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廖志国几年了,他熟悉其思维方式。现在这种貌似散漫式闲聊,实质还是在理顺、开拓思路,最终目的是寻找到科学应对之策。“对!”廖志国说:“在当前这种非常时期,这个人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因此,必须是一个态度鲜明、立场坚定的人,随时听从我们的指挥调度,又不惧怕与贾大雄、苗长林他们作对,甚至还要有一点自我牺牲的精神。这个人一定得是我们来选择,而且绝不可让贾大雄给收买、同化了。至于傀儡不傀儡的,只要是铁心跟咱们,那就由不得他贾大雄了,毕竟我这个书记主管组织部,直接指挥常务副部长天经地义嘛。当然啦,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还真是你黄一平,可是,我这边更加需要你,或者说需要用到你的地方更多一些。难哪!”黄一平闻言,内心2内心不免有些感动。他明白,廖书记说的是心里话。一个秘书,能够在领导心目中具有如此位置,绝对的成就感!“廖书记,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拿出的方案我们可以否定,而我们提出的人选,到了常委会上他们也同样能找出理由反对。毕竟贾大雄和苗长林联手起来,力量不可小视。而且,万一常委会上其他什么人再插进一只手,提出一个什么不伦不类的人选,一旦到了组织部那个环境里,我们这边也很难真正掌控呀。”黄一平说。“是啊,你刚才说的常委会那一关,我也早就想到了,而且感觉是个不小的问题。确实,现在常委会里面还不太稳定,弄不好很容易节外生枝。咦,我倒是在考虑,有没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既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又可防止苗长林、贾大雄他们搅局,甚至还能不让其他常委染指呢?”廖志国问。说到这里,黄一平心里倏忽一动。对呀,绕了这么多弯子,廖书记的这一问,终于接近他心底那个深藏的思路了。事实上,经过前些时对组织部的深入调查摸底,他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接近的方案。无奈,若是廖志国不主动提出,他即便作为心腹秘书,也不能、不敢轻易道出。究其缘由,主要有三:一来,此方案是个险招、奇招,属于剑走偏锋那一类,又具有双刃剑性质,伤敌的同时弄不好也会自伤;二来,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样敏感的职位,因其重要且特殊,即便由他这个秘书提出人选,也难免瓜田李下之嫌,能避开应当尽量避开;三来,一个无论多么绝妙的主意,由领导嘴里说出来了才是黄金,而让自己这个秘书说了,就可能变成破铜烂铁。黄一平做秘书这么多年,已经见识、经历过太多此类经验教训了。廖志国再直爽、豁达,黄一平也不敢大意与造次。“嗯,廖书记刚才这个问题,倒是启发了我的思路。既然贾大雄一直提出要在常委会上讨论,那就必须防止他在会上搞名堂。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换个思路,这个事情是否可以不拿到常委会上来议呢?而且,在他准备的两套方案中,我们是否可以将计就计,在其中演变出一个为我所用的第三方案呢?”黄一平的思路,看似顺着廖志国的竿子在爬,其实是在进一步引导对方思路,朝向一个预定的目标前进。“是啊!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具体说说你的想法,唔?”廖志国显然已经觉出黄一平的意思。“贾大雄不是提出在部里现有两位专职副部长中选择吗?这样选择的好处,是副部长内部分工的调整,而无需新提拔或调动干部,可以省略了民主推荐、考察、测评这些程序,也可以不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决定。这是其一。其二,他提出的内部人选是两位专职副部长,可组织部不是还有两个兼职副部长吗?贾大雄既然没有提到这两位,说明对他们至少不是很信任。而且,据我了解,情况也确实如此。那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就在另外两位里着眼选择?”黄一平说。“对喽,这个主意好!按照贾大雄的方向,走了我们的路子;用了贾大雄的旧瓶,装着我们的新酒。这样,你赶紧悄悄帮我接触一下,看看两个兼职副部长里谁比较合适。把握一条,现在是特殊时期,只要能干成事,用人标准不必拘泥于常规。唔!”廖志国深以为然。黄一平当然谙熟廖书记的意图。他以市委副秘书长兼书记秘书的双重身份,很快便同两位兼职副部长进行了深入交流,摸清了两个人的真实想法。那个兼任人事局长的副部长,曾经在部里做过专职副部长,因为个性太过耿直,脾气又有些急躁,与贾大雄共事期间颇多矛盾。后来,抱着宁为鸡首不作牛后的态度,兼任了人事局长,远离组织部这个是非窝。眼下,他非常满足于眼前的局长宝座,不想再回去与贾大雄纠缠,因此对常务副部长兴趣不浓。另一位兼任老干部局长的副部长赵瑞星,倒是一拍即合,不仅本人对常务副兴趣浓厚,而且诸多条件也颇为适合廖志国的要求,乃常务副部长的合适人选。至于此人到底如何合适,容后详述。至此,正当苗长林、贾大雄做着如意美梦之际,忽一日,组织部办公室接到黄一平电话,说:“请贾部长最近召集一次部务会议,廖书记要亲自听取部务工作汇报,还要发表一点指示。”组织部的回音很快过来。部务会就定在第二天下午。廖志国作为主管组织的一把手,参加这样的会议虽不常见,却也合乎情理。部务会上,先是听取了干部管理、党员教育、人才培养等方面的情况汇报,表面看像是临时起意或例行公事。孰料,会议临近结束时,廖志国开了腔:“哦,对了,前段时间大雄部长多次提出,因为部里领导缺额,需要进行调整。现在看来,从外边一时也难找到恰当的人选,我个人认为也没有那个必要,还是在现有领导中进行微调为好。所以哩,今天的会议还有一项内容,就是对几位部领导的分工做些调整。别的同志分工不变,赵瑞星副部长除继续兼任老干部局长外,暂时先把常务那一块的工作抓起来,主要负责党政机关和县(市)、区一块。这几年,部里工作在大雄同志主持下,大家分工不分家,相互配合得都很好。今后哩,希望大家继续发扬好的传统,再接再厉,使各项工作再上一个新的台阶。各位在工作、生活中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同我联系,我一定当好大家的坚强后盾。大雄部长,就这样吧。唔?”廖志国的发言,就像当头一棍,打得贾大雄目瞪口呆。本来,重新任命一个常务副部长,必须经过常委会集体讨论,势必给苗长林与贾大雄联手唱双簧带来绝佳机会。可是,贾大雄做梦也没有想到,廖志国竟然想出这样一个奇招,而且三言两语就独自搞定了。廖志国话音落下好久了,贾大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坚决服从廖书记的决定,一定把工作做好!”18赵瑞星转任常务副部长,不光是让贾大雄、苗长林们大为惊讶,也在阳城机关上下引发了热议。熟知组织部内情者都说,赵瑞星重回组织部常务岗位,未来定有连台好戏上演。确实,赵瑞星在阳城政界即非奇才,多少也算得上是一个颇有特色的官员。廖志国选择他来搅局,贾大雄们的日子定然不太好过。五十三岁的赵瑞星,当年曾经插过队、当过兵,又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个人经历颇为丰富。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苗长林还在阳东区做区长时,他是区委常委、组织部长。后来,苗长林做副市长时,他也由区里调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最近十几年间,他先后陪过四五任组织部长,光是担任常务副部长就近十年。为此,他总是如是自嘲:“我这个官就像千年的黄杨树——长不大。”从事组织工作多年,赵瑞星有一句尽人皆知的口头禅,其实也是他为人处事的最高信条——“官场如牌局,八点压七点,谁官大我听谁。”在他眼里,阳城地界里市委书记官最大,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遇到问题和矛盾,他也永远只唯书记马首是瞻。本来,作为一名组织部副部长,他的这个原则并无不妥。然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原则,才构成了他与苗长林、贾大雄之间水火不容的矛盾。当年他在阳东区任组织部长时,区长苗长林与区委书记关系不和,因为坚定站在书记那一边,便与苗长林结下梁子。调到市委组织部之后,早期形势还不错,几个市委书记很强势,部长都不敢多嘴多舌,他这个副部长只要跟定书记就万事大吉。等到贾大雄当了部长,苗长林也从省里回归阳城,正是洪大光当政后期,书记对组织部的掌控并不太严密,这就为苗、贾联手营私提供了方便。而这时,赵瑞星再唯洪大光旨意行事,便成了贾大雄与苗长林的绊脚石。何况,此前他与苗长林还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之后,随着苗、贾谋私气焰日渐嚣张,却又不容旁人置喙与挡道,赵瑞星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必然加深。两年前,贾大雄一唱,苗长林一和,两人联手将赵氏送到老干部局,准备请他于斯终老。从此,赵瑞星与苗长林、贾大雄一派,更加势如水火。此一节,便是廖志国选择赵瑞星的核心原因。当然,赵瑞星这个人除了唯上,还有其他众多特点。择其主要,聊举一二:特点之一,通晓内部规章,精于各种用人治人之道。换句话说也并无不可——长于权术,擅长整人。赵瑞星自从大学毕业分到区委组织部,十几年一直没有离开过组织系统。此人善于学习,博闻强记,无论对干部履历还是各种文件,皆有过目不忘之功。他对政策规章的谙熟程度,就连省委组织部那些资深处长都深表佩服。在省委组织部系统,但凡组织文件汇编或清理内部规章,常常都要借他过去帮忙;遇到麻烦的疑难问题,特别是文革之前甚至解放初期干部管理方面的事务,一时无人能够说得清楚,且又找不到文件依据,也会一个电话打到阳城来,赵瑞星通常皆能当即解释、答复,一二三四丝毫不乱。因此,尽管贾大雄们也曾动过念头,想将赵瑞星彻底逐出组织部,无奈省委组织部总有说情电话过来,小则处长副处长,大则副部长一级领导,希望为全省组织系统留下这个活字典。脑子聪明、政策娴熟的老组工干部,治人、用人、整人方面自然也颇有一套,赵氏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据说,赵瑞星有个绝招,就是通过官员举止,很快便能判断出其个性、心理与工作作风方面的特点。某次,赵瑞星率队考察某拟任外事局副局长人选。谈话时,那个被考察对象刚刚上了厕所,手上水淋淋的,与人握手之前在裤子上悄悄擦了几下。坐到沙发上,一会儿便晃动二郎腿,身体也歪歪斜斜。赵瑞星当即暗自认定此人生活习惯邋塌,工作作风也不够严谨,不适合做外事部门负责人。考察结果,周围同事反映也确实如此。再某次,考察某民政局长人选,其人理了个纹丝不乱大背头,西装领带皮鞋均搭配考究。烟、酒不沾倒也罢了,吃饭时别人筷子动过的菜肴他绝不染指。虽然考察情况不错,可赵瑞星坚持认为此公不是理想之人。果然,其人后来勉强在民政局长位置上干了两年,便在社会测评中遭遇到广泛诟病,主要问题就是不够接近基层,与普通民众有距离。由此可见,赵氏一又识人之眼确实了得!当然,据闻赵瑞星整人手段也很厉害,下手稳、准、狠且方法灵活多样。尤其对那些不听话、不喜欢的干部,除了硬碰硬的降、免、调、放外,还善于通过搞中心、进培训班、挂职、交流等形式,搞明升暗降或先升后降。为此,不少被其整过的干部,私下里送他一个雅号:阳城戈培尔。戈培尔其人,乃当年德国希特勒手下的一员干将,以心狠手辣著称于世。特点之二,私心严重,惯于利用手中权力谋私,却又能做得不动声色,甚至不着丝毫痕迹。赵瑞星在组织部多年,依据中国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传统,有些私心杂念纯属正常。有人曾经帮赵瑞星做过统计,在他二十多年组工干部任内,光是自己家庭、家族成员及其他亲属,通过关系安排、调动工作和提拔重用者,应在百人以上。此外,通过同学、战友、乡亲、朋友、同事等等关系,得到特殊关照者更是不计其数。令人佩服之处在于,依靠在组织部门历练、浸润多年的经验,他之作伪、谋私技法不仅多样,而且手法极其老到,绝少被人当场抓住把柄,即使事后获知也大多属于推测,且难以深入追究。如此说来,同样一个赵瑞星,在别人眼里或许毛病、缺点多多,而在廖志国与黄一平看来,立即便有了变废为宝的功效。试想,一个遭遇了苗、贾联手打压的副部长,一旦咸鱼翻身了,能不睚眦必报吗?何况,赵瑞星年近退二线,无欲望即无顾虑,本身又是官场治人高手,使用起来能不得心应手?再说,私心杂念重的人,可以提供更多让人拿捏的把柄,更加便于驱使、调遣,反倒是个契机。至于所谓德才兼备那一套,只能暂且搁置一边,这也算是因人而异、特事特办吧。黄一平没有做过干部工作,甚至也没怎么像样管过人,可是对于治人、用人之道却不陌生。大学四年,他通读了古今中外历史,懂得很多历史上用人、整人的精彩典故。他知道,天下最难用的就是那种完美无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圣人,关键是不易驾驭;最好用者,是那种有明显弱点、毛病的小人,你可以一手拎着他的小瓣子,一手提着督促他的皮鞭子,焉有不乖乖听话受差遣之理?做领导的一大学问,有时需要用人所长,有时则需要用人所短——不正派或有明显瑕疵之人,在群众眼里是臭狗屎,对领导的忠诚度则特别高;不廉洁的人,为了自己捞点小好处,前提是先帮领导谋取大好处;没本事的人,虽然难成好事,却也不会坏领导的大事;不讲情义的人,对自己人六亲不认,对敌人也下得了狠手。“非常时期,既要用人所长,也要用人所短,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嘛。古代有以愚困智的故事,现在我们就是要利用赵瑞星这样的人,来个以短制短、以毒攻毒。”廖志国的一番解释,完全道出了最终选择赵瑞星的真实动机。其实,那个以愚困智的故事,乃是出自黄一平之口。作为N大历史系的高材生,黄一平装了满肚子的历史掌故,时常在闲聊时应廖书记要求,随口说上一两则小段子,也算是消闲解闷。所谓以愚困智,说是北宋有个博学多才的官员名徐铉,一向恃才傲物。某日,江南官府选派其赴京朝贡。按照当朝规定,此类差事朝廷须选派官员陪同押运。宰相在指派这位陪同官员时,却遇到了一个麻烦:朝中官员皆因徐铉学问大,又生怕遭其嘲笑不敢前往。无奈,只得奏请当朝皇帝太祖定夺。太祖当然知道徐铉的其人,马上下旨索要了一份文盲殿侍官员的名单,并随意在其中选了一人。朝中文武大臣、包括宰相在内,无不惊讶万分,心想皇上派此愚昧之辈与徐铉同行,真正太匪夷所思了。那个文盲殿侍更是稀里糊涂就领旨去了江南。一路上,徐铉口若悬河卖弄满腹才华,不时博得同行者喝彩声声,唯独皇上派来的这位官员始终沉默不语,且表情严肃。徐铉不知内情,也想与之交谈,谁知仍然不见反应。如此一路下来,徐铉的高深学问就像陡然遇到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棉花墙,瞬息之间便被消解得无影无踪。等到了京城,那徐铉早就了无一丝傲气。选择赵瑞星当了常务副部长,自然与上述以愚困智搭不上边,却正应了廖志国说的以短制短,内中道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贾大雄、苗长林之流,不是惯于利用组织人事这个阵地,做些排斥异己、拉帮结派的勾当么?那好,现在用一个更为擅长此道的专家陪你们玩玩,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高手!正文 第四章19关省长明天中午路过阳城,将在海北作短暂停留。下午四点多,黄一平接到海北县委办公室主任冯肖兵的电话。其时,他刚刚陪同廖志国参加完一个接待,匆匆返回办公室,准备审定一个讲话稿。明天,全市在阳西区召开农业规模化现场会,市长秦众作主报告,廖志国作会议总结。黄一平放下电话,当即汇报说:“关省长今天在临海市参加核电站的奠基仪式,明天早晨送走北京两位部长后,返回省城途中准备停留海北。若不是晚上赶回省城有个重要外事活动,也许还会在海北过夜。停留海北期间,关省长可能会顺便视察该县城市建设之类。”廖志国听了,脸上当即堆起阴云,问:“唔?什么情况?是关省长主动要在海北停留,还是于树奎中途截留?”“冯肖兵刚才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估计是于树奎做了工作。哦,对了,卜副省长也与关省长同行。”黄一平答。“哦,联手向我示威,给我颜色看哩。老子还就不睬他!”廖志国脸色越发难看了。黄一平猜测,廖志国所指的那个联手,一只手当是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另一只则是副省长卜国杰。由于车子上有司机老关,黄一平没敢接茬,只在心底盘算如何处置这个难题,并努力使廖书记改变态度。不过,黄一平明白,冯肖兵通报的这个信息,委实是给市里出了个难题,难怪廖志国要大光其火。按照常规,像关省长这一级地方大员,下到基层视察之类,不能算是一件寻常小事。试想,堂堂一省之长,主管偌大一个沿海经济大省,政务繁忙谓之日理万机一点也不为过。偶尔下得市、县一级基层,即便算不上多么稀奇珍贵,那也并非十分容易。一旦决定出行,其日程、路线当有专门班子提前筹划,并预先通知到相关地区、部门,下属党政首长必得全程陪同、接待,或是随时汇报情况,或是当面聆听指教。而且,这种陪同与接待还得讲究很多规矩,譬如该在何处迎接,是否安排警车开道,沿途标语、彩旗当布置到何种规模,安排的视察点需要“做”成几分真伪,新闻媒体及随同班底有无限制,及至就餐、住宿、水果、茶水的标准,等等,皆要有所规范,甚至堪称一大复杂的系统工程。万一哪处安排不周或过分了,皆有可能给领导留下不佳印象,甚至招致严厉批评。现代领导干部,文化素养大幅提高的同时,也越来越讲究与注重细节,所谓细节决定成败,乃是官场中甚为流行的一句格言。某些细节,于平常或许只是不屑一顾的细末琐碎,于是时则为命运攸关的大事。由此而论,关省长路过阳城地界落脚海北,于阳城方面及廖志国本人,当是一件大事。本来,关省长此行主要公务在本省最东北部的临海市,中途经过阳城地界,海北又是过往省城的必经之路,在此停留一下,吃个饭、喝杯茶或者打个盹,包括顺便察看一些园区、企业、景点之类,皆属正常。问题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关省长的中途停留,不是预先安排、通知,更不是由省委或省府办公厅通报,而是由海北县委办公室主任冯肖兵临时打了电话给黄一平,这就有了极为复杂、微妙的意味,也是引起廖志国不快的主要诱因。阳城官场中人都知道,拿省里领导向市里示威与施压,是于树奎的一向作派。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利用关省长向廖志国示威,想必符合于树奎其人的行事风格。而对廖志国来说,倘若关省长果真落脚海北,倒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关于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与廖志国的关系,前边几章已有专门交待。现在,必得说说廖志国与关省长以及于树奎与省里的关联,以便说清关省长这次行程安排所具有的特殊敏感性。仔细梳理一下,关省长与廖志国之间,除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平常并无亲密私交,平淡得如同一杯无色无味、不温不冰的白开水。不过,在这种貌似平淡的关系背后,却又令廖志国感觉到关省长的某种特别关注。由是,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希望密切与关省长的关系。关省长籍贯本省北部某市,凭实干与实绩由基层一步步干上来,十多年前从市委书记提拔进省,先后担任副省长、省委副书记、省长。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他与廖志国并无直接分管与隶属关系,甚至对廖志国其人都不太熟悉。直到廖志国担任了阳江常务副市长,及至四年前到阳城担任市长,这才有了较为频繁的接触。关省长是个为人严肃、作风严谨、说话严密的领导,喜怒很少溢于言表。平常,不论在省里开会、汇报时遇到,还是到阳城视察时紧随陪同,关省长同他总是仅限于点头握手,除了必要的工作沟通,几乎很少有个别交流。不过,总体上能够感觉到,关省长对廖志国观感不差,特别是对其大胆泼辣、敢说敢为的工作作风颇为欣赏。记得廖志国到阳城不久,着手筹建“鲲鹏馆”工程,在省城搞了一次规划论证,邀请包括清华大学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在内的一批重量级专家,最后请关省长出场陪同晚宴。那天,关省长本来有个重要接待,说了可能不空,等到这边晚宴临近结束时,还是匆匆赶来,向专家们敬了酒,也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讲话中,关省长虽然并未直接表扬阳城市府和廖志国,可到场敬酒、讲话本身就表明了某种姿态。看得出来,关省长喜欢下属办实事、做大事。在上周刚刚召开的省委全委会上,廖志国作为阳城市委书记首次亮相。那个讲话,黄一平煞费苦心精心炮制。期间,专门跑了省城,除了给梁副书记秘书马处长送了十六件高档床上用品外,也给龚书记与关省长的秘书各送了几套,顺便请教两位省主要领导对此类表态发言的偏好。那些秘书同行拿了礼品,自然直言告之:就内容而言,龚书记注重稳健、思路全面,特别是地区、产业、行业的协调与统筹发展;关省长则比较看重现代化新兴产业,尤其对影响全局的结构、产业、产品创新兴趣浓厚。就形式而论,两位领导都讨厌八股文,强调文风与会风的务实、新颖。那次会上,首次对市委书记们的发言限时,并当场使用了计时制。偌大一个地级市,回顾过去一年,展望未来一年,从政治、经济到文化、社会事业,限定在二千多字的篇幅,表面看是对书记们的考验,实质也是测试执笔秘书的功力。幸而黄一平预先摸准脉博、准备充分,为廖志国撰写的讲话材料,破例没有使用一二三四序号,而是以几个关键词作索引,既条目清晰又新颖独特,显得与众不同。廖志国发言过程中,龚书记面露笑容,频频点头,点评时评价甚高。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关省长在总结时又重点提出了表扬。此况,不仅令各市发言的书记们羡慕不已,而且还在省里秘书班子中引起轰动,因为一般情况下,关省长不会如此表扬下属,何况前边龚书记已经表扬过。后来,在安排省报、省委内刊位置时,没有按照惯例从南到北顺磨推,或者由大到小按人口、经济总量排名,而是将廖志国的发言放在省城之后地级市中的首位。据说,如此排序就是关省长的意思,说是要打破常规。此外,在近几年廖志国仕途面临严峻考验的两大关键时刻,关省长的态度也都起到举足轻重作用。一次是四年多前在阳江遭到举报,决定是否能够由常务副市长升任市长。省委常委会上,讨论到地级市政府换届,反映最为集中、意见分歧最大的是两个人:阳城冯开岭和阳江廖志国。有关此二人的匿名举报信很多,组织、纪检部门又未能查出实质性问题,何去何从令常委们左右为难。当然,此二人在省里也都有些背景,尤其廖志国依靠的是梁副书记,背景更显厚重一些。到后来,还是关省长提议:“不如将两人相互调换,异地任职,既平息了当地的议论,又不影响对干部的正常使用。”此议,等于同时解救了两个人,现在看来于廖志国似乎更为有利。再一次,便是半年前接任阳城市委书记。其时,向中央和省里写匿名信状告廖志国的火力更为猛烈。虽说依然有梁副书记这只盾牌尽力挡着,可卜副省长的拆台力度也不小。双方处于胶着之际,龚书记、关省长两位主官的意见就起到决定性作用。凭心而论,关省长的态度总体还算公正。在有关举报信上,主管纪检的梁副书记批了一行字:“利用匿名信的形式举报,似是包括阳城在内个别地区的一大痼疾。此种文革遗风,对稳定大局、和谐社会建设利少弊多,也不符合科学发展观要求。有关部门,应当加强教育,正面引导。”卜副省长也在收到的信中批了两句话:“此类反映甚多,应当引起有关方面足够重视。建议组织适当力量进行调查甑别,既对社会舆论一个交待,也可证廖志国同志清白。”此两批件,又都呈送到龚书记、关省长案头。值得玩味的是,龚书记、关省长分别批了同样两个字:“已阅。”事情便不了了之。试想,如果关省长对廖志国有什么成见,只要在卜副省长的的批示后边,写上一两个字,也许廖志国的书记就当不成了。同时,在最终讨论决定的常委会上,尽管龚书记表态在前,可仍然留了个尾巴,并且当场征询了关省长——听听洪大光的意见。当时,假如关省长不点头,事情也许会朝相反方向转化,同样不会有今日的廖书记。由此完全可以推断,关省长对廖志国并无多少不良印象,更加谈不上成见之类。当然,自从半年前就任市委书记,廖志国数次邀请关省长前来阳城视察、指导,至今却未能如愿,也是事实。这也说明,关省长对阳城、包括对廖志国,也不是那么热情。没想到,关省长这次好不容易落脚阳城,居然让于树奎抢了风头。20廖志国判断,关省长明天的海北之行,当是于树奎私下做了工作争取而来,并非凭空猜测。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同省里关系相当密切,而且,他还善于借助这种关系与市里一争短长,这在阳城几乎是尽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于树奎在省里的最大靠山,乃是常务副省长卜国杰。卜国杰在省里工作时间长,从商业厅、外贸厅这样的经济主管单位,到经贸委这种综合部门,先后担任过多个重要部门领导,直至眼下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如此丰富的工作经历,自然积累了相应深厚的人脉基础。加之,卜国杰生性仗义豪爽,喜欢结交知己、关照亲信,往好处说是乐于交朋友、帮助人,说难听点则是喜爱拉帮结派搞小圈子。对待于树奎这样的地方官员,既然对方主动紧贴上来,卜国杰一律笑脸相迎热情接纳,并不计较对方官职大小,关键时刻也会鼎力扶持。当然,话也说回来,像卜国杰这样的高官,同样也需要诸多于树奎、苗长林之类基层官员,才能构建更为广泛、深厚的政治基础,以巩固和加强自身的地位。尤其在民主政治日益强化的当今,虽说大规模群众运动几近绝迹,可各种各样的教育、整风活动还是不曾间断,及至官员升迁考察、年终总结之类,皆需要通过群众测评检验与认定。此际,哪个领导干部在基层拥有的人脉广泛、厚实,他的得分就高、评价就好,政声官望也就相应高人一筹。说白了,上下级之间这种亲密关系,实质也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双赢。依托同卜副省长的特殊关系,又有苗长林在省城多年的鼎力帮衬,加上自己天生社会活动家的特质,于树奎很快便同省级机关众多实权部门打得火热,顺势结交了一批颇有实力的官员朋友,甚至与不少人达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程度。于树奎在省里交际面广了,人头熟了,海北县在省城的名气就随之扩大,直接效应便是办起事来格外顺风顺水。上自省府办公厅、常务副省长办公室,下至有关部门的厅、处长室,但凡接到事关海北的报告、审查、批复,只要不是十分难为的事情,往往总是一路绿灯畅行无阻,而且效率出奇的高。目前,在我国现行体制下,虽然推行的是省、市、县三级行政体系,但很多县里报批、审定事宜,最终决定权都在省里,市这一级不过履行某种审核、中转、备案程序。这样一来,海北那边的此类事务,只要能避开阳城者,通常都绕道而行,有些即使一定需要阳城盖个章、行个文,也大多采取先斩后奏,只是走个过场了之。前些年洪大光、丁松主政阳城,一条铁路原本只从海北边界一角穿越,过境总里程不足十公里,而且不设任何停靠站点。于树奎获悉后,当即前往省里活动,要求更改设计线路。果然,经过省发改委、交通厅、铁路办一番疏通,那条铁路竟改为从海北腹地全程穿过,并在海北设立了正规停靠、中转站。直到修改方案定下来了,阳城方面还蒙在鼓里。因为有了上述这层关系,省里大官小吏也经常光顾海北,于树奎治下似乎成了省里某些部门的后勤供给、疗养度假、休闲娱乐基地。冷不丁,就有省里某个部委办厅局的长字号人物光临海北,乃至像卜国杰这样的省级领导来海北视察亦是常事。海北每年有两大节日:正月初五团拜会,仲秋时海洋节。届时,一定会有数十上百省级机关的官员,扎堆云集海北,将一个县级自办节日搞得比省、市同类节日都要气派、热闹。有时,海北在省城搞个屁大点活动,比如招商洽谈会啦,新品鉴定会啦,同样也是省、厅级领导济济一堂。遇到这样的场合,阳城市里的官员,要么临时知情才赶过去,要么干脆就被撂在一边。为此,不要说廖志国这样的党政首脑,就是市级机关里的那些局长、处长,对海北这种“跨越式”做法,也是颇有微词。廖志国初任市长那一年多,尚未与“三剑客”结怨,同于树奎关系还属正常。那时,他喜欢经常往下边跑,每个月总要到包括海北在内的几个县(市)走走。遇到省里有领导或部门主要负责人下来,只要得到消息,也都抽空过去专程陪同,有时还请领导到市区来玩玩。等到后来乔维民靠上来,苗长林的竞争态势日益明显,于树奎因此对他有了看法,廖志国就开始疏远海北,冷淡于树奎。碰到省里再有官员来海北,他就装聋作哑能让则让,即使勉强前来陪同,也只是礼节性表示一下,很少一起吃饭、打牌。在于树奎和省里那些人眼里,也根本没把阳城这一级官员当回事儿。正是因为如此,眼下关省长明天停留海北这样的事情,在廖志国这里才会引发联想,已然演绎为于树奎发出的一某种挑战之举。此外,最令廖志国尴尬、恼火的是,于树奎的上述非常规做法,若是悄悄做了倒还也罢,相反,他很乐于高调宣扬,常常通过新闻媒体在内的各种形式大肆进行炒作,其终极意义甚至远远超过了炫耀,而是更加突显出耀武扬威的宣战意味。譬如,于树奎喜欢搞画册、电视专题片、大型广告牌之类的东西。最近一两年来,宣传海北的巨型广告牌,不仅遍布其境内的所有公路、铁路、港口、码头、高速道口,而且还远及上海、北京、省城的机场、车站。各种名目的彩色画册,涉及工业、农业、招商、旅游等各个行业,几乎一部接着一部。场面恢弘、声势阔大的电视专题片,更是动用了快艇、飞机、热气球等多种辅助工具。这些宣传品的主题,表面是宣传海北辉煌业绩,可其中的很多画面,却离不开于树奎高大、威武、忙碌的个人形象。尤其是那些广告牌、画册、专题片的主页与封面,不少是卜副省长等省领导视察海北时,与于树奎亲切交谈或热情握手的场景。再譬如,在上一轮全国报刊集中清理整顿中,阳城下属所有县(市)、区的报纸均被取消,别的地方皆与阳城市委机关报《阳城日报》合作,纷纷办了专版或子报。唯有海北县独树一帜,选择与省报合作,并且不惜投入了巨额经费。由是,海北的好多新闻便大量出现在省报上,甚至经常在位置、体量上超过阳城市,明显给后者造成一定压力。为此,黄一平按照廖志国的意图,通过省报驻阳城记者站打过招呼,要求省报切勿过于突出阳城下属的某个县,弄得此县像个省直辖的“特区县”一样。结果哩,省报根本不买账,海北的报道照样大张旗鼓。这种过于猛烈的宣传攻势,令廖志国极不舒服的同时,也日渐关注到于树奎身后一个特殊人物——海北县委宣传部长林松。此公正是上述宣传攻势的幕后操作者,更像于树奎的御用吹鼓手。据说,于树奎曾经公开讲过,宣传部长林松的作用,战争年代抵得上千军万马,现时则堪与十个八个局长、镇长相匹敌。平时,对于林松的宣传公关,于树奎一律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人给人,可谓不惜代价。而林松哩,就像一位高明的中医师,总能把准县委书记于树奎的脉博,将后者希望宣扬的内容悉数展示,而且收到的社会效果也非常理想。林松在海北不仅是个得力吹鼓手,还是个有名的策划大师。前两年,全省有个现场会在海北召开,卜副省长亲自挂帅,关省长到场讲话。其中有若干参观点,需要有普通群众随时接受询问。于树奎将此事交由林松总导演,明确要求既确保回答完美,又不能露出任何破绽。结果,等到现场会那天,所有参观点均取得圆满成功。那些身着普通衣衫、言谈朴实、外表平常的“百姓”,其实全是政法部门、机关事业单位的干部装扮。在居民区,甚至专门有装扮成一家的警察,连小孩都是从实验小学艺术团挑选。参观途中,关省长亲自下到某居民家中访问,那位由街道宣传委员扮成的贫困家庭户主,带领全体临时家庭成员,诉说到激动处居然声音哽咽,骗得省长与众多参观者差点掉了眼泪。事后,于树奎亲自提名,为林松报大功一次,并奖励其策划团队现金十万元。于树奎对林松如此看重,后者更加不惜卖力效命。这几年,为了迎合于树奎不断膨胀的自我感觉,林松歇尽全力投其所好,运用掌握的各种宣传工具,极力为之歌功颂德。去年,林松从北京请来某知名作家,驻在海北采访一个多月,创作了一部洋洋洒洒三十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海北赤子》,配上近百幅彩色照片,以铜版纸印制得非常精美、豪华,名义上面对国内外公开发行,实质由林松布置在海北所有企事业单位、尤其是中小学校免费赠送,并广泛寄发到国内外海北籍人士。此书出版后,林松相继花大价钱在省电台、报纸连播连载,并找了一家门户网站,雇人以不同网名写了好多肉麻透顶的评论,让人感觉反响何其热烈。前不久,林松又专程赴北京,准备以此书为蓝本,改编、拍摄成二十集同名电视剧,据说连扮演于树奎的特型演员都悄悄物色好了。还有,通过于树奎授意、林松操办,海北这几年还获得全省苗木之乡、京剧之乡、风筝之乡等等名号,而其中有些本应由阳城市申报,或者是其他县(市)、区的强项。结果,海北抢先申报了,阳城市只能作罢,别的地方就更加无可奈何。如此种种,林松其人之恶名,很快便在廖志国脑海中生下根来,并萌发了修理、收拾这个爬虫的念头。21回到市委,还没进办公室,就有一拨人在电梯对面的市委办综合处等候,其中一些人早就预约过。黄一平看看人太多,吩咐综合处副处长小马道:“依次安排到廖书记办公室,根据每个人所谈事项限定时间,一个小时内必须全部谈完,等会儿廖书记还有重要公务。”小马是黄一平从市府办专门带过来,负责处理廖书记的文件传递、一般讲话草拟、日常生活料理等琐碎事务,未来则准备接替自己担任专职秘书。交待完毕,黄一平赶紧回到自己办公室。他要趁着这一个小时的功夫,迅速查明关省长停留海北的前因后果,以期为廖志国决策提供依据。在N省的秘书系统,无论从业时间、资历,还是能力、水平,黄一平皆是其中的佼佼者,也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一个名人吧。翻开省直机关电话簿,第一个电话就打到省府办公厅金处长那儿,果然听到几声颇有特色的咳嗽。金处长是关省长的首席文字秘书,深得省长信任与厚爱,平时大多坐在家里点灯熬油,替领导出点子、想思路、写文章,一般不随省长出行基层。上次廖志国在省委全会上的发言,黄一平就是向他讨教,才摸准关省长的喜好,也才一矢中的。“金处长您好!我是阳城市委办小黄,黄一平。”黄一平语气相当谦恭。他知道,金处长是省府办有名的才子,也是文人气颇重的一位夫子。这种人骨子里追求权势、崇尚利益,可表面却又蔑视权力、金钱之类。与此类人打交道,唯有谦虚、恭敬才能获其好感。这是中国文人的一大特色,更是众多官场知识分子的显著特点。“哦,知道知道,廖书记的大秘书。有事吗?”金处长果然很客气。“是这样,金处长,我代表廖书记向您请示一件事。”黄一平很清楚,虽然自己这个副秘书长是正处职,金处长的职务也是正处,只不过刚刚挂了个副厅级调研员虚衔,差别并不十分明显。可是,人家在省你在市,人家居上你居下,金处长又是那种比较虚荣的人,他这边就得打出廖志国旗号,唯如此方才配与对方平起平坐。否则,定然自讨没趣。“哦,廖书记客气了。什么事?说吧。”金处长听到廖志国三个字,声音马上高亢起来。“听说关省长今天在临海市有活动,不知回来途径阳城时能否停留一下?金处长您知道,我们廖书记一直有个迫切愿望,就是想请关省长来阳城看看,对阳城当前经济、社会发展作些指示,也为今后进一步指明方向。”黄一平压根儿没提海北的事。“嗯,这次恐怕不行哩!关省长今天到临海市,是要参加那里核电站的奠基仪式。那个工程,是关省长任上亲自跑成的重点项目,倾注了省长很多心血,因此他才必须到场。而且,国家环保、能源等相关部门主要领导也到场。你不知道,最近关省长特别忙,光是压给我的重要文稿就有一大堆。今天下午到临海,宴请国家部委领导,明天一大早核电站奠基仪式,下午还要赶回来有个重要外事接待,日程安排满了。至于你们廖书记的意思,你放心,我一定会及时向关省长报告,争取尽快作出安排,满足你们的愿望。”金处长滔滔不绝,俨然关省长的大内总管。“关省长到临海市,您这省府一秘没有亲自陪同?”黄一平问。“唉,关省长当然也希望我能随行哪。可是,最近省里会议多,而且都是全局性的重要会议,关省长所有的报告、讲话又不放心交给别人,我就只能少往外跑一些啦。这次临海之行,有卜国杰副省长、汪秘书长、毛副处长他们,我方才得以从容、安稳坐在这里和老弟你说话嘛。”金处长的思路已然被黄一平牵引。“原来是这样。”黄一平有点遗憾。“哦,对了。”金处长突然想起什么,道:“提到毛副处长,我倒想起一件事。他下午给我打了电话,询问明天下午关省长那个外事接待的具体时间。好象是你们那边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知道了关省长的行踪,希望明天路过那里时,能够停留一下,哪怕吃顿饭喝口茶。你应该知道,于树奎宁活动能量大,同卜副省长关系密切,他那边开了口,卜副省长就作难了。据说他们几个正在商量,卜副省长的意思,如果可能的话,明天中午也许会在海北停留。不过,这事还没有征得关省长同意,估计够呛。”“哦,是这样。那关省长来阳城视察、指导的事,就拜托金处长您多关照啦!”黄一平感觉掌握的信息差不多了,赶紧结束通话。放下金处长电话,黄一平探头看看对面,廖书记办公室里依然有谈话声音。于是,他赶紧缩回来,用手机给省府办公厅毛副处长发了一条短信:“毛处:有急事,务必回个电话。一平。”这个毛副处长,是金处长的副手,相当于关省长的行政、生活秘书,平时与省长基本形影不离。其人是省委杨副秘书长的亲信,当年在杨手下参加编辑过几年省委内部刊物《理论前沿》,因为冯开岭发表文章的关系,黄一平与其颇多交道,私下以兄弟相称。黄一平知道,毛副处长虽然随侍关省长左右,却不像金处长那样以才华得宠于领导,说话、办事便处处谨慎小心。平常,黄一平除了保持密切私谊,很少在工作关系上动用毛副处长。可是,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很快,毛副处长的电话来了。“什么事这样急?”毛副处长声音压得很低,而且明显是一路小跑着脱离人群。“于树奎那边怎么回事?”黄一平也顾不上客套。“哦,是这事。今天下午我们从省城刚刚上路,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的电话就追上来了。我怀疑,很可能是卜副省长秘书那儿透露了领导行踪。于树奎的电话,先是打给卜副省长,后又转交给汪秘书长,要求无论如何安排关省长在海产停留一下。事实上,这次关省长的行程很紧,今天下午陪同北京的几个部长察看核电工地,晚上宴请、观看文艺晚会,明天早晨奠基仪式后,马上就送部长们返回北京。中午大概有两三个小时,原本安排再在临海看几个地方。下午最迟三点,就要往省城赶。可是,卜副省长的意思,明显是想满足于树奎的愿望,这样一来,汪秘书长也很为难。当时经过反复盘算,感觉只能将明天中午的时间挤出来两三个小时,临海那边的几个点就看不成了,可能会赶到海北吃饭、午休,方便的话看一下那个滨海工业园。”毛副处长说。“滨海工业园?确定吗?”黄一平问。“确定。他们的通话内容我听得一清二楚。”毛副处长道。说到滨海工业园,黄一平明白了,于树奎此举,不单纯是要拉关省长这张虎皮作大旗,而是还有一个重要目标——使滨海工业园名正言顺。海北是阳城所属两个有海岸线的县之一,境内拥有大面积淤积滩涂,而且这种滩涂每年都在“长”大。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在一定时期内,为了保证农用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稳定,各个地区的工业用地必须限定在一个严格的范围。前两年,海北县利用自身的滩涂优势,在海边搞了个占地一万多亩的工业园区,实际上是同市里争抢有限的用地指标,一直未能得到国土等相关部门许可,阳城市委市府早就明确要求他们暂停下来。然而,于树奎根本不吃这一套,仗着手里有滩涂,省里有后台,想方设法使这个园区合法化。倘若此次关省长果然前去视察,只要哪怕是露出一点点赞扬、肯定的言辞,那就无疑是给于树奎恩赐了一柄尚方宝剑,园区的审批便无人再能挡道。如是,无疑又让廖志国难堪了一回。“停留海北的事情,估计什么时候可以最后定下来?”黄一平问。“卜副省长这边商量好了,估计也就算最后定下来了。后来,于树奎又有电话过来,好象卜副省长已经基本答应他了。不过,最后报告给关省长,恐怕得等到今天晚上所有活动结束了才行。”毛副处长答。黄一平感觉事态严重,心里也有些慌乱,却又无法对毛副处长多说什么,就随口问道:“那现在你给我回电话,关省长在做什么?”“关省长正在同几个部长一道,接受新华社刘社长采访哩。”毛副处长回得也是漫不经心。“刘社长?哪个刘社长?”黄一平关心新闻,对中国第一媒体新华社并不陌生。在他记忆里,好象没有什么刘社长。“是啊,就是那个驻我们省分社的刘社长。你不知道,他和关省长关系可不一般,是所有中央驻省新闻单位中,唯一可以无需预约、通报就能直接进省长办公室的记者,也是随时可以自由进出关省长家的朋友。平时,他那些有关本省的报道,十有八九关省长会亲自批示。”毛副处长介绍说。“是这样啊!”黄一平闻言,心里忽然一阵惊喜。22黄一平这边情况了解清楚了,廖志国那边的接待也基本结束。两人赶紧把门关上,商议关省长来海北的事情。黄一平将刚才与省府金处长、毛副处长通话的内容详细说了。“这么说,果真是于树奎做的手脚,而且还想借关省长此行,在滨海工业园区上搞名堂。既然这样,我更加不会理睬他们!”廖志国怒气依然很盛。“我想,假如关省长这个时候路过阳城,海北那边又让冯肖兵又汇报了,您作为书记不出面、不理睬肯定不行。否则,关省长一定会有看法,于树奎他们也会借机做足文章。”黄一平说。“唔?有这么严重?”廖志国口气里有些不以为然。“我分析,海北中途截留关省长,并让冯肖兵通报这个信息,不只是出于礼节与规矩,而是同时设置了一道机关、一口陷阱。一方面,关省长途经阳城,没有通知市里,却在海北停留了,只有少数人明白其间经过了于树奎的运作,而在众多不知内情者眼里,并不明白其中玄机。如果您不理睬,会让人觉得怠慢了省长,或者省长有轻视阳城、看重海北的意思,客观上就让于树奎占了先机。况且,关省长本人恰恰也是一个不知情者,他又会作何感想?另一方面,冯肖兵打的这个电话,貌似尊重、客气,实际上却给我们这边出了一个难题——您作为市委书记,去,还是不去?去了,虽然在关省长面前好交待,礼节上也周全,可是在于树奎面前不免失分,反倒成了帮他撑场面的配角。不去哩,一旦省长问起来了,于树奎肯定会说已经汇报市里了,正好让他在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即使关省长不作计较,省里陪同的那些别的领导也会有想法。”黄一平缓缓陈述利害。“照这样说来,我去或不去都不讨好?而且,我即使勉强赶到海北去了,也只能像过去接待卜国杰那样,看着于树奎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围绕省领导们团团转,我廖某人或者跟在于树奎身后,或者远远隐藏在角落阴影里,做个逍遥看客。看来我廖专署的鼻子,只能让于树奎牵着走喽,唔?”廖志国说着,不免又激动起来。廖志国说的情况委实不假。去年底,廖志国还是市长时,卜副省长来海北视察。本来,卜国杰上午就从省城出发了,可是直到中午才通知市里。按规矩,省委常委下来了,市委市府主要领导都应当陪同。那天,恰好洪大光不在家,廖志国就匆匆赶了过去。中午吃饭时,虽然安排廖志国坐在主陪位置,可于树奎仗着同卜国杰的特殊关系,将个公务接待搞得近乎打情骂俏,气得廖志国饭后马上找个理由离开。两个多月前,廖志国当了市委书记,卜副省长又一次来海北参加一个项目开工。这次,倒是提前通知市里了,而廖志国也希望同卜国杰缓和一下关系。可是,等到他赶到海北,卜国杰只匆匆同他握了个手,就借口省里有事告别了。事后,还是黄一平通过秘书这条线侦知,卜国杰省里有事不假,主题却是大学同学聚会。据说,当晚于树奎夫妇也参加了那个聚会。“被于树奎牵着鼻子走倒也未必。既然于树奎能够中途截留关省长,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何况,停留海北的事情,目前还没有报到关省长那儿哩。”黄一平边说边观察廖志国的表情。“哦?具体说说。”廖志国顿时来了兴趣。“如果我们动用新华社刘社长,再请汪秘书长帮助,应该可以改变关省长的路线,避开海北。”黄一平简要说了想法。“好!如果能够这样,倒真是个好办法,既争取了关省长在阳城停留,我们尽到地主之谊,又打破了于树奎借省长以自重的美梦,一举两得的好事嘛。”廖志国听了,异常兴奋。从廖书记态度的瞬间转变,黄一平也看出端倪——于树奎希望拉大旗作虎皮不假,可此时的廖志国又何尝不希望借此机会,同关省长这位N省的二号大员,做一次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呢!在一般人看来,因为龚书记与关省长政见分歧,又因为龚书记比较信任梁副书记,故而关省长与梁副书记似乎必然对立。事实上,就黄一平的观察与感受,在省级领导层里,关省长同梁副书记之间是否真有些什么芥蒂,廖志国并不掌握多少,多数是梁副书记夫人、秘书私下暗示,或者官场上的某些传闻。何况,在黄一平这个旁观者看来,省里关系再微妙再复杂,那也只是龚书记与关省长、梁副书记与卜副省长之间的事,与远在阳城的廖志国并无直接关联。话说回来,即使关省长真与梁副书记有些什么矛盾,作为那样高级别的官员,断不会因此而直接迁怒于廖志国这样一个下属。因此,越是上层关系微妙、敏感,廖志国倒是越应当主动贴近关省长,尽量解除其误会。浸润政界十几年,黄一平深知,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才位列第一且至高无上。那种认准了死理不回头的所谓“忠臣”,其实不过是愚蠢的代名词,最终都会吃大亏倒大霉。倒是那种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不论形势如何险恶多变,总能立于不败之地。说白了,官场上的胜者,永远属于那种善于观察风向、审时度势、八面玲珑的智者。这些想法,黄一平当然不宜直接说与廖志国。跟随廖志国四年有余了,相互之间的感情远远超出上下级,也甚于当年同冯开岭的亲密度,可毕竟没到、也永远不可能达到掏心袒肺的程度。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什么事该明白,什么事即使明白了也要装糊涂,正是衡量一个秘书高下优劣的重要标志。很多秘书,原本与领导关系倒也不错,往往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头脑发热,多嘴多舌了那么一言半语,从此给了领导恶感,便不再得宠。上述涉及到领导之间的关系,尤其又牵扯到书记、省长那样高的层次,你一个秘书作为旁观者虽然看得明明白白,却也不可轻易道出。但是,嘴上不便说的话,却可以通过行动体现出来。“那我马上联系一下汪秘书长他们,试试看。不过,我得打着您的旗号,或者由您直接跟他们说。”黄一平征求廖志国态意见。“好的,抓紧联系。还有,明天我们市里不是在阳西有个农业规模化现场会吗?正好,就以这个会议的名义请关省长停一下,给全市干部群众鼓鼓劲!唔?”廖志国首肯。黄一平双手击掌,说:“妙!农业规模化经营,正是关省长特别关注的事项。去年,阳西万顷良田集约化经营的那个材料,关省长作了长达二百八十字的重要批示哩。我觉得利用这个会议主题,将关省长请来阳西、调离海北,把握更大了。”“好啊!你要是能联系成功了,明天阳西的会议规模就扩大,规模层次提到最高。”廖志国居然手舞足蹈起来。当着廖志国的面,黄一平像一架上足了发条的挂钟,精神抖擞且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第一个联系对象,是省政府汪秘书长。汪秘书长是阳江籍出身的官员,曾经是廖志国岳父苏老主席的手下,同廖私交颇深。电话交到廖志国手上,也不拐弯抹角,就把要求说了。“既然我们下边一个小小县委书记都能做到的事,难道我这个市委书记就不行?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阳城的情况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就看你这个大秘书长是否肯帮忙了?”廖志国与汪秘书长说话,似真似假,亦真亦假。汪秘书长表示为难,说:“我这里没有问题,你那边的情况我也清楚。关键是旁边有个卜国杰,于树奎一切都是和他交涉。而且,他是常务副省长,点子比我大,说话也比我硬哪。不过,如果你们能在关省长那边说到话,我可以从旁帮助敲敲边鼓。”“好的,一言为定!”廖志国道。第二个联系对象,是本市阳西区委书记。关省长随行人员中,有个新华社驻N省分社的刘社长。省府办毛副处长曾介绍,此公与关省长关系如何密切,在省长面前又怎样说得上话。黄一平当时听了,抑制不住兴奋,差点在电话里呼了万岁。何故?原来,此人与阳西区委书记乃大学同学,关系不是一般铁。某次,黄一平与阳西书记赴省开会,中途到刘社长家看望,书记同学居然一一拉开社长家的冰箱、食品柜,随手取出点心、熟食之类大快朵颐,对方竟也熟视无睹。而这位阳西区委书记,既是黄一平至交,也是廖氏阵营中人。这次,黄一平未曾劳廖志国大驾,三言两语把意图说了,再如此这般一番交待,说:“时间很紧急,必须马上联系,而且一定要给你那个刘同学加足压力,务必请来关省长参加你那个现场会。廖书记有旨,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军法从事!”第三只电话,该轮到毛副处长了。黄一平是个聪明人,处理起此类事情来思维缜密,滴水不漏。前边说过,毛副处长在省长身边,不过是个拿拿接接的一般秘书。可是,千万不要轻视领导身边这类小人物,别看他们平时唯唯诺诺貌不惊人,成人事、帮人忙也许不易,可是只要惹得他们不开心了,坏起事来却一点也不难,而且准能坏得不动声色、完全彻底。黄一平明白,既然此前曾经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向人家探听过关省长消息,那现在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了,就一定要将这边的行动计划告诉对方。此举,既是为了事情办得顺当,也是黄一平做人处事的基本准则,他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由此也为他在朋友圈中赢得不错口碑。“行,黄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在旁边能够说得上话,一定帮忙不添乱!”毛副处长态度诚恳。第四只电话,是坐镇省城的金处长。这个电话,作用最小,甚至几近于无,可绝对重要至极,不能不打。而且,必须现在就打,万万不可事后补救,否则贻害无穷。道理也很简单——得知关省长经停海北的消息,黄一平最先是同金处长联系,从他那里获得了第一手准确信息。其时,黄一平不仅隐瞒了已知海北那边的动作,而且丝毫未曾透露自己这边的计划,实际是欺骗了金处长。等到今天半夜,最迟明天早晨,万一金处长知道关省长改变行程了,那一定会对黄一平的那个电话动机恍然大悟,也一定知道自己受到欺骗。一个堂堂省长信任的大秘,受到下边一个市级机关秘书欺骗,一定会感觉遭遇了奇耻大辱。这种文人气重、手中又有足够权力的人,最不堪忍受便是这种羞辱,日后报复起来定然千万倍狠毒!“金处长您好!我还是阳城小黄,黄一平。刚才我们廖书记知道了关省长明天的行程,还是想请金处长再设法帮帮忙。我们明天在阳西有个农业规模化现场会,是根据关省长批示筹备的,准备很久了。廖书记的意思,能否请关省长在阳西拐一下,哪怕只耽搁一两个小时,给会议做重要指示,为全市干部群众鼓劲。廖书记说了,这个事情只要金处长亲自出面了,一定能帮我们请动关省长。”黄一平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那边,金处长哪里敢随便答应,自然表示为难,说:“这事恐怕难办哩!”黄一平知道金处长接着一定会罗列种种为难之处,也明白他没有这样大的能耐。可是,万一对方现在断然拒绝了,等到明天关省长在阳城停留了,反倒又令金处长尴尬。于是,不等金处长往下说,他婉言打断道:“金处长,您看这样好不好?您那边帮忙做工作,我们这边也通过各种渠道努力争取,能成则皆大欢喜,不成也不感觉遗憾。总之,成与不成我们都万分感激您!”“好的好的,既然是这么个精神,那请转告廖书记,我一定帮忙试试!”金处长满口答应。打毕这通电话,黄一平累得嗓子都哑了,额头上也是大汗淋漓。廖志国耳闻目睹了整个过程,亲自从桌上拿来抽纸让他擦汗,赞许道:“一平啊,就凭刚才这几只电话,就足以证明你这个秘书真是做到炉火纯青了!”黄一平听了,不敢高兴,说:“事情还不知能否成功哩。”晚上九时许,省府汪秘书长打来电话,通知:关省长一行将于明天上午十时四十分左右到达阳西,简单吃过工作餐后休息四十分钟,然后用大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现场察看万顷良田,与参加现场会的阳城干部见个面,不准备作什么正式发言,然后返回省城。紧接着,金处长、毛副处长、阳西区委书记也都纷纷来电话或短信通报喜讯。得此消息,黄一平一蹦三丈高,若非夜深人静了,他真想放开嗓门放声歌唱。廖志国也乐得直搓手,嘴里发出咝咝啦啦的声响。他让黄一平指令市委市府值班室,连夜紧急通知市各大班子全体领导,市直各主管部门负责人,下辖各县(市)、区党政主官,于次日早晨齐聚阳西。同时,要求阳西方面加紧扩充、完善会议设施,保证在关省长面前不塌台。23上午十时,廖志国带领市几大班子负责人,以及阳西区党政主官,乘坐一辆大巴车,在市公安局警卫开道车引导下,来到市际交界的高速道口列队迎接关省长。“志国同志,我是被你们绑架来的哟!本来,人家临海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可你们这么一来,我只好得罪那边喽!”关省长一下车,就握着廖志国的手打趣道。走在一旁的常务副省长卜国杰,板着面孔,一言不发。“感谢关省长!感谢卜副省长!你们能够从百忙中挤出宝贵时间莅临指导,是对我们阳莫大的关心和爱护。我代表阳城六百万干部群众,表示热烈欢迎、衷心感谢!”廖志国努力将客套话说得充满感情,同时带头使劲鼓掌。在与卜副省长握手时,廖志国刻意停留了较长时间,也稍许多用了点劲。这一停留与用劲,终于使对方脸上警报解除一些,多少露出点笑容。省长一路劳顿,稍事休息后先吃饭。午饭是在阳西区现场会上的一个镇政府食堂,关省长与参加会议的全体人员共同就餐。按照省市有关要求,像这样规模、级别的会议,就餐标准应当严格控制在六菜一汤,而且不允许上酒水与豪华菜品。在N省,稍知内情者都知道,关省长为人行事低调、朴实,不喜欢搞花里胡哨、铺张奢侈那一套。据说,他刚当省领导那会儿,下边的干部不太了解此习性,大多超标准越规格安排食宿,时常遭到严厉批评与拒绝。故而,这次廖志国安排的工作餐,严格执行六菜一汤标准,以素为主,杜绝山珍海味,也不上酒水。饭菜上齐,关省长也不客气,抓起筷子端起碗便吃。坐在一旁的廖志国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有些紧张,生怕饭菜品质、口味让领导不满意。况且,这次临海核电站奠基,跟随关省长前往的部门领导很多,除了卜副省长、汪秘书长及秘书之外,还有几位委、办、厅、局负责人。上述诸公,跟随省长光临阳城,虽然碍于省长威严不能敞开接待,却也不能让他们吃不饱肚子。其实,远在最边一桌就餐的黄一平心里有数,廖书记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因为他知道,自从昨天晚上得到关省长来阳西的确切消息,黄一平连夜赶到阳西区委,就今天的会务与接待事宜,与区里领导进行了精心研究并准备,上百人忙碌一夜未曾合眼。尤其是供关省长食用的饭菜、水果、茶水,全部按照毛副处长提供的信息,进行了专门准备。别看那六菜一汤皆是家常式样,外观上与农贸市场供应的无异,同普通百姓餐桌也无太大区别,其实,内在差别大着哪!光是一只油炒青菜,原料由阳西一处种植基地提供,是专供上海五星宾馆的特殊品种,就连油料也是关省长家日常用的某知名品牌葵花籽油。一盘炒鸡丁,选的是是阳城特产三黄鸡,每只价格一百多元,且全部取的鲜嫩腿、翅肉。当然啦,那几位外表平常的厨师,也都是从五星级宾馆专门借来的特级大师。关省长挟起盘中几样菜分别品了品,当即在嘴里弄出很大动静,不时扭头对廖志国夸奖道:“嗯,不错,菜很新鲜,口味也不错。可惜,在酒席桌上吃不到这样可口的好菜哟!”卜副省长也边吃边说:“是不错,看来志国同志这儿就是与众不同嘛。”桌子上,汪秘书长和几个部门负责人,频频向廖志国、秦众挤眉弄眼,只听有人叹道:“唉,但愿下次到了阳城,也能吃到这么好的工作餐!”大家吃得满意,廖志国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饭毕,短暂午休之后,关省长按计划视察阳西区的万顷良田。这个万顷良田工程,是在廖志国指导下搞的一个试点。当初,搞这个工程的初始动机,是响应省委省府农村现代化、城乡一体化号召,想将分散居住、原始耕作的农户集中起来,搬进由政府建设的居民点上来,实现农民洗脚进城、农田现代化耕作的目标。可是,由于中国农村在过去长达数千年时间里,一直实行的是自由居住、散漫耕作的习惯,上述理念很难真正让农民自觉接受并广泛推行。可是,在局部试点过程中,廖志国也有了一个新发现——农民每成功搬迁一户到集中居住点,便可以腾出一亩多住宅地。而这腾出的住宅地,又不计算在受到控制的耕地范围,可全部用来作为工业或建设用地。如此,假如真的能够大范围实施集中居住,腾出的土地将非常可观,制约与困惑基层干部多年的土地瓶颈,便会迎刃而解。当然,这个奥秘不可轻易与人言,即使对广大被动员搬迁的农民,也只能告诉他们,政府此举完全是为了改善其生活环境,提高土地的利用、产出效率。从目前情况看,阳西区在万顷良田上,实行现代种植与养殖的有机结合,规模化、集约化效应相当明显,农民从中得到的实惠也不少。因此,全市才在这里召开现场会,公开观摩与推广。正是初春时节,麦苗开始返青,一望无际的广袤田野披上一层嫩绿盛装。农田边缘,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塑料或铁皮大棚,其中有的是养猪场、养鸡场,有的则是反季节蔬菜。许是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大面积成片农田了,关省长不禁心潮起伏,脸色如春。他一边徒步察看,一边听廖志国介绍,并不时发问:“这么大的土地空出来了,总共搬迁了多少农户?他们愿意搬到居住点吗?”“总共搬迁了一千多户,全部是在自愿的基础上搬走,而且实现了零上访、零强拆。”廖志国回答。“农民搬迁后的收益从哪里来呢?”关省长又问。“有这样几个主要来源:一是土地承包、转租出去的收益,现在农田实行了产业化经营,产值比过去成倍增长;二是青壮年劳动力,基本上都安排到工厂、公司、社区打工,每个月有固定收入;三是由政府财政补贴,对所有村民实行养老、医疗保险全覆盖,年老拿退休金,生病能报销医药费;四是居住点上的房屋质量好了,面积大了,有些人就开店、出租,也是不错的增值途径。”廖志国事前做足功课,自然对答如流。期间,卜国杰副省长原本有意拉在后边,却被廖志国请到前头,与关省长处于平行位置。卜副省长懂得规矩,稍许放慢一步,主动落后关省长半个身位。“你刚刚在省委全会上的那个发言,很不错,关于城乡统筹、整体协调发展的思路,相当清晰。今天看了这个现场,感觉还真是这么个意思。你看呢?”关省长说着,扭头问旁边的卜副省长。“是的。下一步的关键是要继续加大总结推广的力度,争取在更大范围取得明显成效。”卜副省长点头道。这时,于树奎远远夹在人群中,不时瞟向关省长、卜副省长这边,脸色有些难看。参观完了现场,与会者再度在礼堂集中,主持会议的廖志国请关省长、卜副省长分别作重要指示。“你先讲讲?”关省长问卜国杰。“我就不讲了,你讲!”卜国杰连忙谦让道。“那好,既然阳城的同志和卜国杰副省长都让我讲,那我就随便讲讲。没有什么准备,算不上重要指示,那就谈一点体会吧。”关省长清了清喉咙,以他那深沉浑厚的男中音,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即席演讲。省长就是省长,虽然没有准备讲稿,甚至也没有充足的时间酝酿,却讲得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充满了理性魅力与思辨色彩。概括起来,关省长的讲话主要有这样几层意思:一是农业现代化依然是中国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基础性工程,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农业现代化的根本出路,则在于农业的规模化与集约化经营,是要将农业、农民、农村彻底从传统的农耕模式中解放出来,是要向土地索要更高的产值与效益。二是阳城的成功实践,对全省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与借鉴意义。今天,阳西这个万顷良田工程,展示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一块广阔、平整的土地,也不仅仅是几个漂亮的集中居住地以及蔬菜大棚、禽畜养殖场等物质层面的东西,而是比这更可宝贵的现代农业经营理念,是广大基层干部和农民群众勇于创新、敢于探索的满腔热情,是未来农村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三是从阳城的实践中,我们深受启发教育。目前,在我们省里少数干部中,有这样一种不太好的倾向,就是遇到问题和困难总是热衷于绕道走,畏首畏尾,或者千方百计找捷径,靠投机取巧。比如土地问题。这几年,国家对土地控制非常严格,建设用地的审批难度很大,因为这个问题,有的地方受到制约形成瓶颈,导致发展迟滞甚至停顿了;也有的地方不管不顾冒险闯红线,结果闹了个头破血流,撤职、处分了不少干部。可是,阳城的同志就摸索出了一条不错的路子。今天阳西区一个万顷良田工程,就腾出了一千多亩建设用地,那么,如果全区、全市推广开来会是什么概念?全省呢?建议大家都来研究这个问题。关省长热情洋溢的讲话,十几次被热烈掌声打断,其中有那么三四次,坐在主席台上的廖志国、秦众甚至带头起立鼓掌。坐在台下的黄一平明白,在这一轮较量中,廖志国取得了一次完胜,而于树奎借省长压制廖志国、使滨海工业园区合法化的企图,则彻底破产。当晚,廖志国在阳西的现场会招待晚宴上,喝了个酩酊大醉,黄一平也被灌得几乎吐尽黄胆。在中国酒文化中,借酒浇愁固然是其特色之一,借酒抒怀遣兴同样也是。正文 第五章24赵瑞星就任常务副部长之后,很快便展示出他这个“老组织”的聪明才智,借着于树奎要求提拔宣传部长林松一事,给予其想不到的一击。那天,部长贾大雄转来海北县委一份报告,提出原县委专职副书记刚刚担任了政协主席,照例应当免去县委这边的职务,建议提拔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林松兼任或顶替此职。关于这个林松的情况,赵瑞星原本就知道一些,加上近来黄一平又介绍了不少,尤其此人如何紧跟县委书记于树奎,大肆利用新闻舆论树立后者个人权威,并故意同阳城市委唱对台戏,导致廖志国书记强烈不满乃至厌恶,等等,更是悉数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