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雨·北平梅-7

第二十一章隔墙有耳“可是我觉得不够,这步伐太缓,这进程太慢——欧美各国都经历了一次甚至两次工业革命了,而我们的国家还停留在封建残余的阶段,长此以往,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将要落后列强到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们不想想,怎样让民主共和的浪潮,来的更猛烈一些呢?”“复卿有何高见?”梅季转过头来:“我知道小雨和家里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可是血浓于水,她到底是你的妹妹,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世间至亲,莫过于父母、兄弟和夫妻,为什么我们不能放开一些过往,为即将到来的新时代,迈出一致的步伐呢?”他晓以民族大义,辅之以血缘亲情,一定要欧阳北辰做一个明确的表态,是与他一起革除旧弊,还是继续割据一隅。欧阳北辰端起酒杯,杯中醇厚深红的液体缓缓的摇晃,他知道这酒现在看着沉静,若是喝了下去,肚子里怕不要像火烧一样?这又如同他现在明明痛苦已极的心情,却要做出镇定的样子来,向梅季表达对他婚姻的祝福——他估量着梅季是不会知道他和欧阳雨之间的所谓“不愉快的过往”的,他和欧阳雨以前的事,便是家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家门的禁忌,欧阳雨决不至于同梅季吐露,可他心里又切实的担心,恐怕欧阳雨真的将一颗芳心,落在梅季的身上。欧阳雨如今愈发的出挑了,她和梅季一起出席各类慈善集会的相片,他都是有看到的,她姿容焕发,全然不似在南京时那般忧郁哀愁的模样,仅就这一点来看,梅季待她该是不错的,他或许是该祝福她吧?和梅季在一起,他再毋须替她担心,父亲不会拿她当眼中钉,她也不会再饱受冷眼……她并不曾欠他的,他们两人之间,若说有谁亏欠在先,那也是他的过错——他欠她一条命,而她从不知道真相,她在督府里受人冷落,全拜他所赐,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再明白不过了,以前梅季和左绍仪常常嘲笑他,说他谨言慎行到了近乎圣人的程度,他只是在心里苦笑着想,他们没有做过错事,自然无法理解他的悔恨。他知道她心底对他是有怨的,怎能不怨呢?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怨?匆匆数年,辗转徘徊,到头来,不过是水去云回恨不胜——他又怎能不恨?只是满目望去,人人皆有苦楚,他能恨的也唯有自己了……父亲是恨铁不成钢,母亲是咽不下那一口气,她呢……他何尝没有想过带她远走高飞?什么江东俊杰政治新星当世瑜亮,他何曾放在心上……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不过她一人而已。为了让她在家不受排挤,他不惜顶撞自己的母亲;为了和她在一起,他甚至对父亲以死相挟,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父亲的怨恨:“你翅膀长硬了,就想着能飞了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自己的前程不要,连命也不要了是不是?”父亲一个耳刮子搧过来:“天底下的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你就是看中了天皇老子的女儿,我也尽可以如你所愿,你偏偏要看上这个孽种?子不教,父之过——我留她到今天,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你再这样任性妄为,那就是我的过错!”父亲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他开着轿车去金陵女中接她下学,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跟他说:“今天可吓死我了,我和杨惠媛去看话剧团的人新排的话剧,我们坐在最前面,天花板上吊着的灯居然会掉了下来,幸好没砸到人……”他心中倏的一惊,这就是所谓的子不教父之过吗?父亲就是这样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的?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没有一次伤到欧阳雨,他明白这不过是父亲对他的警告而已,真出了什么事,不过徒增一段丑闻。只是……他却如此的无能为力,父亲为她安排了亲事,她要他带她走,他——他怎么敢呢?他若真走了,父亲……谁知道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北辰,你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是不是?好,我嫁,我嫁,我嫁了人,也就不碍你的眼了是不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搂住她,千言万语只能化作在她耳边的呢喃:“你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他欠她一条人命,怎能再害她第二次?他很想告诉她,父亲已经病重,他的翅膀——现在是真的硬了,可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已为人妇,他又有何面目见她?只是……舍不得,放不下……梅季向他提出邀请,请他到雨庐做客,欧阳北辰微笑着点头,梅季也点点头,欧阳北辰伸出左手来和梅季握手,梅季微笑着回应,然后转身离开,在他身后,欧阳北辰所有的克制都在这一瞬间崩裂——一同崩裂的还有他手中的高脚玻璃杯,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右手,十指连心,这痛转瞬间蔓延到心里。---------回军部处理了几项军务之后,梅季又打电话到万国酒店找欧阳北辰,告诉他自己已经派了轿车过去接他,请他今晚到他的雨庐做客。欧阳雨在回雨庐的路上看到了京华晚报,上面刊登了欧阳北辰上午在万国酒店会议厅的讲演照片,神色沉稳,眉尖飞扬,一如在南京时几千个日子,他温润的眉目间,依稀竟有了些皱纹……看着那张照片,她刚刚挽回的一点兴奋之情陡然沉了下去。他……终于来北平了。她心里隐隐的生出一些不安,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十分想见到他的,可现在……她似乎沉溺在梅季的温柔里太久太久,久得让她忘了她嫁给梅季的初衷。她原本以为促成了梅季和欧阳北辰的联盟,这样欧阳北辰的抱负可以早日实现,梅季的理想也在于此;至于她和欧阳北辰,那已是早就没有可能的事了……梅季却像一团火一样日夜燃烧着她,让她为他绽放越来越多的热情,现在她甚至开始害怕欧阳北辰的到来——她不是因为无法面对他而怕见到他,她竟然在害怕……怕梅季知道她这样隐秘的过往……梅季越来越多的和她探讨国内外的局势,甚至于看公文的时候,也喜欢叫她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小说等她,偶尔不经意的抬头,总能看到他闪动着火花的眸子注视着她,他还用这个来抱怨她,说他近来看公文的效率越来越低了!这怎能怪她呢?明明是他什么事情都喜欢赖在她旁边做——他的两个姐姐现在都笑话她,说他们两个像是近来医学上说的连体婴一样,一刻也分开不得……人心是一样多么可怕的东西,不过短短半年,她就对梅季产生了这样的依恋……报纸摊在欧阳雨的面前,她别开头不敢看欧阳北辰眼神里的忧郁,她心里急急的期盼梅季能快一点回家——她似乎开始习惯将梅季的怀抱作为自己的避风港了!她在自己的卧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从窗户到门口是十三步,从门口到窗户仍然是十三步,她来来回回的不知走了多少个十三步,却不敢开门走出去——她回来的时候隐约听见绿槐在和厨娘说今天有客人来……她立在窗口看到那辆银色幽灵开进雨庐了——梅季回来了,她飞奔到门口,准备扭开门把时却有些畏缩了,她该怎样面对梅季呢?他今天要招待的客人是谁?他几乎从来不带客人来雨庐的,他总是用带点调笑的口吻同她说:“这里是我们的爱庐,怎么能让外面的人跑进来干扰我们?”印象中他唯一提到过的,曾经进入雨庐的客人,是她的哥哥,欧阳北辰。真的……是欧阳北辰要来吗?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确定,今晚要来的客人就是欧阳北辰,绿槐和厨娘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有时还偷笑着望她,那定然是和她有关的事了,可另外百分之二十的不确定,又让她暗暗存着一丝侥幸——欧阳北辰真的要来吗?他真的要来吗……他……是来和梅季商谈如今的局势,还是……来看她?透过墙上格窗上蒙着的薄薄的纸,她看到梅季走进了书房,程骏飞也接着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事,她隐约的看见程骏飞在低声和梅季说些什么,然后梅季推开门进去了,程骏飞守在书房门口,笑嘻嘻的同经过的吴妈打招呼,又不敢放开声量,生怕吵到了在书房里的梅季。欧阳雨又急急的从门走到窗户边,再走回来——梅季在做什么?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会有这样多的事情瞒着他……她摸着心口上那一颗星辰的钻坠,心笃笃的跳了起来,几经踌躇,她终于解下那条她曾以为永不会解下的项链,攥在手中,她难以想象她把项链还给欧阳北辰的时候,他的心情会怎样——会是愤怒,还是伤心?无论如何,终是她负了他……一想到她所亏欠欧阳北辰的点点滴滴,她便没法子原谅自己,她惶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无意间瞟到桌上才装没两个月的电话机——原本她房间里是没有电话机的,她也不常和人通电话的,有几回梅季从军部打电话回家,她身上不舒坦,病怏怏的不肯下楼去接电话,梅季回来亲昵的教训了她,马上就叫人给卧房里也装上了电话机,这样以后他要同她说什么悄悄话的时候,也不要绿槐去转接了。她鬼使神差的提起了电话机的话筒,她不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只是无意识的伸出手,想听听梅季的声音,让她此刻安心一点——她一手握着话筒,一手轻轻的按下电话上的小按钮,梅季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你放心,我有空会再去看你的。”他要去看谁?欧阳雨的疑惑并没有存留太久,另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敢情四少家里的新夫人管得这样严,这几个月的都见不到四少,我还真以为——四少的百炼钢被新夫人化作绕指柔,已经见不得我们这些旧人了呢……”电话那头的笑声让她想起一张脸——烧成了灰她也会记得的,可不就是今天在制衣店里见到的那位电影明星白芷小姐么?她的心一下坠到冰窖里,浑身瑟缩起来,她就知道梅季和她们是有私情的,他以前瞒着她,现在还同她们保持着联系!说什么那全是往日的风流债,我若同你说了,你以后看见这些人,保不定心里难受,又说什么我如今可真算得上是三贞九烈了……竟全是哄骗她的!梅季接下来的话无疑又在她心口上剜了一刀:“你也和如玉学着点好不好,不要总说这种让人不爱听的话,我是那种会被一个没长大的女学生给俘获住的人么?不过是还有些用处罢了……”电话的话筒和她的人一同栽到床上,话筒里隐隐约约的还传来着梅季的声音,还有那位白芷小姐娇滴滴的笑声……她就要将一颗真心全部都交托给他的时候,却听到他这样残忍的话语。泪水迷蒙了她的眼,她轻轻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把话筒扣上,不忍再听那剜心裂肺的言语。如果梅季知道给卧室装上同一条线路的电话机会有这样的后果,当初还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讨她的欢心么?她清楚的记得,梅季当时献宝似的教她怎样可以不用接出去,直接就能和书房的那部电话机通话——自装上了这部电话机,他每天夜里在书房里看书时,总少不了要用这条专线和她说说话,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些闲话,诸如“今天起风了,夜里被子要盖严实了”或是“早点歇着吧,别看书看得太晏”之类……她不过是想拿起来听听他的声音罢了,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她想欺骗自己,那只是幻觉,那不是真的……可那的的确确是梅季的声音,一如他在大沽炮台阅兵时的冷肃……“我有空会再去看你的。”“不过是还有些用处罢了……”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醉梦沉香章节字数:4884 更新时间:08-12-04 16:15第二十二章醉梦沉香梅季冷冰冰的吐出这样的话语,不知是为了向白芷证明他梅季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被摆弄欺骗的人,还是为了说服自己——让他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受到伤害。她居然和胡畔跟情侣一样的去制衣店量身?她到底将他置于何地?他知道她今天又和胡畔出去了,回家的时候老张已经跟他汇报过行程了,然而没有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亲密——他心里当然也知道白芷说话定然是有夸大的可能,可腾腾而起的妒火,仍然烧得异样的痛。作为一个丈夫,他就失败到了这样的地步吗?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分过一点点位置是给他的?如果她真的和胡畔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又为什么——会在他的软硬兼施下答应嫁给他?他对她不够好,还是不如胡畔真心?他……只恨不能将一颗心剜出来给她了,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个胡畔,不过是一个空有热血志气的学生罢了!除了喊几句口号上街闹几回事,他能干的了什么事?几回话到了嘴边,一看到她眼睛里流转的神采,一看到她脸上漾起的笑容,他又把一切都抛却脑后了——他不敢问她,也不忍问她,他努力的说服自己,欧阳雨已经尽力在做一个好妻子,她认识胡畔在先,认识他在后,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他甚至害怕,如果欧阳雨真的公开对他承认和胡畔的感情,他又如何自处?只要她一日没有把话说出来,她就是他的——他一个人的,哪怕他能留住的只是她的人而已。堂堂的陆军总长,居然懦弱到只能在白芷面前用这样虚弱的话语来维持自己的自尊。他无比的恼恨自己,父亲遇刺之后的烂摊子,他也未曾收拾的这样痛苦;顽抗代总统草拟的联合声明,也不曾这样艰辛;这世上的事情,还有什么比得到她一颗真心更难的?书房的门和卧房的门同时开了。梅季站在书房门口,欧阳雨将门关好,一回头,正迎上梅季深沉郁重的目光,他眼神里隐藏着一丝绝望,又隐隐存着些希望,欧阳雨远远的和他对视,又垂下眼帘——她无法分辨,这双墨深眸子里的深情,有多少是伪饰?她心乱如麻,怎样也难以把眼前这个要将她的心全部攫取的沉郁面孔,同方才电话里听到的冰冷话语统一起来,眼前的他,像是戴着一张面具——他本来就是多面的人,她无缘由的想起欧阳北辰曾经警告过她的话……那一张脸才是真正的他?“雨,我请了你哥哥今天过来一起用晚饭,应该也快到了,我们下去接他,好不好?”他口里问着好不好,人已径直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右手,一起往楼下走去,欧阳雨只觉着手被他捏的生疼,她心底生出一丝抵触,默默的往外抽了抽,却挣不开他如钢筋铁骨的手掌。梅季阴着脸,欧阳北辰的到来都无法让他平静此刻的心中的翻涌,他脑子里有那么一刹那闪过一个念头——如画江山,锦绣山河,都不比这软腻腻的手更难抓住。司机在雨庐外鸣了一声笛,梅季和欧阳雨走到门口时,看到欧阳北辰正躬身从轿车里出来,欧阳雨一时间连心跳都停住了,她扶着门挪不开步子,千言万语涌到喉间,却说不出一句话。除了千分万分的愧疚,她已无力向欧阳北辰表达任何其他的感情。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连接着雨庐的里大门到正屋的门,欧阳北辰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西裤,他伸手取下礼帽,在鹅卵石小路的尽头,微微躬了躬身,梅季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松开紧攥着欧阳雨的手,改搭在她的腰间,疾步走到门口,热情的拉着欧阳北辰往雨庐里走:“欧阳,到了这里就是一家人了,别和在外面那样客套,今日咱们只叙私情,不论公事,哈哈……”欧阳北辰坐言起行皆是风度翩然,此时更是随景入戏,在这个时代最为璀璨的两位政治新秀携手走进雨庐,谈笑风生,讲的不过都是些当年一同留洋时的旧事,诸如史家的老三添了儿子,王家的败家子开始抽大烟之类的话。欧阳雨在一旁陪着笑,安静温婉,一如所有的名门闺秀那样,接过绿槐端上来的茶壶,给欧阳北辰和梅季面前的青花茶碗添茶水。厨娘将晚饭送上来时,梅季突然敲着餐桌叫道:“去把去年俄国公使送的伏特加拿两瓶出来!”欧阳雨诧异的抬起头,梅季满不在乎的摇摇头:“难得你大哥来一回,今天我们不醉不休——”他明明还没喝酒,却已同醉了似的,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唇上,笑得有三分张狂:“男人喝酒,女人不要插嘴——我可不是大男子主义,今天你听我的,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他压在她唇上的指尖冰凉,同她的唇一样没有一丝热度,欧阳北辰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指关节就要捏出响声来,掌上的血痕犹在,要怎样的忍耐,才能凝聚出一张平静的面孔,来面对在自己面前这对毫无避忌的夫妻?伏特加送了上来,欧阳雨闻着味道就皱起眉头,无色的液体蕴含着无穷的涵义,两个男人就在餐桌上你一杯我一杯的——没有人劝酒,又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明明都知道现在是最不能喝醉的时刻,却又都巴不得能一醉解千愁,唯一清醒的是那个让他们醉倒的女人,在一旁皱着眉想要劝住他们,绿槐则夹在男主人和女主人不同的命令间左右为难。酒过三巡,一桌狼藉,欧阳雨终于忍无可忍:“别喝了!看你们醉成什么样子!”她恼怒的夺过梅季手中的酒瓶掼到一边,梅季扬起头来笑着望她,看着有八分的醉意,二分的张狂,欧阳雨见了又生了气,别过脸去想要把欧阳北辰手里的另一瓶酒夺下来,不料欧阳北辰埋着头,手上却丝毫不松劲,欧阳雨亦不敢用劲去抢他的酒瓶,拉扯了一番没有抢下来,一顿脚又坐下来生闷气。梅季偏着头,仰着脸看她眉心紧皱又恼又羞的样子,脸上没来由的燥热起来,他原本就喜欢说些轻佻的话来逗她,现在借着醉意,自然更加放肆,他嘻嘻的笑着,一边伸手去拍闷着头的欧阳北辰:“看见没,看见没,你这个妹妹啊,平时看着挺温柔的,到这种时候,就显出河东狮的本色了……”欧阳北辰握着酒瓶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欧阳雨,欧阳雨被梅季那一句话说的怅然,不知他现在这副样子,又是真是假?她的目光从梅季身上又移到欧阳北辰那里,欧阳北辰仍是眯着眼,看着她眼里蕴含的复杂情绪——怅然,愧疚,悔恨……唯独没有他所盼望的炽热……梅季还在不停的嘀咕:“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娶了这样一个悍妇回来……”他歪着头斜觑欧阳雨一眼,又转过头去拉扯欧阳北辰整齐的西装:“就是被你钱夹子里的相片给骗了——可见第一印象不可靠”他说着就伸手摸索到西装里放钱夹子的暗袋,轻轻一夹,把欧阳北辰怀里的那个皮制钱夹取了出来,欧阳北辰猛地惊醒,想伸手制止他,已是来不及了。梅季掰开钱夹,抽出里面已经发黄的相片,向欧阳雨摇了摇:“你看,我平白无故的因为这个挨了你一耳光,你要怎样才能补偿回来?”他看见欧阳雨脸上瞬间颜色灰败,自己心底也生出异样的难受,他啪的把那个钱夹子拍在桌上,一边把那张相片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一边伸手去拉欧阳雨,借酒装疯的趴在她肩上:“嗯……你说……要怎样才能补偿回来当初打我的一个耳光……”欧阳雨被他摁在肩头,只看到欧阳北辰和她一样灰败的脸色,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用力的推开梅季:“你醉成这样了,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我不要理你们了,你们尽管醉死在这里好了!”她也不管自己用力的轻重,把梅季往椅子上一推,自己就蹬蹬蹬的上楼去了,梅季歪着脑袋看她的背影,也颤歪歪的站起身,挥着手叫绿槐过来:“给欧阳少爷找地方睡——北辰,我明天继续同你喝,明天把这个聒噪的女人锁在房里,看她还来管我——”他歪歪斜斜的往楼上走,嘴里还哼着近来流行的小曲,楼下的欧阳北辰一手还扶着酒瓶子,眯着眼靠在椅背上,看不出是醉了还是睡着了。欧阳雨刚刚摔上房门,恼恨交加——她这是怎么了?梅季这个狼心狗肺的,她在心底咒怨着他,没想到这狼心狗肺四个字此时从嘴里念出来也带着几丝迤逦的味道,他怎能去抢欧阳北辰的钱夹子看?他……这不是故意戳欧阳北辰的伤口么?她已经对不起欧阳北辰了,如今他还要拿着她来炫耀——这就是她现在的用处?她两手绞着被角,不甘心的揣测着她现在对梅季的用处——他还是念念不忘要同江苏方面结盟吧?现在欧阳北辰到北平来了,自然是他的大好机会——若是他知道她和欧阳北辰之间这理不清的关系,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哦……不会的,他怎么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又猛然一惊,他若知道了这些隐秘,只怕还要拿来大做文章,要挟欧阳北辰呢……她使劲的捶捶自己的头——欧阳北辰明明警告过她,梅季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她总不肯信,一次又一次的替他说好话,结果怎样?人家只拿你当颗棋子……她竟然还在这里不争气的想,如果梅季知道她和欧阳北辰之间的那一段过往会不会拈酸吃醋——她真是鬼迷了心窍,为这样一个薄情寡幸的人伤心;她又辜负了欧阳北辰——他对她的好,只怕是此生此世都无法回报了吧?砰——砰——砰——门被狂烈的拍着,欧阳雨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旋开门锁就把门摔开,预备今天把这间房留给这个醉鬼,她尚来不及走出去,梅季已直直的压在她身上,脚随意一踢就把门踹上了,她预备推开他,却被他一手反扣住双腕,一股辛辣的酒味扑面而来……火一样的刺激直冲她的喉咙,他蛮横的侵占她的唇舌,他的唇齿之间尽是酒意,烧的她火辣辣的,那感觉真难受——想要咳又咳不出来,他整个儿堵住了她的双唇,让她无法呼吸,她想要推开他,却因为男女在气力上天生的差距而无可奈何,她的抗拒在此时显得格外的锥心,他恢复了在战场上的冷酷残忍和统领千军的豪情,将她当作最难攻克的城池——这世上还没有他梅季打不赢的仗!“复卿,你醉了!”在他稍稍放松她的那一刹那,她终于抓住机会抗议一句。“我没醉!”他恶狠狠的甩下一句,把她掼到床上:“不要以为我醉了,你就可以背着我和人眉来眼去!”是的,他醉了,所以他可以借着醉了,把平时不忍心说的话都说出来……她这样折磨他,他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复卿!”她尚来不及惊骇和辩驳,他已继续攻城掠地,她的身体如在烈火熔炉中炙烤,心却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她根本不曾了解这样的梅季,往日温存的笑容,似假还真的誓言,像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卟的一声碎开,她拼命的推拒,却换不来他一丝的清醒,她这才知道,平日里他闹她玩的时候,不过都是让着她。他不过顺手一扭,她的双臂便被锁在胸前,徒劳的挣扎不过换来他更加暴戾的掠夺——她居然反抗他?学什么三贞九烈,既然心心念念的记挂着旧情人,那又何必用一颦一笑来扰乱他的心神?无力的挣扎,徒劳的抗争,却敌不过体力上的悬殊,如同羚羊面对饥饿的狮子,没有一丝温情,只有攫取和掠夺……静悄悄的黑夜,死一般的沉寂,欧阳雨僵硬的坐在床边,梅季大约是喝多了酒,又真的累了,趴在枕头上睡着了,欧阳雨不敢开灯——怕惊醒了他又是一场凌虐,另一个原因则是——不敢开灯验收梅季方才的成果。她不知道他知道了些什么,竟说她和别人眉来眼去,纵然她心底对欧阳北辰有万分的挂念,也没有要做半分对不起他的事情的念头,况且现在是他和人有私情——他倒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她一只手还被他握着,所幸他已经睡着了,没有方才那样大的劲道,她试着往外把手抽出来,也不是很困难,刚刚动了一下,他就侧了个身,正对着她,夜里没有光,她却分明能看清他的脸。他脸上带着笑意,拽着她的手往怀里缩了缩,不知他正做着什么甜美的梦,唇角勾起笑意,好像抢到了糖吃的稚童一样,喉咙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听起来似乎是雨——她的心笃笃的跳了起来,一转头看到桌上的电话机,她的心又冷了下去——“你也和如玉学着点好不好?”可见他对颜如玉是极满意的,她忆起今天见到颜如玉的样子,娇艳中透着绰约,现在回想起来也难以让她生起恨意,难怪梅季会放在心上,每有新戏必然前去捧她的场……谁知道他在梦里念的是“雨”还是“玉”呢……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游园惊梦章节字数:4903 更新时间:08-12-04 16:21第二十三章游园惊梦“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你不爱我,何必要这样骗我”她又默念了一遍——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两者究竟哪一样更让她痛心一些。他们的婚姻一早就是因为政治做基础的——他想要在她身上获取足够的政治利益,也怪不得他,可是……明明欧阳北辰已经拒绝了他,他仍然执意要娶她,她以为这就不单单是政治了——谁知道仍旧是……政治联姻也有培养出爱情的,她心底也明白这一点,当年父亲逼迫她嫁人的时候,大太太就这样劝过她,那时她在心底偷偷的反抗——我的爱情已经给了人,又怎能和另一个人培养出来呢?她极力的想要否认她是真的移情了,她……她怎么会这样信赖一个……一个这样的人,他竟这样对她,她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扪心自问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来扮演好陆军总长夫人这个角色了,她甚至——她甚至已经决定将那条北极星吊坠的项链,物归原主了……终于把手从他怀里抽开,欧阳雨努力的支撑自己站起来,身与心的双重创伤和打击让她差一点撑不住自己了。她一手按在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她从衣橱拣出一件睡袍披上,决定到外面走走——她实在无法想象,要怎样面对……她的丈夫。推开门,走廊里的八角绢制宫灯里的电灯闪着昏黄的光,墙壁上就有电灯开关,她摸索着关掉灯——这条路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认得的。她先走到二楼的客厅坐了坐,恍惚间又忆起她住到雨庐的第一个夜里,她夜游到客厅,碰碎了花瓶,在书房还没有休息的梅季出来安慰她,她还记得他的话:“我不会欺负你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又觉得心里堵得慌——脑子里满是梅季这些日子来的欢声笑语,他在渤海湾上陪着她看海鸟,教她射击,隔三岔五的陪着她回家,她陪婆婆打牌的时候立在一旁给她看牌,在餐桌上突然袭击的拥抱和亲吻……都是假的么?如果这样日复一日的柔情,也可以作假,那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存留着温馨记忆的客厅,此刻不啻于是另一种讽刺,她跌跌撞撞的跑下楼去,差点跌倒在楼梯上,她抱着旋转楼梯的栏杆,跌坐在樱桃木的阶梯上,她还记得,他常常在这樱桃木阶梯上圈着她,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在空中袅绕——这不堪回首的一切……她急急的跑下楼梯,打开大门,冲到院子里去,猛烈的吸了几口气,盼着这初冬的寒凉冷静她的心神。月亮在云彩间飘动,巨大的梧桐树上落下疏影,树叶沙沙作响,一切都如此的静谧、悄无声息,只有她的心,乱糟糟的。挥着翅膀的天使雕像立在院子里,微笑、恬然,手上还拿着弓箭,她缓缓的往那雕像走去,她知道这雕像的名字是叫丘比特,希腊神话里的爱神——每天背着箭袋飞来飞去,一会儿射出一只金色的箭,一会儿射出一只铅色的箭,将世人的心思折磨的凌乱不堪,作为自己生活的乐趣……她以前是听过这个爱神丘比特的故事的,如果被金色的箭射中,那么即便是仇人,也能成就美满的姻缘,如果被铅色的箭射中,即便是情侣,也会变成怨偶——不知道这位蒙着眼睛的爱神射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颜色的箭呢?“雨……”一个人影从雕像后的阴影中走出,他背着月亮,欧阳雨看不清他的眼,她单知道那是欧阳北辰,他望着她,明明近在眼前,却跟隔着万水千山一样,他在等她过去,她却挪不开脚步。“你……你不是……你不是也喝醉了吗?”欧阳雨记得她临上楼的时候,欧阳北辰已经醉得不轻,梅季拽着她闹了大半夜不得安生,没道理欧阳北辰此刻能这样清醒的站在她面前——她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等梦醒了,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欧阳北辰苦笑着,“我真巴不得我能醉过去,可是我越是喝酒,越增添我的清醒;我以为喝醉了酒不会痛苦了,谁知恰恰相反——你呢?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和复卿……”“别说了!”欧阳雨近乎是哭吼着的制止了他。欧阳北辰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去,靠在天使的一根翅膀上,望着月亮,欧阳雨想走上前去安慰他,才迈出步子又住了脚,停在小天使的另一根翅膀旁边,背着月亮,她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欧阳北辰,却一句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你……为什么要来北平?”“来看你。”“为什么还带着那张相片?”“不想忘记你。”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淌下来,宛如清泉,想要冲刷掉千般难言的情绪:“你以前从来不说这种好听的话的。”欧阳北辰转过脸来,苦笑中透着无尽的落寞:“他……待你好么……你不该哭的,我只是来看看你,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别哭好不好?”他伸出一只手,准备帮她拭泪,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去,欧阳雨哭的更凶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勾起她这样多的泪水,为什么梅季要这样欺骗她,为什么欧阳北辰明明被她背弃,还要来关心她……他冰凉的指尖落在她面上,顺着她的泪水滑下,欧阳北辰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样的雨庐,这样的夜,叫他怎样睡得着?本以为在院子里可以清静清静,这一趟北平,不知道来的该还是不该?明明知道来了要伤心,偏偏忍不住,父亲冷着眼问他:“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他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父亲已经老了,连吃饭都要前年入门的姨太太服侍,父亲一个眼色,那位姨太太就出去了,父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儿子,我知道你不死心——她都嫁人了你还不死心!”“我没有。父亲,你另派人去北平吧。”“没有?你以前在我面前说了梅家老四多少好话?偏偏这一回,难得他主动提出来,你倒不乐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养的儿子……”他知道父亲是恨铁不成钢,要他和梅季争一长短的时候,他不肯;要他和直隶结盟时,他又不肯,也难怪父亲生气。她已经嫁人了,他还有什么不死心的?她哭成这样,大约也是觉着对不起他吧?其实……她又怎么知道,真正对不起她的人是他,不该说出口的话说了,该说的却说不出口,他禁不住都要瞧不起自己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替她拭泪?这已是另一个男人的权利了……“你别哭,我只是来看看你……雨庐里那盆徽州墨,我带过来了,下午我已让人送到复卿那里了……”手上沾着她的泪水,这眼泪是为他流的么?真恨不得那泪水能流到血里去,这样——她便有一样东西是和他分不开的了……血……“你哪里受伤了?”欧阳雨一惊,伸手去摸自己的颈子,还未反应过来,欧阳北辰已一把扯过她,看到她耳后隐隐的红痕,本欲开口问个究竟,又觉着尴尬。看到欧阳雨脸上凄凉的笑意,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夫妻间的情趣,手不由自主的攥紧,先前手上的泪水这会子便真的融进了血里了,他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咬着牙问道:“复卿……是复卿么?”“他……”欧阳北辰努力的回想着,他知道梅季是怎样的人,他在北平的时候,梅季变着法的让左绍仪引着他出去玩……他不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么?他心头莫名生出一些难言的情绪,想不出梅季会因为什么事对欧阳雨下这样的手——于公于私,梅季都不是这样的笨人:“他……他是不是知道我和你的事了,所以……是我连累了你吗?”欧阳雨扶着丘比特手上挽着的小弓,哽咽不成语,她自己也闹不清楚,梅季为何会在今晚这样的暴躁,照理说他是不会知道她和欧阳北辰的事的,况且——他不是早说过并不后悔的么?或许……那时也不过是骗她的话,什么“我只恨我没有早一些认得你”……怕不是从那时就开始在心底忍耐了吧?“是我害了你……”欧阳北辰攥着丘比特另一只手举着的小箭,唇上渗出血丝,他却全然体会不到那血意:“又是我害了你是不是?我去同复卿说,是我逼你的——他不该迁怒于你的——”他说着就准备拉着她进门去,欧阳雨猛力的把他往后拽了一把:“北辰,别傻了!”“你没有逼我,没有人逼我!没有人逼我和你在一起,也没有人逼我背弃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错也好,对也好,都是我自己选的!”“你为什么总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复卿是什么样的人,你一早告诉过我了,是我自己傻自己笨往里跳的,你为什么要责怪自己?”欧阳雨又哭又笑的,明明是她对不起的人,偏偏欧阳北辰要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是梅季在外面潇洒风流,却冤枉她和人眉来眼去——大概这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谁知道他忍了她多久?为什么……欧阳北辰总在她最软弱的时候出现……她知道他记挂着她,一如他往年对她的拳拳相护,他眼里闪动着愤怒的光芒,她心底一惊——若是他知道了梅季今晚的所作所为,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为了她而受累……她转过身不敢看他的眼:“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对我怎样也好,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只当作——我们,我和你……是我对不起你……”欧阳北辰抿着唇,看她低着头,哭哭笑笑的,却全是为了另一个人:“你……复卿……他到底为什么?你,你就爱他爱到了这般地步?”“我……我甘心情愿的!”欧阳雨觉着自己喊得声嘶力竭,生怕少了一份气力,会让欧阳北辰起疑,其实她早已哭哑了嗓子,这声音显得那样的软弱无力。“咱们回南京好不好?”这一句话几乎要让她崩溃,泪水止不住的奔涌而出,她背着他,拼命地摇头,梅季固然欺骗了她,可她又怎能因为梅季的欺骗,将欧阳北辰再一次拉入万丈深渊?今生今世,她亏负欧阳北辰的,是怎样也还不清了。他轻轻的蹲下去,坐在草地上,轻轻的把她拉到怀里:“别哭了……咱们回南京好不好?你不喜欢,咱们去哪里都好,你喜欢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不好?”欧阳雨猛的从他怀里跳出来:“北辰,你别这样,我嫁人了,不值得你这样……”她杂乱无章的说着话,一边往后退去。“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南京。”心被翻来覆去的绞着,恨错难返——大抵就是形容她现在这样的吧?当初以为是对她和欧阳北辰最好的了断方式,却让她和欧阳北辰现在都深陷其中,一错岂能再错?她仓皇而逃,不敢再看欧阳北辰在身后伸出的手——她怕她再一回头,又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她拼命的跑,在雨庐里做绝望的逃亡,不管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让她痛苦的记忆,有些是欧阳北辰的,有些是梅季的……她没有办法逃离这个雨庐,在游荡了一圈之后,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卧房,去面对那个刚才带给她无穷伤害,现在却正在熟睡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她走到椭圆雕花的穿衣镜前,透过夜色沉沉的暗光,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瘀痕——她并不是为这个而痛,让她痛的是印下这些瘀痕的人——他负了她,而窗外还有一个被她辜负了的人,为她而痛。坐在梳妆台的雕花镜前,她的头发已经比夏天时长了两寸多,可以披在肩膀上了,她侧过头看着梅季歪在枕头上的睡脸,此刻是那样的柔和安静,她还记得他有一天早上起晏了,索性打电话到军部去,说要病休一日,然后靠在床头,瞧着她梳头:“我真不懂你们,明明一头乌发是多么引人遐思的事情,非要剪成短短的——好像辫子剪掉了,封建残余也剪掉了似的……”他笑嘻嘻的趴到她肩膀上,让一缕一缕的发丝在他指尖摩挲而过,他热热的气息穿过发丝,挠得她脸上痒痒的:“如今你不上学了,也留一回长发给我看看,好不好?”她猛的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现在看来已成为讽刺的记忆,宽软的楠木大雕花床被梅季摆成大字的身躯占据了一大半,她是没有办法再呆在这个人身边的了,抱了一床被褥到沙发上,准备在这里度过残夜。寂静的夜里听到梅季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才想起来他直接倒在床上,连被褥也没有盖一床。冻死他,活该——她这样想着,忍不住还是往床上瞟了几眼,他要是真生病了可就不好了,这几天正在开都督代表大会,欧阳雨想了想,最后找了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看在梅季在政治上的主张尚算积极的份上,她极不乐意的移到床边,将他压在身下的锦被稍稍扯出来一些搭在他的身上。他脸上仍带着满足的笑意,似乎有一个甜美的梦。金陵雨·北平梅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思君欲绝章节字数:5163 更新时间:08-12-04 16:20第二十四章思君欲绝这一夜她都没有睡着,死寂的夜里只听得到她和梅季两个人的呼吸声,辗转到天明,才敌不过困意,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将自己抱到床上了,拉好了被褥,怀抱的味道是熟悉的,她知道是梅季醒了,隐隐还有一点伏特加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却没有睁开眼,怕一睁眼,看到梅季如深泓秋水的目光,只怕眼泪就要掉出来了。她极力的让自己表现的像睡着了一样,睡着了的人呼吸都是均匀的,不该像她现在这样急促,她这样想着,只好竭力的屏气凝神,可喷薄在自己脸上的热息一点不停,那热息好似也是小心翼翼的,也许是怕惊醒了她。她一颗心差点就要迸裂开来,盼着梅季每天早上起床后例行的这一阵怔忡快点过去——她同他结婚之后,没有什么事情做,慢慢地就起的晏了,他的作息却是雷打不动的,早上一定准时起床去军部巡查早课,醒了之后就喜欢逗她,有几次险些误了事,后来她就装睡,免得他闹个不休——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她是故意装睡来享受他这份格外的关爱,现在这些只是让她无法忍受的折磨。她忍的极是痛苦,她恨不得跳起来对他大吼大叫一番,要他滚出这间房,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可她还记得昨天夜里他发狂的样子,生怕再为自己引来这样无端的罪,除了极力的装到底,别无他法。过了许久热息散去,她才觉着自己脸上热的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红脸让他发现,突然胸前被什么东西一触,她差点要尖叫起来,努力的把跳到喉咙口的心又压回胸腔里去,她知道自己这一下反应过大,梅季只怕要看出来她没有睡着了,索性就势皱着眉翻了个身,显出不耐烦的模样——闭着眼她也知道他在靠窗的那一边,于是翻了身背着他,借着这个转身缓和一下自己跳得发狂的心。梅季抽开了手,双腿交叉的盘跪在床上,低着头看了她好久,眉头凝成一个川字——他昨晚上都做了些什么?睡袍里露出她微耸的锁骨,上面还有他昨夜作恶的证据——他忍不住凑下去看上面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牙印,看到欧阳雨不耐烦的翻身,他倏的一惊——他竟不知她若是醒了,要怎样面对她,他急急的从床上跳下来,匆匆的奔出门去。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欧阳雨才缓缓睁开眼,轻软的锦被凉凉的,让她觉着有一丁点寒意,只有夜里梅季睡觉时压着的那一块是温的,她翻来覆去了好久,睡不着,她撑起来去翻梳妆台的抽屉,记得刚到雨庐的时候,她夜里也是睡不着——在这样一个和紫金山的雨庐近乎是一模一样的地方,她怎能睡得着?那时梅季请丁医师给她开了几次安眠的药,后来……后来梅季夜夜陪着她聊天入眠,那些辅助睡眠的药也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她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只好打电话找丁医师,要他再送几付过来,丁医师不知道她要什么样的剂量,她自己亦不太懂,加上此时心烦意乱,懒得去想剂量的问题:“各种剂量的都送几付过来吧,免得以后要用又找不到了。”丁医师让人把药送了过来,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叫欧阳雨用剂量最小的即可,剂量大的恐怕对身体不好,打完了电话他隐隐觉得梅夫人今日态度有些蹊跷,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向梅季汇报一下的好。梅季早上和欧阳北辰一起出的门去万国酒店,电话打到军部自然没有人接,军部的人不明就里,以为是梅夫人身体不适,所以需要电话通知梅季一声,这样消息七转八转传到梅季那里时,已经变成了夫人身体不适急需总长回府探望了,梅季看着传进会场来的纸条就慌了神:夫人身体似有不适,向丁医师索要大量安眠药。他双手一颤,竟捏不住一张小小的纸片。梅季心中的惊骇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知道昨夜自己作出不可饶恕的事情,酒醒之后又记不分明对欧阳雨的身体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隐约记得的是欧阳雨有拼命的抵抗过,他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无缚鸡之力的欧阳雨,怎会是他这样受过四年严苛军事训练的人的对手?欧阳北辰正在他身边,神色诡异的盯着他,更瞧得他心里一阵发毛。议程才到讨论新政府的组织法,梅季自然不能提前退场,在会场里如坐针毡一般,今天的会议是顶顶紧要的,鄂系和鲁系两派已经争得不可开交,他是属于调解方的,原来预备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鄂鲁二系的督军收为己用,此时脑子里却一团乱糟糟的,代表大会上大家说了些什么,他全然听不进去。欧阳北辰在一旁看着梅季一直皱着眉,他心底又何尝不是一团乱麻?他知道欧阳雨看起来柔弱,其实心底是再坚定不过的人,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样子:“我也要看看,这个花花世界是怎样的,让你这样流连忘返——如果你喜欢,那我也会喜欢。”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走出来,不仅只是因为父亲要将她嫁出去——父亲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她看到他和未婚妻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悲恸哀绝——她以为他只是想让她做一只金丝雀的,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他无法解释,他想保全她,又不愿意她离开他,更没有办法向她解释他的难处……或者就是那时的刹那犹豫,让欧阳雨放弃了他?侧着头看着曾经的同窗,梅季向来是杀伐决断的人,他许多年前就知道了,也难怪……欧阳雨这样快就被他吸引……“梅总长,请投表决票!梅总长,请投表决票!”大会主持人拿着扩音器催促梅季,梅季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欧阳北辰亦从沉思中惊醒,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梅季排序正在他前面一位,不然现在出丑的可就是他了。梅季匆匆的投了票,出来找到郁廷益:“世叔,你代我进去坐一阵,我有紧急的事情,一定要回一趟家不可。”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跑了,郁廷益万般无奈,只好依了他的意思,进去点个卯,坐到欧阳北辰的旁边,欧阳北辰见他进来替了梅季出去,颇有几分诧异,郁廷益向他点头示意,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欧阳雨昨夜对他如避蛇蝎,他也只好强忍着这揪心的痛,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和郁廷益闲谈一二。这可能是银色幽灵进入中国市场之后所创造的最快时速了,梅季已经顾不得去算欧阳雨是什么时候给丁医师打电话的,或者丁医师是什么时候给欧阳雨开了那些安眠药,他脑袋里只有那张纸条上的字……向丁医师索要大量安眠药……大量安眠药——她想做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冲,把正在下楼的绿槐撞倒了,梅季在二楼楼梯口停了片刻,蓦然间心底生出无限的惊惧——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炮火纷飞、枪林弹雨,他什么没见过?此刻他竟挪不开步子,楼梯下面绿槐正诧异的盯着他,不明白四少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里,梅季回头瞥见绿槐怯生生的表情,更是惊惧交加,平时走过几百几千遍的走廊,此刻走的犹如登天蜀道一样艰难。欧阳雨蜷缩在他们的双人床上,梳妆台上放着一包药,他大跨步的跑过去,看到梳妆台旁的小纸篓里扔着一堆西药的包装——天,她究竟吃了多少安眠药?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颤着手抱着欧阳雨试图把她摇醒:“雨,雨,你醒醒,你醒醒……”欧阳雨没有反应,他这下子急得要疯掉了,急躁的朝门外叫道:“绿槐——吴婶,快打电话,刚刚不是给丁医师挂了电话么,问问他怎么还没有过来!”绿槐和吴婶急匆匆的跑上楼,打电话的打电话,倒水的倒水,梅季的所有心理防线近乎崩溃——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却无可遏制的将怒气宣泄在下人身上:“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药也是能随便乱吃的吗!”“她什么时候开始吃的药,你们有没有一个人知道!”“丁医师呢?丁医师怎么还没有过来!快打电话去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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