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谁敢言说-16

再输入一段玲珑文字,依然是“null”。  杜微言托着下颌,盯着单调的屏幕看了一会,又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按钮——“亲属语言谱系分析”。  她心中微微一动,手指便轻轻点了下去。  电脑的运作变得缓慢起来,隔了许久,才听见叮的一声,鉴定的结果是,相似度百分之三十七,疑似亲属语言。  所谓亲属语言,是指同一原始基础语分化出的独立语言,比如汉语和苗瑶族的语言。  杜微言愣了愣,阗族语和玲珑是亲属语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像自己推测的那样,阗族语是原始基础语,而玲珑,则是随之衍生的。  她也曾简单地分析过,玲珑记录的是一种语音……那么相对应的,记录的是不是就是阗族语的语音呢?昨天老先生还对自己提起过可以用亲属语言来鉴定一种语言的方法,她怎么就没想起玲珑呢?  杜微言想起自己对阗族语的掌握,其实只局限在几个字上。易子容教她的时候,一来是时间紧,二来他也并不擅长教人。而她本身需要溶解消化的材料又太多,也难怪虽然如今自己可以随时看到《瓦弥景书》,却依然不知道上边记载的是什么。  她又想起自己问过易子容《瓦弥景书》上记载的是什么,他每次只是笑笑,避而不答——如果……如果她能悄悄将这本古书破译出来,再突然告诉他,是不是能让他吓一跳呢?  和学术成果无关。她只是很纯粹地想要看看他惊诧的样子罢了。杜微言嘴角悄无声息地染上一丝微笑,玲珑不难掌握……利用亲属语言反推原始基础语,虽然有难度,可是未尝不可一试。  档案室里空无一人,日光灯的光线有些惨白。  因为是影印本,时光落在古书上的痕迹也一并地拓印下来,错综交杂而过,留下深浅不一的墨色。古怪的符号,疏落的排列,研究了好几天了,真正开始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下手。  窗外的树影被微风撩动,杜微言随意翻到最后一部分,发现是全书内容最少的一部分。她想了想,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从档案室出来时已近正午,又接到易子容的电话,询问她晚上是不是有时间。  “嗯?”杜微言有一半的心思还落在工作上,听得模模糊糊,“什么事?”  “酒会。你愿意陪我去么?”他的声音好像带了丝忐忑,又重复了一遍,“今晚。”  杜微言警惕起来,“是不是要见什么人?”  “可能会遇到江律文……”他很快地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杜微言笑了笑:“我陪你去吧。江师兄也不是别人,没什么见不得的。”  他倒是愣了愣,隔了一会儿才说:“好,那你早点下班,我来接你。”  易子容住在城西的一所公寓。他一个人住,就显得太宽敞,也太冷清了。杜微言知道他并不在乎住在什么地方,可是想想这几天他一直窝在自己家里,又有些好奇,忍不住回头问他:“住在我那里会不会觉得很挤?”  他似乎毫不在意,顺口就说:“还好。”  沙发上放着一件黑色长裙,连首饰都一并配齐了。杜微言拿起来往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有些迟疑:“这么正式?那我的头发怎么办?”  “一会儿有人帮你来弄。”易子容闲闲地往沙发上一靠,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过来。”  她坐过去,易子容伸手将她肩膀揽过来,还没开口说话,门铃就响了。他一边半是懊恼地放开她,起身去开门,一边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发型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就在卧室的镜子前帮杜微言打理头发。  “头发要弄成什么样呢?”她挑了一缕发丝仔细地看,又说,“杜小姐,你的发质很好啊。”  杜微言透过镜子看了看易子容,有些犹豫:“随便弄弄吧,要不要盘起来?”  “好的。”她将杜微言的长发分开,忽然微笑着说:“咦?有白发了哦。”  杜微言一怔,伸手接过来,仔细地对着光线看了看。  从末梢到发根,就像时下流行的渐变色系,从乌亮的黑逐渐变成晶莹剔透的白,有些奇妙,也有几分惊心。  易子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拈起了她掌心的发丝,杜微言就顺势看易子容一眼,半开玩笑:“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啊?”  他的眸色沉黑,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继续调侃:“可是你看起来都不会老哎?就和我那时候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有没有保养的秘籍?”  发型师都忍不住听得微笑起来,侧头看了易子容一眼,眼前的男人唇角微抿,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一种极致的英俊,是真的很好看。  “别胡说。”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易子容突然带着几分不悦开口,“你再丑的样子我都见过。哪里老了?”  杜微言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很丑的样子了?”  易子容怔了怔,像是有一片薄云慢慢正飘来,遮住了星眸中泛起的往事,他的语意有些涩然:“你忘了么……很久之前了。”  杜微言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  他一挑眉梢,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想起来了?”  “是不是我在明武,被砸了头的那次?”  他不置可否,只是微勾了唇角,眼神中若有若无的笑意闪烁。  “不许再记得了,也不许再提。”杜微言十分活泼地说,“真的太丑了。”  他不说话,只是悄悄俯身,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身后的发型师小姑娘微微脸红起来。  这是为了庆祝江氏集团完成对红玉开发投资第一期项目的酒会。  仲春的天气不冷不热,最是舒爽适宜。只是夜宴时女士大都穿着正式的礼服,难免有肌肤曝露出来,于是暖气依然打得十足。  大堂里水晶吊灯璀璨得耀眼,铺着厚实洁白桌布的长桌上错落摆置着冰雕,最近的一尊放在红木托盘上,是一头展翅欲飞的雄鹰。许是因为温差,鹰身模模糊糊地氤氲着一层白雾。侍者在灵巧而迅速的换盘,糕点看上去缤纷夺目。  这便是所谓的衣香鬓影吧。  助理一直跟在易子容身边,有时会上前低声提醒几句,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沉默得像是跟在他们身边的一道影子。  易子容和旁人寒暄,言辞与微笑都无懈可击。  “你习惯么?”她仰起头低声问他,耳垂上兰花状的坠子轻盈地摆动,仿佛此刻望向他的清亮眸色。  “嗯?”易子容的目光从不远处一位熟悉的男士脸上收回,还带着妥帖的微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什么?”  她忍不住握紧他的手,低声说:“这样笑,这样说话……你习惯么?”  他个子太高,杜微言虽然穿了数寸高的鞋子,还是要踮起脚来才能勉强面对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有几分捉摸不定,却并不反对这样场合下她突如其来幼稚的小动作,反倒很配合的低下头,气息温暖,撩得她垂下的几茎长发轻晃。  “你要听真话?”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摩挲。  杜微言的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还没有回答,他的助手已疾步走过来,目不斜视,低声在易子容耳边说了句什么。  易子容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有一瞬间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什么事?”  他的表情很快恢复自然,微笑着说:“有个老朋友,我去见一下,很快回来。”  他又低声吩咐助手:“你陪着杜小姐,我出去一下。”  杜微言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助理小谢,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只能尴尬地笑笑:“谢先生,好久没见了。”  谢助理颇为公事化地笑笑:“是啊。”  气氛有些僵硬。侍者走过,杜微言拿了一个高脚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问:“你和他一起工作……多久了?”  “快三年了。”谢助理陪着她往露台上走,语气也不再那么拘束,“那时候我是公务员,后来因为几次合作认识了,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共事。”  杜微言眨眨眼睛,有些诧异:“公务员?工作很好啊。”  “是啊。”谢助理笑了笑,“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易先生这个人,很……”  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词:“神奇。”  “呃?”杜微言忍不住绽出了一丝微笑。  “他能办成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不过三年而已,他如今的一切……如果是一般人,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杜微言听出了淡淡的一丝钦佩,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觉得他好相处么?”  “唔?”他警觉地看了杜微言一眼,微笑不语,良久,才说,“他对杜小姐你很好。我还不曾看到他对谁这样耐心过。”  杜微言将手中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又将高脚杯放回了侍者的托盘上。  他们低声说话的时候,前边忽然有了些许的动静:“哎,来了。”  大堂的前门拉开,进来两道淡淡的人影,一前一后,交错地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最先走进来的是江律文,银灰色西服,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嘴角的笑容也是斯文俊秀。从红玉回来,他瘦了不少,脸颊也微微有点儿凹陷下去,只是这样看来,倒愈发显得清隽了。这人在交际场上天生的进退自如,目光游移,便和大半的人都打了招呼,最后视线转到大堂右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杜微言扬起微笑,和他打了招呼,接着目光越过他,又望向了后边的那人。  易子容走在他身后,黑色剪裁得当的西服,浓黑的眉下一双眸子亦是纯黑的。可是他从容不迫走来,那姿态却又叫人觉得,简单到了极致,亦是一种奢华。  江律文将脚步缓了缓,侧头对易子容说了几句话。易子容并没有开口,却点了点头,随即从人群中走出来,快步回到了杜微言身边。  小谢看着易子容的目光有几分询问的意思。易子容点了点头。  “易总……这怎么行?”他脱口而出,又看看被众人围簇着的江律文,“这么快?”  杜微言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虽然知道此刻插口不大合适,可还是问了出来:“你去见江律文了?”  易子容默不做声,牵了杜微言的手,只是示意她听江律文说话。  “……已经就红玉的开发,和业运集团达成了一致的合作意向……”  许是看到了底下宾客困惑的眼神,江律文不得不又强调了一遍:“业运集团素来低调,主持开发过的项目有……”  杜微言抽了一口冷气,看了看易子容不动声色的侧脸,忽然想起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原来……身边那么多的项目都是业运,也就是他名下的么?  一旁谢助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易总,这样做实在有些草率。和江氏合作,我们之前……”  易子容漫不经心地打断他:“行了。隔墙有耳。”  这样的酒会,任谁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都会扇起一场蝴蝶风暴。谢助理点了点头,勉强不再开口了。  易子容听着江律文条理清晰的陈述,思绪却回到了刚才。  他在顶楼的套房看完了那一叠资料,半晌,终于淡淡开口:“你想要什么?”  江律文靠着松软的沙发,姿态闲适,只有目光如同绷紧的弦:“什么都不要。只是想知道这些是什么。”  易子容修长的手指交叠起来:“她已经拒绝你。其实这件事和你无关。”  房间里弥漫着百合的香味,有些像是露水的味道。喜爱的人爱它淡雅,厌恶的人就总觉得刺鼻。悄然无声,只有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相对坐着的两人,倒不像是对峙,更像是各自沉思。  “你如今在红玉有多少阻力,我很清楚。”易子容突兀地开口,“业运和江氏合作,你们可以分享业运在红玉乃至临秀省所有的人脉资源。”  江律文惊愕地抬眼。这个结果委实出乎江律文的意料,他看了看易子容身前那叠图片……那些真的重要至此么?  而易子容的目光陡然锋锐,似乎瞬间看穿了江律文在心里想着什么:“不是它们有多重要。事实上,是她太重要,以至于别的,我都不在乎。而我的事,和你无关,我不希望你再窥探什么。”  他站起来的时候掀起一股旋流,那叠资料便如蝶般旋转着落在纯羊毛的地毯上。  “我无意窥探什么。没有那场事故,大概也不会发现这些……”江律文看着他挺直的身姿,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辩解着什么,“没有直接找微言,我想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我不想伤害她。”  易子容简单地截断他:“那就好。”他指了指满地的纸屑,“这些我不想去管,你会收拾好的。江律文,本质上你还是商人。我想我们的合作会愉快的。”  “喂……”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了这个现场,杜微言纤细的手指紧紧扣在他掌心,仿佛要纠缠成错乱的掌纹——  “嗯?什么?”他低头向她一笑,眸心深处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你和江律文合作?”  “嗯,没什么。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事。”易子容轻描淡写,“走吧,没什么事了。”  他拉着她离开,头也不回。  助理匆匆从后边赶上来,将车钥匙交到易子容手上。  车子开到路上,遇上第一个红灯。易子容漫不经心地拿指尖敲打着方向盘,又侧头看了杜微言一眼。  她今天穿的黑色礼服,领口处的褶皱如同波浪涟漪,轻轻往下一卷,便露出了大片的肌肤。并不是他印象中如雪的一片洁白,稍稍透了些浅红,仿佛这个时节满城的春日飞花般粉嫩。  红灯下的数字正一秒秒变化跳跃。  他骤然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才触及她细腻温软的舌尖,便轻笑着说:“喝了多少酒?”  “唔,没多少……”脸似乎烧得更红了,杜微言勉力偏了偏头,一手撑在他胸口的地方,“不要在这里。”  他不管不顾,炽热的气息一直游移到了她的胸口,深吻还是轻噬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迫得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莫颜……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停下动作,却没有离开她温热的身体,良久,才说:“没有。”  这一晚忽然起了薄雾,车窗半开着,杜微言忽然觉得有雾水悄无声息地落了进来,将他极致英俊的容颜衬出了一丝模糊的光晕,仿佛是水,轻轻一触,就会支离破碎。  她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忍不住直起身体:“莫颜……你会突然消失么?”  他勾起唇角,又顺势将掌心放在她额角的地方,极尽温柔:“小丫头,你又喝多了。”  Chapter29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杜微言将头埋在厚实洁白的枕头中许久,才想起来这并不是在自己家里。翻个身,身体离床沿还有一臂的距离。不像家里那张床,对两个人来说太过窄小了。他必须常常将她拉回来,免得她摔下去。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身边是一套衣服。T恤牛仔裤,再普通不过,就是她日常上班的装束。  原来他在这里,早就将一切都备齐了。杜微言边换边想,门突然就被推开了,她尖叫了一声,半晌才听到门口那人的声音正强忍着笑意:“看你起来了没有——要迟到了。”  看看床边手机上的时间,杜微言呻吟了一声:“这么晚了啊?”  餐桌上照例放着包子和一碗熬得厚实的紫米粥。杜微言伸手抓了一个起来,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好了,走吧。”  他异常固执地拉住她:“不行,吃完再走。”  杜微言瞪他一眼,又看了看时间,才想说什么,又被他堵住了话:“慢慢吃。”  仔细想起来,易子容对她真是百依百顺,只有在吃饭上,他从不肯退让。杜微言一直是一个人住,吃饭不定时,有时候工作忙就吃得飞快,仗着年纪轻,从来都不去管胃的死活,偶尔疼起来,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个小毛病,她也不曾对别人说起过。只是有天晚上吃得快了,忍不住蜷在沙发上皱起眉头,就轻易地被他发现了。从此以后,监督她按时吃饭、吃饭要花多少时间,他都异常坚持。  杜微言喝了几口粥,忽然觉得对面的目光有些异样,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怎么了?我的眼睛是不是肿了?”  “我以为你会问问昨晚的事。”他摇了摇头,又微笑起来,“不过你好像不关心。”  杜微言抽了张纸巾站起来:“你和江律文的合作么?你们生意上的事,我本来就不懂啊。”她开口催了催他,“快点,要迟到了。”  乌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易子容听到自己轻轻叹了口气,而她脚步急快,并不曾听见。  杜微言心烦意乱地坐在档案室,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原本以为用玲珑反推阗族语会是一条捷径,谁知真正开始工作才知道——先从玲珑的发音系统去推知阗族语的音部,再揣测形部的含义,最后勉强去拼凑成整个字的意思。这样的程序,每一步都不可缺,不可错,繁琐至极。  一直熬到下班之前,才把这几天的成果归纳出来,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冬天她比太阳暖,夏天她比月亮凉。”(注:引自《格萨尔王传》)  她盯着这句话良久,忍不住又翻了翻整本书,这会是什么呢?难道是男子对女子唱的情诗?  算了,这些明天再研究吧……杜微言看看时间,回办公室拿包,又出门打车回父亲的家里。  红玉的一期开发已经结束,专家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杜微言看见小院子的门开着,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两三步跑回去:“爸爸!”  小院的竹架上已经缓缓爬上了泛着青色的藤蔓,微风一拂,刚刚长出的绿叶沙沙作响。杜微言看见父亲坐在藤椅上,手边是那个他用了很久的宜兴紫砂茶壶。他穿着惯常穿的灰色夹克,背对着自己,发丝间有些斑驳的黑白。  “爸爸!”  显然是杜微言的叫声将他从小憩中惊醒过来,杜如斐回过头,哎哟了一声:“回来了啊?”  “该我对你说吧?”杜微言笑嘻嘻地,就着那个茶壶喝了几口水,“爸爸你都收拾好了么?我去把房间打扫一下。”  杜如斐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望向女儿,笑了一笑:“不用了。有人来都做过了。”  “嗯?”  杜微言看见藤椅边放着一张家政服务的清单,委托人不明,但她脑中陡地闪过一个人,脱口而出:“大概是易子容吧。”  她也不过对他提了提今天要赶回父亲这里帮忙收拾,想不到他这样细心……杜微言脸颊上染上了一丝微红,有些心虚地看看父亲的反应——  而杜如斐重新将目光移回了那本厚厚的书,看了一会儿,又不急不缓地合上,站起来说:“吃饭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父亲波澜不兴的脸色上杜微言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锋锐。杜如斐神色淡淡的,喝了一口汤,才慢慢地问:“你和小易,现在关系怎么样了?”  “嗯,很好。”许是被饭菜的热气蒸腾得有些脸颊发烫,杜微言的声音也放轻下来。  杜如斐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倒像是闲聊一样:“我看你现在吃饭的速度倒慢下来了,以前怎么说你都没用。”  杜微言嘿嘿笑了笑,端了饭碗说:“爸爸,我再去盛饭。”  “吃完我和你说点儿事。”杜如斐看着她站起来,脸色有些凝重。  “哦,好的。”  她转身进厨房,才盛了半碗饭,突然听见客厅哐啷一声响,随即是碗筷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杜微言的大脑瞬间空白了几秒,扔了饭碗就往外跑。  一地狼藉。  杜如斐毫无知觉地倒在客厅的饭桌边。  急救室外,杜微言拉住匆忙出来的医生,连声问:“他没事了么?”  她回想起急救车上父亲灰败的脸色,连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大问题,高血压引发的心肌梗塞,幸好送来得及时。”医生见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倒也温和地安慰了几句,“病人要卧床静养很久,你们家属注意吧。”  杜微言坐在床边,看着插着鼻导管吸氧的父亲,这样架势,让她一阵阵地心慌,连近在身侧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易子容的手带着温热的安慰握住她肩膀的时候,杜微言并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后把身子轻轻往后一靠,任由他把自己圈在了怀里。  护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了一瓶药水。单人病房里仪器轻轻地在闪烁,显示着病床上的老人心律还算稳定。  杜微言站起来,默默走到走廊上,又定定地望着隔了一扇玻璃窗的病房。  易子容颀长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用轻柔的力道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说:“他不会有事的。”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薄薄一层衣料,毫不吝惜地以温热的身体贴紧她,抚慰她此刻的惊恐。  杜微言将头靠在他的胸口,轻轻侧一侧,便听见有力的心跳声音。嘭——嘭——  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有些恍惚地说:“谢谢你。”  “傻话。我又没做什么。”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轻声说,“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  杜微言固执地摇头,长发擦过他胸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暗色中的藤蔓舒展。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了……”她喃喃地说,“以前你说十年,我就很害怕,所以宁可不要。”  惊惶无措的时刻,随口说的话,往往才真切地触及内心。  尽管有些语无伦次,可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手上的力道愈来愈重,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易子容微微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净白墙面。空白如同此刻自己的思绪,茫然而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于是只能暂且抱紧她,贪眷这一瞬的彼此。  已是深夜。城市里星星点点橘色的亮光,将暗夜点缀得半明半昧,有潋艳的奢靡,也有空旷的孤寂。  “你会离开我么?”她等不到他的回应,又轻轻问了一遍。  他只是勾起唇角,吻在她眉心的地方,有些怅然地说:“什么是离开?生老病死……总有尽头。就算不想离开,也总有个结局。”  她在他怀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像是从那个吻里感知到了什么,微微颤抖起来。  易子容重又揽紧了她,静默了片刻,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滚烫的气息拂在杜微言的耳侧:“微言,嫁给我。”  这委实不是一个谈婚论嫁的好地方、好时间。  他说得这样直接和突兀。没有玫瑰和钻戒,连甜言蜜语都没有。  周围是淡淡消毒药水的味道,往来间病痛与生死的折磨,甚至父亲躺在病房里还未曾醒来——  可她点头答应了。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来,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被他狠狠抱在怀里,也看不见他的表情。那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用轻轻垂下的睫毛敛去了心事,薄而优美的唇形微微地一张,低唤了一个名字。  可是声音这样轻,像是从他的心底悄无声息抽枝的嫩芽,谁也不曾听清。  哪怕她就靠在他胸前。  杜如斐是在第二天中午醒的。刚一张开眼睛,便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女儿。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可怕,连一个音节都难以发出来。只能吃力地抬了抬手,抚了抚杜微言的头发。  杜微言虽然靠着床小憩,却依然很警醒,看见父亲醒了,忙不迭叫来了医生。  医生检查完毕后,只说状况很好,要他卧床静养,尽量不要说话,更不能劳累。杜微言松了一口气,握紧了父亲的手:“吓死我了。”  杜如斐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易子容走进来,看见杜如斐已经醒了,便低声打了一个招呼。即便是在病中,目光不如往日的精神奕奕,可杜如斐的目光依然紧紧落在他脸上,仿佛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易子容不觉有异,将东西递给杜微言,又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杜微言站起来接过,又翻了翻:“嗯,是这些——还有那几本书呢?”  因为杜微言要留在医院陪着父亲,他就拿了钥匙去杜如斐的住处收拾些东西过来。杜微言怕父亲醒了无聊,又特意提醒易子容将放在桌上的几本书一并拿来。  “什么?”他愣了愣,才想起来,“糟了,我忘了。”  杜微言俯身拿热毛巾替杜如斐擦了擦脸,“爸爸,你再睡一会儿吧。”  片刻之后,才抬头对他笑了笑说:“没关系。他刚醒,医生说要好好休息,也不能看书。”  眼看着杜微言拿着毛巾去卫生间,杜如斐的目光重又落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有些陌生,又有几分熟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有些干涸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易子容便俯下身,温和地问:“叔叔,你想说什么?”  声音皲裂,如同碎开的岩石,尖锐地擦过地面。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人的唇形,努力分辨出那个词语——“莫颜”。  眸色在刹那间变幻了数次,仿佛有暗金色的光芒从他纯黑的眸色中破裂而出,他在怔了数秒之后,微微笑起来:“什么?”  杜微言从卫生间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手,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易子容坐在床边,低声对杜如斐说着什么,金色的光线落在年轻男子白色的衬衣上,勾勒出挺拔的背影,不失温醇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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