来自地狱的寒流。她想将他推开,但做不到,他把她抱得死紧。阿努站了起来,轻轻甩了甩发。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契合后一切都流畅得如此完美,它低头透过奥拉西斯的发丝望向展琳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表情:“我以奥西里斯的名义宣判你的罪,凯姆?特之王。你……”话音未落,它朝着两人一步步走来的身躯突然在周身不断高涨的亮绿色光晕中一阵颤抖。脚步顿住,它用手按向胸膛。片刻,平静的眼神消失了,目光从展琳眼中移向奥拉西斯的刹那,骤然刺出一道凌厉的愤怒:“奥拉西斯!你对我身体做了什么?!!!”奥拉西斯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无法回答,在他将展琳扑倒的瞬间,他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展琳不想让阿努知道。沉默着,她抱紧奥拉西斯安静的身体,一动不动注视着阿努在那声怒吼过后突然跪倒,束手无措地看着一股股鲜血从它胸膛、手臂、后背急流般喷射而出。那神情不由自主地让她想起当天在奥拉西斯身上看到同样一幕时,僵滞在自己脸上的表情。她想闭上眼睛,可是做不到。“奥拉西斯!!你怎么敢这样伤害我的身体!!!!”血仍在疯狂地喷射,透过那些原本已经恢复,此时一个接一个不堪负荷般重新绽裂开来的伤口。身周绿光急速消失,显出他的身体血人似的跪倒在地上,由挣扎到抽搐……身后不远处那用冰结成的牢笼化开了,脆裂的声响,伴着安卡拉身形强硬的移动顷刻间土崩瓦解。路玛亦从地上站了起来,轻轻摸了摸头,手指放入口中一声唿哨。转眼,门外走廊中响起禁军整齐急促的步伐。阿努突然停止了抽搐和咆哮。抬头朝展琳投去深深一瞥,在安卡拉朝它扬起手的瞬间,支撑起它千疮百孔的身体倏然移到窗台前:“奥拉西斯,我不会再满足于你这个朝代的毁灭。”话音未落,身影突然消失,只留最后一句话余音久久地翻卷在大殿和禁军冲入后凌乱的步伐间。“我要灭了你的凯姆?特。”耳旁隐隐听到谁在对自己说些什么,随即身上一轻,是有人将奥拉西斯抬离了自己的身体。展琳依旧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躺在那里,眼睛固执地睁着,正如刚才大脑疯狂地抗拒自己去看阿努在血中挣扎的身影,而眼睛却迟迟不肯听命。只是空洞的眸子里此时什么都看不见,而疼得已经快要麻木的大脑里,什么都想不了。她的思维一片空白。第六部分第二十二章 我爱你(1)城内外的骚乱在持续,奥拉西斯灵魂返回身体的第四天。从北部近郊到底比斯中心,四道城门十六道闸口,隔绝了门内外喧闹者恐惧不安的脸,隔绝不了他们日渐高涨的愤怒和狂躁。但没有掀起更大的波澜,城墙上整齐肃立两排重甲弓箭手,注视着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手中燃烧的箭尖一样冰冷的火焰。奥拉西斯坐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地抛玩着手里一枚泛着银光的戒指。窗台很高,离地数十米,它位于太阳殿顶层的议事厅,辽阔的视野足够将底比斯夜色中的混乱尽收眼底。银戒在他指尖灵巧兜转。跳跃,闪烁,折射着他眼底暗蓝色的光,像只不知道疲倦的精灵。想起不久之前它还在一根被防腐药水浸泡得发胀的手指上,手指属于奥拉西斯的母亲,凯姆?特第一美女法农蒂迪丝。他们说她是突然暴毙的,在某个闷热的晚上。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脸上显出奇特的表情,似乎死前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她当时身边没有别人,惟一和她在一起的,只有她的“儿子”,寄居在奥拉西斯体内的阿努。孤独而赤裸地睡在“衣部”那个净化尸体的地方至少超过十天,即使是浸在防腐剂中也抵挡不住气温的侵蚀。有些东西看过一眼后是很难让人轻易忘却的,比如一些柔软薄弱的部位开始显出的腐败痕迹,比如渗出的液体浑浊了防腐剂的清冽,像团薄雾般笼罩着那个女人的尸体。很难揣测奥拉西斯面对这样一具尸体时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只记得由始至终,他只有在褪下他母亲手里那枚戒指时开过一次口,他说:“天很热,让人立刻处理完送去诖拜特诖拜特:意为纯洁之地,尸体完成香料填充的地方。,别耽搁,我要在十天后亲眼见到她落葬。”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很安静,就同现在俯瞰着城内外火光中拥挤混乱的人群一样,漠然而安静。有些东西回到了过去,有些东西似乎在一夜之间后,很难再回到过去。“证实感染的人全都已经聚集在北部区域,外环有阿穆洛将军潜伏的包围圈。靠近南部,这个小镇目前是那些感染者所有家属的隔离区,出口已经完全封死。其余人全部封锁在城内,包括刚来底比斯的商贩和游牧族。”略带拘谨的部下认真仔细地对着悬挂在大厅中央的版图做着汇报,也不知道奥拉西斯究竟听进去多少。他嘴角轻扬,五指缠着银戒翻飞,脸上带着少见的微笑。“不过目前能够观察得到的,仅限于北郊,还有部分孟菲斯来的人在外城暂居的集中地。”“叮!”银戒在半空划出道亮白色弧度,贴着指尖而过,无声无息朝数十米之遥的地面坠落。奥拉西斯眼神轻轻一闪,侧眸打断他的话音:“努比亚方面雇佣军集结得怎样了?”专注于汇报的年轻军官微微一愣。片刻,手从版图上划下:“雷伊将军在信上说,除镇守要塞,还余三万军士可以随时听候调遣。”“让他拨一万增援阿孔耐德将军。”“但东北方边境目前非常太平,即使有人试图侵略,也首先要通过叙利亚……”“你觉得叙利亚稳妥吗,哈因?”一阵沉默。片刻,展琳感觉到奥拉西斯的目光有意无意般在自己脸上扫过。抬头迎向他的视线,他的视线却从她脸侧悄然而过,转而望向她身后更远处那些静静伫立在角落的大臣,冰蓝色的眼,无声中割出一道绚丽清晰的鸿沟:“在‘肃清’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周边国家对于我国的威胁值低于三成。”“是。”大臣们应声跪倒,因着他从窗台上翻身落地。“都散了吧。”他说,背对月光,冗长的发丝悄然隐匿着他脸上让人觉得有些陌生的美丽线条。展琳听到一些人轻轻松了口气的声音。然后一屋子的人如潮水般退去,急促的步伐,有些争先恐后的意味。她朝那静立在窗下的身影再次望了一眼。他依旧望着他的臣子,由始至终没有回应过她的视线。由始至终。哪个开始,哪个终点。从阿努宫殿中被人抬离自己身体那天开始,到此时他目送那些在他注视下莫名紧张的臣子离开为止。96个小时,如果有表,她能计算出精确的分和秒,或许。轻吸了口气,转身,跟在那道潮水的末梢迈步离去。却在跨到门槛的一霎,一双手从背后伸出,先她一步将原本半开的大门用力合住。很快的速度,有些急。完全闭合的瞬间,她看到门外的侍卫眼神轻轻一闪。然后,一团漆黑,一片死寂。背后传来熟悉的体温,一触即离,她听见奥拉西斯的呼吸,有种压抑过后的急促。96个小时后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觉得手心有些发冷,颤抖,同时听见自己的呼吸,同样的……一种压抑过后的急促……“琳……”冰冷的唇压上她滚烫的后颈,在她惊觉着想拉开大门的时候,十指蓦然被从门上滑落的双手紧紧缠绕:“为什么来这里……”扣紧,随之而来压迫般的体温,来不及抗拒,人已被身后的躯体禁锢在面前冰冷的铜门之上。“路过……”侧过头吐出这两个词,随即被两片贴着下颌急促搜索过来的嘴唇密密堵住。她叹息,一声呻吟尖叫在心底,兜转,挣扎,最后总算在他的唇疯狂索取后稍离的一霎,找到了合适的声音:“放开我。”背后的身影一滞。半晌,她听见他略带低沉的话音:“你见过她了?”“是的……”手背狠狠地一紧,她一度以为他的手指已刺破她的皮肤同她的掌心合而为一:“她对你说了些什么……”他问,手指沿着她的指关节滑下。“什么都没说……”抗拒着他的呼吸在自己发间的纠缠,手背霍地一松,刚感觉被他的力量逼退的血液重新流回到手指,转眼,腰突然被一把用力搂住,无声无息朝他贴近的胸膛撞去:“我没有和她说过话!我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脸庞骤然升腾出两团烈火,展琳自己都不明白,对方轻描淡写一句问话,自己为什么就会像贼被捉赃般激动和难堪。只是在医治好伤口的第二天听说了他要订婚的消息,只是随即想起了被她忘记已久的,他那个来自赫梯国的未婚妻,只是突然随之产生了……好奇想见见她的心情,只是这样而已……谁让他从那天之后突然对自己避而不见,谁让他在这些天里饶是自己不断地用目光追随,都视而不见……谁让他……肋骨部位某个地方突然间尖锐地疼痛起来,比此时脑神经和肩膀处的伤口更尖锐的疼痛……为什么会这样……第六部分第二十二章 我爱你(2)用力挣扎。出乎意料的轻易挣扎而出,一头撞在身前的大门上,因为用力过度。她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而被撞的头颅随即被身后的双手紧紧抱住。“笨蛋……”温柔而低哑的声音,她突然很想放声大哭。最终只是低下头,静静拉下他的手:“你会娶她是吗,奥拉西斯?”“为什么问这个?”“能不能先别问为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回头撞见他隐在夜色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轻吸一口气,再次低下头:“……在我还没后悔我的言行之前,回答我,奥拉西斯……”沉默。身后他的温度渐渐消失,展琳听见他的呼吸,一下下,沉得让自己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然后他的手指静静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气息依旧缠绕在耳边,只是有点冷:“是的,琳,我会娶她。”“卡啷……”门开,展琳头也不回跨了出去。再次接触到门外侍卫有些闪烁的目光,她朝他笑了笑。长裙在风里轻轻摇曳,随着她不紧不慢的步子,轻盈,像是正在走向晚会中的舞池。“奥拉西斯,其实今天来,只是因为有个女人头痛得想找个地方撞死。”“奥拉西斯,其实今天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最近在心里憋得让自己快要发疯的一件事。”“奥拉西斯,为什么想一个人的时候胃会压抑得想要吐……”“奥拉西斯,为什么看到赛拉薇的时候,会希望自己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突然觉得很孤独,一个人的孤独。”“不是没有孤独过……曾经,我也是这样孤独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甚至听不到一声熟悉的语言。但那时候我身旁陪伴着一只名叫阿努的小狗,有点胆小,有点蠢笨,但不弃不离。”“我因它而坚强,我因它而没有尝过真正孤独的滋味。”“真正的孤独——”“它意味着无亲无故之外,你被隔阂于所有目光与心灵之外的荒芜。”“我真正地孤独,现在……”“臭婊子!有种射啊!朝这个地方射!!”“他们给你们多少好处!难道你们在外面没有亲人!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说话啊,贱货!别他妈以为用它指着你大爷,大爷我就怕了!”“对!有种你们射啊!射啊!!!”混乱,咒骂。当愤怒和焦躁积聚到了某种程度之后,人们惟一能做的便是把对疾病的恐惧和对禁锢他们自由的狂躁发泄成一句句粗俗暴戾的谩骂,对着城楼上那些沉默肃然地用箭对着自己的女战士。有时候骂一个女人比骂男人更容易让人在情绪上得到宣泄,因为可以在极尽侮辱之词的同时,让人释放出更大的满足感——平时受到很好保护和尊重的女人,往往在辱骂面前更容易受到最直接的伤害。无法平息的骚乱,随时间和气温逐渐高涨的激愤。一路走来随处可见这种气氛给人带来的压抑,尽管底比斯上空的天还是那么蓝,阳光还是那么的灿烂。展琳拖着鞋板在街上走着,这是出皇宫后惟一能够通行的街道,亦是原本城内最热闹的中心街区。现在很多摊贩点都不在了,虽然街上依旧人头熙攘。人们已经无心在做生意和劳动上,猜测、彼此间争论,为了这突然封锁的城,和那场尚未波及到这里的疾病。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街道与下一个城区的交接口,那些连绵厚实的城墙边,挤满了对封城乃至封锁所有城区极度不满的,以及因有家人在外而格外心焦的人群。不过这种情形最多不会超过20天。20天后,潜伏的病毒一旦爆发开来,这个被保护在城市最深处地方的人将不再会集众谩骂,只是为了让人把通往外界的大门打开,那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外界再有人进来。想着,唇角牵了牵。抬手捏捏肩膀,这地方酸胀得让她有点抬不起头。最近身体的确越来越不对劲,才走了多少路,小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整个人走路仿佛在打飘。头顶的太阳越发炙热,身上却发不出汗,燥热的感觉,闷得让人堵心般难受。深吸一口气,将身上遮阳的斗篷松了松,抬眼四顾着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冷不防一阵低婉的笛声从街道拐角处飘了过来,静静的,像这酷暑火焰般的热风里一股清流,缠入人的耳膜。吹笛人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从侧面身形的轮廓上来看。修长的手指按着雪白的骨笛,整个脸隐在斗篷帽檐内,靠墙而坐,在这人面浮躁的街头不紧不慢地吹奏出简单却又悠扬的乐曲。展琳的脚步不由自主随着笛身朝那身影慢慢走去。曲是孤独的,心是透明的。这笛声清冽得让人心疼。及至快要走到那青年跟前,专注于自己笛音的青年忽然抬起了头。一股热风吹开了挡在他脸颊的帽子,滑落,抖出一蓬浪花般柔长的发丝。发下一双琥珀色的眸,阳光下折射着淡淡的金,浅笑着,对着她的方向。展琳猛地停下脚步。想装作没看到,这似乎已经不可能,想调头就跑,那绝对太不礼貌……愣了半天,在吹笛人一曲奏毕将始终轻扬着的唇移开笛身的时候,她尴尬地笑了笑:“路玛……”“巧啊,小妞。”说完这几个字,笛子再次贴近嘴边,若有所思的视线在展琳进退两难的身影上轻轻闪烁,转瞬,一阵流水般的音色再次响了起来。滑音,在路人随之被吸引过来的视线中,由刚才的沉缓低柔突变得轻快妖娆,和他眼神一样妖娆。然后他蓦然起身。发丝随着身形散开,流动的暗金色,翻卷,起伏。他笑,视线离开展琳局促的身影,闭眼,吹出一段更为高亢的音符。漂亮的人总是能成功地吸引住别人的注意,更何况音乐本身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染力,你能很轻易地从里面感觉出悲伤,当然也能非常轻易地从里面提炼出快乐。于是有人随着曲子轻轻扭动了起来,起先三三两两,那些年轻的,被太阳晒得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然后越来越多,足尖踩出的节奏慢慢掩盖了城墙下烦躁的嘈杂,有视线从那个地方投来,由开始的不耐烦,到逐渐的平静……于是展琳也不由自主被边上那些笑逐颜开的少女拉扯着,跟着她们随性的摇摆融入了路玛简单乐曲跳跃出的节奏。胸口淤积的那团闷热似乎随着身体的摆动稍稍褪去了一些,她看到路玛睁开一只眼睛对着她的方向轻笑,她忍不住也笑了。快乐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和陷入烦恼一样的简单。忽然笑容冻结在唇边,在一抬头瞥见城楼上倚墙而立那道熟悉身影的时候。乐曲声嘎然而止,她听见路玛轻轻地叹息:“呵呵,被逮住了,宴会结束……”城楼下很快涌出一队士兵,将围堵得过于集中的人群疏散开来。宫里人现在严禁随意外出,而城里的人,明令规定在这段时期内不得随意聚众。跟随路玛在士兵的监视下返回皇宫大门的时候,奥拉西斯正从城墙上下来。贴着他们身旁擦肩而过,扬起的发丝扫在展琳脸上,她回头望向他,而他暗蓝色的眸子只淡淡地朝路玛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默不作声地带着侍从径自离开。“好像没事了……”脚步声远离,她听见身后的路玛劫后余生般吁了口气。她笑了笑,不语。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破裂,隐约的疼,却是伸出手来无法抹去的痛。伤心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和感染快乐一样的简单。第六部分第二十二章 我爱你(3)回到宫里,一个人坐在花圃里发呆。不能乱走,又无事可干,那么,发发呆总可以吧。随手折了片叶子在嘴里嚼着,突然想如果这时候有支烟该多好。这么久之后,忽然很怀念指间与舌尖无声缠绕着那种浓烈气息的感觉。就像那些让自己束手无措的拥抱……那种霸道得仿佛要把人熔化吞没般的缠绵……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那种失去意识也将她紧紧保护在自己臂膀中的温暖……来不及去回味的东西,大脑便需要格式化。脑神经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想笑,想问他,既然给不了,为什么要用那些承受不起的东西诱惑她?想哭,因为有些东西即便再要强,也是凭一己力量争取不来的。奥拉西斯……她觉得她似乎开始有点恨他了。耳旁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说话声,伴着一前一后两种脚步。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争论着什么,男声带着明显的不快,女声淡然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丝烦躁。只是语言很陌生,展琳一个字都听不懂。吐出嘴里的叶子,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她拨开遮挡在眼前的叶子,朝外头扫了一眼。一望之下,怔了怔。蜜色波浪般的长发,牛奶般细腻润泽的肌肤,即使静静站着不动都带着让人无法漠视的优雅和美丽,赫梯国长公主,赛拉薇……仅仅念着她的名字,展琳便已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那种挣扎在心头刀割般的疼痛,她想她真的是无药可救了。黯然松开手,她想就这样静等两人离开,在松手一刹眼角瞥见边上那个高大得有些惊人的身影时,她的手不由自主一滞。原先一直背对着自己,而又因为自己的注意力被赛拉薇吸引着,所以没对那身影投以更多关注,只是此时那人因说话而将脸侧了侧,于是展琳一眼便认出,这个一身轻甲、长相刚毅中透着清俊的年轻男子,正是当日在底比斯竞技场里连续保持五十场不败的希伯来人。骄傲的目光,桀骜的嘴唇,势如破竹般的爆发力和战斗力,纵使一面之交,也让人无法轻易忘记。他怎么会在这里,并且看上去和赛拉薇非常熟络的样子?思忖着,展琳的眼睛微微眯起。开始仔细关注起两个人的交谈,不是倾听,是关注。有些东西不需要话语就能够表达出来,通过肢体和表情。两人不知道在争论着什么,看上去很重要。只是本以为有些激动的是那个希伯来人,但不到一分钟后展琳看出来,真正激动的人是赛拉薇。一张美丽的脸庞微微涨红,来来回回在原地踱着,时不时回头用一种近乎刻薄的眼神扫一眼希伯来人有些苍白的脸庞。也许是这地方过于安静和偏僻,她说话逐渐变得肆无忌惮,音量慢慢抬高,每一句话里至少重复上一次“西耶鲁”这个词。而希伯来人的话很少。安静听着她的话,看着她有些烦躁的手势,长久地沉默,只在赛拉薇的手指点上他胸膛的时候,他才低声说上几句。而显然赛拉薇对他的话并不满意,略带烦躁地一摆手,转身,指着南边的方向说了些什么。希伯来人蹙了蹙眉,不语。那位公主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瞪着眼,美丽的嘴里蹦出一串语气愠怒的字眼。不过那些字眼只来得及宣泄出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在她嘴中翻卷,转瞬,被希伯来人突兀咬上她嘴唇的齿,啃噬得干干净净。而赛拉薇对此甚至没有半点反抗。片刻的僵滞过后,她伸出手,反将那低头侵犯了她的男子抱得死紧。展琳惊呆了。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突然到她根本来不及从刚才的专注中向现在的震惊演变过来。然后见到那高大沉默的男子俯身一把将赛拉薇打横抱起,不等意识到他想做些什么,转眼,纵身而起迅速消失在那片植物密集的园子里。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展琳一手捏着树叶,一手攀着花架,呆呆坐了会儿,然后抬头望望刚才赛拉薇手指的方向。那方向层叠着无数浓密的植物,惟一一栋建筑在那些绿色中露出一星半点的白色,那是奥拉西斯寝宫突出的平台,精美而沉默,勾勒在夕阳深紫色的薄暮下。推开门,奥拉西斯就在书桌前坐着,翻着手里的卷宗。展琳犹豫了一小会儿。直到门口的守卫朝她看了看,她这才走进去。步子很轻,因为里面太过安静。“找我有事?”人到他面前,身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扫视了一圈。“我……”吸了一口气,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展琳怔怔看着他,咬着自己的舌头。“琳,我今天很忙,相信我的侍卫都已经对你说了。”依旧不愠不热的话音,却比直接的责备更令人无地自容地尴尬。展琳想立刻转身离开。这地方,这个人的眼睛,见鬼,她的心脏隐隐抽痛,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窗外隐隐传来使女嬉笑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她低下头,随着那些声音开出口:“你爱她吗,奥拉西斯……”奥拉西斯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后悔得想朝自己嘴巴扇上一巴掌。目光在视线能够触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游移,就是不敢在说完那句话后,继续看对方无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奥拉西斯一言不发,在她突兀说了那句话之后。原来有些目光真的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她想她的确快要于这片沉默中被对方将自己完全笼罩的目光杀死了,在她被自己今天的行为和话语后悔死之前。“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终于不再继续用视线折磨她,奥拉西斯低下头,目光重新锁定在桌面那份卷宗上。“你爱赛拉薇吗?”她很佩服自己居然还在问,用那种不紧不慢的音调。第六部分第二十二章 我爱你(4)他再次沉默。片刻,拿起笔在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随后抬眼,朝她看了看:“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种太私人性质的问题。”“她爱你吗?”展琳……你可以适可而止了……大脑在尖锐地提醒着自己,但微微抽搐的唇角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这问题同样太私人。”继续在纸上写着,这次连眼皮子都似乎懒得抬。“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话?!”突然几步上前揪起他胸前的衣裳,在自己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奥拉西斯微微一怔。抬头默默望着她有点激动又有点烦躁得不知所以的眼睛,那沉静的蔚蓝色眸子一闪而逝的诧异,又在短短僵窒过后恢复得波澜不兴:“你很激动,怎么了?”“我……”手一松,刹那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她在干什么……“你期望我怎样好好回答你的问话,琳?”“我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我只是觉得自从回底比斯之后,你就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为什么……”微笑,抬手拈住她的下颌:“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是怎样的?”怔。在感觉到他指尖温度传至脸庞的一霎,她后退,扭头挣开他的手:“我想我该走了。”“确实,你该走了,”眼中依旧静静地流动着那抹淡笑,在看到展琳转身朝门口走去的时候,他站起身:“离开底比斯。”展琳的脚步一滞。回头,直直望向他:“你说什么?”“你说过要离开这里,你也说过你不属于这儿,是不是,琳?”下意识点了点头,脑中却突然间抽空了般苍白。奥拉西斯又笑了,虽然那笑容在眼底沉默得感觉不出多少温度。他从桌上拿起那张卷宗,放在手中卷拢,随后轻轻走到展琳身旁,望着她雕塑般苍白的脸:“走吧,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先去努比亚,那里没有瘟疫,把它交给雷伊将军,他会很好照顾……”话音未落,却不由自主地滞住,因着展琳突然间回头从他手中抽出那份卷宗,捏在手中静静看着。那冰冷的目光,不知道究竟是专注于卷宗上没有一个字的背面,还是透过它,专注着它背后奥拉西斯那张目光有些闪烁的容颜。然后她也笑了,同他脸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笑,转身把另一只手也捏到了卷宗上,在他的眼前,一步之遥的距离,“嘶”的一声将它一扯为二。她看到奥拉西斯始终淡然的脸色微微一变。唇角牵了牵,把一分为二的卷宗交叠,捏在手里对着他抖了抖,随后“嘶”的一声将它再次一扯为二。“让我留就留,让我走就走?奥拉西斯,你太不了解我。”一把将手里的纸丢到他脸上,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转身朝大门走去。纸片从他脸上轻轻滑落,他直直地注视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依旧不动声色。及至走到门前,展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冷冷望向他:“我不会走,我要看着这国家怎么给瘟疫一点一点吞噬掉,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死!”也不知怎的,这些尖锐而狠毒的字眼就从自己嘴里一气而出了,每个字都很尖锐,每个字都一下一下刺进自己的心里。齿缝间挤出最后一句话,她看到奥拉西斯眼底忽然绽开一抹熟悉的笑容,温暖,一如在沙漠中,偶然面对自己时毫无戒备的放纵。“好的,琳,只要你愿意……”心突然碎了,她痛得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低头用力打开大门,在门口侍卫听到动静朝她看过来的同时,猛然间又把门重重关上。然后她听到自己再次开口,有些颤抖,却又大声得让自己都感到吃惊:“我爱你!奥拉西斯,你这个混蛋!我爱你……”“啪!”笔在指尖断裂,望着那姑娘在说完那句话后撞开门仓皇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门口的侍卫脸色有些苍白,不安地望着他,也望着已经远离的那抹小小身影。奥拉西斯朝他们做了个关门的手势。门合上了,安静而沉默,像她离去的背影,却固执地留下她任性的话音,她说:我爱你……全身的力量突然间抽空了,从她脚步踏入的一刹,那些支持他至今的力量。他跪倒在地。“王……”轻轻的脚步声,从惟有他最亲信的部下才允许进出的通道处传来,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停下。叹息,像这夜幕火把下静静流动的空气。“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