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皇妃-18

“到现在,你还有心情笑?”连曦上前就掐住我的颈项,“我就知道,你的心一直还在纳兰祈佑的身上,我在这儿布置隐藏的人手已经七日,你还是忍不住过来偷行军布阵图。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光明磊落,满口仁义道德的帝王之战吗?真是笑话!”说罢,他的手一松,已经被他双手掐得浑身无力的我腿一软,便狠狠地摔在地上。  “来人,辰妃通敌叛国,给朕拖下去,关进天牢。”连曦没再看我,只是丢下一句话,挥袖离开这凄冷的书房。  亓国  在亓国那冰冷的天牢中,一个女子的头发凌乱如枯草,微微有些发黄,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着一句话:我一直在你身边,为什么你的眼中只有她……  细细观望,才发觉那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韩太后,她的脸上沾染了许多尘土,眼神空洞呆滞,手中紧紧地扯着那一簇稻草。此刻她的容颜已经苍老,再无曾经的风华绝代,牢中之人都说她得了失心疯。  与她关在一起的连思则是呆呆地靠在冰冷刺骨的墙角,目光始终盯着牢门,脸色微微泛着苍白,粉唇干涩。时常望着牢门会止不住地哭出声,脑海中闪现的皆是当年的一幕幕甜蜜,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死心,她依旧不能接受祈佑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她的事实。她不敢相信,祈佑真的对她如此无情。  突然,厚重的牢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锁声,惊了牢中的两个人,她们的目光刹那间变清明。一身便衣金色锦袍的祈佑稍微躬下身子才进入了天牢,连思看清此人立刻由墙角爬起身,满目的泪水立刻涌出。  祈佑淡漠沧桑的瞳光扫向两个狼狈不堪的女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连思身上,现在的她异常狼狈,当初那份美貌皆因多年关在看不见天日的地方而褪去,现在剩下的只有斑驳的痕迹。  连思一步一步地朝祈佑移了去,内心克制不住地涌动着,酸涩哽咽在喉咙上,连声音都不能发出,终于是克制不住地放声哭了出来,“祈佑,你还是……还是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我,对不对?”  望着她如此激动,祈佑不禁上前一步,“连思……”话未落音,连思便扑向祈佑,紧紧搂着他的腰际,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我就知道,你还是戒不掉这个习惯,是吗?”  原本想推开连思的他缓缓垂下了手,任她紧紧靠在自己胸膛前。于连思,他是心存愧疚的,即使他再无情,毕竟连思陪在他身边整整三年,即使她是昱国的奸细,可是她却从未对自己做出有危害的事,更是为了他丢弃了与连曦的亲情,光这一点他便有愧。  “昱国来了书信。”祈佑没有回答她,只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已经激动得泣不成声的她一怔,呆呆地望着祈佑良久,只听他继续道:“连曦要与我正面来一场交战,他要在战场上见到你安然无恙。”  连思立刻由他怀里脱出,用力摇头道:“不,不要送我回去,我想在你身边,只想在你身边……”  “你必须回去,亓国没有你的幸福。”  连思的手微微颤抖着,“有,你就是我的幸福。”  祈佑淡淡地笑了笑,“连思,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对你的习惯,早已戒掉。你现在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这一场战争,依连曦的行事作风来看,馥雅必定会成为他强有力的利用工具。而你,却会是我牵制连曦的工具。”  听着祈佑口中那无情的话语,她的头一阵晕眩,重心一个不稳,最后摔在地上。也许,梦早该醒了,纳兰祈佑的眼中永远只有馥雅一个人,只有她一个。  韩太后望着连思,眼睛睁得大大的,最后哈哈大笑出声,“活该,都活该。”  祈佑没有留恋地挥了挥衣袍,迈着稳重的步伐离开这阴冷的大牢,他的目光已经没有当初属于帝王的那份阴鸷凌厉,取而代之的只是多年磨砺出来的冷静与沧桑。  他早就已经累了,多年来沉浸在这权力的争夺中,利用了无数的人,手上染了太多太多的鲜血,他真的很累了。其实早在馥雅被苏景宏逼去昱国后他就知道,在这场战争中注定要输。他们只想到让馥雅去求连曦,却没想到连曦会反过来利用馥雅威胁亓国吗?  果然,半个月前收到馥雅的书信,她说,连曦已经同意与自己来一场帝王之间的战争。先是欣喜于她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随后便想到馥雅的危险,连曦是何等人,他会放弃利用馥雅这个大好机会吗?  他相信,在这场战争之上,定然能见到馥雅的身影。到那时,连曦可会用馥雅与连思交换?  昱国  连曦一人独自站在书房内,昏暗的书房内只燃了一支蜡烛,明晃晃地耀着他的双眼,单手紧握成拳,一口怒气愤然冲上心头,将桌案上的书籍全数扫至地面。  初雪在苏嬷嬷的陪伴下才进入书房便见此情景,吓坏了,“二叔……”  连曦转身,望了眼初雪,最后将凌厉的目光直射向苏嬷嬷,她被这眼神吓得心里咯噔一跳。  “说吧。”  苏嬷嬷望着此刻极为危险的皇上,用力平复几乎要跳出口的心,“奴才……不知道说什么。”  连曦的嘴角边流露出一抹嗜血的弧度,“初雪,你说,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去了皇后那儿?”  初雪头一回见这样冷酷的二叔,不禁有些后怕,轻轻挪动了步伐,“皇后娘娘硬拉着我去她那儿,初雪本不想去,后来苏嬷嬷一个劲儿地让我去……初雪在皇后那儿吃了一块很香很甜的芙蓉糕,后来就睡下了……”  连曦的拳,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案,在此刻异常冷寂的御书房格外阴森,良久他才吐出一句,“初雪,你先出去,二叔有话与苏嬷嬷说。”  她的眼珠在苏嬷嬷与二叔的身上转了一圈才离去。  初雪才离去,苏嬷嬷双腿一软便跪下了,“皇上饶命,一切,一切都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这么做的。皇后对奴才说,只有这样做,昱国才会有完全胜利的把握,否则亓国与昱国这场战争将会非常惨烈。”  连曦背对着苏嬷嬷不言不语,依旧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案,冷漠僵硬的背影犹如一座冰雕,纹丝不动。这样的皇上着实让苏嬷嬷浑身打战,冷汗已经由额头上滑落,但闻皇上冷道:“继续说。”  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苏嬷嬷开始老实交代,“娘娘知道皇上您最近故意让御书房的守卫表面看上去异常松懈,其实暗地里埋伏了许多隐秘的禁卫。她知道是您在故意试探辰妃娘娘的心是向着亓国还是昱国,她就顺水推舟演出了这样一幕。”  “是吗?她明知道朕在暗地里埋伏了禁卫,她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导演这样一出可笑的戏?”他一阵嗤鼻之笑。  “娘娘说,皇上会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的。”苏嬷嬷将皇后当初交代给自己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说着,安排这场陷害的戏码之时,皇后就有说过,若皇上问起便老实交代,定然能逃过一劫。  连曦的双拳紧紧握着,青筋暴起,脸色冷得吓人,强忍着怒火,平静地道:“你可以出去了。”  “谢皇上开恩。”得到皇上的应允,她仿佛大难逃生,连忙叩首谢恩便匆匆离去。皇后娘娘果然说中了,皇上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看来皇后还是挺了解皇上的。她就是不明白了,为何皇后能料定皇上不会怪罪?这奴才陷害主子可是死罪啊,是什么原因让皇上竟然能包容?更何况……皇上明知道辰妃是冤枉的,为何还要将错就错,将辰妃打入天牢?  御书房内的连曦弯下身子,拾起地上那一卷行军作战图,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辰妃,原谅我的自私,我的妹妹还在纳兰祈佑手中,只有你,才能保住连思。”  虽然这个妹妹因为爱情背叛了他,但是,亲兄妹毕竟是亲兄妹,血浓于水。他也不能再失去亲人了,这个世上除了初雪,便只剩下连思。他已经孤单了二十多年,虽然已经习惯了孤独,但是,也怕了孤独。第六章 十年踪迹心  幽草被关在隔壁一间牢房内,自我被禁卫送进来那一刻她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她一直在笑,但是眸中却有着悲凉与沧桑。我没有看她,只是抱着腿,倚靠在阴湿的天牢墙角,仰头望着气窗口那一轮明月如霜倾洒在我的脸上,照亮了阴暗的天牢。  良久,冷寂的大牢中传来她的声音,“你真是个可怜之人,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要陷害你。”语气中颇有看好戏的意味,随之也淡淡地笑出了声。  “你怎知我是被陷害进来的?”收回目光,终于将视线投放在她身上。原本清丽的脸蛋上有几道伤痕,似乎经过拷打,难道她在牢中受了刑?  幽草脸色一变,愤怒地瞪着我,“收起你那怜悯的目光,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份善良,我最恨了……”她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从见你开始,你就一直是这样,遇到任何事你都在包容,用你的善良去包容,就算你恨一个人也仅是那瞬间。公主就是公主,永远不知道愁为何物,恨为何物。你说,像你这样一个女子能进这样肮脏的天牢,除了被人陷害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我黯然一笑,“你真了解我。”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全身瘫软地靠在冰凉的铁栏之上,目光深深而又长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须臾,她似乎想透了什么,虚弱苍白地露出一笑,“当初我选择忠于你,又何尝不是因你的善良呢。当年的灵皇后命我在你的膳食中下毒,穆太后命我挑拨你与皇上的关系,兰嫔命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她们都许诺我,只要帮了她们便让皇上纳了我,可是我拒绝了。现在想想当时我怎会如此傻,明明那样深爱着皇上,明明如此想成为他的女人,却放弃了这大好机会。”  静静地听着她的一字一语缓缓飘进耳中,再听起这些我已经很平静了,往事皆空,物是人非,计较那些又能如何。  她的泪水溢满眼眶,蒙上一层水汽,最终滴落在脸颊,“曾经的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个可贵的气质,那便是与世无争的善良,尤其是皇上密谋篡位,你在听雨阁那两年。你陪皇上对弈,品天下,聊兵法,那时候我便知道,你与皇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皇上看你的眼神也由最初的迷恋转化为爱。后来我才懂得,原来爱情也是可以默默付出的……我真正断了对皇上的念想。馥雅公主更是我最敬佩的一个女子,她聪慧,她善良,她脱俗。可是,你害死了皇上!你害死了皇上!”她喃喃念叨着,拳头不断地敲打着铁栏,她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  恍惚间我疯狂地笑了起来,带着泪水一同倾洒,“幽草你错了,我从来不曾善良。这几年我身处亓国,你知道我的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吗?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都忘记了……”  “因为他们都该死,所以你的手上才染了血。”幽草一针见血地回答,让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怔怔地望着她我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一声,“皇上驾到——”我才回神。  望着连曦那阴郁的目光与冷寂的脸色,我提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抹了去,看他一步一步地进入牢房中,我的心情出奇地平静,“皇上驾临这样肮脏的天牢,不怕失了身份?”  他站在高处俯视着我,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瞳,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我在方才冷静数个时辰后已经慢慢理清,现在大概猜到了几分。御书房何等地方,竟会让我那么容易进入,肯定暗中埋伏了许多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在连曦的控制下,包括苏嬷嬷的嫁祸。连曦是与苏嬷嬷同谋演出这样一场戏的吧,不然……他明知道我被陷害,为何还要送我进天牢?  连曦终于开口了,“你没话对我说?”  我嗤鼻一笑,“瞧皇上说的,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他蹙眉,长长一声叹息,蹲下身子与我平视,“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故作不解,疑惑地问他。  “我并不知情。”  看他诚恳的目光,我只觉得好笑,为何世人总喜欢为自己曾经做错过的事找借口呢,为何不能敢作敢当?  “可能你真的不知情,但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装傻,因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既能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亦能载入史册成为一位明君。连曦就是连曦,我从没小瞧过你。”  听罢,他也笑了,笑得凄楚,“你少说了一点,还能换回连思。”  “对,我漏了这一点。如果打这场仗,祈佑的手中有你的妹妹,你定然会顾虑再三而下不了决心。现在好了,你名正言顺地找到了祈佑的一个弱点,但是这个弱点是辰妃啊,你大哥的妃子,若你就这样将我带去战场做人质,天下人将如何看你啊。所以,这次苏嬷嬷真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助你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扬起修长的指,勾起我颈边散落的一缕青丝,凝望许久。  见他不语,便继续道:“连曦,纳兰祈佑既然能送我到昱国,就不会受你威胁的。”  “这场战争很公平,他的手中有连思,我的手中有你。或许……这次我会带你去战场,让你看看,馥雅公主在纳兰祈佑的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分量。江山重要,还是你重要。”他的指尖抚摸着我的发,声音异常平静。  “我可以替他回答,是江山。”  “不,你代替不了他。”手指一松,一缕青丝重回我的胸前,他含着笑起身,“馥雅,这场战斗不止是在考验纳兰祈佑,也在考验我。结果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他笑着转身,离开了天牢,留给我的是一个苍凉的背影。  幽草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句,“原来,冷酷无情的他,也会被情左右。”  不解地看着她,“情?”  “你看不出来吗,他也在权力与爱情的边缘徘徊着。”幽草别有深意地笑了,那笑,让我心惊。  半个月后,我被关押在囚车里随着昱国大军声势浩荡,车马长行肃然有序地前行。天空中飘着小雪,冷风洋洋洒洒地将其卷起拍打在众人身上。我蜷缩在囚车内,那漫天的雪花与北风让我的身子已渐入麻木,双手抱膝,望着纷铺在地的飞霜傲雪被无数的马蹄踏过,车轮碾过。  这场仗终于开始了,过不了多久将会是一个结束。  连曦骑坐在矫健的棕红千里马上,整个身影被白白的雾色笼罩着,这场仗他有多大的把握呢,祈佑是否能运筹帷幄,睿智地拿下这场仗?回想起临行前,连曦在天阙门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告慰三军,洪亮的嗓音如长刃破雪使三军肃然振奋,口中直呼“不拿下亓国势不归师”。  那是千万名战士的心声,也是天下百姓的心声,如今他们只求一仗定胜负,不论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换得天下的安定。  祈佑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昱国势在必行,不拿下亓国决不罢休。  亓国强盛的兵力是天下盛名的,但是兵再多,始终要粮草,如今他们的粮草是否准备充足,是否足够打完这场仗呢?  经过几日的路途,三军驻扎边防,与祈殒驻扎在边防的军队会合。边防荒原漫漫无际,连续数日不停的大雪终于停滞,层层白云直破云霄,四处的荒凉因大军的到来得到了些许生机。  一名侍卫打开了囚车,将双手双脚已被铁链铐住的我请下了车,一步步地踩着雪花,走上了边防的城墙之上,皑皑白雪将其笼罩得犹如一座冰城。在踏上城楼顶端的那一刻,我看见祈殒正对一个身材娇小面目清秀的小兵怒目而视,一声声凌厉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头一回见到祈殒如此生气,不禁有些奇怪,温雅如他,何人竟如此厉害能引得他发怒。  随着越走越近,听到的声音也愈发得清晰。  “和你说过多少遍,少与那群蛮子厮混在一起,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那群都是五大三粗之人……”祈殒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喋喋不休地朝他吼着,而他的头也愈垂愈低,显得可怜兮兮。  祈殒见他不说话,紧蹙着眉头继续朝他吼道:“你听清楚我说的话没!”  “我与他们厮混你会在乎吗?”声音很低脆,带着丝丝哽咽。见祈殒沉默很久都不说话,他竟哭出了声,这一哭不仅让我奇怪,更让祈殒那怒气腾腾的脸色软化下来,轻声安慰道:“别哭了。”  不想,他却哭得更厉害了。  祈殒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又朝他吼了一句,“别哭了,我叫你别哭了。”  音方罢,正哭得伤心的他立刻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祈殒,而祈殒在此时发现了我,目光突然有些凌乱尴尬,迅即恢复了以往的儒雅,“辰妃。”  我淡淡勾起一笑,目光徘徊在他们身上,最后深锁在那个泪眼蒙眬的孩子身上,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了然一笑,“她还小,别太凶。”  正当祈殒失神之时,我已经随着侍卫越过了他们,那个孩子分明就是个小姑娘,怕是祈殒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吧。看得出来,祈殒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否则也不会如此在意她是否与其他将士厮混在一起了,但是他自己好像还未发现那份情愫正悄悄地蔓延着。  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他们,可以没有负担地相互喜欢,将那份感情悄悄蔓延下去。可是我不同,我的爱情早已经被埋葬,随着祈佑一同埋葬。记得在天牢中幽草曾问过我,若是连曦肯为我放弃这大好江山,与我远居他方,随我过我一直所追求的日子,我可会愿意与他携手共同隐居他方呢?  我并不否认,那一刻是我此生最向往的日子,能有人伴我如此终老我余愿足矣。但是,连曦不可能放弃大好江山不说,我还是他的嫂子,我还是祈佑的妃子……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早已埋葬在最深处,再也无力去接受任何人了。  迈进城墙上被铁锤凿出的黄土砌成的……勉强称得上个屋子吧,案前的灯火摇曳生光。看连曦低头凝望着手中的布兵图,侧脸被赤光照射得忽明忽暗,我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一下,有些心绪不宁。  那名侍卫找来一把残破的椅子让我坐下,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望了眼依旧低着头没有看我一眼的连曦。见他当我不存在,便坐下了。拷着双手双脚的我坐在离他不远之处,他就当我是一个透明人,直到几位将领身披战甲进来后连曦才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亓军那方的战况如何?”  几位将领正欲开口,却略带戒备地望着我,神色中还有鄙夷。而连曦依旧当我不存在,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们,“都哑巴了?亓军现况如何?”  “回皇上,此次亓国的皇帝御驾亲征,陪伴其左右的有苏景宏、展慕天两位大将,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势如水火,反倒……”一位将军见皇上询问,立刻答道。  “朕派你们安插人在他们身边就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他们竟然并肩与纳兰祈佑作战!你们竟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如何统率大军为朕出征?”连曦声音突然一阵起伏,带着隐隐的怒气。  在场的几位将士一颤,“皇上恕罪,原本是挑拨成功了,可是,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他们竟然摈弃前嫌……”  “够了,朕不想再讨论这些。如今,我们必须摸透他们的兵力,粮草,具体位置,想办法攻克他们。”连曦挥了挥手,众将士皆围上前一同观望那张牛皮纸地形图,你一言他一语地畅谈着如何进攻防守,头头是道。  连曦,他根本不怕我听到他们商议的军情,如今的我已是阶下囚,就算得知了秘密军情那又能如何呢?  我如隐形人一般呆呆地坐在椅上,对于屋内的嘈杂之声置若罔闻,目光深深地瞥着外边的白雪之景。那片片荒原雪如此净白透明,此刻的祈佑离我有三里?三十里?三百里?即使再近也是咫尺天涯,两两相望而已罢。  连曦要带我来看看,祈佑的心是在乎江山多一些还是在乎我多一些,或许我的心中也有个期待,想知道自己在祈佑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却又害怕去面对,若是我重要,那我便成了亡亓的罪魁祸首,若是江山重要,我的心是否会疼呢?  冬日很快便进入夜幕之时,几名侍卫捧着炭火盆进来,冰冷的屋子内稍微有了些温度,而我的身子早已被冬日之寒冻得浑身僵硬。那丝丝的温度并没有缓和我全身的冰凉,我几度快坚持不下而昏昏欲睡,是众将士那粗犷的声音让我的意识稍稍有些恢复。  身体上的寒冷与麻木再也支撑不住,我的眼皮开始沉沉地合上,恍惚间有一丝温暖传遍了我的身子,就像夏日里得到一碗凉水,冬日里得到一根火柴。用尽全力撑开眼皮,一张冰冷的脸放大在我面前,而我整个人被一床被褥紧紧包裹着。  想开口说话,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曦将我打横抱起,朝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走去,最后将我放好。看他的目光似忧似急,似喜似悲,我不解地看着他如此表情,他怎么了,为何对我流露出如此怜悯之情?  “馥雅……”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间看见连曦胸前的盔甲上沾染了不少鲜红的血迹,舔了舔唇,想出声提醒他,却感觉口中一片血腥味。  我才恍然回神,原来是我自己的血。  “我这是要死了吗?”我气若游丝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又是一股腥味涌出喉咙,冰凉的液体随着我的嘴角缓缓蔓延而下。  “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昱国在一日,你便会与昱国同生!”这话说得坚定,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但见他唇角紧抿,眼中有着怒色。我虚弱地笑了笑,“谁也抵不过天,阎王要将我的命夺了去,谁能阻止得了呢?”  “若阎王敢要你,那我必然去阎王殿将你抢回来。”他倏然起身,又拿起一条被褥将我牢牢地包裹起来,生怕我受不了冻寒。  有时候我觉得连曦做事真的好矛盾,既然不愿我死,为何一路上却要将我关在囚车里顶着漫天的风雪来到边防,从来不给我加一件袄子。更是将狼狈的我丢在屋中,让众将士用鄙夷的目光去注视我,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折磨我吗?现在他如愿了,或许下一刻我就会死在他面前,可是他又不让我死……是想留下我继续折磨吗?如果是这样,我何须强忍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与意念想要活下来,是为了依旧孤独的初雪还是为了再见祈佑一面,又或者是为了亲眼看看,在祈佑心中,我是否能抵过江山?  “馥雅,你别睡!”连曦一声怒吼将我逐渐虚弱的思绪拉回,他的双臂一紧,将我紧紧环在坚实的臂弯中,“来人,打一桶热水进来,快点!”他的声音如狂狮般怒吼,守在外的士兵立刻道:“是,皇上。”  士兵急匆匆地将满满几大桶热水倒进浴桶之后,那轻烟弥漫整屋,连曦还吩咐侍卫们去取来几味药,由于深处冰天雪地,药材资源并不多,便只说了几味能在四处找寻到的草药,最后将那些草药混合在一起丢入浴桶,是药浴。  他坐在床的边缘,双手置放在我的颈边。当我意识到他是要褪我衣裳之时用尽全身气力揪紧衣襟,“你干什么……”  “你认为现在的你还有力气动吗?”连曦很轻易地便将我的手由衣襟上扯下,不顾我的反对便开始为我解开纽扣。  没有再挣扎,别过头合上眼睛不去看他,任他将我的衣衫慢慢解开,窸窣的声音弥漫在四周,怪异的气氛使我无法喘息。  我知道,要活命便一定要褪去衣衫浸泡药浴,军中无女子也唯有他帮我褪衫了。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被祈殒骂得可怜兮兮的孩子,她不正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吗?可是我不能对连曦说,这会害了祈殒,害了她的。  当我的衣衫被连曦褪得只剩一件裹衣与裹裤之时,整个人一阵悬空被抱起,最后沉入那滚烫的浴桶中。药草味弥漫在我周围,刺激了我混沌的思绪,僵硬的身子也因那滚烫的药浴渐渐得到舒缓。不知是不是药的作用,很快,一阵热气由脚心往头顶上蹿,丹田小腹中热气弥漫不绝。  “做什么,你还会害羞?”片刻后的安静,连曦一声轻笑由耳边划过,始终紧合双眼的我这才缓缓睁开眼帘。望着他戏谑的表情中还带有丝丝的欣慰,“试试自己的双手是否能动,自己把剩余的衣衫褪了吧,泡药浴,身上不能留任何衣物。”  不知是药浴的原因还是我在他面前害羞了,脸上火辣辣烧红一片,将身子再沉入水中几分,才将剩余的裹衣裹裤褪了下来。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也不说话。这样尴尬的气氛让我无所适从,开口找着话题打破此时的诡异之气,“这次你为何要救我,这么多天来,你不就是想要折磨我吗?”  连曦一笑,带着湛湛的目光望着我,须臾才吐出沉沉的话语,“我以为看到你受苦我会很开心。”  在水中,我动了动双手,潺潺水声异常清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想着他此话之意。没待我开口他便肃然收起淡淡的笑容,脸上一片冷峻,“待你身子好些,我便携你去会会纳兰祈佑。”  “会他?”我的声音渐渐起伏,莫不是又想如数年前连云坡那般来一次暗杀?在连云坡,牺牲了连城,而这一次,又将牺牲谁?若连曦又朝祈佑暗中放冷箭,我是否毅然如当年那般愿意为其挡箭?  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他眉头深蹙,桌案上那盏灯忽明忽暗地摇曳,那沉滞的影子深深蔓延着,“当年大哥去会纳兰祈佑,有我在其后射出冷箭三支,而今连曦去会纳兰祈佑,已经无人再为我射出三支冷箭了。”他顿声良久,仿佛在喃喃自语般又吐出几个字,“就算有人射冷箭,你依旧会为他挡下吧,但是却没有人再会为你挡箭了……”  “是的,这个世上只有连城这个傻瓜肯为我挡箭。”我无声地笑了笑,却是笑得声音哽咽,眼眶泛涩,“连曦,是你让我知道,原来生在皇族家的兄弟也会有真情。兜兜转转数十年,我看了太多的手足相残,唯有你与连城,虽同父异母,却是兄弟情深。若是祈佑的兄弟有你们一半好,怕是弑父夺位的一幕便不会发生。而我,早在十年前便死于二皇叔的刽子手下了。”  “十年……”他重复着这个漫长深远的词。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你倒是颇有感慨。”他听完我低低吟诵的诗大笑一声,如此狂放,随即脸色一沉,变幻得如此之快让我措手不及,“记得我说过吗,你的不孕之症我能为你治好,去除你身上所有的病痛对我而言更是举手之劳。”  “当然,这种病痛在青出于蓝的连曦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你的条件呢?”  “还是你了解我。”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浴桶两侧,俯身靠近我,“永远照顾初雪,做她的娘亲。”  听他这样的条件我倒是颇为惊诧,“只是这么简单吗?初雪,我早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了,只要我有命在一日,便会将我全部的爱给她。”  “不,这一点也不简单。”连曦猛然掐住我的下颚,抬起我的头,对上他那邪魅的目光,“如若此次我输了,唯有你能保住初雪。”  “记得曾经你对我说过,若昱国亡,我便与之同葬。”  “不,我改变主意了。若有朝一日我沦为阶下囚,初雪的命运可想而知……唯有你活着,初雪才能好好活着。”颓然,手一松,带着异常悲凉的眸光转过身背对着我。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他的懦弱,还有对这场战争所做的最坏的打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连曦似乎已经参透了一些作为帝王的道理,战争并不是为了玉石俱焚,而是为了天下安定。统一天下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帝王,更应该有着包容之心去宽恕。  现在的连曦似乎已经在宽恕我对连城的伤害,那么总有一日,他也会淡化对祈佑的仇恨。毕竟连城之死,连曦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若没有他背后的冷箭,我们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北方边关常年飞雪,天寒地冻,玄冰万丈。  大雪飞扬在北疆辽阔的大地上,四处虽冰天雪地被白雪笼罩着,但是仍掩不住横卧沙场埋骨他乡的悲凉。我的双手依旧被紧紧铐锁着,只是将脚上的铐链卸了去。比起最初的狼狈,今日连曦为我添了貂毛袄子,怕我再冻出个万一来。  我与他同乘一匹马,他那坚实的手臂牢牢将我箍在怀抱中,他的黑袍随风舞动,扑扑作响。感觉到他的气息冷冷淡淡,浑身的杀气凶险至极。  我侧耳倾听着除了跟随在身后那一小股兵的脚步声还有没有其他的声音,我很怕连云坡的一幕再次发生在我的眼前。幸好我一丝声音也没有听到,唯独剩下北风狂啸。  险路崎岖,冰雪蔽日。  劲风如刀,狠狠刮在脸颊上硬硬生疼,吹得发丝散乱飞舞。  荒原之上,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男子,金盔白羽,身披蟠龙战袍,坐在白马之上傲然挺拔睥睨着我们。一位目光空洞无神的女子亦与他同乘一马,寒气弥漫着他们两人,发丝被风卷起纠缠在一起。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上我,两年了,他还是没变,王者的霸气凌然让人畏惧,只不过岁月的斑驳,使他显得有些沧桑。他已年近三十了吧,我们都老了,十年如白驹过隙,恍然回首才发现我与他之间走过的一切竟只是寥寥可数的几年而已。我与他之间的爱情一直都在陡生变故,一直都在权力的旋涡中盘旋。  连曦的手突然环上了我的腰,让我紧紧贴在他身上,下颚轻贴着我的额头,暖暖的呼吸拂面,酥酥痒痒的。我欲挣脱,他却搂得更紧。  看着祈佑那寒冷如冰的目光,我知道连曦做这个动作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祈佑。  对他这样的举动,我感到无奈,低声道:“连曦,这样的你很像个小孩子。”话才落音,腰际上的力道突然收紧,呼吸顿时有些困难。  “勿用话激我,今日我让你看看自己在纳兰祈佑的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他在我耳边轻道一声,后仰头望祈佑,“纳兰祈佑,想要你的女人吗?若想要,就单枪匹马带着连思过来交换。”  我一惊,单枪匹马过来不是送死吗,连曦这是在说什么鬼话!我气愤地回头道:“你要做什么!”  他眸子微低,“心疼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声音极具有危险性。  “我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的声音方落,一把匕首已经抵住了我的咽喉,“纳兰祈佑,说话啊,敢不敢过来?!”  苏景宏的脸色一变,立刻挥着手中的大刀指向连曦,怒斥,“你为何不单枪匹马带着雅夫人过来赎你的妹妹!”  连曦狂傲一笑,“任何一个筹码都有他本身的价值,连思是一个背叛我的妹妹,而馥雅,则是为了救亓国自我牺牲的女子,谁的价值更高,你们应该很清楚。”  苏景宏听罢也笑了起来,单手按着缰绳,“既然我们肯将雅夫人送出去,就已经做好了她回不来的打算,你拿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来和皇上谈条件,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得纳兰祈佑说了才算。”连曦的脸色一冷,寒光直射祈佑,“你什么决定,回个话吧。”  祈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投放在我的身上,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观察他人的所为,我更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连曦对他所说的话。  突然,祈佑松开了缰绳,由马上跳了下来,顺势也带下了木然的连思,“好,我过去。”  “皇上!”  “皇上!”  苏景宏和展慕天齐声唤了一句,马蹄嘶嘶之声响遍荒原。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祈佑拽着连思一步步朝我走来,没有欣喜,只有心惊,“祈佑,不要过来,他不会杀我的!”  “闭嘴!”连曦一把掐住我的下颚,不让我继续说话。我奋力挣扎着,连曦手上的刀划破了我的颈项,他一惊,连忙将匕首移开半寸,死死固定着我的身子,不让我继续挣扎下去。  祈佑的脚步没有停,一直朝前走着。苏景宏翻身跃下马,横手挡住祈佑的去路,激动地冲他喊道:“皇上,你要为亓国的将士、百姓着想。您肩负的是一个国家,不可为一个女人丢弃你的国家啊!”  风氅翻飞,踏雪无痕,他伫立在雪地间,深深地看着我,“或许……曾经的我认为一个女人是绝对抵不过一个江山,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一个女人与一个江山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每个人所看重的不一样罢了。”似在对自己说,似在对苏景宏说,也似在对我说,“连曦是昱国的皇帝,我相信他不会再做暗箭伤人之事,毕竟,决战是他提议的。”  一个女人与一个江山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每个人所看重的不一样罢了。  不再挣扎,唯独泪水渐渐涌出,只能无言相对。  同样的,连思的眼眶中也溢出了泪水,木然死寂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笑得异常讽刺。  苏景宏霍然扬起大刀,锋利的刀锋抵上自己的脖子,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皇上,您若过去,老臣就死在您面前。”  祈佑语声淡定,蓄满坚定之意:“朕意已决!”  没有受他的威胁,祈佑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苏景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越过了自己,手微微地颤抖着,大刀终于还是无法握住,轰然摔落在地,“天要亡我亓国。”整个身子一软,匍匐在冰雪之中,痛哭出声。  展慕天并没有阻止祈佑,只是下马朝苏景宏走去,口中说:“苏将军,皇上也是凡人,他也有自己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东西。皇上对雅夫人不仅仅是那刻骨铭心的爱,更有对她十年的亏欠!”  看着祈佑朝我缓缓走来,而连曦紧紧掐住我的手也缓缓松着力气,他低声在我耳边轻语着:“没有想到,祈佑也是如此性情中人……你看到答案了吗?你在祈佑的心中已经大过了江山,大过了他的命。也许你自己都无法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吧。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纳兰祈佑就会是我的俘虏,我只用一个女人就得到了这个天下统一。这样的统一天下,不费一兵一卒,更不用流血……”  下颚得到丝丝的舒缓,我立刻挣扎着恳求道:“求你……放过他,求你……”  连曦不再说话,只是笑望着祈佑一步步地朝我们走近。突然,连曦将我松开,带着我翻身下了马,对着近在咫尺的祈佑笑道:“曾经一直很奇怪,这个女人为何总是傻傻地痴痴地为你付出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你的利用,你有什么吸引她的?算你还是个男人!若你今日不是选择馥雅,而是江山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走出这片荒原。”顿了顿,他苦涩一笑,“既然下了战书,我便会与你对决战场,一决高下。馥雅现在还给你,过不了多久,我会由你手中重新夺回她的。”  祈佑停在我们面前,终于将视线投放在连曦身上了,眸子里含有钦佩与赞赏,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对手流露出此般眼神,就连我都不敢相信,连曦竟如此大度地放我们就此离开。看来,连曦真的已经在慢慢看淡仇恨,越来越有属于王者的风范了。  “我很期待与你的较量。”祈佑的唇边勾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你的妹妹,我毫发无伤地还给你。”  一直被祈佑挟制住的连思突然回首,与他相对而望,我看不清楚连思的表情,只听得她一声质问:“你对不起馥雅,那你就对得起我吗!”  祈佑没有说话,脸色有些痛苦,我深觉不对劲,轻易地摆脱了连曦的控制冲上前,那触目惊心的场面让我彻底呆住了。  连思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匕首,刀锋已经完全刺入祈佑的小腹,血一滴一滴地洒落在雪白的地面。连思的目光中带有悲愤,也有不甘的泪水,“纳兰祈佑,为了你我背叛了哥哥,你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亏欠了我吗?你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你对得起我吗!”  祈佑再也支撑不住了,无力地后退几步,双腿一软便要倒下。惊呆了的我立刻冲上去扶住他,“祈佑,祈佑……”  亓国的侍卫一见祈佑出事了,立刻飞奔过来,口中喃喃着:“快救皇上,快……”七手八脚地将他扛起,目光戒备地盯着连曦与连思。尤其是苏景宏,若不是此刻祈佑情势危急,他铁定会与连曦拼命的。  连曦上前扯住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的连思,“你做什么!”  “我恨他,我恨他!”连思突然激动了起来,瞪着连曦,“还有你,为什么要将我送去亓国,还要害死我的孩子!你没有人性,连自己亲妹妹的孩子都要杀!”  “你疯够了吧。”连曦一把扯过她,将其丢上马,侧首凝望了我片刻,“记住我们之间的承诺!”  我深深地凝望连曦,吐出“谢谢”一词,蓦地转身,追上了亓军的步伐,祈佑的伤势已经让我乱了方寸,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出事,不能……第七章 憾血再生缘  站在军帐外,望着进进出出的侍卫在我面前晃过,我很想拉住一人询问祈佑此刻的状况,可是无人理会我。想进去瞧瞧祈佑,更是被苏景宏的兵拦在了帐外。我的双手紧紧纠结缠绕,在帐外徘徊不定,手上的铐链依旧挂着,随着我来回的步伐发出铿锵之声。  时不时见侍卫端着满满一盆猩红血水而出,我的心便猛地一颤,偶尔听见有侍卫的低语。  “那女人下手可真重,匕首几乎全部埋进了皇上的小腹……”  “看军医的神情,皇上的情况似乎不大乐观啊……”  “若是皇上有个万一,咱们是不是不用打这场仗了……”  “瞎说,皇上是天子,有天神庇佑。这场仗打了近三年,若在此刻不战而败,我是决不甘心的……”  听他们的话语,我的脸色愈发地凝重,望着被帘幕紧掩着的军帐,我几乎望眼欲穿。  深冬寒浓,浮云尽散,夜幕渐晚。  当一脸疲惫的军医与苏景宏、展慕天出来那一刻,我立刻提步冲上前欲问祈佑的安危。还没迈出两步,一直守候在外的士兵皆围涌了上去,你一言他一句地问着。我被挤在最边缘,一句话也插不上。  “静一静,皇上已安然无恙。”军医的声音在喧哗的询问声中异常低弱,这一声并没有引来多大的反应,将士们皆喊着要见见皇上,苏景宏勃然大怒,“都给本将军住嘴!”  这一声让众将士立刻噤声,原本嘈杂一片立刻鸦雀无声,睁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看着他。他清了清喉咙,肃穆着一张脸道:“如今皇上的伤势已被军医控制住,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地休息。众将士可以放心回去坚守自己的岗位,昱军随时可能来袭,咱们要严阵以待,不得露出弱点让他们乘虚而入。”  展慕天也站了出来,用坚定有力的语气道:“相信皇上,他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皇上休养的数日,为他守住这个江山!”  “是。”众人半信半疑地应了声,最后四散而去,唯留下军医、苏景宏、展慕天三人,脸色异常凝重。  我凝望着他们的表情,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上升,难道祈佑的伤势很重?军医这样说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我箭步冲了上去,“祈佑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我要去看看他。”  “不行。”苏景宏一把挡住我,厉色而斥,“若没有你,皇上怎会受如此之伤!”  满肚子的焦虑与担忧因他这句话转变为愤怒,我一声冷笑,“苏将军,若没有你求我来昱国,今日你们能这样堂堂正正与连曦正面交锋?若没有你,今日我会反被连曦利用来交换连思?她本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工具,到最终却将她用在交换我之上,你很失望吧。这就是一个道理,你要得到一样东西,注定要舍弃一样东西,这便是天理循环。”  “本将军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批驳,你没有资格。”苏景宏气得满面通红。  “好了,你们别吵了。”展慕天终是克制不住地怒吼出声,“皇上现在命悬一刻,你们还有心情在此争吵。”  “命悬一刻?”我压低了声音重复着这个至关重要的词,立刻用质问的目光看着军医,“你不是说他已无大碍吗?”  “那是为了稳定军心。连思那一刀是下了十分之力,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完全是冲着皇上的命来的,现在我已为皇上止血,稍微控制了一下伤势。北方荒原之地,药材稀少,要找药更是难上加难呀。若派人不眠不休马不停蹄地回亓国去取,往返最少也要十日,皇上的病情怕是拖不了那么长的时日了。”军医也压低了声音,生怕皇上的病情会泄露到将士的耳中,那将又是一场大乱了。  我紧蹙眉头问道:“没有其他的法子吗?”  军医望望我,再望望苏景宏与展慕天,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快说,婆婆妈妈的。”展慕天的情绪有些波动,很不耐烦地冲他吼了一声。  军医抬起食指,指向右侧一端。我们皆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他所指之地不偏不倚,正是几里外那凝结了百丈冰雪的雪山,“破晓腊雪之露、雪莲。露水要在巅峰取最纯澈干净的露,若我没猜错,如此恶劣四季如冬的地方,定然会生长雪莲。只要在那儿找到这两味药,雪露为引,雪莲为药,将其磨成粉末混合在一起,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定能缓和伤势坚持到十日后名贵的药材送到。”  “好,我这就去。展相,你文采好嘴巴利,留下稳定军心。苏某一介武夫,甘愿为皇上上雪山找寻,若是找不到,定然不归。”苏景宏丝毫没有犹豫,提刀正欲离去,我立刻挡在他面前,“我也要去。”  “你去只会给我添麻烦。”苏景宏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皇上伤势未定这事断然不能泄露,现在只有我能帮你的忙,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上雪山我不怕,严寒我也不怕,在你面前我绝对不会喊上一声苦。若我喊了一句,你便可以丢下我独自离去,我只想与你一同上雪山,真的想为他做些什么,仅此而已。”我的语气近乎恳求,如今的祈佑已经危在旦夕,我只想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地等待。  苏景宏那圆圆的眼睛上下打量我许久,终于是轻哼了一声,“你爱跟着去便去,你若跟不上,苏某定然不会等你片刻。”  得到苏景宏的应允后,我并没有立刻与他启程,而是带了些许干粮与火匣子。看着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没有照明之火如何上那陡峭的雪山;要取巅峰之晨露,想必是要在山上过夜的,没有干粮哪来的力气继续寻找。  准备好了一切,我便背着一小包袱的东西与他上了雪山,临走时慕天让我万事小心,紧跟苏景宏的步伐,千万不要走丢。他是了解苏景宏的,若我跟不上,他铁定会丢下我不管的,哪会管我是不是雅夫人。  祈佑能有这样一个臣子真是他今生修来的福气,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祈佑不惜甘冒欺君之罪也要将我送出去。只要祈佑有丝毫的不对,他必定坚持自己的原则与祈佑对着干,现在朝廷上这样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只是苏景宏的思想过于迂腐古板,遇事不懂变通,一味地往前冲,这样便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这也是他为何在朝廷中独来独往,没人愿意与他打交道的关系吧。  月照雪成霜,寒气侵狐裘,冰雪浸雪靴。  我紧随在苏景宏的身后一同攀爬雪峰,虽说雪峰之路并不陡峭,但是夜黑风高,大雪蔽路,唯有手上的那一盏灯勉强可以照明前方的路途,确实难以行走。约莫攀爬了两个时辰我们才上了半山腰。  那路途很难行走,我们的脚踩在冰凉的雪花之中发出嗞嗞之声,我的体力也渐渐不支,喘得很厉害。苏景宏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我,一个劲地往上走。我很疲惫,但是不能喊累,因为上山之前我承诺过的。  眼看着苏景宏离我越来越远,我很想追赶上去,但是双腿已经软了,再也走不动了,一个踉跄,摔在冰凉的雪地中。我想,我要完了,苏景宏肯定会将我丢在这个冰天雪地中不予理会,我不怕死……但是至少要让我见到祈佑没事,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啊。  脸颊整个贴在冰寒的雪面上,冰寒刺骨的冷让我的全身麻木,直到一双手将我由雪地里扯了起来,“不能爬山路,何必自讨苦吃。”  瘫坐在地,借由苏景宏的手臂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几乎力气殆尽的身子,“你不是说,不会管我吗?”  苏景宏一声轻哼,“你以为老夫愿意折回来?若不是干粮与火匣子全在你身上,你的死活才不关老夫的事。”  我轻咳几声,露出惨淡的笑容,“那还是干粮与火匣子救了我一命。”  “好了,你省点气力吧,休息半个时辰继续赶路。我们必须在破晓之前到达山顶,取得最干净的腊雪之露,这样,皇上才有救。”  我深深吐纳着呼吸,平缓自己的体力,苏景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用手臂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其实苏景宏也并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粗人,否则他大可丢下我自己出去寻找甘露、雪莲,粮食……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吧。  半个时辰后,我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吃了一些粮食补充体力,立刻与他一同继续朝雪峰攀爬。快要到达巅峰之时,山路愈发地陡峭,我的体力依旧不支,险些由雪峰上摔了下去,幸得苏景宏紧紧拉住了我,才免遭一难。  他温实带茧子的手突然让我想到了父皇,父皇的手也是这样的,年少时他多次领兵出征,无数次奋战沙场才稳定了夏国,苏景宏手上的茧子一点儿也不亚于当年的父皇,一股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万里荒原茫茫白雪,风势猛烈,衣角飞扬。  破晓那一刻,我匍匐着身子用手中雪白的羽毛轻轻将雪面上那层露水扫进瓶子中,片刻就装了满满一大瓶,随后小心地收入怀中。  “四处找找看有没有雪莲,听军医说它一般生长在雪峰的山峭边缘。”苏景宏见我已经收好瓶子,便在漫漫雪峰之巅四处找寻着。  我小心翼翼地踩在边缘,探出脑袋朝下望去,这雪峰还真不是一般的高,若是人摔下去铁定会粉身碎骨。  “雅夫人,小心点。”苏景宏突然回首,僵硬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担忧。  “会的。”我冲他一笑,真没想到,一向对我有偏见的苏景宏竟会关心我。他不是巴不得我死吗,这样祈佑就可以安心当他的皇帝了。  突然,我在雪峰的山峭边看见一朵绚烂的白花,在风雪中傲然生长,色泽娇艳。那不是雪莲又能是什么!  掩不住兴奋,我立刻蹲下身子,伸手想去够那朵雪莲,“苏将军,我找到雪莲了!”一边回首冲苏景宏喊,一边用力去够下边的雪莲,可是离得实在太远,要够上还差好大一节。  苏景宏也兴奋地奔了过来,站在我身侧探脑而望,整个眉头深锁,“离得实在太远了,雅夫人你让让,我用刀鞘做几个能够踩踏的雪坑。”  待我让开,他便动手在陡峭险峻的峭壁之上凿下一个个雪坑。看他如此用力,我担心他脚底打滑,立刻托住他的胳膊,以免他不小心摔下去。苏景宏的身子被我触碰之后僵硬片刻,随后立即恢复,继续凿着。  片刻,终于凿出一个个可以抵达下方的雪梯。“好了。”说罢,苏景宏便将手中的大刀插入冰雪之中。  “我去。”一把拦住欲下去的苏景宏,坚定不容拒绝的声音由我口中吐出,侧首凝望着有些讶异的苏景宏,我冷着一张脸道,“你是亓国的大将军,要号令万千将士与昱国一搏,不能出事。我馥雅是红颜祸水,遗留在世只会祸害皇朝,若我出事,这世上便也少了一个祸害。”顿了顿,我笑道,“况且这个地方如此之滑,万一您一个不小心以我的力量是绝对拉不住您的,若我滑了,以您的力量或许还能拉住我呢。”  “好。”他没有拖拖拉拉,直接应下。他很聪明,知道考虑事情的严重性,不愧是久战沙场的大将军。  在下去之前,我看见苏景宏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亮光,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当我与苏景宏带着好不容易摘采到的雪莲下山之时,漫天的大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扰扰,萧萧袭襟。苏景宏默然将雪莲与雪露递给军医让其磨成药粉给祈佑服下,我与他皆在帐外等待着,大雪落了我们满身。  展慕天听闻我们回来了,立刻由军队脱身而来,站在我身边低低地问:“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含着淡笑而摇头,“没有。”  “看见姐姐安全回来,我就放心了。”他松了口气,细心地为我拂去发丝上片片雪花。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始终凝视面前那紧掩着的军帐,脑海中浮现的是在雪峰之上的情形。当我摘采到那株雪莲之时,我清楚地看见了苏景宏目光中那抹杀意。  其实早在上山之前我便已经知道,苏景宏定然会对我下手,但是我没有遗憾了不是吗?虽然明白,但是我还是含着笑容将手中的雪莲递给他,“一定要救活祈佑。”  苏景宏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雪莲,紧握着我的手有些生疼,突然间感觉到我的手一松,在我以为要摔下去之时,手再次被收紧。  他竟将我带上了雪地,没有再看我一眼,便孤身离去。  看着他矛盾的身影,我怔住了,他竟然将我救了上来。他方才那明显的杀意,根本就是想将我置之死地,他松手了,却再次握紧了。  无数的雪花片片打在我的脸颊之上使我回神,侧首望着站在身侧的苏景宏,那刚毅的脸以及满面的胡腮,炯炯淡漠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军帐。我动了动口,却没有说出话语。  此后我们三人都沉默着,天地间唯剩下风声呼啸,雪声簌簌。  直到军医出来,我们的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可是我冲到一半之时却停住了步伐,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展慕天与苏景宏焦急地询问着祈佑的伤势。  军医终于是松了口气,笑道:“皇上已然没有大碍,现在已经转醒……”  话未落音,二人已冲进帘帐,我的心也渐渐放下。  “雅夫人,您不进去么?”军医奇怪地看着我。  “不了……他没事,我便放心了。”苦涩一笑,我挪动着步伐缓缓后退。  展慕天和苏景宏却突然揭帐出来,“姐姐,皇上要见你。”  “见我?”瞬间,我乱了方寸,也不知该用何表情面对祈佑,又该与他说些什么呢?我想退却,但是心中却是如此渴望着想要见到他,见到他没事。  当我揭帘而进之时,眼眶猛地泛酸,望着虚弱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祈佑,上身没有穿衣裳,唯有雪白的纱布将他的腰际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脸色异常苍白,但是目光却深炯地凝视着我。  虽然帐内生起了四个暖盆,热烘烘的,我还是担心他会冷,蹲下身子加了几块炭。  “馥雅……”他喑哑的声音唤了一声,气若游丝,几乎用尽了全力,闷哼一声,似乎扯动了伤口。我立刻跑到榻边担忧地望着他,“怎么了,伤口疼了?”  “没事。”他清寂的眼中略带着深软幽亮,巍巍地握住了我的双手,拉着我坐在床的边缘。  见他想起身,我立刻按住他,“别动,你有伤,万一扯动了伤口怎么办?”  他乖乖地不再动了,唇边划出淡淡的笑容,“方才苏景宏进来,只对我说……雅夫人是个好女人。”他扬起手,轻拂过我的脸颊,将我散落在耳边零落的发丝勾至耳边,“头一回,他在朕面前夸一个女人,一个他讨厌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先是被苏景宏突然对祈佑说的话给怔愕住,随后又被他那句“讨厌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之语逗笑,“大半辈子?那时的我还未出生呢,如何被他讨厌大半辈子?”  他无奈笑,却是多过宠溺,轻轻勾起了我的发丝,凝望了许久,“以后……不要再落发了,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再也不会。”  原本带着笑意的我被他一句话弄得眼眶酸酸的,看他对我那情深款款的目光,我仿佛回到了从前。终于忍不住,我俯身靠在他的怀中,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胸膛上,“你真是傻,为何要亲自带着连思过去,你真的不要你的江山了么?你舍得放弃吗?”  “我舍不得。”他很坚定地吐出几个字,随后又道,“看见连曦那把刀抵在你的脖子上,我很想赌,但是不敢赌……因为赌注是你的命,我输不起。”  感觉到他的手一直轻抚着我的脊背,那言浅意深的话语,前所未有的安心让我黯然一笑。  他将我埋在他怀里的头勾起,轻柔地抹去我的泪珠,看他刚毅的轮廓因唇角浅浅的笑意而柔软,我不禁有些呆愣,好久没有见到如此沐人的微笑,只属于他!  在我怔忪之时,他微白干涩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冰凉的舌尖触碰让我有些适应不了,向后退了分毫。他勾着我的颈项,不让我躲闪,唇齿间的嬉戏纠缠使我无法抗拒,就如一杯香气四射的酒,愈饮愈醉。  他厚实的手绕过我的腰间,隔着厚实的衣衫抚弄着我的**,我立刻伸手制止他继续下去,“祈佑……你……你有伤!”在空隙之间,我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真的……很想你。”他避过我制止他的手,唇慢慢滑落至颈边,唇时而轻柔若水地拂过,时而激狂若骤雨,迫出我紧闭唇间的呻吟声逸出。气息交织,于静默里带有暧昧的气息间,只听得彼此渐渐凌乱的心跳。  他渐渐火热的身躯灼了我抵在他胸前的手,怯懦着想要收回,但是迷乱的理智却让我攀上了他的颈项。他一个翻身,与我调换了个位置,将我压在身下。  见他此番举动,我立刻清醒了神智,惊叫:“祈佑,你不要命了!你的伤才刚好……”我轻轻推拒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使他的伤口裂开,“别再动了,好好躺着。”  此时的他就像个孩子,伸手揽了我的腰肢,紧紧箍在怀中,任性着不肯松开。我不得不将脸色沉下,“祈佑,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我轻轻将压在身上的他由身上翻过,让他重新平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小腹上渗出了丝丝血迹,火气顿时涌上心头,“又流血了!”忙想下榻唤军医来为他重新包扎。  祈佑却紧紧拽住了我的手腕,“馥雅,别走。”他的眼中黑得清透,“留在我身边,让我好好抱抱你,不要让人来打搅我们。”  “可是你的伤……”我仍是不放心地盯着雪白的纱布上已经染上的丝丝的血红。  “一点轻伤而已,我还承受得住。”他将我揽入怀中,疲乏地伏在我胸前,闭目休憩,平稳的呼吸让我感觉他睡着了。  我的下身尽量不去贴靠在他的身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将他的伤口扯裂。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深深地凝视着他的容颜,就怕他会从我面前消失一般。  对于我的触碰,他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随即松弛而下,放在我腰肢的手又紧了几分,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挂着干净的笑意,“馥雅……我爱你。”  一怔,我怀疑刚才听到的是幻觉,又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他依旧是闭着眼睛,含着笑意重复了一遍。  好久,都没有听他再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好像……唯独在与他大婚那夜,他对我说过……  笑意渐浓,很认真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纳兰祈佑说,很爱你,一辈子都不愿再与你分开!”他很有耐心地又回了一句,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薄削唇边犹带笑意,真的……很像个孩子。  我喜欢这样的他,因为此时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真正的他!  待我惊醒,床侧却空无一人,我的心凉到脚底板,祈佑呢?祈佑呢?  迷惘地在帐中搜寻着,却见展慕天搀扶着祈佑揭帐而入,我一惊,立刻赤脚翻身跳下床,搀扶着他另一只手,冲着展慕天道:“皇上伤势未好,怎么能随便出去走动,你看,伤口又流血了。”  “臣也劝皇上勿出去,但是皇上坚持,臣拗不过他。”  祈佑淡淡地笑了笑,“朕的伤势怕是军中将士最为担心的一点,若朕不出去给他们一个安心,这场仗我军便已输了一半。”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你的伤才刚稳定下来,药材还有好些日子才到。你要再出个万一,我岂不是又要再上雪峰采一次雪莲!”口气突然闪现异常的激动,但是搀扶他的力气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我与展慕天合力将他扶坐在一张铺放了雪狼皮的椅子上,他软软地倚靠其上,带着笑意睇着我,“朕没事的。”  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忽望四个暖盆中的火没有初时之旺,便蹲在火盆边往里面加炭。  帐中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展慕天似乎察觉到什么,躬身一拜,“臣先行告退。”  只听得帐幕被揭开又被放下的窸窣声,火炭噼噼啪啪地在盆中燃烧着。我起身走至他身边,颇为忧虑地问:“祈佑,这场仗有把握打赢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轻松,但是这两个字却是如此凝重。  “这么没有信心吗?咱们的兵力比连曦的兵力要盛许多。”听他这样说我很讶异,从来没有想过不可一世的他会说出这样没有信心的话来。  祈佑拉过我垂放在侧的左手,“是我累了。”  累!与祈佑相识十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累”这个字,我也没有想过,他竟会说累。  他修长的指尖摩擦过我每一根手指,那么轻柔。薄锐的嘴角一如往常那般凌起,然而那其中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与期许,“馥雅,我们也自私一次好吗?丢下这五十万大军,我们远走他方,去过平静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没有利用……”  我再一次因他的话惊呆,只能傻傻地望着他良久良久。祈佑真的变了,他真的已经厌倦了这宫廷的斗争与身为皇帝的无奈,再也没有那份强势与不近人情。他今天说的两个词,累,远走……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为了争夺皇位连父亲都能杀的祈佑吗?  “馥雅,回答我。”祈佑握着我的手用了几分力气,这才使我回过神,眼光凌乱地在四处徘徊不敢正视于他,“祈佑,你别与我开玩笑了。”  音未消散,他便立即接道:“我很认真。”  我惨淡一笑,此刻多么希望自己真的能如他说的那般,自私一次。但是我不能,祈佑也不能,“你若真的想要舍弃亓国的百姓,我可以陪你自私一次,但是,我们离开之后呢?对,平凡的日子很快乐,但是你真的会开心吗?你的肩上永远背负着亓国千万百姓的责任,统一天下是你毕生的夙愿,这样不战而败,临阵退缩,将江山拱手让人,你真的会甘心吗?或许你现在会觉得值得,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你还会如现在这般不悔吗?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丢弃了一生的夙愿,这辈子你都将有遗憾。即使我们过着平凡的日子,也不会开心。”  恍惚间,我看见祈佑眸中那抹痛苦,挣扎,矛盾。我心中也在疼痛,旦旦说:“不论这场仗是赢是输,我都将会永远与你并肩站在一起。”  “馥雅……”他动容地唤了一声,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却再也说不出话。  “战争的成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曾为自己的夙愿努力过,坚持过,付出过。这样,即使战死沙场,也是重于泰山。祈佑,你不属于平凡,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才是你最终的位置。”  “那你怎么办,你的夙愿呢?”  既然祈佑能为我舍弃江山,那馥雅又为何不能为他舍弃夙愿?宛然一笑,我回拥着他,“数日前,我的夙愿是趋于平静,而今日,我的夙愿却是生,亦同生,死,亦同死。”  这十日来苏景宏已派探子秘密前往昱国十里外的边防,将其四面驻军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四面环雪以及可隐藏军队的地形也尽在掌握,纤毫不遗。每夜苏景宏都会与展慕天来到军帐内与祈佑商议军政,更想方设法用最短的时间攻克边防,可见他们仍在粮草之上颇有困境。  他们议战之时我本想避开,毕竟这军事机密不容得我去窥听,而祈佑却不准我出去,说外头冷,留在里边没事。苏景宏与展慕天都没有反对,当着我的面也侃侃而谈,夜夜都商议至天明方罢休,真的很担心祈佑的身子能否支撑得住。  如果我是连曦,定然会乘祈佑受伤这几日与之交锋,这样胜利的把握必然更胜一筹,但是连曦没有。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懂连曦,时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时而又保持着一个帝王的身份不去乘人之危。  我抱着双膝坐在火盆旁,时不时朝里面加炭保持着帐内的温暖。今日从亓国来的药材已经抵达,军医将其熬好送至军帐,但是祈佑却搁在桌案一旁动也没动,专心地与两位将士商议如何才能攻克边防那座如铁般的城墙。我知道他的压力很大,毕竟亓军比不了昱军,我们的粮草根本支撑不了。  亓国赢,昱国赢,在我心中已经不再重要。不论谁做了皇帝,都会为苍生造福的。曾经一度认为连曦没有资格统一三国,因为他心中的恨来得凶猛,而今他的心怀已经足够做一个统一天下的帝王。  而今两国的交战最重要的只是个过程而已,成败都已不重要。  有时候我会想,两位都是旷世之主,若能不战而统一,那这个天下将没有血腥。可是每每话到嘴边我却咽了回去,君主只能有一个,连曦绝对不会臣服于祈佑,连城的那笔债依旧在祈佑手中;而如此骄傲不可一世的祈佑,更不可能向连曦低头。  两人都是如此高傲,谁都不可能低头,即使输,也要输在战场之上。  一阵冰凉划过我的脸颊,倏然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如鹰的眸子。我揉了揉自己闭目沉思的眼,收回迷蒙的意识,用暖暖的双手捂上他冰凉的大掌,“都走了吗?”  他唇角微微一勾,回握着我为其取暖的手,“与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与他们二人商议军情会很久,你偏不早些去休息,总是要等我。”  “我不等你,谁能让火盆的炭一直燃烧呢?我不等你,谁能为你宽衣扶你上榻休息呢?我不等你,谁能盯着你将那碗早已凉透的药喝下去呢?”我振振有辞一连反问三个问题,他瞬间有些错愕地凝视着我,一时间不知该回些什么。  抽出一只手将他鬓角残落下的发丝拂过,“我去将药热一下……”  “夜深了,不要去了。”  “早已凉透了。”  “端过来吧。”  听他霸道坚定的语气,我也拗不过他,起身跑到桌案边端起冰凉的药碗递给他。他不接,只是挑眉问:“难道你不喂我?”  被他的表情逗笑,拿起勺舀起一勺黑汁递至他嘴边,“真像个孩子。”  他不与我辩,只是一口饮尽,却苦涩皱了皱眉,“真苦。”  我啐道,“难不成你真要学小孩儿加糖?”说罢,又凑过一勺至他嘴边。  他不说话,再次饮尽。在他灼热的目光之下,冰凉的药汁已见底,我的双颊早已飞红。我不敢看他,带着小鹿乱撞的心跑去案上放置好碗,才回首便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衣衫窸窣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无,“祈佑,早些去休息吧。”眷恋地靠在他的怀抱中,我低低地提醒着他,看他眸中隐有血丝,怕他身子支撑不住。  “得妻若能如此,夫复何求。”低沉喑哑的嗓音滑过我的耳边,“过些日子就该与昱军正式交战了,怕以后都不能再这样抱着你。生亦同生,死亦同死。你可知这句话放在我心上多么沉重。”  “无须沉重,你只需知道,馥雅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归来。”浅浅一笑,倚在他的胸膛前细细吐出淡而坚定的话语。  他缓缓松开我,牵起我的手揭帘而出,带着我投身在漫漫飞雪之中。  皎洁明月映白霜,劲风吹逝红尘歌,簌簌雪声落无痕。  “十年了,你我之间已不比年幼,都渐入中年,心绪也沉稳许多。”他始终紧紧握着我的手,对着头顶悬于苍穹的明月微微而道,我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便静静地与他并肩而立,任雪花飘零于身。  听得他继续启口道:“再也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因为承诺这东西我再也给不起,也不敢给。我只能对你承诺一句,纳兰祈佑,定不再负你。”  轻轻吐出一口气,与他同望皎洁的明月,“我亦不再需要承诺,承诺这东西都是方及笄的姑娘们想要的。我只要你好好的,这便是你给我最大的承诺。”  他突然笑出了声,嘹亮高亢之声响遍寂静的雪夜,“馥雅,祈佑庆幸今生能遇见你,即便是战死沙场,死亦无憾。”  一月,战鼓喧嚣,号角飞扬在北疆辽阔的荒原之上,朔风冬雪弹指千关。亓宣帝带伤上阵,挥师二十万精兵架云梯攻城墙,余十万左右夹击对其十面埋伏,余二十万驻守后方接应。战马飘零,声势如虹,亓宣帝仅支撑一个时辰,伤势加重,小腹血流不止,在众将簇拥下退回军帐,亓国士气瞬间低落。  三月,昱军死守城墙,久攻不克,火光烁烁,长箭如雨。亓国攻城者死伤惨重,日连旗影血刃孤城,满目疮痍硝烟滚滚。  四月,城墙自开,昱国大将李如风领十五万大军与之正面对垒,烈马如风,声势浩荡。雪山动摇,大雪蔽路,双方死伤惨重。亓军苏景宏大将军手持大刀上阵杀敌,血溅银盔,力斩千人首级,后亲取昱军李如风首级,昱军见之丧胆,退回城内。  七月,紫霓万丈干青霄,杀气肃穆地弥漫在荒原,亓宣帝伤愈,重披盔甲,手持长枪,坐镇挥军直逼昱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十月,战事连绵,亓军三次于国八百里加急调动粮草,百姓已是饥寒交迫,再无粮食可征。亓军剩余四十万大军陷入窘迫,渴饮雪,饿食树皮,终引起内乱,亓军战士疯狂地相互厮杀,饮血食肉。  十一月,亓国被迫无奈,派展相前往昱军与之谈判,成王败寇一决沙场。昱国允,两方全军出动,决战荒原。金戈铁马,山河撼动,血溅皑雪尸遍野。  十二月,亓国败。  至此延续近四年的亓昱之争,终宣告结束。第八章 回首笑沧桑  一年,我陪祈佑在边关待了整整一年,我目睹了战争的残酷,目睹了血腥的杀戮,目睹了满目的疮痍。最令我触目惊心的便是军中内变,因为没有粮食,受不了饥寒,原本并肩作战的战士们相互厮杀。弱的则会被丢入滚烫的水中煮熟了,十几个战士围成一圈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知道最难过的便是祈佑,他却将我护在怀中,不许我看那灭绝人性的场面。感觉到他厚实冰冷的手轻抚着我的脊背,很想在他怀中大哭一场,但是我不能哭。因为祈佑的心比我更痛,那皆是他的子民。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祈佑派慕天与连曦谈判,要求速战速决。连曦考虑了片刻,便接受速战速决这个提议,他也不愿再拖下去了,我知道,昱国的钱粮也将空虚。在这场战争中,亓国败了,我早就预料到了。  因为亓国将士已经不再上下一心,他们求的只是温饱,斗志早已被那饥寒交迫的日子给磨光。这场战争我们等于不战而败,连曦的三十万大军轻而易举地战胜了祈佑四十万大军。  最后,我们被俘虏了,我、祈佑、慕天、苏景宏四人被严密押送至昱国,亓国的大军则逃的逃,散的散,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  我们四人被关押在昱国同一间天牢中,这已是我第二次踏入这阴冷的天牢,不同的是,我身边有祈佑,他自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过。  与他坐在冰凉的角落中,祈佑出奇地平静,一路上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中,也没有说话。而慕天与苏景宏则靠坐在牢中另一端的墙角边,发丝凌乱,胡腮遍布。唯有沧桑狼狈能形容此刻的我们,我们被关进来两日,相互之间都没有任何言语,已是阶下囚的我们,说再多的话语也是枉然,我们能做的只是面对,面对死亡的来临。  这一战输了,骄傲如祈佑,他能接受吗?  我知道,他接受不了,他如此高傲,如此强大,这一生中不论是战争与宫廷他从来没有输过,唯独这一次,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如此狼狈。  紧紧环着他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身躯很是冰凉,我想拥紧他为其暖暖身子,却怎么都暖不热。  忽然之间苏景宏大笑出声,笑得如此狂放真实,我怔了怔,目光投射在仰天大笑的他身上。  “展相,你我相斗朝廷也有近四年之久了吧,今日竟一同沦为阶下囚。想当初老夫的女儿苏月因为你而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直到我的孙女出生……现在都两岁了吧,我还没有见过一面呢。”苏景宏豪放粗犷的声音朝展慕天逼了去。  展慕天也一笑,俊逸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却打趣道:“苏老头,你不会是怕死了吧?”  “老夫在沙场上征战近二十年,哪次不是提着脑袋浴血奋战?只是没见到孙女有些遗憾罢了……老夫这一生从来没有遗憾的事,唯独这一件。”他的眼神闪现出缕缕悲哀,这是我第一次在狂妄自负的苏将军眼中见到悲哀。  展慕天笑了笑,“若月儿听到此番话定然会非常开心的,你可知月儿一直在为咱们之间的争斗为难着,其实你这个父亲在她心中一直是个最好的父亲,只不过她为了孩子所以选择了与你分开。多少次看着月儿因你偷偷垂泪,我的心也很难受……”  “罢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怪就怪咱们曾经太不懂得珍惜啦。”他拍了拍慕天的肩膀,露出遗憾的一笑。  “吵什么吵,吃饭了!”牢头用铁鞭敲了敲牢门,怒喝一声,然后将四人份的饭菜放在牢外,便离去。  苏景宏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将饭菜旁那一壶酒取了进来,“好小子,这牢头这餐竟给咱们送了酒。”才仰头要喝,慕天便丢出冷冷一句,“你就不怕里面有毒。”  他哈哈一声大笑,“老夫都沦落至此还怕里面有毒吗?就算死也做个饱鬼吧!”头一仰,壶一低,酒洒入口中。  “苏老头,别一人把酒喝光了。”慕天一把上前夺下他手中的壶,有些酒洒在枯黄的稻草之上。  祈佑依旧僵硬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之上,一动不动,对他们之间置若罔闻。我害怕这样的他,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祈佑,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连日来你滴水未沾,这样下去你会出事的。”  他目光呆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脑海里再无其他人的存在。看他这个样子,我的胸口一阵阵撕心地疼。此次的失败并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因为你没有帝王之才,而是输在你没有粮。  直到祈佑的手抚过我的脸颊,为我抹去泪水,我才发现自己落泪了。  “别哭,我吃。”他的声音沙哑,目光终于有神,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我笑了,跑至牢门将一碗饭端了进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看他勉强将饭菜咽下的样子,我的泪水更汹涌地滑落,如今的他该花多大的力气去咽下这口饭呢。  苏景宏和展慕天之间的谈笑突然敛了去,怔怔地凝望着我们俩,目光低垂感伤。  当满满一碗饭见底之后,展慕天捧着酒壶到祈佑面前,“皇上,您要不要喝点?”  祈佑一把接过,仰头便猛灌,看那酒滴滴由嘴角滑落,沿着颈项流入衣襟之内,我抢夺而下,淡淡说了两个字,“够了。”  他自嘲地笑着,目光掠过我与慕天,“你们说,我这个皇帝是不是很失败,带兵打仗,竟沦落到士兵相互残杀食人肉的地步?”  展慕天双膝一跪,急忙说道:“不是的,在慕天心中,您是最好的皇帝。您统一天下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让百姓摆脱战乱的苦,之所以没有成功,只因钱财外漏,给了昱国这样一个机会……”  “我输了,你对我很失望,对吗?”祈佑凄惨一笑,侧首凝望着我。  “不是因为你强大,所以我才爱你。爱你,无关身份,只因你是纳兰祈佑,馥雅的丈夫。”我答完后,祈佑正欲再说些什么,我含着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洗尽铅华,白发红颜。”  祈佑也笑了,温实的指尖抚上了我的脸颊,动情地唤道:“馥雅……”  “母妃。”却闻一声清脆动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的话。  我们齐目而望,站在牢门外的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初雪,还有她身旁立着的祈殒。祈佑皱着眉头,盯着我片刻,突然失笑,“什么时候你竟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不是……”我忙着解释,但是被他眼底淡淡的笑容给遏制住,现在他竟然还有心情与我开玩笑。  初雪一双美目在我们之间流转着,倒是祈殒先开口道:“辰妃,皇上要见您。”  带着笑,我一口回绝,“不,我要陪在祈佑身边。”  “母妃,您就去见见二叔吧,母妃……”初雪双手扶上牢门,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中含着泪珠,不停地唤着“母妃”。  我的心头一软,不得不佩服连曦,竟将初雪搬到牢中请我出去,为的是什么呢?  “祈佑……我……”为难地望了眼祈佑,他黯然一笑,“去吧。”  我伏下身子,深深拥抱着祈佑,“你等我回来。”直到离开,身上的温度渐渐消失,失落感渐升。我不愿去,但是我知道,去不去不能由我。  凤阙殿  飞檐卷翘,金黄的琉璃瓦被阴沉沉的天色笼罩着,金波顿逝。我被领进了凤阙殿的偏堂,一把覆盖着软鹅毛的椅子被两位奴才扛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我面前,“辰妃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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