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知道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我一怔,他竟然还未想到要我为他做什么!我放松情绪,露出薄笑,“问吧!” “你是纳兰祈佑的妃子,为何要逃?”依旧冷淡如冰的话语却让我双手握拳,硬硬地吐出三个字,“因为恨!”冷凛到连我自己都讶异。 他冷笑一声,“男人三妻四妾都很平常,更何况是一国之君。”闻他之言我就明白,他误以为我是因他不断宠幸后宫佳丽而因爱生恨,但是我没有解释,沉默着。 背对着我的曦突然转身凝望我,双手交叠放于琉璃地板之上,雾气笼罩着他的全身,“那你原本欲逃往何处?” 回视他的眼睛,我云淡风轻地说道:“昱国。” 他一听“昱国”二字,冷漠的脸上竟有了变化,“你去昱国做什么?” 我缓缓闭上眼帘,吐出一口凉气,然后睁开,悠悠说道:“连城。” 他的目光忽转为严肃凌厉,也不再说话,静默着在沉思些什么。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认识连城?” 我点点头,更奇怪他为何突然变色,难道他与连城有着什么渊源?还是有着什么仇恨? 他随意地将手放进水里,轻拢起一掌清水,然后任水由他的指尖漏掉,恢复了他原本冷漠的表情,“我知道要你为我做什么了!”第二章 夜探长生殿 此次上路,曦并未带着他的手下随行,而是带着我孤身上路,因为此次的行动人越多,就越危险。此行的目的只为去亓宫的长生殿,原本我不愿再去那个地方,这万一要是被人给认了出来,我的计划就付之东流了。可曦说,要恢复我的脸,他必须要见到我原来的容貌。我本想将自己的样子凭记忆画出,但是提笔却不知从何下笔,我的样子,自己早已忘记。 由此,我又想到了长生殿内袁夫人的画像,可是我不想冒险前去。但整个芜然山庄内,只有我对宫里的路线了如指掌。 在多番的犹豫之后,我终于决定随他同去金陵盗取袁夫人的画像。他单手在我左颊一挥,一块拳形大小的胎记便种在我的左颊之上。我多次用水洗都无法洗净,可见他对易容术之精通,也许,他真的有能力将我的容貌恢复。 日星隐耀,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我与曦各乘一匹白马驰骋于天地之间,鹰骘翻,惊鸾影。 一连六日的赶路,我已是满面霜尘,精疲力尽,而他却一如往常精力充沛,才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催促着我赶路。我即使是累得想倒下也不肯开口要求多休息一些时间,硬是撑着与他一路奔波而行。 路上,他的话很少,从不与我多说一句废话,性格极为孤僻。而我,也没有其他的话可同他说,紧随其后。他说什么,我便乖乖地做什么,不多说,不多问。 心中却很奇怪,那日他要我为他办的事只是杀了昱国的太后,也就是连城的母亲。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刺杀太后,况且他手下有无数的顶尖高手,为何单单要指派我去?他与太后之间又有什么恩怨呢? 犹记得曦说:“若刺杀行动失败,你必须独自承受一切罪名。” 而我的回答则是:“只要我在昱国达到了我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会自己承担。”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也未再询问下去,只是信任地点了点头。难道他不怕我会说话不算数吗?他们江湖要控制一个人,不是该给他服下一颗慢性毒药以便控制,然后每回给点儿解药,直到任务完成吗?这个宫主这么有人情味? 第七日,我们终于抵达了金陵城。繁华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吆喝的小贩,嬉戏玩乐的孩子,一切的生机皆验证了一件事:此刻百姓安乐,国富民强。这与亓国有一个好皇帝的关系甚大吧。 途经几处小巷,墙上皆贴着我的画像,悬赏十万两黄金。我不觉哑然失笑,我这么值钱吗?再看看四周还有许多官兵,一手持刀,一手执画,四处搜寻着。有几批官兵在经过我们之时,只是扫了我一眼就离去,可见曦的易容术已到以假乱真之境界。 我们就在金陵城内最豪华的客栈落脚,选了一间最不引人注目的厢房,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 戌时一刻,我们换上夜行衣,以黑布蒙面,由窗口跃出。他一路上都紧紧搀着我的胳膊,不断地灌注内力于我体内,带我疾步飞跃,御风而行,速度快得令我看不清眼前之景,他的轻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出色的。翻过凤悫门的宫墙,避过来回的禁卫,一路小心翼翼地穿插过承天门,终于进入了后宫。 我们同蹲在长生殿外的荆丛内,观望冷清的长生殿,“是这里没错吧?”曦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点点头,望着殿宇匾额上的“长生殿”三字,目光有些黯然,竟产生一丝犹豫,“我们……还是不要偷画了。” “不想恢复容貌了?”他看着我的眼光中有微微的愠火。 我的手指不住地拨弄地上的泥土,“另想其他的办法吧……” 他一把拍上我的右肩,力气很大,我有些吃痛,他冷冷道:“已无路可退。”他箍着我的肩膀,一个使力,便拖着我进入了四下无人的长生殿。 星空闪烁,点点如钻,为我们照亮了路途。夏虫鸣切深深,绣绿新红如换,微红嫩白,拂墙树动。很容易便进入了寝宫内,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有淡淡梅香传来,我惊讶地嗅着芬芳,这么冷清的长生殿,难道有人前来打扫过? 曦将门关好,推开一扇窗户让月光照进,我借着明月溶光望向寝宫内近百幅传神的画。画中皆是同一名女子——绝美淳雅的袁夫人。我屏住了呼吸,颤抖着抚上那一幅幅画,真的……太像了!难怪先帝见我时,竟被泪水迷了眼眶;祈殒见我时,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原来,我与袁夫人是如此神似,不……这位袁夫人比我还要美上几分,清然、脱尘、高雅。 就连见惯了美女的曦都有些失神,怅然叹了一句:“此女只应天上有。”感慨了一句,他便收回自己的失态,倏地回首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画中之人是你?”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烦躁地伸手取下一幅画卷好,淡淡地说:“走吧。” “有人!”曦戒备地望了紧闭的门一眼,一把抓着我的手腕就隐进寝宫一角的帘幕之后。 许久,我才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推开了寝宫之门。我的心跳逐渐加速,又朝里挪了挪,将曦又挤进去几分。不一会儿,烛光大亮,熠熠的亮光照满整个寝宫。 “皇上,您的惊喜就是带臣妾来这儿吗?”娇柔细美之声打破宫内的安静。 “对,这是袁夫人的寝宫。”再熟悉不过的清淡之音闯入耳中,我不自觉地掀起幕帘一角,偷偷地向外望去。是祈佑与苏思云。不久前,还是那个气质出众聪慧高雅的尹晶,这么快,伴在他身侧的就换成了苏思云吗?他难道又要换人来对付杜莞吗?帝王之心可真难懂。 苏思云灵动的美目不解地望着他,只见祈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向挂满袁夫人画像的墙壁走去:“朕将长生殿赐予你可好?” 她先是一愣,后展露笑颜,一把扑进他怀中,“皇上您真的将它赐给臣妾?” 他含笑点头,眼中的柔情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那目光曾经只属于我一人,不……我以为那目光只会属于我一人,却没想到,他人也是可以拥有的。他宠温静若是因她像我,他宠尹晶是因她聪慧过人可以利用,那么苏思云呢?既不像我,亦不够聪明。 我冷笑一声,将幕帘放下。将长生殿赐予她,此意思再明了不过了。它不仅代表先帝与袁夫人之情,更见证了杨贵妃与唐玄宗的一段千古佳话,我懂,我都懂。我的离去,并没有影响他,反而成就了他的怀抱另有佳人。他是帝王,怎能奢求他一生独爱一个女子?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心也逐渐冷却,最后趋于平淡。 “很疼。”曦低头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二字,我才回神,原来我一直狠狠地掐着他的手,指甲深陷,已将他的手背掐出血印。 我立刻放开他的手,“我……” “皇上,这儿怎么好像少了一幅画?”苏思云惊异的声音让我与曦对望一眼,默契地望望我手中紧握的画轴,又听苏思云道:“那扇窗怎么也开着?难道有人来过?” “出来!” 一声厉语惊了我,反倒是曦神色不惊地掀开幕帘走出。我紧随他身后走出,一直低着头,没有看祈佑,庆幸的是自己此刻正蒙着面,否则,我亦不知如何面对他。 曦与祈佑面对面地对峙半晌,谁也没有说话。倒是苏思云吓坏了,一直缩在祈佑身后,露了小半张脸对外边大叫:“有刺客,来人呀!”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惊动了这宫内的侍卫,就算曦的武功再厉害亦是一人难敌众手,况且身边还带着我。 只见曦突然凝力于掌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直逼祈佑的天灵盖而去。祈佑身形如鹤,轻易地避过,却没想到曦掌势一转,双指一扣,直掐苏思云的颈项。原来他的目标不是祈佑而是苏思云。 许多驻守在外的侍卫纷纷破门而入,拔刀相向。 曦依旧处变不惊地冷声警告,另一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护在身后,“谁敢动,她会死得很惨!” 祈佑伫立在原地,丝毫不动声色地下令:“放他们走。” 众侍卫纷纷让路放我们离开寝宫。才迈出门槛,又是一批数千人的禁卫赶到,有的手持刀剑,有的手持弓弩对着我们。这个场面,像极了二皇叔逼宫的情景。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飞身而出,一把闪耀着银芒的刀朝我头顶挥下。曦一见情势不妙,已经顾不得手中的人质,一把推开苏思云,搂着我闪过那致命的一刀,顺势拔出一把薄细绕腰的软剑直逼祈佑刺去,曦始终紧握着我的手腕,将我护于身后。 眼看着剑一寸寸逼近祈佑,我的心漏跳了几拍,他……要死在曦的剑下? 苏思云竟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挡在祈佑身前,欲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剑。这一幕,震惊了我! 千钧一发之际,韩冥飞身上前,挥刀截下曦的一剑后坚挺地挡在他们面前。我的目光掠过韩冥,望着泪雨梨花,早已哭花了妆的苏思云。她哽咽着说道:“皇上……臣妾好怕……好怕您出事。” 祈佑轻拍她的双肩,安慰着她,“别怕,朕不会离开你,不会有事的!” 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竟深刻到能令苏思云用生命去守护? 韩冥用刀指着我们二人,冷声问道:“你们是谁?” 蒙面黑布下传来曦的一声冷笑,挥剑就朝韩冥逼去,势如疾风。韩冥翻越避过,顺势回以一刀。顿时,电光石火间,刀剑相击之声铿锵。曦一面要护着我免遭韩冥的刀势,另一面还要集中精力与韩冥交战,他明显落于下风。 多少次韩冥的刀险些让我送命,都是曦为我挡开。我忽见祈佑接过一名禁卫的弓弩,用力开弓,对准曦,关节处都因用力而泛白,尖锐的银剑之芒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小心!”我才开口提醒,祈佑的手一松,箭飞速逼向曦的胸膛而来,而曦依旧与韩冥缠斗,对于突如其来的箭丝毫未有防备。 心下一急,我飞身扑上前,为曦挡下那一剑。它射穿了我的左肩,我痛得冷汗淋淋。又是一刀插进了我的小腹,我望着韩冥,他僵在原地,手中依旧握着刀尖已刺进我小腹的刀,漠然含着杀气的眸子明显一变,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睛,闪过复杂、讶异。 “你……”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曦乘势拦腰搂起我,飞身而起。侍卫想追,却被韩冥一声“穷寇莫追”给拦下。我的血沿着手臂滑落,滴在画轴上。 我们逃出了皇宫,而身上的疼痛早已令我麻木。我无力地瘫在曦怀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去……楚清……王府。” 当曦带着我来到楚清王府时,我的意识依旧清晰,因为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对我说:不能睡过去,否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将怀中的“凤血玉”递给王府的守卫,他们才带着玉佩匆匆地跑进府中通报王爷。说起这枚“凤血玉”,还真是阴错阳差地又转到我手中的,依稀记得那夜我与祈殒谈的那笔交易。 “楚清王,我知道你想要那个皇位……不,那个皇位原本就是你的。” “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才敢与你谈交易。” “那你能帮我做什么?” “如今王爷手中无实权,就算手中的筹码再多,也无法将祈佑从皇位上拉下来。而我,可以为你引见昱国皇帝,我相信,你们二人会有共同目标。” 祈殒听罢我的话,便由衣襟中取出那枚“凤血玉”交给我,勾起依旧淡然的微笑,但是眼底却有着昭然野心,“只要事成,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凤血玉’为证。” 祈殒亲自跑出府将我们接进一间密室。曦命人取来纱布、药材、热水,而我手中却始终握着那幅画不肯松去。祈殒将画由我手中抽出打开的那一瞬间,脸色倏然而变,僵硬地开口问道:“你们为何盗此画?” 曦不慌不忙地撕开我小腹上的衣裳,为我止血,有冷汗由他额上滴落,“画中之人是她。” 祈殒的手有些颤抖,良久不再说话,而曦则为我洒上金创药,止住了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最后用一层层的纱布将我的伤口沿着腰际紧紧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幸好没伤到要害。王爷,帮忙扶住她,我现在要将她肩上的箭拔出。”曦吐出一口气,然后擦擦额上的汗,再问我,“能坚持住吗?” 虽然此刻的我已意识混沌,很想闭上眼帘沉沉睡去,但是,我依旧倔犟地点头。 在为我拔剑的前一刻,祈殒突然肯定而沉郁地说道:“你是馥雅公主。” 箭也在此刻从我肩上拔出,在剧烈的撕痛将我的意识掏空之前,我见到曦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第三章 凤血玉之诺 我在王府中养伤的半个月,祈殒未再踏足过一步。他竟因一幅画、一句话而断定我的身份,而且是馥雅公主的身份,可见先帝已将所有的秘密告诉了他。那先帝与祈殒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先帝,真是个可怕的人哪。 而如今,我已不怕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即使前方危险重重,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有何畏惧? 在养伤期间,我见到了祈殒的王妃,那位被先帝称赞为“才思细腻,必为大事者”的多罗郡主纳兰敏。蕙心兰质,玉貌绛唇,说不尽的灵美淳朴,看不厌的绝代风华。 她对我是照顾有加,无微不至,更善解人意,常伴身侧与我闲聊。她的言谈举止风雅不凡,才情兼备,难怪先帝都对她另眼相看,原来这场婚姻也是早有预谋。先帝将如此聪慧的女子安排给祈殒,只为让她助他一臂之力,在政治上对其有所帮助。 在伺候我的几位婢女的搀扶下,我虚浮地迈出门槛,坐在苑中小凳上,任柳絮飞散,飘然掠过发间。初夏暖风侵袂,闭上眼帘,沐浴在暖阳中,心头之事越绕越多。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睁开眼眸,仰视着祈殒,他终于来见我了。我知道,这些日子他在逃避,逃避我是馥雅公主之事实。 他对我勾起淡淡一笑,后与我并肩坐在石凳上,伸手接住几瓣残飞的柳絮,随后朝天际一抛,“父皇对我说过,潘玉就是夏国的馥雅公主。你与祈佑有一场复国交易。” 我点点头:“先帝说得不错。” 他再次将“凤血玉”从衣襟内取出,拉过我的手,将它塞在我的手心,这是第三次将此玉给我。 “‘凤血玉’为我母妃钟爱,它代表至高无上的承诺,你收好。”他紧握我的手,将它收拢。 我想推拒,他却凄然一笑,“不要拒绝了,这枚玉是我对你的承诺。若我登基为帝,定为你讨伐夏国。” 笑声由我口中逸出,听着竟是如此讽刺。他是第三个承诺为我复国的人,但是我知道,真正要复国只能靠自己。我不能再如曾经待在祈佑身边那样,傻傻地等待他把一切处理完后,再去讨伐夏国。不能再靠别人了,我必须靠自己的双手。 在眼眸流转之际,我瞅见一张悲伤苍白的脸,是纳兰敏,“王妃!” 祈殒也随着我的视线望去,我连忙将手由他掌心抽出,我知道,她误会了。 纳兰敏幽幽地扫了我们一眼,曼妙转身,飘然而去。虽然她离去时如此高雅傲然,但她沉重的步伐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祈殒忙起身想追出去,但是才迈一步却又退了回来,望望身边的我,神色极为复杂。我见他在原地踌躇犹豫,明了地一笑:“如此在意,为何不追?” 他一怔,明显的讶异表现在脸上,“可是……” “我与王妃,谁才是能与你共患难,生死随,不离不弃的那一位,相信王爷的心会告诉你。更不要为了一段你割舍不下的依恋迷乱而放弃了自己的心之所爱,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挽回。”我用平静清透的声音对他说着,想唤醒他的心。 他原本迷乱无措的神色渐渐明朗,对我回以真心一笑,俊逸风雅,随即绝尘而去,没有一丝犹豫。今日,算是我为祈殒解开了一个心结吧。我一直都明白,他只将我当做袁夫人的影子而割舍不去,可见他有多么渴望母爱,我只希望纳兰敏能理解祈殒,用爱去抚平他的心伤。 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恢复得不错,都能出门走动了。”我惊讶地瞅着他,似乎他来了很久了,那我与祈殒的对话他又听到多少? 薄笑而邀他与我同坐,望簌簌青叶,纤纤素腕,明艳娇花,清风遐迩。 “身中一箭一刀竟能一直挺住,硬撑着不肯道一句疼,真挺佩服。”他的唇畔有一丝赞赏之意,浅浅淡笑。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颇为新奇。 “国破亲亡,容颜被毁,陷害中毒,阴谋利用,无情背叛,我照样挺了过来,这一刀一箭又何足惧?”我洒脱地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件一件道出,如今再谈起已是风轻云淡,“幼时有算命先生说我命硬,那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不得不信呢。” 他没有对我说的话做出任何表示,只是问道:“为何要挡下那一箭?” 我摇头道:“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你若受伤,我们两人定会沦为阶下囚。为你挡下一箭,你我才有一线生机。” “你不仅胆识过人,还很聪明。”他脸上的笑容敛去,再次沦为一脸冷寂,“你真的是夏国的馥雅公主,连城的未婚妻子?” “对。”我蓦然点头,如今再将我的身份隐瞒下去已没有多大意义,但是他似乎对连城的事特别关心。 “那你听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25年前卞国有一奇女子名李秀,是青楼头牌歌妓,通晓琴棋书画,才貌兼备,艳冠群芳。多少王公贵胄、江湖侠士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听其一曲。多少人散尽千金想与她共度春宵,可是她向来高傲,那群庸人她一个也看不上。直到有一日,一名风流倜傥的俊气男子出现,他用那满腹的才情赢得了她的芳心。那夜,她将自己最珍贵的第一次献给了他。 那一夜的风流,却铸成了一场悲剧。 她怀孕了,那名男子亦要纳她为妾。这件事在汴京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因为那个男子是卞国的丞相——连壁,家中有妻室,父母更是坚决反对他纳一名风尘女子为妾。此事一直僵持了一年,直到那个男婴出生,丞相家人才勉强同意让她进门,将她安置在凄凉的小院中。她没有侍婢,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那个男婴出生在晨曦第一道曙光破空之时,所以父亲为他取名为——连曦。 随着时间的飞逝,那年他七岁;他看着母亲原本纤细柔嫩如雪的双手因多年浣衣而变得粗糙,生出厚厚的茧子。那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因常年的劳累已覆上一层斑斓的沧桑。她在府中甚至连一个卑贱的奴才都不如,遭受了数不尽的冷眼。但是她忍了,为了她心爱之人而默默承受这一切。让她宽慰的是,连壁对她很好,大多数时间在她屋里留宿,甚至冷落了正妻。 他还有两个哥哥,皆是正房的孩子,一个名连城,一个名连胤。可他从不叫他们为哥哥,因为他知道,丞相府内,除了父亲,其他人都看不起他与母亲。有时候他非常恨父亲,恨他身为丞相却如此懦弱,竟不敢站出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说上一句话,还要母亲承受那么多委屈。 但是母亲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只因她爱父亲,为了爱他,甘愿来到府中受欺凌;为了爱他,甘愿放下她的骄傲陪伴其身侧;为了爱他,甘愿忍受命运对她的不公平。他默默地看着母亲受苦,却无能为力,毕竟他们都是寄人篱下,有什么资格去指责? 直到那一次,连胤跑到母亲面前,对她破口大骂,说母亲是下贱之人,用狐媚手段蛊惑父亲的心,想要毁了这个丞相府。母亲呆呆地站在原地,任他那不堪入耳的言语无情地将她吞噬。 看着母亲这样,隐忍多年的怒火一股脑冲上心头,他上前就将连胤狠狠地推倒在地:“不准欺负我娘。” 连胤不甘示弱地从地上爬起,冲上来与他厮打在一起。母亲一直在劝阻,但是谁也没有理会,都气红了双眼。直到一声温雅却包含着无尽威严的声音传来:“你们给我住手!” 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望他们的大哥——连城。 “大哥,这小杂种打我。”连胤竟冲上前先行告状地指着他,“大哥,这小杂种打我。” 连城因这句话给了连胤一巴掌,“什么小杂种,他也是爹的儿子,我们的兄弟。” 因为这句话,连曦的心中涌现出一股酸涩,他从没想过,竟有人会为他说话,甚至称他为“兄弟”。多么奢侈的两个字,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从连城口中说出。 此后,连城频频出入小院,给他们母子二人送好吃的糕点、水果,他还说:“在这儿,我们是一家人。” 他盯着连城,心被填得满满的,一向不善言语的他破天荒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大哥!” 十岁那一年,父亲奉皇上之命领兵出征,独留他与母亲在府里。那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果然,在父亲出征后第三日的夜里,父亲的正妻穆馨如领着几名家丁闯入母亲的房中,将还在睡梦中的她拖了出去,说是要将母亲填井,还口口声称她是一只修道百年的妖狐,欲来迫害府中上下。 他躲在屋内,偷偷地看着外边的一切,那时他很想冲出去求她放过母亲,告诉她母亲不是妖狐。但是大哥却从后窗爬了进来,说:“曦,你要逃,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他就这样被大哥拖着朝后窗逃去,在离去那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那几名家丁推入井中。穆馨如脸上痛快得意的笑,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我听着他一字一言地诉说,脸上并无哀伤之气,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但是,他时不时流露的涩笑,泄露了他的心事。令我没想到的是,曦,竟是连城的弟弟。难怪我见到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太像连城了,言谈举止与身上散发的气质皆无二般。 “后来,你遇见了绝世神医,他收你为徒,对吗?”我开始猜测着下面发生的事。 他点头,“这些年来,我一直策划着欲暗杀穆馨如,但是……大哥救我脱险后,恳求我原谅他的母亲。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下狠心动手。” 我哀叹一声:“但是杀母之仇你不得不报,你又不愿让连城知道此事是你所为,所以你找了一个与你毫无关系,又认识连城的女子,替你完成这次刺杀。”看着他沉默不语,我知道自己又猜对了,才道:“你不怕我将你的计划供出?” “我不会看错人的。” “看样子,我不能拒绝。” 他将冷然的目光投在我脸上,“既然你的伤势已无大碍,那让我为你复容吧。” 一个月后。 我的脸缠着重重纱布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每过三天曦都会来到我房内为我换药。我始终不敢睁开眼睛看我自己,因为我怕,更多的是恐惧,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曦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总是低沉地对我说:“不要怕。” 而今日,是正式卸去纱布的日子。曦、祈殒、纳兰敏伫立在我身边。坐在妆台前的我双手纠结在一起,微微战栗。 纳兰敏紧紧握着我的手,温暖的手心抚平了我内心的恐惧,“动手吧。” 缓缓闭上眼帘,只听咔嚓一声,曦将纱布的死结剪开,一层一层将那白纱布卸下,千思百绪闪过我的脑海。 “如果,我毁了你这张脸,连城还会爱你吗?” “真想拿一面镜子让你瞅瞅自己现在的样子,丑陋恐怖。” 灵水依用那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将我的脸毁去……血腥味仿佛又传进我的鼻间。 霍然睁开眼帘,正对上铜镜内的自己。嫩脸修娥,肌如白雪,娇娆意态不胜羞……这是我,这是馥雅曾经的脸。我不确信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是真的,我的脸竟完完整整地恢复了……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将我的容貌恢复?他的医术又达到何种境界了!非 凡 论 坛 提 供 纳兰敏会心地一笑,“原来馥雅公主竟有如此倾城之貌。” 祈殒深深地凝视我的脸良久,竟一语不发地退出了房内。纳兰敏尴尬地一笑,追了出去,独留下我与曦在房内。曦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打量我。 我怪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他将手中的纱布丢弃,“我就说那张平凡的脸根本不配你那出众的气质。” “你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他不语,信步走至桌旁,为自己倒下一杯茶水,轻抿一小口,似有回味,“你的要求我已完成,如今,只剩下你的承诺了。” “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我回首盯着他的侧脸,“接下来,我该去昱国了。” 他将手中的玉龙杯放在指间来回旋转把玩,“为了避嫌,此次你们先去昱国,我数日后便到。” 我狐疑地瞅着他问道:“你们?你是指我和谁?” “你与纳兰敏。”他将玉龙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有水溅出,“既然要与连城谈交易,必定要找个有身份、能信任的人与你同去昱国。这些日子我与王爷商议过,王爷若离开金陵必定会引起怀疑,选来选去唯有纳兰敏最合适。” 我的笑容渐渐敛去,拿起桌上的玉梳,一缕一缕地将发丝理顺,“你似乎对政治也很有兴趣?” “我的生命中有三个最重要的人,一是母亲,二是父亲,三是大哥。如今母亲与父亲皆已亡故,唯剩下大哥一人。所以我会用尽自己的一切帮助大哥。”他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才真正觉得连曦真的很敬重连城,对他的情亦是纯正的兄弟情谊。我忘记了,多久未再见到如此纯正的手足之情了。 是我在纳兰一族看过太多手足相残的戏码了吗? “这么多年,你一直与连城有联系?” “是,一直有书信来往。当我知道你是馥雅公主之时,我真的很惊讶。因为大哥在信中提过你多次,我一直想见见你,却始终没机会。如今,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我终于明白为何大哥对你依然如此惦念。我相信,你对大哥的宏图霸业会有很大的帮助。”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你若敢再伤大哥,我不会放过你的。”第四章 一朝为秀女 我与纳兰敏于十日前的夜里偷偷出城,秘密前往昱国。我与她相对坐于马车内,我见到她眼底始终有无法放开的犹豫,还有那淡淡的愁思。 我将刚从路边小贩手中买来的鲜嫩香梨递给她,“你舍不得祈殒?” 她含笑接过,随手擦了擦,然后放在口中用力咬下一口,也不说话,只是细嚼。 “会恨他吗?为了自己的野心,将你推向危险的昱国。”喃喃一声轻问,也问出了我的苦涩,祈佑何尝不是如此待我。 “从与他大婚那日起我就明白,先帝是要我为他付出一切。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她又咬下一口香梨,“祈殒从未想过要争夺那个皇位,但是当今皇上弑杀了最疼爱他的父皇,这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他誓为先帝报仇。” 我无奈地发出一声冷笑,笑得苍凉,“所以,一定要牺牲女人吗?” “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她渐渐垂首,望着手心捧着的香梨良久,才道,“祈殒对我说,他怕见到你,因为你与母妃是何其相似。我知道,他是怕继续见你会控制不住地爱上你,更怕对不起我。” 我喟然一声叹息:“祈殒爱的人只有你,不然那日绝不会抛下我而去追你。在他心中,我只是他母亲的一个影子,灯灭了,月蔽了,日落了,影子将由他心中散去。你才是他心中最珍贵的一份情啊。” 她霍然仰首,瞅着我,眼中有隐隐泪光,更加楚楚动人,她勾起一丝微笑道:“谢谢。” 我不语,单手揭开帘幕一角,望外边匆匆掠过的景象,又想起了什么,忙开口问道:“你们成亲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孩子?” 她神色一黯,“他说,现在不能要孩子。有了孩子会使他分心,令他无法安心继续进行他的计划。更担心,若是计划失败,连累了孩子。我懂他,所以我没有反对。我愿意等,等待能为他生个孩子的那一日。若没有那一日,我亦会陪他共赴黄泉。” 听到她的话我心念一动,那祈佑为什么又不让我有孩子呢?而且狠心到永远不允许我有孩子。怕我会影响他的皇权还是根本不想与我有个孩子?我也可以如纳兰敏一般,与祈佑生死与共。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还这样伤我。 “若你负我,今生亦不相见。” 我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可他没有给我机会,还如此践踏我们之间的爱情。这份爱情既然已变质,那当初的誓言我又何需苦苦遵守? “公主,曦说此时昱国正在举行三年一次的选秀,我们只要找到太监总管白福,给其大量钱财贿赂便可成为秀女。但是我担心,若见到皇上说明来意,他会将我们当奸细收押……”她格外担忧地蹙起了娥眉。 我立刻安抚道:“王妃你放心,没有把握,我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 她的担忧也情有可原,远方还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在等着她回去,不像我,已是了无牵挂,可放心去赌,即使赔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夜里酉时我们便安全抵达了汴京。据闻此次选秀之事在汴京闹得沸沸扬扬,为了进宫成为秀女而散尽千金去贿赂白福公公的平民女子比比皆是。她们之所以抱如此大的希望,只因四处都传闻,连城的后宫等同虚设,除皇后外,四妃至今未立,九嫔也只有两名女子居于嫔位,皇上也无子嗣。也难怪这么多女子都想挤进宫,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但她们只看到了这般荣耀,却没想过荣耀的背后,是血腥、残酷、凄惨。 红颜未老恩先断之例历来数都数不尽,况且天下国色皆聚于后宫,她们又怎能保证自己一定艳冠群芳,脱颖而出? 我与纳兰敏来到了提督衙门,据说选秀这一段时间白福公公居于此处。每日络绎不绝来访的人都快将门槛踩烂了。就连现在,上门拜访求见的都排了很长一队。我拿了一锭黄金给看守通报的衙役,他立马就放我们进去了。 我们与白福公公在一处幽雅的小居相见,屋内有淡淡的脂粉香气,四下也未点灯,唯有融融淡月照屋。当纳兰敏将满满一大盒珍宝摆在桌上之时,白福公公的目光由起先的冷淡转为熠熠生辉,指尖抚过那盒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珠宝,他喃喃地问道:“两位姑娘这是……” “只要公公在秀女册上加两个名字。”我由袖中取出一笺纸递给他,上面写着馥雅与多罗两个名字,“这件事对公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吗?” 他贪婪地打量着珠宝,频频点头,一连说了三个“对”字。我与纳兰敏对望一眼,脸上净是笑意。我没想到,进宫竟如此容易。连城怎会任用这样一个贪财的势利小人为太监总管? 神武高耸,殿宇巍峨。 满地落花,漫天飞絮,独步百花娆。 众批秀女被皇上身边的大侍女兰兰、幽草领着进入储秀宫住着。望着多年不见的两人,初见时她们眼中那股纯真干净已不复见,是这个宫廷磨去了她们的天真无邪吧。 兰兰捧着小册一个个念着名字分配居住的厢房,当她念到“多罗,馥雅……”时皱了皱眉头,又重复念了一遍,“馥雅?” 我与纳兰敏由所剩无几的秀女中站了出来,“我们是。” 幽草突然伸出食指惊恐地指着我,“你……你……” “我是此次被选进宫的秀女馥雅,她是我的姐姐多罗。”我忙打断她的话,用目光示意她此时存在于周围的旁人,幽草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我。 相较于幽草,兰兰就显得冷静许多,平静地说道:“你们俩住这间。” 我们一同进了屋,在关门之时只是将其微掩,留了一个缝隙。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兰兰与幽草鬼祟地溜了进来,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姐……您回来了!” 我被她们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身边的纳兰敏先是疑惑,后转为掩嘴轻笑。 幽草抱我尤其紧,她说道:“自从上次小姐逃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兰兰不停地点头,“小姐为何要逃?” “因为连城说话不算数,竟要册封我。” 她们二人对望一眼,齐声道:“皇上从没说过要册封你啊!” 我僵在原地,没有?那么灵水依……原来我还是被骗了。自嘲地一笑,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这场误会害得我好惨。若没有这场误会,我依旧待在昭阳宫,根本不会遭遇毁容,更不会目睹云珠惨死,也不会陷害祈星,还有……被最爱的人利用。这一切,皆是拜灵水依所赐! “小姐,此次来昱国是见皇上吗?奴婢现在就去禀报皇上,他一定会……”幽草说罢便朝外奔去。我连忙叫住她:“等等,见连城之前,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戌时,万籁寂静,乌云蔽月。 原本凄暗的皇后殿内突然灯火通明,尖叫连连。 我一边由皇后殿跑出,一边大笑。一想到刚才灵水依见到我时那惊惧的表情,我就非常痛快。 我用兰兰与幽草引开了皇后殿外的侍卫与奴才,然后偷偷潜入灵水依的寝宫,用幽怨的声音一直在已熟睡的她的耳边轻道:“灵水依,还我命来——” 她立刻由睡梦中惊醒,见到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已吓得昏死过去。那时我多想一刀了结了她,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冲动。我来昱国的目的不是杀灵水依,而是复国。要对付灵水依我有的是机会,只要我在连城耳边一语,将她与连胤的奸情抖搂出来,她便完了。 我喘息着来到皇后殿外一处小湖边,由水中的倒影望着自己脸上用鸡血画上的血痕,连我自己都被骇到,也难怪灵水依会吓得昏了过去。伸手捧起一掌清水泼在脸上,将血痕洗去,多次打量没有残留的血痕才放心起身欲离去。 才回首,一个黑影闯入我眼中,我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踩空就狠狠栽进了湖中,水花四溅而起。我挣扎了片刻,呛了好多口水才稳住自己的身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身影由岸上跳了下来,再次溅起一大片水花,紧紧托着我的身子将我抱起。 我干笑了几声,望着与我同样成落汤鸡的连城,“我懂水性。” 连城被我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随后那绝美的眸子一沉,“听闻亓国正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没想到你会来昱国。” 我故作轻松地扯出笑容,再胡乱擦擦脸上的水珠,也不说话。 他未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领着我从湖中爬上岸。我们全身都湿淋淋的,还溢淌着水滴,好不可笑。 红杏梢头风露里,柳萧瑟。 无穷百水碧天静,空飘荡。 连城领着我在萋萋小径中漫步,他问:“我听奴才说皇后殿闹女鬼,那个女鬼是你吧?” 我一声轻笑逸出口,“知我者,莫若连城也。” “真没想到,你还能恢复容貌,为你恢复容貌的人又该有着何等高明的医术呀。”他的脚踩过片片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你和他吵架了?” 听到他的话我不觉好笑,若只是吵架这么简单就好办多了,“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有追问下去,在经过一棵柳树时,随手摘下一片柳叶放在指尖摆弄,“那你来的目的呢?” “为你引见一个人,纳兰祈殒的王妃。” 他神色不变,等待着我的下文。于是我继续道,“亓国的皇位本就该属于祈殒,如今他只需一个可以在背后支持他的强大势力,他希望与你合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声音依旧如常,“你是要我联手纳兰祈殒将纳兰祈佑拉下皇位,我以为你爱他。” 我的脚步一顿,随后又追随上他的步伐而行,“我无心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要复国,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若要复国,纳兰祈佑有那个能力。而且,只要你开口,现在我也可以出兵伐夏,不论成败,在所不惜。” 我的步伐再次顿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行,“昱、夏二国已归属亓国,若你贸然对夏国用兵,就公然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亓国绝对不会容许你吞并夏国。此时的亓国定不会坐视不理,亦如阴山那一仗,出兵相援。所以,要灭夏国,只有先灭纳兰祈佑。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他的脚步也随之而停下,脸上依旧挂着可人的笑,“我不知你与纳兰祈佑之间发生了何事,也不想多问。既然你来到昱国我就会保护你。”他的声音飘然入耳,“但是,这一次我会留你在身边,再也不会放手。” 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而他的目光却飘向远方,有些捉摸不定。我沉默了许久许久,天地间只剩下风声拂过,青叶交响之声时,我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我答应你。” 他依旧没有看我,“真的想清楚了吗?是一辈子。” 我肯定地点了下头,“是,一辈子。” 他的唇边有了一丝微笑,笑得令人着迷,但是那份微笑后却有我突然觉察到的苦涩。我的目光黯然一滞,对于连城,我有愧。从他允诺我四年复国起,我就注定欠了他。第五章 日月星辰妃 青铜凤凰大鼎口中飘散出的轻烟缕缕,并不浓郁,却弥漫一殿。黄绫纱帷帐被金钩挽起,榻上铺着龙凤呈祥锦丝被。我静静地凝视着澄泥金砖的地面,出神。 三日前的选秀,原本应是皇上与皇后一同出席,却因数日前的夜里,有一女鬼闯入皇后娘娘的寝宫,将她吓得一病不起,连日来都躺在病榻上,故而没有前来。同时,我也在暗自庆幸,若她出席见到我,指不定又会引起什么风波呢。 选秀那一日,连城册封我为昱国唯一的妃,赐号“辰”。当时在大殿内,可以听见一阵冷冷的抽气声。因为“辰”这个字非同一般,日月星之统称,与天齐名,与帝同在。 同时,他还立了两位嫔,数十位答应。在近千人的秀女中,他只封了宫嫔不到二十人,这在帝王中是极为少见的。 纳兰敏也在答应之列,我明白连城的用意,留下纳兰敏来牵制祈殒,以防他日助祈殒登上皇位,祈殒却调转头来对付昱国。我相信,祈殒也早料到这一幕,他却仍舍得将自己的女人作为人质来完成他的权力之争。他不怕万一事有变故而伤到纳兰敏?仇恨、权欲真的能让人蒙蔽双眼,不惜利用自己的爱人呵。 我一声冷笑,不禁惹得幽草与兰兰侧目,“娘娘,您笑得……好奇怪。” 我没有回话,也未看她们俩,依旧盯着地面上的纹理。连城再次将她们两人派给我做奴才,一直空了三年的昭阳宫再次赐予我作为寝宫。而今夜,是皇上临幸之夜。 凤台桌案上摆放着两支如手臂粗大的腾龙飞凤花烛,烛光幻若流霞,迷乱了我的眼眸。我一直怔怔地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在想什么?” 直到连城一声轻语我才回神,发现兰兰与幽草早就没了踪影,朱门紧掩,宁神香白烟如雾。一袭鹅黄金绫龙袍的连城,已坐在我的身畔,执起我的手,“馥雅,盼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我垂首望着他握着我的手,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那次夏国的宫变,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亦不会奉皇命而娶灵水依,亦不会篡夺这个皇位,而你,亦不会受这么多苦。”他轻风细雨地将多年来发生的事用简单的几句话带过,却是字字铭心。 终于,我因他这句话而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将他的话接下,“我亦不会成为纳兰祈佑的皇妃!” 他蓦地一怔,神色转为复杂。我的笑容却渐渐扩散在两靥之下,“我,是他的女人。” 他猛然搂过我,强而有力的双臂紧钳着我的纤腰,在我耳边低语道:“我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沙哑着,唇齿轻含我的耳垂,浓浊的温热气息在我脸颊边吹拂着。 吻,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唇上,吻得密不透风,将我的呼吸一并夺走,烙印着属于他的印记。他的手轻轻将我的衣裳一层层褪去,**的我完全呈现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变得炽热,呼吸变得浓浊沉重。我微微撇开头,不去看他那贪恋的目光。 他将我放倒在锦衾帷帐中,肌肤贴着微凉丝滑的锦缎,激起一层麻麻的粟粒。滚烫的唇陡然游走在我的全身,越深越缠绵。我的发丝倾洒了一枕,我的目光始终望着帷帐内的鹅黄,任他在我身上索取着。 他的龙袍也不知何时已褪去,滚烫的身子与我交缠在一起,他的手指抚过我的小腹,最后向下探去。这样陌生的情欲让我突然闭上双目,不去看他。感觉他的下身有了很强烈的变化,抵着我的下身,他不由得低唤道:“馥雅……” 在此时,我的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清晰的往事。 “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我宁可不要。” “生死契阔,情定三生亦不悔。” “纳兰祈佑,定不负相思之意。” 一句句话,犹如他在我耳边低诉,如此真实。 连城在我身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我才惊觉自己落泪了,我不敢睁开眼睛看连城此刻的表情。 覆在我身上的重量突然没了,只听到他穿衣裳的窸窣之声,在这寂静的夜中如此清晰。良久,他的声音由耳边传来,“我不会勉强你。我愿意等,等到你接纳我的那一日。”语罢,脚步声渐远,开门关门之声狠狠敲打了我的心。 为何要落泪?我都准备好将自己给连城,这样,我就不会再想着他,难道,事到如今我还是放不下他吗?扯过床上那锦薄丝被,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身子,一夜未眠。 次日,我按规矩到皇后殿请安,尽管我这些日子尽可能地在回避见到灵水依,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准备好了一切便来到皇后殿。听闻,灵水依大病初愈,已恢复了以往的母仪天下之风范。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我福身而行礼,只闻她柔美的声音道:“辰妃不必多礼,起吧。” “谢皇后娘娘。”我抬首笑望灵水依,她原本端庄秀丽、眉目和善的笑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惨然一变,血色尽褪。 我佯装未看见她的异样,捧着一杯香溢的铁观音,端庄地递至她面前,“娘娘请用茶。” “你……”她全身战栗着,有丝丝冷汗在她额头上溢出,“你们给本宫退下。”她略微平复自己的失态,将在场的奴才们全数遣去。 我双手依旧捧着茶水,望着十几位奴才由我身边越过,退出殿外。 她见殿内的奴才纷纷退下,迫不及待地怪叫一声:“你没死!” 见她始终未接过我端给她的茶,我便收回,将茶放回桌案,“托皇后娘娘洪福,臣妾活得很好。” 她依旧不能置信地上下打量我,“怎么可能……我明明在你脸上……怎么可能!”她不断地喃喃重复着,恍然道,“那夜皇后殿的女鬼是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神弄鬼吓本宫。” “皇后若不做亏心事怎会被臣妾吓着呢?”我悠然端坐在侧椅上,将那杯铁观音端起,放在唇边抿下一口,满意地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冷下,“皇后,你要知道,你与连胤的命攥在我手上。只要你们安分,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们,曾经的毁容之事我也可以不再追究。” 她目光一凛,“你是在威胁我?” 我笑道:“就算是吧!那你受威胁吗?” 她的目光中渐起杀气,“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我丝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目光,“同归于尽这样的傻事,聪明的皇后是不会做的。” 她蓦然沉思,脸上的杀气逐渐散去,神色恢复如常,美目流转,“你说得不错,这样傻的事,本宫是不会做的。” 我来到昱国有四个月了,宫里的奴才们都在对我窃窃私语。有人说我很得皇上宠爱,因为连城每日必来昭阳宫;有人说我根本不得皇上眷顾,因为连城从来不曾在昭阳宫就寝。我坦然接受所有人的批判与审视,后宫从来都是如此,他们不议论那才叫奇怪。 皇后那儿我也再没去过,她也未再刁难我。反倒是太后,她见到我时,一张脸急速冷却了下去,竟当着众妃嫔和奴才的面不受我的请安之茶,愤怒地拂袖而去。自那以后连城对我说,以后再也不用去给太后请安,安心待在昭阳宫,不会有人为难我。 这段日子我去见过纳兰敏数次,她在那儿闲得慌,整日就剪剪纸鸢,绣绣花。每次我一去她那儿就小坐一整日,与她聊天我的心情很舒服,因为她是如此地善解人意。我很想求连城让她搬来昭阳宫与我同住,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一个答应是没资格住入昭阳宫的。纳兰敏并不介意,还要我以后少去她那儿,因为后宫内人言可畏。 昭阳宫偏院有一处小湖,名为“离缘湖”,这两个月我最常去的也就是那里,一坐便是半日。在那儿我可以享受安静,听湖水荡漾百鸟啼鸣之声,观残絮纷飞秋风落叶之景。 兰兰道:“主子,该用晚膳了。” 我迷蒙地望着漂荡的湖水,里边映着天边那一轮绝美的落日,晚霞布天,耀花了眼,“已是深秋了。”又要到父皇、母后的忌日了。 又是一阵静默,我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却听闻一声,“参见皇上。”我再次回神,望着连城,没有行礼。习惯直接喊他的名字,习惯在他面前放肆,这仅仅是一种习惯。 他在我身边坐下,同我一起观望茫茫碧水,潋滟晚霞,“你想家人了?”他的声音随风飘来,我的神色也黯然一沉。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三日后的秋猎,我打算带你一同前去。” “你说真的?”我的眼神一亮,望着他认真的表情。 他淡淡一笑,“这样,你才能开心。” 我眼中的光彩渐渐褪去,“连城,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的心,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 他道:“这两个月,你从来没有笑过。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开心是什么,我早就忘了。我的心早已被人伤得血迹斑斑,伤痕累累,若不是还有复国的信念支撑着我,怕是早就坚持不下去。早在弈冰与温静若倒在我面前之时,便随他们而去。连城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不想伤他。我被爱人伤过,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看这天色渐暗,我带你去放孔明灯吧。” 我疑惑地盯着他,“孔明灯?” 他握起我的手,将我拉起,“孔明灯祈福,你的父皇、母后在天上可以看见。” 我顺着他手的力道而起,只见他吩咐兰兰与幽草去准备孔明灯。不出一个时辰,心灵手巧的她们已将一盏孔明灯做好,拿到我们面前。此时天色已渐晚,漫天繁星如钻点点,耀花了我的眼。 连城递给我一支笔,“把你的心愿写上去。” 我接过笔,却始终没有动手。连城若有若无地叹息,他也执起一支笔,在上面写着什么。看着他在写着,我的心念也一动,提笔写着: 父皇、母后佑馥雅早日完成复国大业。 写完这句,脑海中又闪过一个念头,不自觉地提笔写下一行字:“愿连城早日寻到心爱的女子。” 我松下一口气,将笔递给兰兰,“写完了。” 但是幽草与兰兰见到我写的字,脸色一变,“主子……” 连城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写的字,脸色依旧不变,淡然一笑,“你真为我着想。” 我笑着越过连城,看着他写在另一处的字:“馥雅幸福。” “幸福……”连母亲都做不了的人,可以幸福吗?一想到此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连城接过火把,将其点燃,孔明灯缓缓升起,带着我的祈祷升上了天。我与他并肩望空中那徐徐而升的孔明灯,点点火光带着灯飘荡着,泪水迷蒙了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第六章 白马笑西风 深秋的天空蔚蓝而高远,温暖的阳光透着一层淡淡的紫晖。放眼嵯峨山中,依旧树木葱茏,绿荫匝地,村落旷野地带则是一片金黄的火焰。连城此次的秋猎携我出行,还领着数百名善射的左右猎手,号曰“百骑”。到目的地后,百骑便动手搭起了帐篷,皇上的主帐在最中央,百骑的帐篷则将主帐团团围住。 在一行长长的队伍中,我还见到了曦。他此次是孤身陪在连城身边,两人并肩骑着白马,徒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明眼人都能猜测出他们的关系。当然,连胤此次也同行前往,他从见到我那一刻起,瞳中就布满了隐隐的杀意,正因为这样我一直紧随在连城身边,一刻都不敢离开。 这样的情形引得曦开口道:“辰妃与大哥形影不离,感情好得羡煞旁人。” 听到这句话,我也就只能干笑几声。是呀,在他人眼中,我与连城的确恩爱。但其中的关系他们又能懂几分呢,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啊。 搭好帐篷已经入夜,众人用过晚膳便疲累地去睡了。我与连城同居一帐,他却不与我同卧。他将床榻让给我居卧,自己居于偏帐内秉烛观书,沉沉地倚在桌上睡去。他堂堂一个皇上竟要与自己的妃子分卧而居,此话若传出,又有谁会信? 躺在榻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担心连城一人独居偏帐过夜会冷。想到这儿,我便身着单薄的衣裳跑下床,手捧一件披风,悄悄闪入偏帐。里面的烛火摇曳,他安详地倚在桌上睡去,胸口起伏,呼吸平稳。 我将披风小心翼翼地披盖在他肩上,再将他手中始终未放下的书取下,置放在桌上,“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怕还不起。”我喃喃对着他轻道,若有若无地吐出一声哀叹。我的愧疚之情渐渐涌上心头,越在他身边我欠他的就越多了…… 我穿着单薄的轻罗衣衫走出了主帐,山风寂寂吹荡,秋色梧桐片落。山间的空气真的很清新,我站在高山悬崖边缘,俯视朗朗天地乾坤,仰望着明月,原本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这个情景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呀,我想永远在这里待下去,终老一生。 “辰妃娘娘!”凄怖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地响起,止住了我的畅想。 回首望着笑得邪恶的连胤,我的心漏跳了几拍,“你……” “连胤真的很佩服,你竟有如此通天本领逃过一劫,又再次进宫成为大哥的辰妃。”他朝我一步步地逼近,在月光的照射下,有一道寒光射出,那是刀锋之芒。 “托你们的洪福。”我不自觉地朝后挪了一小步,再回首望望身后的悬崖,不好!难道他要在此时谋害我? “连胤。”曦的出现止住了连胤的步伐,他立刻将刀隐藏在袖中,我们一齐侧首望着曦。 “这么晚,你还找辰妃聊天?真是好兴致。”曦悠然地走到我身边,身上散发着冷然的气势。 连胤呵呵一笑,睇我一眼,再望望曦,“晚了,我先回帐了。你们聊好!” 当他悻悻离去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同时也感激曦适时的出现,若没有他,我怕是又难逃一劫。我更没想到,连胤竟如此大胆,真的想对我下手。 曦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问道:“你认识他?” 我轻笑一声,“毁我容,他也有份。” “那你为何不告诉大哥?难道你想就这样算了?” “曾伤过我害过我的人,我会加倍向他们讨要回来的。但现在不是将事情闹大的时候。” 他沉默了良久,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根残枝,然后朝面前的山谷一掷,“你想不想知道亓国这半年来发生的事?” 我迎风而立,发丝乱了我的眼眸,“我没有兴趣。” “我以为亓国废后立后之事你会很感兴趣。” 我一怔,“废后?”难道短短半年时间杜家就被祈佑给铲除了? 他回道:“亓后杜莞被查出以巫蛊谋害陆昭仪的孩子,导致流产。皇上一怒之下将其废黜打入冷宫。但是半个月后又将她复立为后,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我沉默良久,思绪百转,灵光一闪,“杜莞用巫蛊谋害陆昭仪的孩子,此等迷信之说你信吗?” 他不答反问:“若说是有人故意嫁祸,这手法也太不能令人信服了,像纳兰祈佑这样圣明之主会被此妖邪之话而左右到废后?” 我立刻接下了他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巫蛊之说根本是皇上策划。” 他点点头,后又不解道:“若是皇上策划,那为何又要在半个月后复立皇后?自相矛盾不是吗?” 我拂过挡在眼前的发丝,“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先降罪给杜莞,让杜家一党心急如焚,自乱阵脚。适时再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恩惠,让他们放松戒心,更加肆无忌惮地以为祈佑根本不敢动他杜家。只要戒心一放松,铲除杜家就指日可待了。” “他,真是用心良苦呀。”他缓缓起身,后退几步,拍拍手上的灰尘,“可惜了花蕊夫人。” 我问:“尹晶?她怎么了?” “经查证,嫁祸皇后的人正是这位花蕊夫人。纳兰祈佑竟拿自己的女人当刀子使,确实高明、高明、高明呀。”他一连赞叹三声高明,可见他对纳兰祈佑的佩服。 我一声轻笑,在空谷中来回绝响,“这就是纳兰祈佑。” 我们之间再次沉默良久,我说道:“你对亓国后宫之事真的很清楚。” “我说过,他的后宫有我的人。” 次日一大早,连城一声令下百骑皆放奔四野,执弓弩打猎。我站在原野间望山涧绿野丛丛,心情甚好,再望天际那雄鹰展翅,嘶嘶啼叫,我将背着的弓弩用力拉开,对准天际的雄鹰。箭突然射出,却射到一半就掉落了下来,这个情景让身旁的连城笑了起来,我有些不服气地再次举箭拉弓。这次如上次那般,箭飞射到一半却又掉落了下来。连城的笑声更大了,我有些尴尬地望着他,“不准笑!” 他抽出一支箭,然后走到我身边,环住我的双臂,在我耳边轻道:“姿势站正。” 起先我因他的靠近有些不自然,知他的意图后便将僵硬的身躯松弛下来,顺着他的力气而轻轻拉弓,箭朝一点对准目标后,右手拉箭柄的力气才开始加大。 嗖一声,箭飞射而出,快得让我惊异。 那支箭笔直地射中鹰的小腹,它由天空中摔落而下,跌至我们的脚边。 “好箭法。”我忍不住一声赞叹。他将环着我的双臂收回,跑至已奄奄一息的鹰边。 望着连城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鹰捡起,我突然察觉到一阵杀气直逼,侧首而望,一支尖锐锋利的箭直朝我的胸口射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箭一寸寸朝我逼近。一个身影飞身将我扑倒在地,连续翻滚了好几圈才避过那致命一击。 “连胤,你想在皇上面前射杀辰妃?”曦才救我脱险,一双冷眸便射向连胤。 连城也回首瞅了眼扑倒在地的我们,再盯着连胤,目光逐渐变深变暗,含着杀戮之气。连胤无辜地耸耸肩,指着我们身后道:“我只是想射杀那只银狐而已,并无冒犯辰妃之意。” 我们皆侧首望着那只深中连胤一箭的银狐,它双腿还在无力地做着垂死挣扎。连城原本闪过杀气的目光渐渐放下,转为了然,将依旧趴在地上的我扶起,轻柔地为我拍拍身上的杂草灰尘。 曦也起身,我感激地望着他,用眼神表示我对他的谢意,他已经是第二次救下我了。刚才连胤那一箭绝对是冲我来的,那只银狐只不过是他射杀失败的一个借口而已。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大胆,当着连城的面也敢做此大逆之举,这就是所谓的狗急跳墙?看来以后是不能离开连城一步了,否则随时会命丧连胤手中。 连胤手捧银狐,“辰妃,这美丽的银狐送给您,就当为臣惊吓到您而赔罪。” 我含笑接过,“那本宫谢过了。”心中却暗暗恨道,好你个连胤,竟多次欲置我于死地,既然你如此狠心地不留余地,休怪他日我也不给你留情面。 此时的连城与连胤并肩而立,同时瞄准天上仅剩的一只雄鹰。我不觉凝神望向他们二人,心中期许连城能射中,灭灭连胤这阴险小人的威风。 曦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很好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秘密,令连胤多番对你下杀手。” “谁知道呢!”我避而不答,目光依旧紧盯连城与连胤,两人双箭齐发,同时逼近那只鹰。却在此时,连城的箭突然转了个方向,将连胤的箭射下,最后直插苍鹰的咽喉。剑法之精准让我拍手叫好,不禁朝徐徐掉落在地的鹰奔去,后蹲在地上审视一番,“一箭毙命,皇上箭法之精准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但见连胤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仍旧赔着笑,“大哥的箭法确实无人能敌,连胤自叹不如。” 连城不说话,唇边挂着逸雅迷人的笑凝视着我,仿佛看出了我与连胤之间的暗潮汹涌。他牵过一匹马,翻身跃上朝我奔来,最后向我伸出手,“馥雅,陪朕跑几圈。” 没有犹豫,我伸出了手。与其在这儿与讨人厌的连胤待在一处,还不如策马于草原,放歌于天地之间来得安逸。 山川秀丽多娇,秋意寄情蜜意,天角孤云渺渺。 连城将我护在他那强而有力的臂弯之中,飞奔于这片郁郁草丛,速度很快,风拍打在我的双颊上,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只听得连城大声问:“你与连胤有过节?” “不喜欢他,太假。”我多想开口对他说出连胤与灵水依之间的奸情,但是这并不是明智之举。我根本没有证据,就算连城信了,其他人会信吗? 他又道:“还在为刚才那无心一箭而生气?” “是呀。”我无奈地承认下来。 他一阵轻笑,“那只是一个意外,二弟怎么可能有意加害于你。” 听到他这句话,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心中叹息。连城对这个弟弟似乎没有防备,是连胤隐藏得太好,还是连城太过于相信他? 也不知跑了多久,连城终于将马停了下来。我们置身于漫腰的芦苇之中,仰望默默碧天,白云千载,雁过无痕,千山腹。 今日,将沉积于我心中许久不得而释的沉重一扫而空,呼吸着属于天地间最清新最干净的空气,我心畅快。 “见到你一扫多日的忧郁之气,我更确定携你出猎之举是正确的。”连城笑着躺入芦苇中,我侧首望着他一脸欣慰之色,心中除了感激仍是感激。 “真的很开心,这,才是我一直想追寻的日子。”双手抱膝,睇着随风摆动的芦苇,“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与祈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揭你的伤疤。我在等,等你主动告诉我的那一日。”他的笑容仍旧在脸上,我才发现,他在我面前,似乎一直都保持着这个暖暖而宠溺的笑容,只为我一人而笑。 我沉默半晌,天地间唯剩下风声,我终于开口吐出那个藏在我心中半年不愿提及的伤痛。 “纳兰祈佑,他利用了我们之间的爱。 “他在我皇陵祭祈星之时,竟在佩刀上下毒,只为嫁祸杜皇后,唤起我的仇恨,助他铲除那个不得不除的杜家。虽然那毒药有解药,可是我恨他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 “这件事,我可以原谅,因为他是帝王。 “他刻意命人将我引去一处废苑,发现静夫人与弈冰的奸情,欲借我之手诛杀他们。到时候就有理由给我更多的宠爱,将我推向风尖浪口,权力的顶峰,用我来瓜分杜家的势力,巩固他的皇权。 “这件事,我也能原谅,因为他是一国之君。 “唯独有一件事我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他命人在我每日喝的茶中放入麝香,剥夺了我当母亲的权利。之所以不能原谅,因为他是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说这些话时,我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结果却是出奇地平静无波。原来再说起纳兰祈佑对我的所作所为,我竟能如此平静。 连城始终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陷入沉默之中。 我苦涩一笑,“我很可笑,对吗?” 平躺着的他起身,紧紧将我拥入怀中,力气很大,很强势。我挣脱不出,只能被他圈在怀中。 他哑然道:“我连城发誓,永远不会让你再承受如此之痛。” 我没有落泪,只是木然地注视远方,将藏在心中这么久的话吐出,真的轻松了许多。 “我知道,你一直想过平凡的日子,我给不起。但是我能陪你坐起望旭日东升赏朝晖漫天,卧倚观落日徐徐睇朝霞映空。闲暇时微服出巡,走遍山川,俯看锦绣山涧,吟唱九歌。这一切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他的声音如一股春日暖风吹进我的心,他说的话……真的让我好生向往,但是,我真的能拥有这些吗? 或许我可以在连城身上寻找一个温暖的港湾,在这君临天下的连城身上寻找自己的归属,终老一生。但是,真的可以吗?我真的能将对祈佑的爱与恨皆忘去? 后来,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拥着我,我靠在他怀中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直到晚霞映红了天际,落日沉入了地面,百骑们匆匆找寻而来,他才放开了我。 我望着曦与连胤异样的目光有些尴尬,他们俩也未多说一语,恭敬地将我们迎回主帐。 连城走在最前边,我默默地跟随其后。一路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得出奇。 夜晚,百骑围在篝火前烤着猎来的羊、兔,哼唱着军歌,好不热闹。连城也与他们同坐共食。我没有吃任何东西便一人躺在军帐内,不参与他们的热闹。帐内漆黑一片,我睁着眼睛想着数个时辰前的一幕幕,心神异常乱。不应该陷入他的柔情之中,我已没有资格再去爱人。 听见一阵脚步声袭来,我立刻闭上双目,假装酣睡。直到脚步声渐渐逼近,最后在我床侧停住步伐。我紧张得竟屏住了呼吸,希望他能快些离开。 一阵轻笑传来,“憋了这么久不难受?” 听他这样一说,我用力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暗夜凄魅的瞳。如今的我面对连城竟然会紧张,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来不会有紧张之感,今日却油然而生。 我支起身子,不自然地轻笑,“外面那么热闹,怎么不多待会儿?” “你不在,没意思。”他在床榻边坐着,“你在躲我吗?” 我的声音猛然提高,“我干嘛要躲你啊!” “你这样像是欲盖弥彰。”他轻轻顺了顺我的发丝,“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父皇、母后?” 我的眸光迅速黯淡,“当然想。” “那我带你去夏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