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星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知道,自己以临近退二线的年龄,剩余几年眼看就要在老干部局度过,若非廖志国书记慧眼相识,哪里还会有他的咸鱼翻身。回想前些年,因为与苗长林、贾大雄交恶,加上原任市委书记洪大光软弱无力,他这个组织部的副部长遭遇联手暗算,被摆到老干部局长位置上,一呆就是好几年。熟悉这个部门情况的人都知道,老干部局整天和那些离退休老同志打交道,手里要钱没钱,要物没物,甚至连两辆像样的车子都没有,完全是个门庭冷清、麻烦事多且毫无实权的弱势部门。赵瑞星身为副部长兼局长,部里的大小事务一概被挡在门外,除了例行会议坐在那儿装个门面,别的不得与闻。倒是那些七老八十的离退休老干部们,哪怕遇到芝麻绿豆大点事儿,总忘不了给自己这个局长打电话,而且不分昼夜、事无巨细,还动不动就要发脾气骂人。本来,赵瑞星已经有所打算,准备提前两年申请退休,早点回家享受晚年生活。当然啦,如果真是那样,他对苗长林、贾大雄们的这一肚子恶气,今生今世就没有机会出了。没想到,市委副秘书长黄一平突然找他谈心,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身在官场这么多年,又一直做的是组织工作,赵瑞星心里非常明白,廖志国突然启用他这个老朽之人,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毫无缘故之爱。一切皆因为“三剑客”的存在,更因为那个贾大雄在组织部把持太过严密。回头想想倒也有趣,当初自己被闲置、暗算,就是缘于上述因素,而今重新执掌组织部大权却也基于同样的原因,同一原因导致出完全不同的结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凭心而论,赵瑞星虽然工于心机、偏重计谋,却倒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想,廖志国让自己坐上这个常务副部长位置,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动机,其结果只有一个:他要对得起廖书记的信任,不能辜负了廖书记的希望,一切唯廖书记的意志为转移,做廖书记的忠实信徒、忠诚斗士,哪怕被别人说成是走狗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在多年的官宦生涯中,他本就已经养成了这种紧跟、跟定最高首长的习性。因此,当得知廖志国十分厌恶海北县委宣传部长林松,并急欲除去这只于氏臂膀,赵瑞星甚至比黄一平更急切地在等待、寻找时机,以期尽早贯彻落实领导的意图。看到海北县委要求提拔林松担任副书记的报告,赵瑞星就像一条警醒的猎犬一样,马上眼睛一亮: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机会说不定这就来了!看得出来,海北县委的报告放在贾大雄那儿有些日子了。赵瑞星估计,贾大雄之所以迟迟不肯拿出来,肯定也是考虑到了廖志国对海北那边有看法,甚至也清楚林松跟在于树奎后边定会受到牵连。再加上,前一阵的人代会选举事件过去时间不长,此时将这个报告送到廖志国面前岂非自讨无趣!现在,看到赵瑞星坐了常务副部长位置,主管下边县(市)、区领导干部,贾大雄就把报告递到他手上,希望假手于他办成这件事。“这个事情你抽空向廖书记报告一下,如果领导同意了,马上进入程序组织考察,尽快报到部务会上过一下,然后提交常委会讨论。”贾大雄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赵瑞星拿了那份报告,没有急吼吼向廖书记汇报,而是准备先找黄一平商量对策。按说,县委副书记与宣传部长同为副处职,单纯从职级上看也算不上是什么提拔。可是,熟悉我国基层党委体制、机构设置者都知道,虽然同为副处职,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与县委副书记相比,却差了很大一段距离,甚至谓之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在我国,过去很长一个时期,下自乡、镇、街道、国有企业,上至省、市、自治区,党委中除了书记和任行政一把手的兼职副书记,还配备有若干专职副书记,另外就是由组织、纪检、宣传、政法、人民武装部门领导组成的兼职常委。副书记一职,其地位低于书记、高于兼职常委,是党委领导层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因为副书记配备人数偏多,在很多地区和部门,便造成了党委分工中争权夺利或职责不明的状况,有些副书记手伸得太长,实际上抢占了政府部门首长或党委部门兼职常委的工作。在相当一些党委中,为了平衡权力,不得不在常委会之上设立了所谓书记办公会制度,将一些讨论干部人事之类的重大事项,先在书记、副书记们中间商议,谓之书记办公会制度,然后再拿到常委会议决。如此一来,负有集体领导、民主决策职能的常委会,无形当中便遭遇架空、成为摆设,严重影响到党委决策的民主与科学性。前两年,中央对省级以下基层党委体制进行了重大改革,其中一个重要内容便是减少副书记职数,加重分管、兼职常委的权力与责任。目前,像阳城、海北这类市、县一级的党委常委中,除了市、县长兼任同级党委副书记外,专职副书记只有一人。而且,这个专职副书记的主要职能,通常只是协助书记处理日常党务,并不过问其他常委主管的工作,更少涉足政府那边的行政事务。当然,从表面看,如此一来副书记权力是小了,甚至有点被边缘化、架空了的感觉。可是,副书记这个台阶仍然非常重要。从排名序列上,专职副书记仅次于书记、市长两位党政正职,是党委体系中的三号大员,从理论上讲,对各个部门的兼职常委以及其他党政部门负责人,皆有指挥调度大权。特别重要的一点是,从这个位置可以直接升任市长、书记,年龄大些即使安排到人大、政协,也能够安排一个政协主席,或者是人大党组副书记、主持工作的常务副主任之类。事实上,这种安排也已经形成约定的惯例。而组、纪、宣、法部门的兼职常委们,则往往不可能有此待遇,哪怕就是政府二号人物常务副市长,最多也只能升任市长,无法直接晋到书记那个台阶。由此可见,于树奎提名宣传部长林松担任副书记,显然是对后者的特别看重,其意义绝对非同小可。眼下,海北县的情况非常特殊——于树奎在县委书记任上已经七八年,即使廖志国主掌的阳城市委不主动惹他,按常规他也不能再呆多长时间。上边说过,现在一个县只有一位专职副书记,一旦书记或县长位置空出来了,已然不像过去那样颇多选择与竞争。说白了,假如林松这次能够顺利任职副书记,那就很有可能于未来几年内晋到正职。即便海北这边没有位置了,其他地区、部门党政主官出现了空缺,他这个副书记也很容易顶上去。因此,上到这个位置,基本等同进入了县(市)、区长与书记的预备队。相反,如果他老是在宣传部长这个位置上,前后左右那么多常委,猴年马月才能轮得上他?何况,在诸多兼职常委中,纪检委地位高,组织部关系广,政法委权力大,只有宣传部是个整天求爹拜娘且吃力不讨好的清水衙门,傻瓜才愿意在此位置上长久呆着哩。当然啦,于树奎可能还不太清楚,他让林松充当吹鼓手,卖力宣传自己的形象与政绩,已经牵累了这个得力干将,使其在市委书记廖志国那里挂了号。本来,按照他的如意算盘,不管自己还能在海北县委书记位置上干多久,绝不能亏待了林松这样的亲信知己。现在,既然空出了一个副书记的位置,那就赶紧让他补上,最好是兼任宣传部长,继续为自己摇旗呐喊,实在不能兼任,也算是自己在海北洒下了一粒希望的种籽。因此,他对这次提拔林松,愿望十分迫切,也充满了必成的信心。关于林松惹恼廖志国的原因,前边已经作过简要交待——主要是因为于树奎的关系,似有无辜受害、殃及池鱼的意思。事实上,经过黄一平了解并证实,林松经办的几件具体事,无论有意无意,确乎直接并严重刺激了廖志国。比如,去年七月,全省组织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理论学习班,要求党政主要领导撰写体会文章,择优在省委党报、党刊上发表,最后还要进行评奖表彰。廖志国作为坐二望一瞄准书记位置的市长,自然不能落后。题目、观点交待清楚,黄一平熬了两个半夜,写出一篇分量不轻的文章。可是,文章拿到省报发表时,正好与于树奎的文章撞了车。同一张报纸的同一个版面,同时刊登阳城市长及其下属县委书记的稿子,位置先后、体量大小该如何摆布,自然不言而喻。可是,等到第二天报纸出来,虽然廖志国稿子在前,于树奎的文章块头、标题字号却明显大了许多,报纸编辑运用春秋笔法让前者吃了个哑巴亏。事后,黄一平找到熟人一番打听,方知报社原来也不是这样安排,而是林松连夜带了重金赴省报打点,才中途变化了。再比如,今年初常务副省长卜国杰来在海北视察,廖志国获悉后前往陪同。像这类带有某种私谊的公务活动,省里一般不派记者随行采访,而于树奎照例会让林松安排在省报上进行宣传。两天后,省报一版发表了一幅体量不小的图片,以卜副省长光彩照人的形象为主体,于树奎笑容满面占据主陪位置,廖志国则只有一个表情冷峻的侧面。再看作者,林松的大名放在三个作者的第一位。上边两件事,廖志国都当着黄一平的面动了气,一次是摔了报纸,一次是撕了报纸。当然,生气归生气,厌恶归厌恶,廖志国贵为市委书记,要拿下边县里一位宣传部长开刀,还真是不太好直接下手。何况,市、县委书记之间本就对立得厉害,更是不太好办。廖志国不好办的事情,照例还得交给黄一平。所幸的是,现在黄一平操办这种事,无需绞太多脑汁了,因为背后不是还有个赵瑞星么?25赵瑞星拿着那份关于提拔林松的报告,约了黄一平到家里喝茶。所谓喝茶,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就是商量如何利用这个机会、采取什么办法,才能达到修理林松、拆掉于树奎这只臂膀的目的。最近一段时间,黄一平与赵瑞星走得很近,经常坐到一起闲聊。闲聊的时间,大多是夜里廖志国回宿舍休息,或者是悄悄约了于丽丽、杨艳在阳城大酒店会面。聊天地点哩,刚开始是打游击,有时在两个人的办公室,有时在某个茶馆、宾馆,也有时会在哪个单位的会议室。不过,这些地方都不是很理想。夜里关在办公室,虽然也还清静,可万一让同事看到了,总归难免让人家生疑;市区的茶馆、宾馆,到处都能见到熟脸,再说两个大男人行踪、神态鬼鬼祟祟,弄得像搞“断背”的“同志”一样;至于单位的会议室之类,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可预先同人家打招呼,先得解释大半天,而且也给对方添了麻烦。后来,就选了现在的地点——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幢单体别墅,赵瑞星说是他亲戚的物业,但黄一平感觉就是他自己的私产。因为他们进来聊了几次,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生人,赵瑞星对里面环境的熟悉程度,似乎也远远超出借用的程度。看得出来,赵瑞星是个谨慎的人,平常不太喜欢与人闲聊。这当然主要是出于职业特性。黄一平其实也是如此,身在官场核心圈,谨遵言多必失的古训。可是,出于某种政治上的需要,两个原本出言、交友皆谨慎的人,却很快就成为了一对绝配聊友,默契程度就像一对磨合了多年的齿轮。当然啦,于赵瑞星这一方而言,多一些接触黄一平这个大秘,主要是为了更好把握廖书记意图,便于做好工作;于黄一平这一方来说哩,除了熟悉赵瑞星这个人,巧妙传达廖志国的意图外,他还觉得赵瑞星确是组工队伍里的一个奇才,通过频繁接触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不久的将来,他到某个地区、部门做了主要领导,尤其是像县(市)、区长、书记那样的官员,处理人事是不可或缺的基本技能。弄不好,你就可能让人家给蒙骗或修理了。“这个林松,跟在于树奎后边跑得太远了,恐怕得想个办法拉他一把,也算是挽救年轻干部吧。”黄一平说得很轻松,乍一听有点像在开玩笑。“是的,于树奎他们有本钱执迷不悟,林松一个小小的宣传部长,哪里来的这种本钱?关键时刻,组织上不帮他,就是对他最大的不负责任!可是,良机难觅哪。”赵瑞星也打了个哈哈。“你是组织部长,再复杂难办的事情,到了老哥你这儿,也一定会有办法。”黄一平道。“老弟过奖了。这事还真不太容易咧。你看啊,这林松不过是个副处职宣传部长,又是于树奎的心腹,我们若是想在海北动手阻力太大。当然啦,要不是考虑到廖书记与他们的关系,硬动手也不是不行。可是,万一弄不好,于树奎就会强力反弹,也给我们这边造成被动。要么不动,动则必有十成把握才行!”赵瑞星说。“能不能利用这个报告,干脆顺应于树奎的要求,当真组织人马前去考察,然后在考察结果上做点文章?一个干部考察结果不理想,不也可以动一下?”黄一平问。“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一般情况下,凭我多年搞组织工作的经验,想在这方面动点脑筋、做点手脚并不太难。你可能也知道,所谓民主推荐、测评之类,表面看程序规范、结果客观公正,其实完全由我们的人掌控局面。至于那种个别考察谈话,更是背靠背单独进行,最终结果也基本上尽在掌握。再说,就凭他一个宣传部长,不论于树奎多么宠他,也不管他多么善于做人,总归还会有几个对立面嘛。别的不敢吹,我只要在海北呆半天,找一两个人聊聊,马上就能知道哪些人是他的朋友,他的敌人又在哪里。若是想帮他讲话,咱就专门找他的朋友谈,相反,咱就专找他的敌人了解。可是,现在的难处在于,一方面,于树奎知道我是廖书记的人,肯定会加倍警惕,尽量不让我们掌握到真实情况,甚至根本接触不到那些反对派;另一方面,即使我们能够将结果控制成对林松不利,可于树奎仍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借机攻击廖书记,说我们这边打击报复。还有,假如林松考察结果不佳,对他而言,最多只是提拔不成,或者在舆论上臭他一下,却无法将其从于树奎身边剥离,说不定反而会促进他们贴得更紧。因此,从考察上搞垮林松的做法,不是很有把握,也不太可行。”赵瑞星的思维相当严谨、缜密。黄一平听了,感觉非常有道理,不禁感叹道:“毕竟是阳城政界有名的老组工,考虑确实周到。”赵瑞星喜欢抽烟,对茶道也颇讲究。黄一平受其感染,聊天时偶尔也点上一枝烟吞云吐雾,并泡上一杯绿茶、普洱之类。两人对面而坐,不知不觉已喝掉两壶水,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唉,算啦,这个先不说它,咱们扯点闲篇,如何?”赵瑞星提议。“好的,赞同。我喜欢听你说点段子。”黄一平笑道。黄一平与赵瑞星亲密接触近两个月,已经熟悉对方一个习性——遇事思路受阻,不论事体多大多急,并不着急上火,而是随时岔开主题闲聊,有时甚至还找人喝点小酒打圈牌。事实上,闲扯也好,娱乐也罢,其思维一直未有片刻停歇,而且往往很快就能从某个无关小节上受到启发,获得答案。说到底,此人思维跳跃性大,时有奇思妙想,确非等闲人物。赵瑞星平时爱阅读,记忆力也好,装了满肚子的故事,也大都与人事有关。“最近在读一本书,关于历代权术大家的故事,很有意思。一平,正好我想请教一下,你在大学读的是历史,知道历史上有几个著名的权力玩家吗?”赵瑞星拉开架势,看来准备大扯一番了。“赵部长,你这哪里是讨教,分明是要和我过招历史,那你可就找对对象了。是按朝代罗列,还是以姓名笔划为序?随便!”黄一平笑道。“这我相信。但是,我让你把数目限定在十个以内,你会选择哪些人?”赵瑞星问。黄一平略一思索,伸开手指便开始列数:“秦始皇算一个吧,魏王曹操算一个吧,司马懿算一个吧,唐太宗李世民算一个吧,宋太祖算一个吧,还有——”“停停停!”赵瑞星没等黄一平将另一只手举起,马上打断道:“我就知道你数来数去都是那些帝王,这个落俗套了。我承认,那些帝王如果没有相当的权术,怎么可能打下、坐稳一片江山呢?可是,我从刚刚看的一部书上得出一个结论,中国历史上真正堪称大权术家者,其实多数是帝王背后的那些智囊,其中包括一些非常不起眼的小人物。”“哦,愿闻其详。”黄一平打趣道。“姜太公八十遇文王,诸葛亮辅助蜀主,这些知名人物就不说了。你知道秦朝有个赵高吧?”赵瑞星问。“当然知道。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太监,很著名的乱政宦官哩。”黄一平说。“狗屁!什么乱政宦官,那是你们搞历史的一帮文人,出于各自的不同心态、动机,事后所下的结论,未必真正符合事实。你看啊,那个奴隶出身的赵高,原本识不了几个大字,只是凭借身处宫廷的便利条件自学成才,受到秦始皇的高度信任。后来,等到始皇帝驾崩了,他出于对大将军蒙恬、蒙毅兄弟的嫉恨,千方百计不让与蒙氏兄弟近亲的公子扶苏继位,而极力扶持另一皇子胡亥。为此,他先后用计降服丞相李斯、废掉公子扶苏、整死大将军蒙恬,如愿将胡亥扶上帝位。对于继位了的胡亥,赵高又想方设法哄其开心,诓其沉浸于娱乐,实际上等于是做了傀儡。你想想,一个身体残疾的太监,居然能将一个国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斗败了那么多的文臣武将,该是多么的不简单哪!”赵瑞星感叹。“也是,还真是你说的这样。”黄一平嘴上应付,心想却在嘀咕:在阳城很多人眼里,你赵某人一个,我黄某人一个,或许就是这样的乱朝宦官哩!“而且,我还发现,所有权术计谋之类,归结到理论上来,都离不开一部兵书——”赵瑞星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孙子兵法!”黄一平道。“是。别看孙子兵法讲的是带兵打仗那一套,其实却完全是权谋之术,其中很多道理完全适用于做人的工作。乖乖,你看那个赵高在修理扶苏、李斯、蒙氏兄弟那些人时,什么暗渡陈仓、调虎离山、偷梁换柱等等,几乎样样都同三十六计对应得上。”赵瑞星的语速渐渐放慢,这是他若有所思的明显特征。“不错。据说国外很多知名大学,在开设现代管理课程时,都将孙子兵法列为必修!”黄一平眼睛紧盯赵瑞星,目光充满期待。“对呀,处理这个林松,我们何不用个调虎离山之计?”赵瑞星用力一拍桌子,大声疾呼。“你是说出了海北地界,他于树奎就无能为力了。”黄一平顿悟其妙,却又有点疑惑:“可林松是于树奎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岂可轻易调离海北呢?”“这个好办,他于树奎不是要提拔林松吗?那我们就在推荐、测评、考察等程序上来个欲擒故纵,有意给林松说些好话,然后趁其不备找个理由将他弄到市里来,搞个明升暗降,或者先升后降。至于那个副书记,可以在海北另外选个人。”赵瑞星信心满满。“好啊!你这哪里只是调虎离山,不是还有偷梁换柱、上屋抽梯吗!真是太绝了!”黄一平赞叹不已。“哈哈哈哈!”赵瑞星的笑,不免有点令人汗毛倒立。“于树奎会上当么?”黄一平还是不太放心。“海北那边我自有办法。不过,市里还要你帮忙配合,否则事情难成。”赵瑞星说。“一言为定!”黄一平起身告辞。26赵瑞星带领的考察团队,直达海北县委办公大楼。县委组织部长率领一众手下,早就在门口迎接。那种稍显隆重的阵势,竟让赵瑞星一楞。自从三年前屁股坐到老干部局,赵瑞星几乎很少再下到县里,尤其是于树奎把持的海北,他更是极少涉足。如今,重新面对这么多灿烂的笑脸,他心里既兴奋又不免百感交集。同是一个人,同是一个级别,处在不同的岗位,境遇、感觉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异,这不仅体现了岗位、权力的力量,而且也说明自己占据的这个常务副部长位置,该是何等的了不起!到了县委楼上,于树奎亲自接见考察组全体成员。分别握手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又将赵瑞星拉到一间小会议室,说是好久不见,要单独聊聊。赵瑞星与贾大雄、苗长林不睦,于树奎当然心知肚明。何况,廖志国忽然起用了赵瑞星,多数也是冲着制约“三剑客”而来。于是,对于赵瑞星的这次考察,于树奎也是心存警戒。他与赵瑞星单独谈,是要先摸摸对方的底细。“赵部长亲自带队来考察,这是对我们海北重视,给我于树奎面子哩。”于树奎打着哈哈。“于书记太客气了。我在贾部长手下混饭吃,自然要尽力帮他做事。你于书记亲自提出要用的干部,我这个分管副部长当然不敢马虎。再说,不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谒见一下你这位海北的封疆大吏嘛!”赵瑞星抬出贾大雄,适度传递出听命于后者的意思,意在麻痹对方。“你们在海北公务,我已经安排组织部长全权负责,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提出来。他们不能做主的事,由我亲自安排,保证全部满足。赵部长,怎么样?”于树奎话里有话。“哈哈,这样最好。不过,有些要求就是你于大人能满足,我也不敢做哪。”赵瑞星也是哈哈高手。“嘁!多大点事嘛!在我海北一方土地上,有什么敢不敢的事情!只要把我们海北的事情办好了,一切好说嘛!”于树奎开始绕向主题。“于书记你放心,林松这个同志我知道,在于书记手下是一员干将,全市宣传系统表现也很突出,市级机关反映很不错。我们来哩,就是走个程序,相信谈话、测评情况不会有什么出入。”赵瑞星马上给于树奎递上一颗定心丸。于树奎听了,原本有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语气、神态里明显不再有刚才的警觉,道:“赵部长毕竟是老组织,看人准确,说话有分量,天生一副识别人才的好眼力!”“哦,对了,林松的提拔应该问题不大。可是,按照干部管理的一般要求,同一个位置上的补缺,应当不只有一个候选人,还要有一定比例的预备人选。当然啦,这只是一个程序,一个过场。可这个程序、过场也还是要走一下嘛。”赵瑞星说得很轻松。“这个我知道,你们按照程序正常进行,我们这边肯定全力配合、支持,共同做好这次推荐、考察工作。”于树奎热情回应。既然话说到此,彼此心照不宣,接下来就无需多说什么了。按照预定程序,第一关是进行民主推荐、测评。本来,像这种涉及到县委领导班子的调整,参与推荐、测评的范围应当尽量广泛一些,其对象一般是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等几大班子成员,县直各部、委、办、局、院、行、社、校、所的主要领导,工、青、妇、团等群团组织负责人,以及享受县处级以上待遇的离退休干部,等等。而且,从保证公平公正和保密角度讲,所有推荐和测评过程,应当全部由市里考察组掌控,尽可能不让海北方面的人染指。然而,实际操作过程中,赵瑞星却有意放松了一码。首先,参与推荐、测评的对象大大缩水,本来应该参与其事的很多直属部门负责人、离退休干部大都没来,甚至连机关部门负责人都只到了六七成。其次,测评打分表格的发放、收集、统计,基本是以海北县委办与组织部工作人员为主,甚至最后结果的抄录与打印都不在考察组的视线。还有,最终对考察对象的确定,也只是由赵瑞星与于树奎二人碰头后,电话报告了市委组织部长贾大雄,便马上公示并进行考察。总之,赵瑞星的这种做法,参照时下组织部门的相关规范,显得不太专业、乃至有些业余,似乎颇有些儿戏的成分。根据民主推荐、测评的得票与得分结果,最后选定的考察对象有两人:排在第一位的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林松,第二位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魏和平。这个结果,不仅符合于树奎的意图,也和赵瑞星预料的完全一致。话说两天前,赵瑞星与黄一平商量了一个妙招,准备以偷梁换柱与调虎离山相结合的办法,一举解决林松的问题。那么,调离了林松这只虎,偷走了于树奎身边这根“梁”,就得有一支相应的“柱”顶上去。说白了,既然不让林松当这个副书记,那就得有另外一个人来当。否则,全套方案就链接不上,容易出纰漏。考察之前,赵瑞星调出海北县委常委会成员的档案,结合自己对这些人多年的了解,认真做了一番案头分析,很快便将各人的能力、水平、政治倾向,特别是与于树奎的私人关系,基本上摸了个七不离八。他断定,如果要于树奎为林松找一个陪衬,政法委书记魏和平绝对是不二人选。为了证明自己猜测的准确,临来海北前,他甚至悄悄同黄一平打过赌,赌注是一瓶茅台酒。海北县委政法委书记魏和平,是该县常委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年龄距离二线还有三年不到,按常规,十个月后的县级党代会换届十之八九要退出党委班子。据赵瑞星的经验判断,像魏和平这类在同一岗位能够坚守十来年的“不老松”,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能力、水平超强,但脾气超大,性格超牛,在同僚中人际关系不是很好,尤其与上级顶得厉害,因而被放在冷板凳上一坐多年;一种是能力、水平超一般,脾气、性格却又超平和,依靠良好的人缘、特别是顶头上司的认可,才能够多年坐稳一个位置。魏和平正是属于后一种类型的干部。于树奎正是看中其平庸、听话,才让他始终呆在这个位置上。翻开魏和平的档案,赵瑞星还发现:此人尽管能力、政绩平平,可在历次年终考核,阶段性民主测评,以及领导干部“三讲”“保鲜”等重大活动中,其得票、得分情况都还不错,甚至常常排在同僚们的前列。这种状况,其实在时下官员队伍中,并不罕见,甚至所占比例还不小。这就形成了一个近乎悖论的奇怪现象——干部能力、水平的大小,往往同人缘关系、公共评价成反比。换言之,很多像魏和平这样平庸的干部,虽然缺乏做大事、做成事的本领,却往往因为所谓的低调、谦虚,从不轻易得罪人,因此而博得了一个不错的名声,并保证顶上乌纱的稳固。相反,很多想做事、能做事且做成事的干部,却因为所谓的骄傲、不虚心和敢于得罪人,落得了一个群众基础不好的恶名,下场反倒相对较惨。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我们的干部评价与选拔标准出了问题,所谓德才兼备,实则等同于四平八稳、无所作为。那些表面看似公平公正的民主测评之类,其实具有相当的欺骗性与虚伪性,有时恰恰给一些心术不正者提供了挟嫌报复、嫉贤妒能的机会。赵瑞星认定,只要自己提出在林松之外再择一人作为副书记人选,于树奎一定会提名魏和平。主要理由基于如下三点:其一,既然副书记位置非林松莫属,那么另外一个陪衬角色,必得选择一位能力、水平相对较弱的干部,以显差距。魏和平符合此条。其二,这个陪衬性人物,最好能在某个方面具有明显劣势,却又不是那种原则性缺陷,否则就缺乏了基本的合理性,民主推荐与测评那一关也过不去。魏和平年龄明显偏大,表面看不是原则问题,实质却又是一道极难迈过的门槛。其三,于树奎对此人不能有太大恶感。按照于树奎的个性,即便第二人选完全是个陪衬,他也绝不会同意摆一个自己厌恶之人。于树奎应该清楚,这种陪衬之人,一旦进入了上级组织部门的选人视野,下次有了机会很可能正式登堂入室。既然魏和平能够在常委班子里呆上十年之久,说明于树奎对其肯定观感不差。推荐与测评结果一出来,赵瑞星就乐了,悄悄给黄一平发了条短信:赶紧准备一瓶茅台酒。记住,不能弄假酒糊弄本部长,短于十年历史的也免谈。不到一分钟,黄一平回了信息:OK!接下来的考察谈话,其实更是走个过场,而且完全按照于树奎的意愿进行。赵瑞星将部里带来的几人分成两个小组,分头找相关人员个别谈话。他自己也参与一个小组,主要是找常委会其他几大班子成员交谈。连续两天考察下来,大家对林松反应相当好,其中一些人似乎统一了口径,所讲好话及其措辞颇有些格式化味道。当然,对于魏和平的评价也不错,却是那种心照不宣的应付式、程式化赞扬,而且比表扬林松明显言简单、空洞了许多。这些人都不傻,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还能不心知肚明!考察期间,也有些对林松不利的评价,甚至还有人按照公示的电话,反映了林松的若干问题。考察人员追问下来,对方却又不肯如实报出姓名,更加不愿当面交谈。赵瑞星正好求之不得。他想,就让这场完全程序化的考察早点结束吧,千万不能中途出现什么意外变故。否则,不论第一候选人林松,还是那个陪衬者魏和平,其中任何一人遇到狙击,赵瑞星与黄一平商定的计划都会泡汤。当然,他也知道,只要在海北地界上,于树奎一定预有安排,也一定能严密掌控,林松出现意外的概率很少。考察结束的那天晚上,赵瑞星向于树奎如实通报了考察情况,直听得后者乐不可支。为此,海北县委隆重举行宴会,热情款待赵瑞星一行。宴席档次之高,当是海北最高标准。席间,于树奎亲自给赵瑞星斟酒,并频频向他敬酒,其姿态完全超出一般的同僚关系。也难怪,于树奎本就是个感性之人,在海北这方土地上想说什么做什么,完全可以随意率性而为。其实,于树奎哪里知道,赵瑞星早已与黄一平联手,挖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在前边等着他哪!27考察归来,赵瑞星未进家门,先就打了电话给黄一平,详细通报了海北之行的情况。黄一平知道,底下的事情就得由自己出面了。第二天上午,恰好廖志国在办公室约几个部门负责人单独谈话,无需黄一平在场。他交待小马时刻注意书记室那边的动静,安排好谈话的先后顺序,抽空进去添加茶水,而后就下楼来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马艳丽的办公室。毕业于N大学研究生院的马艳丽,比黄一平小几岁,算起来应当是他的小师妹。平常在公开场合,黄一平对她执下属礼仪,张口闭口马部长,绝对敬重、礼貌有加。可是到了私下,他却常常要马艳丽叫一声师哥,而且总是搬出他们共同的老师方教授。前边曾经说过,黄一平当年在N大读书期间,与时为青年讲师的方教授以棋相会,彼此结下深厚情谊,成为甚于一般师生的忘年交。可惜,黄一平毕业离校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双方中断交往与音信多年。后来,随着方教授在学、政两界声望日隆,黄一平因为冯开岭文章事上门求助,又以利益为垫脚石与敲门砖,再度与方教授密切了联系。如今,方教授得宠于省委龚书记,黄一平也是众所周知的方门高徒。而马艳丽呢,在N大读研究生时,并非方教授嫡传,只是断断续续听过其几次讲座,也曾主动上门讨教过一些问题,其实主要目的完全是慕其大名套个近乎,以备日后万一之需。当然啦,方教授现今春风得意,乐于营造桃李满天下的盛况,从不拒绝更多人称师呼长,尤其对于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更是平易可近。因此,马艳丽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方教授的得意门生。由是,黄一平与马艳丽拉师兄妹关系,并无生攀硬附之嫌。黄一平敲门进去时,马艳丽正在读一本《领导干部必读》。“马部长好!”黄一平先是一本正经招呼,问:“在忙什么呢?”马艳丽连忙站起身,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说:“今天刚好有点空闲,正看一本闲书哩。”黄一平取过书翻了翻,说:“这本书写得不错,廖书记也在认真研读哩。师妹读了,日后必会在领导艺术方面大为精进,进省赴京只是时间问题哟!”“哎哟,今天没有叫一声大师哥,就用这种话讽刺起师妹来了,这也太不地道了吧,看什么时候倒要在方老头子面前告你一状。”“罪过罪过,冤枉我也!”黄一平连忙抱拳作揖,做讨饶状。说着话,马艳丽拿出茶杯、茶叶正要泡茶,黄一平赶紧抢过来,说:“我来我来。既然师妹今天空闲,我就不客气了。恰好现在廖书记找人谈话,我也闲着,找你说说话,也算汇报汇报思想吧。”茶泡好,人坐实,玩笑话也说了,黄一平就开始寻找话题铺垫,以便进入正题。“马部长来阳城时间也不短了,机关上下对你印象很好,感觉你是个有朝气、能干事的领导。另外,志国书记对你也很欣赏,上次在省里遇到梁副书记,还专门提起过你哩。”黄一平说。这个马艳丽虽然从政经历简单,还没有完全脱去青春少女的稚气,对宣传工作几乎是个外行,可凭着一股积极向上的热情,非常认真地学习摸索,也很善于总结经验教训。因此,在阳城宣传部长任上,倒也做得风生水起颇有建树,不光是部里同事评价不错,就是班子里的那些同事也都另眼相看,廖志国私下里也多次给予赞赏。至于在梁副书记面前提及一事,黄一平则多少有些杜撰――事实上,在梁副书记面前,廖志国从来没有提到过马艳丽这三个字。当然,黄一平说了,博得马艳丽一阵激动,也算是做了件有些功德的好事,至少表明这个谎话没有白说。“哪里啊!我是个宣传方面的新手,过去从来没做过这项工作,肯定会有很多缺点和不足。你作为市委副秘书长、廖书记的秘书,又是我的大师哥,一定要给予更多的关心和帮助哦。另外,你在机关里或廖书记那儿听到什么,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以便于我总结提高嘛!”马艳丽到底是做宣传部长,嘴皮子功夫练得也有点火候了。“这个你放心,师哥我一定做到!”黄一平话锋一转,问:“哦,对了,听说你的秘书不错小郭很不错,怎么样,是不是考虑让她下去锻炼一下?”市委书记廖志国主管组织部,黄一平作为副秘书长兼书记秘书,又重点联络组织人事,提及干部事宜属于其本分。马艳丽没有做过党政主官,不太懂这里面的规矩,说:“小郭确实不错,工作能力和表现都令我满意。可是,我来阳城时间不长,这么快就让自己的秘书下去,恐怕不太好吧?”“这有什么呀!算起来你到阳城也快小两年了,不能算太短了。你看看,现在常委班子里,哪个领导的秘书不是年把时间就提升?还有一年升两级的哩。何况,你身边那个小郭担任宣传部综合处长也有三四年了吧,这在机关里已经算慢的了。师妹呀,有句话我得提醒你,作为领导谦虚谨慎是必要的,可也不能小心过头了。否则,你身边的人老是进步比别人慢一拍,你还教人家如何愿意为你卖命,你又怎样增强周围人的凝聚力呢?再说,你总是这样谦虚低调,也不利于增强在常委会上的分量与话语权哪。”黄一平说得很诚恳。“可是,目前让小郭下去,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呀。”马艳丽终于有些心动了。毕竟,她一个人在阳城,人家小郭一位上有老下有小的女同志,跟在她身边既管工作又管生活,还要过问综合处里一摊子事,确实做得不容易,是应该对人家有个交待。过去这一年多,马艳丽为了对小郭有所补偿,时常帮她女儿买点衣服之类,可对方又总是以其他方式加倍回报,让她感觉甚是过意不去。“位置嘛,倒是可以调剂。最近,海北那边打了报告,希望将林松提为副书记。领导考虑林松是个宣传方面的人才,做了其他工作有点可惜了,因此希望还是留在本系统,最好是调到市里来。这样一来,海北空出的那个部长位置,正好安排小郭过去嘛。”黄一平“顺便”道出了与赵瑞星商定的方案。“那当然好啦,只是这事怕没那么容易办到吧?”马艳丽还是有些不踏实。“只要到时候你在常委会上主动提出来,我再在组织部和廖书记那儿帮你吹吹风,估计问题不太大。”黄一平说。“好!一言为定!谢谢黄秘书长关心!”马艳丽不知是计,兴奋得满脸绯红。马艳丽这边谈妥,黄一平的任务已然完成了一大半。当天晚上,他又来到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朱玉家,说:“我来看看朱书记和嫂子,顺便说说许海卫的事情。”提到许海卫的事,朱玉面露尴尬之色,朱夫人则话未出口泪先下。看得出来,这个家庭像很多领导干部一样,是夫人当政。朱夫人抹了一通眼泪,道:“黄秘书长啊,说到许海卫的事情,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都怪我们家老朱太老实无用,在外边任由人家骑在脖子上撒尿拉屎,自己却一个屁也不敢放。不错,许海卫的爸爸是我的亲哥哥,可是你不知道,我那个哥哥命苦哇!从小因为家里穷,父母将他送到外县一个亲戚家,一直在农村生活,好不容易才培养出许海卫这么个儿子。再说,海卫在检察院的表现,组织上可以去调查,这次提拔也是周围同事和领导推荐,与我们家老朱一点关系也没有。本来,组织部也考察了,市委也讨论决定了,可凭什么就让那个混蛋于树奎给拉下来了?黄秘书长,你一定要和廖书记说说,帮我们主持个公道啊!”黄一平一边喝着茶,一边耐心听朱夫人的哭诉。朱玉则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脸,任由妻子絮叨。事实上,自从三个多月前海北县的选举落下帷幕,从市院下去的许海卫只好以失败者身份继续呆在副检察长位置上。据说,那个由公安局政委上来的检察长汪锋,自恃有于树奎作后台,不仅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而且经常公开羞辱许海卫:“我是人民代表选举出来的,不是通过拍马屁、走后门、裙带关系上来的,因此我的一言一行都要对人民负责,而绝不只是对某个领导人负责。”许海卫在海北日子难煎熬,朱玉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朱妻而言,海卫毕竟是娘家亲侄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哪!于朱玉来说,家里要受妻子的抱怨、数落,在外边脸面上也感觉无光――一个堂堂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竟然让于树奎一个县委书记给埋汰了,怎么说也是个大跌架子的糗事。期间,朱玉夫妇曾经数次请黄一平吃饭,希望在廖志国面前帮助美言,尽快设法将许海卫调离海北检察院,脱离那个尴尬与是非之地。可是,黄一平在请示过廖志国之后,一直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表面上,黄一平表示,许海卫既然是以候任检察长身份到了海北,如果再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灰溜溜回来,那无论对组织还是对个人都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于社会舆论也无论交待,不仅影响自己今后的前程,也让朱书记不好工作。实际上哩,黄一平心里早有一本账:许海卫在海北检察院呆的时间越长,日子就越难过,对朱玉形成的压力也就越大,同样也越能激发其对“三剑客”的怨恨。对廖志国这一方来说,朱玉虽然不是一个天然盟友,也不是理想中的斗士,却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统战对象。现在,终于等到时机,可以再次动用许海卫这枚闲棋冷子了。“嫂子啊,你刚才说的情况,廖书记都知道,我也非常能理解。今天我来哩,就是向你们通报一个好消息,许海卫的事情马上就可以解决,而且比检察长位置更重要!”黄一平有意冲着朱玉夫妇卖了个关子。“比检察长还好,有这样的好事?不可能吧!”朱夫人嘴巴张成一枚横卧的鸭蛋。“别打岔,听黄秘书长说嘛!”好久没讲话的朱玉也有点按捺不住了。黄一平将自己与赵瑞星商量的计划一说,朱夫人当场激动得几乎跳出了起来,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黄秘书长,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朱玉也在一旁乐得不行,说:“嗯,这个方案好!”黄一平知道,这次许海卫问题若能顺利解决,确是解除了朱玉夫妇一块心病,也帮他们在家人面前和政法系统挽回很大颜面。不过,面对朱玉夫妇的谢意,他丝毫不敢飘飘然,马上打断道:“这事如果成了,要谢也得谢廖书记,是他一直关心这件事哩!”“廖书记的大恩,我们全家一定牢记在心!”朱夫人连忙回答。28赵瑞星从海北班师回朝,马不停蹄组织考察组成员汇总考察材料,写出考察报告,最终却拿出了两套完全不同的方案,这就有点像戏曲舞台上的阴阳脸。阴阳两套方案,阳的一套是按照于树奎的意图,拿到组织部部务会上讨论,应付贾大雄这一关;阴的那一套,则是他和黄一平商定,受到市委书记廖志国的默许,最终要在常委会上获得通过。常委会研究人事,自然会涉及到一批干部的任免、调整。赵瑞星作为常务副部长,负责介绍考察情况,并代表组织部提出任用建议。在程序安排上,他有意将海北县委副书记一事,放到会议的最后。大凡有过此类会议经历者都知道,像这种讨论人事的市委常委会,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开始时大家注意力比较集中,听得认真仔细,思考积极、到位,发言很讲究,表态也相当谨慎。可是越到后来,坐的时间久了,又被那些香烟、咳嗽之类的东西一番骚扰,不仅感觉腰酸背疼,而且大脑也开始缺氧,关注度、灵敏度降低,心里就巴不得早点结束。此时的发言,明显就有了应付的意思,附和同意的概率也往往会高很多。会上,赵瑞星先将林松、魏和平两人的情况,如此这般一番介绍,又重点介绍了海北方面的意见,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且不动声色。照例,组织部介绍完了考察情况、任用建议,常委会便要进入一段或长或短的沉默,以便大家充分思考、酝酿。不料,未待众人缓过神,向来都在最后发言的市委宣传部长马艳丽,却抢先开了腔:“我先说点个人意见吧。我觉得林松部长确实很不错,这几年将海北的宣传工作搞得非常出色,对于提升海北知名度、振奋全县人民的斗志,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提拔这个同志我举双手赞成。但是,一个好的宣传部长,是否一定要提拔成县委副书记,才算是对他的肯定呢?这个我倒有不同看法。现在,从全市的情况看,宣传方面的专业和领导人才都相当缺乏,甚至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程度。像林松这种年轻、有经验、有能力的宣传干部,还是尽量要留在宣传口子上。我们部里现在正好缺少一个副部长,建议林松同志拔到市里来,以便于进一步发挥他的特长。至于海北县委宣传部长人选,我们部里综合处处长小郭是个不错,可以放到海北锻炼一下。这样一来,也算是合理交流、人尽其用嘛。”马艳丽的提议,马上就得到政法委书记朱玉、纪检委书记何长来的支持。“马部长的这个意见,我看很好。现在讲究人才的流动,像林松这样的干部,放到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位置,可能比在海北县委副书记位置上更能发挥作用,也更有前途。”何长来态度鲜明。“我也非常赞同这个方案。市委宣传部这几年下去的干部少,那个小郭处长我熟悉,个人品德和工作表现确实不错,下到基层培养摔打一下很有必要。”朱玉表态也很积极。当然,这都是黄一平事先做了工作,形成了默契。贾大雄见状,楞了一下,照旧习惯性看了苗长林一眼,问:“那海北县委副书记谁做?”“如果林松调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那么,根据海北县委主要领导的意思和考察情况,副书记只好由政法委书记魏和平提上来了,这个同志各方面情况还不错。”赵瑞星马上接腔。“魏和平年龄偏大了些。按照常规,像他这样的情况,今年秋天党代会换届时就应当退出党委班子。”贾大雄提出不同意见。“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同志在提名魏和平时,主要考虑这个同志的一贯表现,同时也兼顾他在常委里资历比较老,安排个副书记也算有些安慰的意思吧。”赵瑞星说。其实,当初于树奎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建立在魏和平不可能担任副书记的基础上。现在,反倒让赵瑞星来了个借题发挥、以假当真。“我看这样也好。一个做了十多年县委常委、政法书记的老同志,给个副书记也没有什么不妥。而且,魏和平挪了位置,倒是可以顺便解决了许海卫的问题。那个许海卫,不是放在检察院一直没着落吗?干脆就让他接政法委书记,反正当初已经考察过嘛。”市长秦众久未开腔,一鸣惊人。秦众的附议,着实有些出人意料。本来,对许海卫的提议说好由朱玉出面,现在由他提出,似乎更加自然。事后,黄一平向朱玉打听,后者也不隐瞒,果然是他暗中请托了秦众。后者之所以肯于出来讲话,也是事出有因――数月前,秦众母校某教授的儿子,因为生意纠纷被阳城一家企业告了诈骗,依法应当处以刑律。当年秦众大学读书期间,家境贫困,经济拮据,几近无法完成学业,这位教授雪中送炭,给予他很多资助,毕业时还推荐他留校任教。如今,教授儿子犯事求到门上,秦众当然不能撒手不管。可是,毕竟法律无情,秦众又是个对前程、声誉特别看重之人,为此陷入两难。关键时刻,是朱玉主动帮忙,指令政法部门协调原告撤诉,让秦众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是,秦众还朱玉人情当可理解。几个常委们三言两语这样一议,倒让苗长林、贾大雄乱了方寸。“这样安排好是好,可毕竟事关海北班子的变化,是不是再征求一下海北县委的意见?还有,林松到市委宣传部来,职级是否随之提为正处?”苗长林的发言貌似随众,却暗藏机锋。“是啊,这个方案还是应当听听于树奎同志的想法,这也有利于更好地调动县里积极性、方便开展工作嘛。”贾大雄随声附和。通常情况下,像这种讨论人事的市委常委会,涉及到下边县(市)、区的干部调整,但凡出现了不同意见,都会暂且搁置起来,充分征求一下所在党委主官的意见,或者冷那么一段时间再议。可是,这次会议讨论的干部情况特殊,廖志国当然不会按照常规套路出牌,而是要趁热打铁、一气呵成。“我看倒也没有那个必要。一哩,树奎同志他们海北县委的意见很明确,就是递补一个副书记,补齐县委领导班子;二哩,他们提出的两个人选,本来是希望二选一,现在市委将两个人的职务全向上动了,两全齐美嘛。至于林松同志的职级,目前副部长里还有正处的职务空缺吗?唔?”廖志国明知故问。宣传部长虽然是常委、副厅职,可按照编制规定的职级,宣传部属于市委下辖的一个部门,却只能定为正处级。因此,副部长们也只能定到副处职。不过,按照惯例,只要到了副部长这个位置,一般都会高配到正处职、级,通行办法便是兼职。在宣传部系统内,除了直接管辖的报社、广播电视局、文化局、党史工委、社科联、文联等多个正处单位,还有文明办、国防教育办、讲师团等若干合署办公的处级机构,副部长随便兼任一个正职非常容易。过去很多年,但凡担任了副部长,鲜有不解决正处职级的状况。“暂时没有了。不过,文联那边很快就会空出一个党组书记的位置,可以让他先兼任文联副主席、党组副书记,等到空出来了再补。”赵瑞星回答。确实,文联是一个正处级群团组织,主席通常由会员推举本地文化名人担任,而党组书记则由组织委派,也可由宣传部副部长挂名。眼下,那个兼任党组书记的常务副主席,再过半年就要退休了。“哦,我看可以。大家看怎样?”廖志国目光在会场扫视一周。其他常委均表示认可,苗长林与贾大雄不由自主对视一下,也点头了。“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这样定了。”廖志国马上拍板。会后,赵瑞星星夜以市委名义公示、行文,使林松等人的调整进入法定程序。据说,于树奎知道结果后方知上当,却又哑巴吃黄莲――有苦没处说,只好在苗长林、贾大雄面前发了一通牢骚。那个林松,本来兴致勃勃来到市委宣传部上任,一心指望半年后接任文联党组书记,官升一级。孰料,等到半年后文联党组书记位置空出,苗长林、贾大雄、于树奎们已经遭遇重大挫折,无人再帮他美言,他的正处也就成了空中楼阁。怪只怪,他跟于树奎太紧,又得罪的是市委书记,付点学费纯属活该。当然,这是后话。另外,有一个情节需要特别交待――此事过去之后不久,魏和平已然当了海北县委副书记。此人还算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于某个月黑风高之夜悄悄摸到黄一平家里,奉上价值不菲的名贵手表、首饰、烟酒之类礼物,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黄一平执意不收。他知道,这样的授受虽说是天知地知,可是冥冥之中一定还有一又眼睛在盯着。这双眼睛,也许是天上的神灵,也许是地面的精灵,或者是无处不在的良知与罪恶。更何况,廖书记曾经说过,未来可能会让他到海北接替于树奎。倘如此,他就更加不能造次了。然而,魏和平还是执意留下东西,不肯带回。“黄秘书长,我就和你实说了吧,是赵部长给我打了电话,把情况都告诉我了,要不是你的关心,哪里会有我魏某人的位置啊!赵部长让我务必好好谢谢你。这点小意思,请务必收下!”魏和平被黄一平的坚辞逼出了实话。黄一平听了,心里有数。他想,这个赵瑞星果然名不虚传!此次海北县委副书记选拔,战火硝烟搞得如此惨烈,现在事情结束了,他居然不忘从中捞取好处。他自己捞就捞吧,还要顺手再拉一个人下水,非让黄一平跟着湿脚当陪绑。由此,黄一平也才真正信服,像赵瑞星这种在组织部厮混多年的角色,好似一只狡猾且馋嘴的猎犬,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次谋私机会,却又总是做得出其不意、神鬼莫测。不过,既然魏和平话说到这个程度了,黄一平还真就不好拒绝了。否则,万一让赵瑞星知道了,必然就会得罪他。当然,从魏和平这句实话里,也不难看出,其人真是愚蠢得可爱,难怪会在县政法委书记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年。黄一平将魏和平送的东西交到综合处小马那儿,让他登记造册,贵重手表、首饰交到纪委,烟酒给处里同事分了。正文 第六章29教育局遭遇车祸的康局长,依然是躺在医院里的“植物人”。可是,他的亲属却突然同意免去其局长、党组书记职务。消息传出,很多人都感觉意外、甚至吃惊,只有苗长林、贾大雄几个人暗自开心。那个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局长胡春来,更是差点激动得欢呼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空出来的这个一把手位置,一定非胡春来莫属。可是事实上,康局长亲属同意免职,不过是黄一平与赵瑞星共同策划的一个计谋,意在遵照市委书记廖志国的意图,尽早将胡春来逐出教育局,以免他老是在背后与苗长林、贾大雄、于树奎等人联手捣蛋,坏了年底市党代会的大事。由是,教育局长位置之争,必将成为廖志国与“三剑客”们较量的又一战场。对廖志国这方面来说,拿下胡春来已经成为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而且,此举若是成功,既可收进一步敲山震虎之效,也算是清除掉“三剑客”的一个重要外围据点,为党代会前彻底降伏对手奠定了重要基础。前一阶段,廖志国利用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配置、海北县委班子调整两大契机,对苗长林、贾大雄、于树奎们实施了突然且精确之打击,收到了明显的成效。一方面,在市委组织部这个重要阵地上,赵瑞星作为一根锲子,牢牢钉在贾大雄的要害之处。赵氏凭藉过人的手腕与智谋,依托在组织系统的深厚基础,高举市委书记廖志国这杆大旗,与黄一平彼此呼应,先后将组织部内一批中坚力量争取过来。经他一番威胁利诱、软硬兼施,就连几个过去被贾大雄视作铁杆亲信的处长,都开始首鼠两端、脚踩两条船。因为这些人知道,在市委书记与组织部长的权力斗争中,鲜有后者轻易取胜的记录。另一方面,组织部阵地的成功易帜,使廖志国这个市委书记开始真正掌握人事大权。很快,在事关海北县委副书记的配备问题上,成功打翻了于树奎的如意算盘,令其遭遇了一次彻底失败——副书记的最终易人,不仅折损了宣传部长林松这员大将,而且凭空招来两个新常委,其中那个许海卫更是成了于氏死对头。最为要命的是,于树奎吃了大亏,却还无处诉说,只好打掉满嘴牙齿含血吞。当然,反对派阵营在遭受到重创的同时,也激发了他们的强力反弹,其报复与反击越来越近乎疯狂。前不久,省委梁副书记的秘书马处长,先后交给黄一平一批匿名信复印件,皆经过中央和省里有关领导批示,虽然没有严厉措辞,不是那种坚持要求查处之类,却也传递出一个明确信号——所谓加强教育、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等等,表面指向模糊,其实意含不满,也可以理解成要求查处。更何况,这种举报信见得多了,难免会引起某些敏感领导的关注,或者在其头脑中形成三人市虎的印象,将为日后的提拔任用留下长久隐患。最近一段时期,或许是受到组织部与海北事件的刺激,又有更大批量的匿名告状信,台风一般刮了起来,不仅在中央、省级机关形成普遍覆盖,而且还刮向阳城市党政领导、机关负责人和老干部。信的内容虽然依旧老调重弹,可罗列罪状、故事、细节却是越发骇人听闻,大有不将廖氏拉下马势不罢休的样子。一时间,有关廖志国弄权谋私、生活腐化的传闻,又如火后野草、雨后春笋一般复归旺盛。与此同时,以于树奎、胡春来为主的两大战将,一个把守县区,一个活跃市区,再次赤裸裸跳将出来,公开向廖志国开火宣战。尤其那个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本就个性张扬、自视清高,加上短短几年间,先有晋升局长受过阻拦,再有“鲲鹏馆”打乱其施政规划,后又在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一事上遭到抵制,早已积下万丈怒火。何况,他的背后还有苗长林、贾大雄、于树奎“三剑客”一手撑其腰,一手煽其火,更是加剧其对廖志国的愤恨。他也知道,在阳城这块地盘上,若是不将廖志国赶快逐出去,而让其再在市委书记任上干几年,那么自己的政治前途必将一片灰暗,乃至永无翻身之日。因此,在反对廖志国的问题上,他之气急败坏、上窜下跳便不难理解,充当急先锋也势在必然。胡春来反对廖志国,比之苗长林、贾大雄、于树奎他们,在权力制衡力度方面虽有某些不及之处,可在斗争方式灵活性、影响广泛性上,却也有其独特的优势。一来,他只是一位正处职副局长,说话可以口无遮拦少有顾忌,即使说错什么最多属于方法不当,堂堂市委书记廖志国绝对不宜、不便同他多作计较。不像苗长林、贾大雄他们身处高位,说话做事需要更多考虑政治因素。二来,他在市级机关工作,身处阳城的政治、经济核心,不仅信息通畅、嗅觉灵敏,而且杀伤力巨大,随手扔出一颗小炸弹,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冲击波。相形之下,偏居海北基层的于树奎,则要迟、缓、弱、小得多。三来,他主管的是偌大教育局,所辖学校院所众多,治下队伍庞大,管理的又多是些桀骜不驯的知识分子。因此,供他放炮点火的机会颇多,也很容易得到最为广泛的响应。教育界本是一眼深不见底的渊潭,老少相传、师生接力,哪怕只是一小块石子下去,也会迅速形成巨大波浪,及至牵动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拿到马处长转来的那些匿名信之后,黄一平以自己多年吃文字饭的经验,对其中内容进行了系统分析,从思维特征到用语习惯,甚至细及每一个字句。据他判断,胡春来反对廖志国的诸多言论,已经与那些匿名告状信内容越来越趋于吻合。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个推断,他甚至截取了匿名信上的部分原文,并附上胡春来发表在报刊上的署名文章,委托在省城担任公安局副局长的同学帮忙,请其治下一位著名的文字检验专家鉴定。结果,专家的意见与黄一平基本一致。如此看来,匿名信与胡春来的关系相当密切。同时,就在上周,胡春来还公开撺掇了一批老教师,联名上书省和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反映阳城基础教育秩序混乱与质量下滑的情况,并将原因归结为遭遇了严重的行政干预。黄一平甚至弄到一盘录音,是胡春来在教育系统中学校长座谈会上的讲话,中途有一段脱稿发挥,近乎对廖志国点名谩骂了。现在,眼看距离党代会只有七八个月了,倘若任由胡春来如此为所欲为,再加上“三剑客”的幕后操纵与配合,那局面则会对廖志国越来不利。黄一平将掌握到的相关情况,悉数如实报与廖志国,并陈述了对局势严峻性的看法,自然引发了廖志国的高度重视,也进一步加深对胡春来的厌恶与恼怒。“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胡春来调离教育局,而且要设法让他噤声。”廖志国态度很坚决。“可是,他在教育局主持工作,不怎么好办哩。再说,这个人非常傲气,性格又很犟,恐怕不太容易让他闭嘴。”黄一平说。“查!告诉纪检委何长来他们,赶紧组织人查他。我倒不相信咧,他胡春来没有经济问题,总有生活问题吧;没有大的贪污受贿,总有小金库之类吧;他自己没有问题,家属亲戚总有问题吧。一旦查出问题,就坚决依法严肃处理,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廖志国很愤怒,双眼直视黄一平。黄一平点头笑笑,嘴上却什么也没说。他明白,廖志国确实被胡春来逼急了,说的也都是心里话。然而,在官场这个特殊的领域,有些事情能说不能做,有些事情则能做不能说。寻找一个理由整倒胡春来,自然是眼下之急需,却是属于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之事。眼下这种环境里,虽然只有他和廖书记两个人,可如此敏感话题也还是应当心照不宣,即便眼下领导在气头上说了,做秘书的也不宜再妄加发挥与评点。否则,这类敏感话题扯得太开了,万一被什么人闯进来听到,或日后通过某个途径走漏了风声,那就给领导添了大乱,好心反倒换成驴肝肺了。同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廖志国说的这个办法,尽管不无道理,却也不具实际操作性,至少不便马上实施。漫说胡春来贵为一局之首长,就是机关里的普通办事员,若无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举报,或是莫须有的线索,也不可莫名其妙交由纪检展开调查。否则,不仅师出无名、没有由头,而且也易于被人视为公然打击报复,弄不好引发广泛非议与公愤,反而容易给反对派抓住把柄。要知道,时下网络的影响力很大,许多事情只要捅到网上,马上就能弄得沸沸扬扬。试想,你廖志国贵为堂堂市委书记,打击报复手下一位普通局长,那还不得一夜成名、举国皆知!当然,廖书记的表达的那层意思,黄一平绝不会置若罔闻。30黄一平脑瓜想得生疼,还是没能想出一个解决胡春来的好主意。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决定找赵瑞星商量。因为他知道,赵瑞星在阳城政界时间较长,又以主意多、手腕硬出名,处理此类人事不乏绝招,其人应该深谙此类暗道机关。当然啦,在决定同赵瑞星商量之前,黄一平也曾犹豫很久。因为他知道,赵瑞星在阳城名声不佳,得罪过很多人,仇家不少。通过上次海北县委副书记的调整,他看出赵氏不仅整人有一套,而且更是谋私高手,大有雁过拔毛风范。这种作派日积月累下来,日后难免出问题。因此,如果与这样的人走得太近,恐怕会为将来留下隐患。然而,现在廖书记政治上有急需,而治人之道又非自己这个秘书的强项,诸事还真是离不开这个赵魔头哪。果然,黄一平将当前局势、任务如此这般一番叙说,赵瑞星马上就提出一条妙计。“既然要让胡春来离开教育局,何不采取上次海北的那个调虎离山计?”赵瑞星问。“上次海北是有个副书记职务,而且横空出世了一个魏和平作帮衬,这次教育局那边风平浪静,人家胡春来干得好好的,恐怕不太容易调他出来。”黄一平说。“这次就不能再弄出个位置出来了?我看未必吧!”赵瑞星看着黄一平,一脸坏笑。“你是说免掉康局长的职务?那不行,绝对不行!”黄一平急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康局长,虽然早已成为植物人,而且康复的希望日益渺茫,可毕竟那也是自己的恩人,落井下石、过河拆桥的事情别人能做,他黄一平断然不能。“赵部长啊,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康局长的情况确实令人同情,而且,他还是我的老领导。当年,我在阳城五中时,他对我——”黄一平一时有点语塞。赵瑞星伸手在黄一平肩上轻轻拍了拍,道:“你不必说了,情况我都知道。当年是他把你推荐到教育局,你才有了今天。人嘛,是感情动物,这说明你黄秘书长是个重旧情、有良心的仗义之人。可惜,现在官场上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过,作为老大哥、过来人,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知你是否能够接受?”“但说无妨。”黄一平擦了擦湿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