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卖血记-8

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命就该捏死,这叫伪民除害,那个开卡车的司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许玉兰说:“你常说善有善报、你做了好事,别人……”许玉兰接过她的话说:“我的命真好啊,我男人许三观这辈子没有进过医院,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滋味。力气那个大啊,一百斤的米扛起来就走,从米店到我们家有两里路,中间都没有歇一下……”何小勇的女人呜呜地又哭上了,她边哭边说:“我命苦啊,何小勇躺在医院垦面部快要死了,医生救不了他,城西的陈先生也救不了他,只有一乐能救他,一乐要是上了我家屋顶去喊魂、还能把何小勇的魂给喊回来,一乐要是不去喊魂,何小勇就死定了,我就要做寡妇了……”许玉兰说:“我的命好,他们都说许三观是长寿的相,说许三观天庭饱满,我家许三观手掌上的那条生命线文长又粗,就是活到八、九十岁,阎王爷想叫他去,还叫不动呢。我的命也长,不过再长也没有许三观长,我是怎么都会死在他前面的,他给我送终。做女人最怕什么?还不是怕做寡妇,做了寡妇以后,那日子怎么过?家里挣的栈少了不说;孜子们汲了爹,欺负他们的人就多,还有下雨天打雷伪时候,心里害怕都找不到一个肩膀可以靠上去……”何小勇的女人越哭越伤心,她对许玉兰说:“我命苦啊,求你开开恩,让一乐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求你看在一乐的份上,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一乐的亲爹……”许玉兰笑嘻嘻他说:“这话你要是早说,我就让一乐跟你走了,现在你才说何小勇是一乐的亲爹,已经晚了,我男人许三观不会答应的、想当初,我到你们家里来,你骂我,何小勇还打我,那时候你们两口子可神气呢,没想到你们会有今天,许三观说得对,你们家是恶有恶报,我们家是善有善报。你看看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你再者看我身上的衬衣,这可是棉绸的衬衣,一个月以前才做的……”何小勇的女人说:“我们是恶有恶报,当报为了几个钱,我们不肯不少罪,这些都不说了,求你看在我的可怜上。就让一乐去救救何小勇。我也恨他,可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男人:我的眼的都哭肿了,都哭疼了,何小勇要是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许玉兰说:“以后怎么办?以后你就做寡妇了,”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女人来过了,两只眼睛哭得和电灯泡一样了……”许三观问:“她来干什么?”许玉兰说,“她本来人就瘦,何小勇一出事,就更瘦了,真像是一根竹竿;都可以架起来晾衣服了……”、许三观问:“干什么?”“许玉兰说:她的头发有好几天没有梳理了、衣服上的纽扣也掉两个,两只鞋是一只干净、一只全是泥,不知道她在哪个泥坑里踩过……”“许三观说:“我在问你,她来夺什么?”“是这样的,”许玉兰说,“何小勇躺在医院里快死了,医生求不了何小勇了,她就去找城西的陈先生,陈先生也救不了何小勇、陈先生说只有一乐能救何小勇,让一乐爬到他们家的屋顶上去喊魂,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所以她就来找一乐了。”、许三观说:“她自己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她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是这样的,”许玉兰说,“她去喊,何小勇的魂听不到;她的两个女儿去喊,何小勇的魂也听不到;一定要亲生儿子去喊,何小勇的魂才会听到,这是陈先生说的,所以她就来找一乐了。”、“她是求做梦。”许三观说,“她是做梦想吃屁,当初我冲三观大人大量,把养了九年的一个儿子自白还给何小勇,他们不要。我又养了四年,他们现在来要了,现在我不给了。何小勇活该要死,这种人活在世上有害无益,就让他死掉算了。他妈的,还想让一乐去喊他的魂,就是喊回来了,也是个王八蛋的魂……”,许玉兰说:“我着着何小勇的女人也真是可怜,做女人最怕的也就是遇上这事,家里死了男人,日子怎么过?想想自己要是遇上了这种事,还不……”“放屁。”许三观说,、我身体好着呢、力气都使不完,全身都是肌肉,一走路,身上的肌肉就蹦蹦跳跳的……”许玉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时候替人想想,就觉得心里也不好受。何小勇的女人都哭着求上门来了,再不帮人家,心里说不过去。他们以前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就不要去想了,怎么说人家的一条命在我们手里,总不能把人家的命捏死吧?”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命就该捏死,这叫伪民除害,那个开卡车的司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许玉兰说:“你常说善有善报、你做了好事,别人……”许玉兰接过她的话说:“我的命真好啊,我男人许三观这辈子没有进过医院,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滋味。力气那个大啊,一百斤的米扛起来就走,从米店到我们家有两里路,中间都没有歇一下……”何小勇的女人呜呜地又哭上了,她边哭边说:“我命苦啊,何小勇躺在医院垦面部快要死了,医生救不了他,城西的陈先生也救不了他,只有一乐能救他,一乐要是上了我家屋顶去喊魂、还能把何小勇的魂给喊回来,一乐要是不去喊魂,何小勇就死定了,我就要做寡妇了……”许玉兰说:“我的命好,他们都说许三观是长寿的相,说许三观天庭饱满,我家许三观手掌上的那条生命线文长又粗,就是活到八、九十岁,阎王爷想叫他去,还叫不动呢。我的命也长,不过再长也没有许三观长,我是怎么都会死在他前面的,他给我送终。做女人最怕什么?还不是怕做寡妇,做了寡妇以后,那日子怎么过?家里挣的栈少了不说;孜子们汲了爹,欺负他们的人就多,还有下雨天打雷伪时候,心里害怕都找不到一个肩膀可以靠上去……”何小勇的女人越哭越伤心,她对许玉兰说:“我命苦啊,求你开开恩,让一乐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求你看在一乐的份上,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一乐的亲爹……”许玉兰笑嘻嘻他说:“这话你要是早说,我就让一乐跟你走了,现在你才说何小勇是一乐的亲爹,已经晚了,我男人许三观不会答应的、想当初,我到你们家里来,你骂我,何小勇还打我,那时候你们两口子可神气呢,没想到你们会有今天,许三观说得对,你们家是恶有恶报,我们家是善有善报。你看看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你再者看我身上的衬衣,这可是棉绸的衬衣,一个月以前才做的……”何小勇的女人说:“我们是恶有恶报,当报为了几个钱,我们不肯不少罪,这些都不说了,求你看在我的可怜上。就让一乐去救救何小勇。我也恨他,可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男人:我的眼的都哭肿了,都哭疼了,何小勇要是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许玉兰说:“以后怎么办?以后你就做寡妇了,”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女人来过了,两只眼睛哭得和电灯泡一样了……”许三观问:“她来干什么?”许玉兰说,“她本来人就瘦,何小勇一出事,就更瘦了,真像是一根竹竿;都可以架起来晾衣服了……”、许三观问:“干什么?”“许玉兰说:她的头发有好几天没有梳理了、衣服上的纽扣也掉两个,两只鞋是一只干净、一只全是泥,不知道她在哪个泥坑里踩过……”“许三观说:“我在问你,她来夺什么?”“是这样的,”许玉兰说,“何小勇躺在医院里快死了,医生求不了何小勇了,她就去找城西的陈先生,陈先生也救不了何小勇、陈先生说只有一乐能救何小勇,让一乐爬到他们家的屋顶上去喊魂,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所以她就来找一乐了。”、许三观说:“她自己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她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是这样的,”许玉兰说,“她去喊,何小勇的魂听不到;她的两个女儿去喊,何小勇的魂也听不到;一定要亲生儿子去喊,何小勇的魂才会听到,这是陈先生说的,所以她就来找一乐了。”、“她是求做梦。”许三观说,“她是做梦想吃屁,当初我冲三观大人大量,把养了九年的一个儿子自白还给何小勇,他们不要。我又养了四年,他们现在来要了,现在我不给了。何小勇活该要死,这种人活在世上有害无益,就让他死掉算了。他妈的,还想让一乐去喊他的魂,就是喊回来了,也是个王八蛋的魂……”许玉兰说:“我着着何小勇的女人也真是可怜,做女人最怕的也就是遇上这事,家里死了男人,日子怎么过?想想自己要是遇上了这种事,还不……”“放屁。”许三观说,、我身体好着呢、力气都使不完,全身都是肌肉,一走路,身上的肌肉就蹦蹦跳跳的……”许玉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时候替人想想,就觉得心里也不好受。何小勇的女人都哭着求上门来了,再不帮人家,心里说不过去。他们以前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就不要去想了,怎么说人家的一条命在我们手里,总不能把人家的命捏死吧?”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命就该捏死,这叫伪民除害,那个开卡车的司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许玉兰说:“你常说善有善报、你做了好事,别人……”许玉兰接过她的话说:“我的命真好啊,我男人许三观这辈子没有进过医院,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滋味。力气那个大啊,一百斤的米扛起来就走,从米店到我们家有两里路,中间都没有歇一下……”何小勇的女人呜呜地又哭上了,她边哭边说:“我命苦啊,何小勇躺在医院垦面部快要死了,医生救不了他,城西的陈先生也救不了他,只有一乐能救他,一乐要是上了我家屋顶去喊魂、还能把何小勇的魂给喊回来,一乐要是不去喊魂,何小勇就死定了,我就要做寡妇了……”许玉兰说:“我的命好,他们都说许三观是长寿的相,说许三观天庭饱满,我家许三观手掌上的那条生命线文长又粗,就是活到八、九十岁,阎王爷想叫他去,还叫不动呢。我的命也长,不过再长也没有许三观长,我是怎么都会死在他前面的,他给我送终。做女人最怕什么?还不是怕做寡妇,做了寡妇以后,那日子怎么过?家里挣的栈少了不说;孜子们汲了爹,欺负他们的人就多,还有下雨天打雷伪时候,心里害怕都找不到一个肩膀可以靠上去……”“何小勇的女人越哭越伤心,她对许玉兰说:“我命苦啊,求你开开恩,让一乐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求你看在一乐的份上,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一乐的亲爹……”许玉兰笑嘻嘻他说:“这话你要是早说,我就让一乐跟你走了,现在你才说何小勇是一乐的亲爹,已经晚了,我男人许三观不会答应的、想当初,我到你们家里来,你骂我,何小勇还打我,那时候你们两口子可神气呢,没想到你们会有今天,许三观说得对,你们家是恶有恶报,我们家是善有善报。你看看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你再者看我身上的衬衣,这可是棉绸的衬衣,一个月以前才做的……”何小勇的女人说:“我们是恶有恶报,当报为了几个钱,我们不肯不少罪,这些都不说了,求你看在我的可怜上。就让一乐去救救何小勇。我也恨他,可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男人:我的眼的都哭肿了,都哭疼了,何小勇要是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许玉兰说:“以后怎么办?以后你就做寡妇了,”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女人来过了,两只眼睛哭得和电灯泡一样了……”许三观问:“她来干什么?”许玉兰说,“她本来人就瘦,何小勇一出事,就更瘦了,真像是一根竹竿;都可以架起来晾衣服了……”、许三观问:“干什么?”“许玉兰说:她的头发有好几天没有梳理了、衣服上的纽扣也掉两个,两只鞋是一只干净、一只全是泥,不知道她在哪个泥坑里踩过……”“许三观说:“我在问你,她来夺什么?”“是这样的,”许玉兰说,“何小勇躺在医院里快死了,医生求不了何小勇了,她就去找城西的陈先生,陈先生也救不了何小勇、陈先生说只有一乐能救何小勇,让一乐爬到他们家的屋顶上去喊魂,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所以她就来找一乐了。”、许三观说:“她自己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她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是这样的,”许玉兰说,“她去喊,何小勇的魂听不到;她的两个女儿去喊,何小勇的魂也听不到;一定要亲生儿子去喊,何小勇的魂才会听到,这是陈先生说的,所以她就来找一乐了。”、“她是求做梦。”许三观说,“她是做梦想吃屁,当初我冲三观大人大量,把养了九年的一个儿子自白还给何小勇,他们不要。我又养了四年,他们现在来要了,现在我不给了。何小勇活该要死,这种人活在世上有害无益,就让他死掉算了。他妈的,还想让一乐去喊他的魂,就是喊回来了,也是个王八蛋的魂……”,许玉兰说:“我着着何小勇的女人也真是可怜,做女人最怕的也就是遇上这事,家里死了男人,日子怎么过?想想自己要是遇上了这种事,还不……”“放屁。”许三观说,、我身体好着呢、力气都使不完,全身都是肌肉,一走路,身上的肌肉就蹦蹦跳跳的……”许玉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时候替人想想,就觉得心里也不好受。何小勇的女人都哭着求上门来了,再不帮人家,心里说不过去。他们以前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就不要去想了,怎么说人家的一条命在我们手里,总不能把人家的命捏死吧?”许三观说:“何小勇的命就该捏死,这叫伪民除害,那个开卡车的司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许玉兰说:“你常说善有善报、你做了好事,别人都看在眼里,这次你要是让一乐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他们都会说许三观是好人,都会的何小驾这么对不起许三观,许三观还去救了何小勇的命……”许三观说:“他们会说我许三观是个笨蚤,是个傻子,是个二百他妈的老乌龟,他们会说我许三观乌龟越做越甜了,越做越香了……”许玉兰说一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一乐的亲爹……”许三观伸手指着许玉兰的脸说:“你要是再说一遍何小勇是一乐的亲爹,我就打烂你的嘴。”接着他问许玉兰:“我是一乐的什么人?我辛辛苦苦养了一乐三年,我是一乐的什么人?”最后他说:“我告诉你,你想让一乐去把那个王八蛋的魄喊回来,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只要我还活着,何小勇的魂就别想回来。”许三观把一乐叫到面前,对他说:“一乐,你已经十三岁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爹已经死了,我妈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我一个人在城活不下去,我就走了一天的路,到乡下去找我爷爷,其实路不远,走上半天就够了,我中间迷路了,要不是遇上我四叔,我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我四叔不认识我,他看到天都快黑了,我又是一个小孩,他就问我到什么地方去?我说我爹死了,我妈跟别人走了,我要去我我爷爷。我四叔知道我就是他哥哥的儿子时,蹲下来摸曹我的头发就哭了,那时我已经走不:动了,我四叔就背着我回家……”“一乐,我为什么和我四叔感情深?就是因为四叔把我背回到爷爷家里的,做人要有良心。我四叔死了有好几年了,我现在想到四叔的时候,眼泪又要下来了。做人要有良心,我养了你十三年,这十三年里面,我打过你,骂过你,你不要记在心里,我都是为你好。这十三年里面,我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就不说这些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爹,你的亲爹现在躺在医院里,你的亲爹快要死了,医生救不了他,城西的陈先生,就是那个算命的陈先生,也是个中医,陈先生说只有你能救何小勇,何小勇的魂已经从胸口飞出去了,陈先生说你要是爬到何小勇家的屋顶上,就能把何小勇的魄喊回来……”“一乐,何小勇以前对不起我们,这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就不要再记在心里了,现在何小勇性命难保,救命要紧。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个人,只要是人的命都要去救,再说他也是你的亲爹,你就看在他是你亲爹的份上,爬到他家的屋顶上去喊几声吧……“一乐,何小勇现在认你这个亲儿子了,他就是不认你这个亲儿子,我也做不了你的亲爹……,“一乐,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做人要良心,我也不要你以后报答我什么,只要你以后对我,就像我对我四叔一样,我就心满意足了。等到我老了,死了,你想起我养过你,心里难受一下,掉几颗眼泪出来,我就很高兴了……“一乐,你跟着你妈走吧。一乐,听我的话,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一乐,你快走。” 许三观卖血记第二十四章这一天,很多人都听说许三观家的一乐,要爬到何小勇家的屋顶上,还要坐在烟囱上,去把何小勇飞走的魂喊回来。于是,很多人来到了何小勇的家门前,他们站在那里,看着许玉兰带着一乐走过来,又看着何小勇的女人迎上去说了很多话,然后这个很瘦的女人拉着一乐的手,走到了已经架在那里的梯子前。何小勇的一个朋友这时站在屋顶上,另一个朋友在下面扶着梯子,一乐沿着梯子爬到了屋顶,屋顶上的那个人拉住他的手,斜着走到烟囱旁,让一乐坐在烟囱上,一乐坐上去以后两只手放在了腿上,他看着把他拉过来的那个人走到梯子那里,那人用于撑住屋顶上的瓦片,两。只脚摸索着踩到了梯子上,然后就像是被河水淹没似的,那人沉了下去。一乐坐在屋顶的烟囱上,看到另外的屋顶在阳光里发出了湿漉漉的亮光。有一只燕子尖利地叫着飞过来,盘旋了几圈又飞走了三然后很多小燕子发出了纤细的叫声,叫声就在一乐前面的屋檐里。一乐又去看远处起伏的山群一山群因为遥远,看上去就像是云朵一样虚幻,灰蒙蒙如同影于似的。站在屋顶下面的人都仰着头,等待着一乐喊叫何小勇的魂,她们的头抬着,所以他们都半张着嘴,他们等待了很久,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于是他们的头一个一个低了下去,放回到正常的位置上,他们开始议论纷纷,一乐坐在屋顶上,听到他们的声音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何小勇的友人这时对一乐喊叫道:“一乐,你快哭,你要哭,这是陈先生说的,你一哭,你爹的魂就会听到了。”一乐低头看了看下面的人,看到他们对他指指点点的,他就扭开头会,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屋页上,囚冈的应顶上没有别人,所有的屋顶上部长满了青草,在风里摇晃着。何小勇的女人又叫道:“一乐,你快哭,你为什么不哭?一乐,你快哭,”一乐还是没有哭,倒是何小勇的女人自己哭了起来,她哭着说:“这孩子怎么不哭?刚才对他说得好好的,他怎么不哭?”然后她又对一乐喊叫:“一乐,你快哭,我求你快哭。”一乐问:“为什么要我哭?”何小勇的女人说:“你爹躺在医院里,你爹快死了;你爹的魂已经从胸口飞出去了,飞一截就远一截,你快哭,你再不哭,你爹的魂就飞远了,就听不到你喊他了,你快哭……”一乐说:“我爹没有的在医院里,我爹正在丝厂里上班,我爹不会死的,我爹正在丝厂里推着小车送蚕茧,我爹的魄在胸口里藏得好好的,谁说我爹的魂飞走了?”何小勇的女人说:“丝厂里的许三观不是你爹,医院里躺着的何小勇才是你爹……”一乐说:“你胡说。”“何小勇的女人说:“我说的是真话,许三观不是你亲爹,何小勇才是你亲乡……”一乐说:“你胡说。”何小勇的女人转过身去对许玉兰说;“我只好求你了,你是他妈,你去对他说说,你去让他哭,让他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许玉兰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对何小勇的女人说:“那么多人看着我,你要我会说些什么?我已经丢人现眼了,他们都在心里笑话我呢,我的说些什么呢?我不去说。”何小勇的女人身体往下一沉,扑通一下脆在了你玉兰面前,她对许玉兰说:“我跪在你面前了,我比你更丢人现眼了,他们在心里笑,也是先笑我、我跪在这里求你了,求你去对一乐说……”何小勇的女人说得眼泪汪汪,许王兰就对她说:“你快站起来、你跪在我面前,丢人现眼的还是我,不是你,你快站起来,我去说就是了。”许玉兰上前走了几步,她抬起头来,对屋顶上的一乐叫道:“一乐,一乐你把头转过来、是我在叫你,你就哭几声,喊几声,会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喊回来了我就带你回家,你快喊吧……”一乐说:“妈,我不哭,我不喊。”许玉兰说:“一乐,你快哭,你快喊。到这里宋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的脸都丢尽了,要是人再多,我都没地方躲了,你快喊吧,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你的亲爹……”一乐说:“妈,你怎么能说何小勇是我的亲爹?你说这样的话,你就是不要脸了……”我前世造孽啊!”许玉兰喊叫了一声,然后回过身来对何小目的女人说:“连儿子都说我不要脸,全是你家的何小勇害的,他要死就让他死吧,我是不管了、我自己都顾不上了……”许玉兰不管这事了,何小勇的朋友就对何小勇的女人说:“还是去把许三观叫来,许三观来了,一乐或许会哭儿声,会喊几声……”当时,许三观正在丝厂里推着蚕茧车,何小勇的两个朋友跑来告诉他:“一乐不肯哭,不肯喊,坐在屋顶上说何小勇不是他亲爹,说你才是他亲爹,许玉兰去让他哭,让他喊,他说许玉兰不要脸。许三观,你快去看看,救命耍紧……”许三观听了这活,放下蚕茧车就说:“好儿子啊。”然后许三观来到了何小勇屋前,他仰着头对一乐说:“好儿子啊,一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养了你十三年,没有白养你,有你今天这些话,我再养你十三年也高兴……一乐看到许三观来了,就对他说:“爹,我在屋顶上呆够了,你快来接我下去,我一个人不敢下去。爹,你快上来接我。”叫许三观说:“一乐,我现在还不能上来接你,你还没有哭,还没有喊,何小勇的魂还没有回来……”一乐说:“爹,我不哭,我不喊,我要下去。”许三观说:“一乐,你听我的活,你就哭几声,喊见声,过是我答应人家的事,我答应人家了,就要做到,群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那个王八蛋何小勇也真是你的亲爹……”一乐在屋顶上哭了起来,他对许三观说:“他们都说你不是我的亲爹,妈也说你不是我的亲爹,现在你又这么说,我没有亲爹:戮也没有亲妈,我什么亲人都没有;我就一个人。你不上来接我,我就自己下来了。”一乐的起来走了两步,屋顶斜着下去,他又害怕了,就一屁股坐在了瓦片上,响亮地哭了起来。何小勇的女人对一乐喊叫:“一乐,你总算哭了;一乐,你快喊……”“你闭嘴。”许三观对何小勇的女人吼道。他说:“一乐不是为你那个王八蛋何小勇哭,一乐是为我哭。”然后许三观抬起头来,对一乐说:“一乐,好儿子,你就喊几声吧。你喊了以后,我就上来接你,我接你到胜利饭店去吃炒猪肝……”一乐哭着说:“爹,你快上来接我。”许三观说:“一乐,你就喊几声吧,你喊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爹了。一乐,你就喊几声吧,你喊了以后,何小勇那个王八蛋就再不会是你亲爹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爹了……”一乐听到许三观这样说,就对着天空喊道:“爹,你别走,爹,你回来。”喊完他对许三观说:“爹,你快上来接我。”何小勇的女人说:“一乐,你再喊几声。”一乐去看许三观,许三观说:“一乐,你就再喊两声吧。”一乐就喊:“爹,你别走,你回来;爹,你别走,你回来。”一乐对许三观说:“爹,你快上来接我。”“何小勇的女人说:“一乐,你还要喊,陈先生说要喊半个时辰。一乐,你快喊。”“够啦。”许三观对何小勇的女人说。“什么陈先生,也是个王八蛋。一乐就喊这几声了,何小勇要死就死,要活就活……”然后他对一乐说:“一乐,你等着,我上来接你。”许三观沿着梯子爬到了屋顶,他让一乐伏在自己的背上,背看一乐从梯子上爬了下去。站到地上以后,许三观把一乐放下来,对一乐说:“一乐,你站在这里,你别动。”说着许三观走进了何小勇的家,接着他拿看一把平刀走出来,站在何小勇家门口,用菜刀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口子,又伸手摸了一把流出来的鲜血,他对所有的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这脸上的血是用刀划出来的,从今往后,你们……”他又指指何小勇的女人,“还有你,你们中间有谁敢再说一乐不是我亲生儿子,我就和谁动刀子。”说完他把莱刀一扔,拉起一乐的子说:“一乐,我们回家去。” 许三观卖血记第二十五章这一年夏天的时候,许三观从街上回到家里,对许玉兰说:“我这一路走过来,没看到几户人家屋里有人,全到街上去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街上有这么多人,胳膊上都套着个红袖章,游行的、刷标语的.贴大字报的,大街的墙上全是大字报,一张一张往上贴,越贴越厚,那些墙壁都像是穿上棉袄了。我还见到了县长,那个大胖子山东人,从前可是城里最神气的人,我从前见到他时,他手里都端着一个茶杯,如今他手里提着个破脸盆,边敲边骂自己,骂自己的头是狗头,骂自己的腿是狗腿……”许三观说:“你知道吗?为什么工厂停工了、商店关门了、学校不上课、你也用不着去炸抽条了?为什么有人被吊在了树上、有人被关进了牛棚、有人被活活打死?你知道吗?为什么毛主席一说话,就有人把他的话编成了歌,就有人把他的话刷到了墙上、刷到了地上、刷到了汽车上和轮船上、床单上和枕巾上、杯子上和锅上,连厕所的墙上和痰盂上都有。毛主席的名字为什么会这么长予你听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共有三十个字,这些都要一口气念下来,中间不能换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文化大革命来了许三观说:“文化大革命闹到今天,我有点明白过来了,什么叫文化革命?其实就是一个报私分的时候,以前谁要是得罪了你,你就写一张大字报,贴到街上去,说他是漏网地主也好,说他是反革命也好,年月最多的就是罪名,随便拿一个过来,写到大字报上,再贴出去,就用不着你自己动手了,别人会把他在死里整……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是不是找个仇人出亲,写他一张大字报,报一下旧仇。我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一个仇人来,只有何小勇能算半个仇人,可那个王八蛋何小勇四年前就让卡车给撞死了。我许三观为人善良,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一个仇人,这也好,我没有仇人,就不会有人来贴我的大字报。”许三观话音未落,三乐推门进来,对他们说:“有人在米店墙上贴了一张大字报,说妈是破鞋……”许三观和许玉兰吓了一跳,立刻跑到米店那里,往墙上的大字报一看,三乐没有说错,在很多大字报里、有一张就是写许玉兰的,说许玉兰是破鞋,是烂货,说许玉兰十五岁就做了妓女,出两元钱就可以和她睡觉,说许玉兰睡过的男人十辆卡车都装不下。许玉兰伸手指着那张大字报,破口大骂起来:“你妈才是破鞋,你妈才是烂货,你妈才是妓女,你妈睡过的男人,别说是十辆卡车,就是地球都装不下。”然后,许玉兰转过身来,对着许三观哭了起来,她哭着说:“只有断子绝孙的人,只有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人,才会这么血口喷人……”许三观对身旁的人说:“这全是诬每蔑,这上面说许玉兰十五岁就做了妓女!胡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会不知道吗?我们结婚的那个晚上:,许玉兰流出来的血有这么多……”许三观用手比划着继续说:“要是许玉兰十五岁就做了妓女,新婚第一夜会见红吗?”“不会。许三观看到别人没有说话,他就自己回答。到了中午,许三观把一乐、二乐.三乐叫到面前,对他们说:“一乐,你已经十六岁了;二乐,也有十五岁了。你们到大街上去抄写一张大字报,随便你们抄谁的,抄完了就巾到写你妈那张大字报上去,三乐,你胸口那一摊鼻涕是越来越大了,你这小崽子不会干别的,总还会帮着提一桶浆糊吧?记住了,这年月大字报不能撕,谁撕了大字报谁就是反革命,所以你们千万别去撕,你们抄一张新的木字报,巾上去盖住那张就行了。这事我出面去办不好,别人都盯着我呢,你们去就不会有人注意,你们三兄弟天黑以前去把这事办了。”到了晚上,许三观对许玉兰说:“你的三个儿子把那张大字报盖住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不会有多少人看过,大街上有那么多的大字报,看得过来吗?还不断往上贴新的,一张还没有看完,新的一张就贴在去了。”没过两天,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来到许三观家,把许玉兰带走了。他们要在城里最大的广场上开一个万人批斗大会,他们已经找到了地主,戏到了富农,我到了右派,找到了反革命,找到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什么样的人都找到了,就是差一个妓女,现在离批斗大会召开只有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说:“许玉兰,快跟着我们走,救急如救火。”许玉兰被他们带走后、到了下午才回来。回来时左边的头发没有了,右边的头发倒是一根没少。他们给她剃了一个阴阳头,从脑袋中间分开来,剃得很整齐,就像收割了一半的稻田。许三观看到许玉兰后,失声惊叫。许玉兰走到窗前,拿起窗台上的镜于,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后,哇哇的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我都成这副样子了,我以后怎么见人?我以后怎么活?我渣叫路走回家=他们看到我都指指点点,他们都张着嘴笑,许三观,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丑了,我知道自己一半的头发没有了,可我不知道自己会这么丑,我照了镜子才知道。许三观,我以后怎么办?许三观,他们是在批斗会上给我剃的头发,那时候我就听到下面的人在笑,我看到自己的头发掉到脚上,我就知道他们在剃我的头发,我伸手去摸,他们就打我的嘴,打得我牙齿都疼了,我就不敢再会摸了。许三观,我以后怎么活啊?我还不如死掉,我和他们无冤无仇,我和他们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剃我的头发?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死掉?许三观,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能说些什么呢?”许三观说。然后他叹息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你都是阴阳头了,这年月被剃了阴阳头的女人,不是破鞋,就是妓女。你成了这副样子,你就什么话都说不清了,没人会相信你的话,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清,以后你就别出门了,你就把自己关在家里。”许三观把许玉兰另一半的头发也剃掉,然后把许玉兰关在家里。许玉兰也愿意把自己关在家里,可是胳膊上戴红袖章的人不愿意,他们隔上几天就要把许玉兰带走、许玉兰经常被拉出去批斗,城里大大小小的批斗会上,几乎都有许玉兰站在那里,差不多每次都只是陪斗,所以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他们不是批斗我,他们是批斗别人,我只是站在一边陪着别人被他们批斗。”许三观对儿子们说:“其实你们妈不是他们要批斗的,你们妈是去陪着那些走资派、那些右派、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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