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官-11

“见到约见的人吗?”“没有。”“那太遗憾了。”“是很遗憾的。”“为什么没见到约见的人?是对方失约了吗?”“不,是我失约了。我们的相约,是在二十多年前。”“你迟到了二十多年?”“是啊,姗姗来迟。”“那……可是严重的失信。”“是啊,追悔莫及。”“你一定很自责!”“是,人世间,有些事情无法挽回。”“我很同情你。”“谢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姓接,迎接的接,接未归。”“接……接未归?那……”谷川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孤坟。“噢,那是我母亲的坟墓。”果然如此。谷川沉默了下来。“你今晚在哪里住?要不,去我家住吧。我独身一人,挺方便的。家里虽然没有大鱼大肉,粗茶淡饭还是有的。”小伙子热情相邀。“谢谢你,我还有别的事情,不麻烦你了。”谷川礼貌地拒绝。小伙子也不说什么,继续飞奔向山下跑去。2告别了枫王,谷川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合计。既然刚才这个小村官自称是枫妹的儿子,说明枫妹与自己分手后,并没有苦苦守候着山梁上的枫树,等待着谷川的归来。一定是枫妹等不到音讯,万念俱灰后,悄悄地嫁了人。想到这里,谷川觉得有些释然。同时,心情也复杂起来,既感到有些宽慰,又觉得有些缺憾。说不清的一种感觉。似乎,故事的结局并不理想,缺少矢志不移的震撼和对爱情坚贞不二的冲击力。因为谷川走的是近路,不知不觉来到九丈崖。谷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九丈崖又称殉情崖,谷川小的时候,酒爷就告诫他不要去那里玩。山里的孩子天生的胆子大,再高的山也敢爬,再险的崖也敢攀。可是,就在这九丈崖面前,都望而却步,敬而远之。因为,九丈崖是山里人心中的禁地,谁也不敢惊动了那里的宁静。传说很早很早以前,村子里有一个比山花还美的姑娘,名字叫百灵。百灵姑娘会唱动听的山歌,嗓音比林子里的百灵鸟还婉转。她的歌声解除了山民们劳作的疲惫,让山里人忘记了日子的清贫。天长日久,大山里的男女老幼都以听百灵姑娘的山歌为享受,日日夜夜陶醉在悦耳的旋律中……百灵姑娘在山歌中赢得了爱情,一位百步穿杨的猎手与她相恋了。小伙子每天打猎归来,便坐躺在山坡上,望着蓝天白云,听百灵姑娘的歌声。百灵姑娘也知道,在那茂密的森林里,她的心上人正在用心听她的歌唱。她感到很幸福,歌声也更加甜美……可是,有一天,小伙子在狩猎中发生了意外,再也没有回来。百灵姑娘得知噩耗后痛不欲生。她独自一人站在九丈崖上,对着心上人消失的大山,不停地歌唱了三天三夜。群山为之动容,默默肃立致意;溪水为之动情,伤感地呜咽伴奏。第三天晚上,百灵姑娘的嗓音哑了,泪流干了。她纵身一跃,从九丈崖上跳了下去……从此,红枫湖连绵的大山里,飞翔的鸟群中,唯独不见了百灵鸟的身影。山村又陷入沉寂冷漠之中。九丈崖,也被人们称之为殉情崖。误闯禁地的谷川,本能地停下脚步,静立片刻,以示敬崇。情绪低落的谷川正欲离开,突然发现一件什么东西从崖顶抛下,重重地摔在了他前面的草丛里。惊诧不已,他也来不及多想,猛地冲了过去,想看看究竟。原来,跌落崖下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只见她双目紧闭,嘴角流血,全身痛苦地扭动。谷川呼喊着,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少女。少女呻吟着,抖动着身子。可是很快,躺在他怀里的少女不动了。“来人啊,救命啊!”谷川拼命地呼喊着,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在一条小溪边,谷川脚下一滑,跌倒了。但是,他还是紧紧地把少女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一个、两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到了小溪边。围过来的人们议论纷纷。“这不是青儿吗?”“是啊,是胡老闷家的二丫头青儿。”“她怎么了?”谷川这才认出,自己怀抱里的少女,正是昨天他路遇的女孩,那位他问路的青儿姑娘。谷川伸出一只手来,揪住一个村民的衣衫问:“快送这个姑娘去医院,也许她还有救!”“……我们……我们这里哪有医院……”“那……快叫医生来,给她打针吃药,紧急抢救……”“我们这大山里,哪有医生……”“什么?没有医院,没有医生?”“……从来就没有的。”“我不管这些,你们快想办法救救这个姑娘!”“凶什么?你是县长也没用,我们没有办法……”看来,真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谷川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把少女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少女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位大娘扯了扯姑娘破旧的衣服,遮了遮露在外面的肌肤。又沾着小溪水,擦洗着她脸上的血迹。“青儿怎么摔成这样?”“对啊,青儿这孩子可懂事了,怎么会一下子摔成这样?一定是被什么坏人害的。”“对,肯定是被坏人害的!”“凶手是谁?”山民们议论着,分析着,气氛紧张了起来。有人已经向谷川投来疑惑的目光,谷川心中也紧张起来。“对,就是他,他就是凶手!”“是他,就是他,要不,青儿怎么会在他怀里?”“这个大色狼,一定是他作恶,祸害了青儿,又把她推下山崖的!”“把他捆起来,送到公安局去,枪崩了他!”“打死这个挨千刀的,让他给青儿偿命!”“把他捆到老林子的树上,让他喂老虎!”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把谷川压在了身上。拳头暴雨般落下,谷川顿时遍体鳞伤……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谷川听到有人在喊:“书记来了,别打了,让他发落这个罪犯吧。”谷川眯缝着眼睛一看,原来是接未归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接未归。“怎么……是你?”接未归吃惊地问。“我……”谷川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接未归听了,半信半疑。他琢磨了琢磨,对村民们说:“事情还没搞清楚,怎么就随便打人呢?再说,就算他真的是害青儿的罪犯,也该押送到乡里公安派出所处理,你们这样打人是犯法的。”谷川讨好地朝接未归笑了笑,忍着伤痛不住地辩白:“我说的都是实话,接书记,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接未归理也不理谷川,转身安排人到乡派出所去报案,通知青儿父母。突然,青儿苏醒了过来。“青儿醒了!青儿醒了!”人们高兴地呼喊着。“青儿,青儿,告诉叔叔,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青儿哭了起来。“别怕,青儿,有叔在,叔给你做主!”“叔……”“别怕,别怕!”“叔,别赖这位爷爷,他没有害我。”青儿指着谷川,“我跳崖时,这位爷爷救了我……”很快,青儿的父母赶来了。青儿的父母扑在女儿的身上,呼天嚎地哭着,述说着。人们从青儿母亲灵芝断断续续地哭述中,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青儿是他们的小女儿。青儿和姐姐都很懂事,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可是,青儿家里的生活太困难。父亲有病,不能干体力活。母亲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每个月才挣二百元钱,实在是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万般无奈,母亲决定,正在县城读高中的青儿姐姐,和马上就到乡里上初中的青儿,只能有一个人继续上学读书,另一个回家帮父亲下地劳动。平时十分要好的姐妹俩,面临的选择太残酷了。姐妹俩都非常喜欢读书,渴望着通过这个唯一的方式跳出农门,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机会却只有一个。骨肉亲情,让姐妹二人无法抉择。母亲同样难以决断。两个女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实在无法割舍。一天前,母亲把姐妹俩叫到身边,说:“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女儿,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可是,家里快支不开锅了,爹和娘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们也别记恨爹娘,这是命啊!”母亲让姐妹俩抓阄,竞争继续读书的机会。母亲的手心里有两个小纸团,谁抓到没有写字的空白纸团,就把继续求学的机会让给另一位。姐姐说:“妹,你先抓吧,姐留在家帮妈下地干活,供你念书。”妹妹说:“姐,你都读高中了,快迈大学的门槛了,还是你先抓,你继续上学。我留下来,干几年活,再读书也不晚。”母亲强忍着泪水。她心里十分清楚,姐妹俩虽然互相谦让,可是,心里都充满了上学读书的渴望。因为,这是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这样吧,妹妹年龄小,姐姐应该让着点,让妹妹先抓吧。”母亲说着,把握着两个纸团的手,伸到了小女儿的面前。小女儿颤巍巍的手伸了过来,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其中一个纸团。打开纸团,小女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纸团是空的,没有字迹。其实,两个纸团都是空的,抓任何一个结果都是一样……今天,姐姐背着沉重的书包,与妹妹依依惜别,到县城继续读书去了。母亲和青儿为姐姐送行,送了很远很远。回来的路上,青儿对妈妈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采点野花,摘点野果带回去。母亲以为小女儿心情不好,想散散心,便同意了。回到家的母亲,发现了青儿的遗书。正在焦急中,母亲听到了青儿跳崖的消息……不管怎么说,青儿没有死,村里人都很高兴。青儿妈妈灵芝背起女儿,高高兴兴往家里走去。3谷川跟在接未归的身后,走进了一家小院。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投宿在接未归的家里。在农村,客人借宿,一般都选择到村干部的家里。一方面是因为村干部的家里条件相对好一些,另一方面,村干部的家里比较安全。山坡小院很清雅。墙上挂满丝瓜,篱笆上爬满豆荚,菠菜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温煦的夕阳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一排枫树默默挺立在墙边,像一队士兵列队,向来人行注目礼。谷川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陈旧农舍点缀的山坡上,会有这样的小院景色。屋子里也很整洁,东西两间住房,两铺炕。两个屋子中间,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这是典型的北方农家住房格局,谷川十分熟悉。面对着的,是红枫湖的一个水湾。房屋显然是经过改建,院落和环境也重新修整过。可是,谷川还是认出来了,接未归的家,就是自己当年和枫妹经常光顾、并且取名为涵碧居的地方。让谷川感到惊讶的是,屋子里简易书架上摆满了书籍,除了农业技术方面和文学艺术类书籍外,还有不少政治方面的。有一些政治人物的传记,谷川都没有读过。吃过了晚饭,谷川和接未归坐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天南地北地说着话。从说话中谷川了解到,接未归没见过父亲。母亲去世后,居住多年的老屋在一个雪夜里有所损坏。两年前,他又重新修整了这里的房屋和小院。“你母亲……”谷川问道,他很想知道二十多年来,枫妹是怎么生活的。提起母亲,接未归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说,母亲的命太苦了。在这条件十分恶劣的大山里,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生活,日子要说多难有多难。刚记事时,接未归最大的愿望是能吃饱肚子,吃上一顿玉米面糊糊。可是,终日以野菜为生,这个愿望却很难实现。他常常半夜饿得睡不着觉,捧着母亲干瘪的乳房不停地吸着。母亲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后背,悄悄地落泪。不知为什么,那时的冬天格外冷。接未归冷得无处躲无处藏,只好钻进母亲的怀里,靠母亲的体温给自己取暖。坐在炕头的母亲,晃动着身子。待在母亲的怀里,让接未归有一种躺在小船船舱里的感觉。风啊,浪啊,都被船身挡住了,船舱里成了无风无浪的世界。有时候,接未归感到奇怪,别的小伙伴们都有爸爸,自己怎么没有呢?他跑去问妈妈。那一天,妈妈正在山上砍柴,听到儿了的话,一慌神儿,柴刀砍在了手上。“妈妈,妈妈,你的手出血了!”接未归喊道。妈妈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手上的血流淌。“妈妈,妈妈,人家小伙伴家都是爸爸上山砍柴,妈妈在家做饭。我们家为什么没有爸爸砍柴呢?”接未归又问。“妈妈,妈妈,我们去找爸爸吧,让爸爸给我们砍柴,你回家给我做饭吃。”接未归哭喊着,抱着母亲的腿不放。母亲还是什么也不说,雕像般望着远山。迷茫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接未归的名字,是村里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取的。那位老爷子,据说曾经在山外的什么地方读过两年私塾。在枫桥村,这位老人是最有学问的人了,给村里新出生的孩子取名,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专利。接未归,意为枫妹怀上儿子后,天天站在山梁迎接孩子的父亲归来。可是,却始终未见孩子父亲归来。这个名字的寓意过于残酷,让人心酸得落泪。尽管枫妹口风很紧,死活不肯说出接未归的父亲是谁。但是,村里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儿,知道接未归是谁留下的根儿,但大家都不明说。村里人在心里记恨着谷三,骂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诅咒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接未归小学毕业后,便下地干活。懂事的他,常常把母亲背到家门前山梁上的枫树下。让双目已经失明的母亲坐在那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山,“眺望”着远方的崎岖小路。自己默默地到地里除草、施肥。接未归的心里在流泪、流血,却始终不问母亲在痴等什么,不问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他不忍心揭开母亲心灵深处的伤疤,更不愿提起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负心父亲。有时,母亲会自言自语:“当初说定了的,枫叶红了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的。怎么这一走,一点音讯也没有了呢?”悲愤的接未归便用怒火般的目光望着母亲身边的枫树,默默无语。他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棵粗壮高大的枫王,是自己父亲当年与母亲依依惜别时,两人亲手种植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父亲离开后,这棵当年的枫树虽然已经长成枫王,叶子却始终没有红过。这已经成为接未归心中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母亲。家里生活困难,接未归的身体也不争气,每年都要感冒几次。每次感冒,都要发高烧,咳嗽不止。一年冬天,接未归又感冒了。接连几天高烧,他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母亲背着接未归,摸索着在林子里走了一夜。天亮时,二人才来到乡里卫生院。医生说:“这孩子体质太弱,抵抗力太差了。你们当父母的,应该给他增加营养,否则,孩子早晚会抗不过去。”母亲自言自语道:“家里经常揭不开锅,连肚子都填不饱,去哪里找营养……”身体极度虚弱的接未归,一阵咳嗽后,竟然休克了过去。医生赶紧抢救。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接未归终于苏醒了过来。医生叹了口气,同情地说:“大妹子,看样子,你日子过得挺紧巴。西药太贵了,中药便宜点,你就先拿几副中药,回家赶紧给孩子吃,也许会有效的。”几天后,从医生那里拿回家的几副中药吃完了。可是,接未归的高烧仍然没有退,咳嗽也越来越厉害了。母亲又背起接未归,翻山越岭,又跋涉到了乡医院。医生认真检查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就是营养不良,造成体质太弱,影响到抵抗力。我是没有办法了,你赶紧抱孩子到县医院吧。去晚了,这孩子的命可保不住了。”母亲问,去县医院给孩子治病要花多少钱?医生说:“怎么也得三百五百的。”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哭着哀求道:“大夫,我求求你了,想办法治治我儿子吧。县医院我去不了,我们的全部家产,也不值那么多钱啊!”好心的医生被母亲的话感动了。他扶起母亲,自己掏腰包,给接未归挂了一瓶点滴。一瓶点滴打完了。这时,外面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医生说:“大妹子,这点药,能给孩子补充点体力顶一阵子。可是,治标不治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孩子体质太差了,这样下去,熬不过冬天……”医生和母亲以为接未归睡着了,在小声地交谈着。可是,特别敏感的接未归,把医生和母亲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全听到了。回到家里,母亲把接未归放在炕头。她开始用土办法给儿子降温,并且用一些自己在山上采回来的草药为儿子熏蒸。村里的大婶大妈都来了,忙里忙外地帮助母亲。一位大叔顶着大雪进山,打回一只野鸡,送来给接未归炖汤喝。邻家的一位大婶抱着枫妹啜泣不止,说:“枫姑,你的日子太苦了,为什么不再找个男人?家再破,日子再难,有个男人的肩膀扛着,你就轻松多了!”母亲也哭了,但却摇了摇头。这天深夜里,接未归隐隐约约地听到从院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紧接着,是刨木板、钉钉子的声音……“妈妈,外面是……什么声音?”接未归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儿睡觉,天亮了,病就好了,妈给你做好多好吃的东西。”妈妈握着接未归的手,哄着他。“不……妈妈……我听他们……”“你听到什么?”“他们……他们的话里,提到……棺材……”“没有没有,我儿发烧烧糊涂了,咱不提棺材。”“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我还没……还没见过爸爸……我要等他……等他回来。小朋友告诉过我,要我做一支柳笛……春天的时候,在最高的山顶一吹柳笛,远方的爸爸就会听到,就知道我们在等他,他就会骑着大马回来的……”“当大官,骑大马……”这是山里人常念叨的话。在他们的想象中,能够骑大马的人,都是大官。母亲步履踉跄地冲出屋子。院子里响起了抛摔木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的是母亲哭喊着说:“这小棺材不做了,过些天做个大棺材,把我和儿子埋在一起……”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母亲的心感动了老天爷。接未归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夜色降临,接未归的故事告一段落。月光如水,草丛中的蛐蛐,幽幽地叫了起来。“唉……枫妹……你母亲太苦了。可是,你父亲呢?”谷川深深地被接未归讲述的故事打动了,泪流满面。接未归喝了一口水,叹了口气:“不瞒你讲,我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人活到我这个份上,够悲哀的吧?可是,我又不能向母亲追根问底,那样是在用刀子捅她的心窝子,要她的命!”接未归说:“淳朴的乡亲们也总是回避着这个话题,没有人问她我到底是谁的骨血。母亲就这样默默地忍受着,直到自己生命的终止。”“你母亲……枫妹太……太痴情了……”谷川泣不成声。接未归说,也许,真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己高中毕业后,本来应该考大学的。凭他的学习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没有问题的。果然,高考结束后,他收到了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决定背着母亲上大学,既照顾母亲,又完成学业,再苦再难,也要把自己培养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心里明白,要动员母亲跟随自己上大学,难度比较大,因为以他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不会让自己拖累儿子的。于是,他便说自己要到山外面去打工,带母亲一起去。母亲拒绝了。除了不忍给儿子添麻烦外,她离不开枫王,她要继续着自己一生的守候。接未归为了母亲,选择了放弃。他要与母亲继续相依为命,默默地生活在这遥远的大山。为了母亲,为了母亲执拗的守候。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接未归独自一人登上山顶。面对崇山峻岭,他哭喊着,发泄着心中的不平。“老天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喊累了,接未归仰卧在草地上,一夜未归……接未归的讲述,如血泪般的控诉,声声击打着谷川的心,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着他的体肤。“你母亲太伟大了,你也是天下最好的儿子!”黑暗中的谷川,喃喃地感慨道。接未归意犹未尽,继续回忆着母亲……接未归虽然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却坚持自学。两年后,他通过自考,得到了大学本科毕业文凭,并且当上了村支书。现在,他正在准备攻读党校系统研究生。当然,为了学习,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难。但是,接未归从不放弃。这时候的接未归,发现双目失明的母亲老了。曾经非常俊俏的面上,布满了老枫树皮样的皱纹。满头乌黑的头发,也银白如雪。母亲是在枫王的树荫下去世的,带着一生的遗憾,一生的凄凉。接未归将母亲的坟墓,立在了枫王旁边……这一夜,谷川在接未归家的土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不是因为睡不习惯农村的土炕,而是被压在心头的巨石般的自责,折磨得痛苦万分。谷川判断,接未归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认出他来。他一定仍然以为,谷川仅仅是和自己同车的难友。他是以山里人的豪爽,留宿谷川的。又是在谷川的引导下,一吐为快,讲述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故事。接未归就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当年与枫妹辞别时留下的果实。这一点,可以百分之百的确认。二十多年来,枫妹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把自己的生命,都用来履行当年枫树下的约定。风风雨雨中,艰难地把儿子拉扯成人。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如此忠于自己的爱情和誓言的女人,不敢说是绝无仅有,也一定是凤毛麟角……而命运和谷川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红枫湖水库工程,是谷川在家乡留下的辉煌业绩。也正是因为红枫湖水库这样的业绩,谷川才一步步跃上了仕途高处。可是如今,又是因为包括红枫湖水库在内的两座水库的塌坝,使他跌入了命运的谷底。并且,近年来坚持向中央举报,反映政绩工程给老百姓带来深重灾难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或许,这就是报应?接未归在给中央的举报信中,控告的是一位曾经在远山县担任县委书记,后来听说又担任更高领导职务的谷三。他并不知道,三年前,早已改名为谷川的谷三,已经回到了北方省,并且担任了主管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副省长。而当年的谷三,如今已被停止职务的副省长谷川,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故乡,躺在了自己的儿子、长期控告自己的对头的炕上。真是人生难测……正文 第十一章1谷川听到外屋有做饭的声音,便穿好衣服,走出西屋。“睡得怎么样?”接未归关切地问。“不错,不错。”谷川回答道,尽量表现出很舒服、很满足的神情。“看你的眼睛和气色,”接未归说,“很疲惫的样子,一定没休息好。”“没有,很好,很好。”谷川极力掩饰着,生怕让接未归看穿内心的秘密。接未归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津津乐道:“你住的屋子,是我们村的‘宾馆’——‘枫桥宾馆’,村里来了客人,都在那铺炕上睡。管吃管住,分文不收。为什么?因为我是村支书。”原来如此。“住过的最大的官,是省城来的一位处长。那位处长挺年轻的,和我们的县委书记卓权一起来的。这里还住过画家、作家、诗人,住过城里来的大学生……”接未归如数家珍,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自豪。“……县委书记……卓……来干什么?”谷川小心翼翼地问。“卓权,县委书记卓权,说话很有水平,我很崇拜他。他和省里的处长,是来考察的,说准备在我们这里搞一个什么大型活动。还说什么,要轰轰烈烈、气吞山河……”“到底是什么活动?”“这个,他们没有明说,我也不好细问。人家是县委书记,是我的领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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