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知道大勇喜欢你啊?”“这是女人的直觉!”“女人的直觉,女人的直觉,”涂海涛重复着这句话,又扒拉几口牛排。许洁看着涂海涛的右臂,问道:“你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啊?”“谁知道呢?突然闹罢工。这几天事特多,胳膊不好使了,好朋友被人杀了。我突然觉得,人这种东西好渺小啊,在命运面前,人就像一只蚂蚁,随时都可能被踩死,随时也可能被踩断一条腿。”“你就是那只被踩断腿的蚂蚁!”“是,我就是那只倒霉的蚂蚁。在命运面前,我们往往感到无助,有时候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茫茫的宇宙和茫茫的未知,觉得特别恐惧,特别焦虑……”涂海涛突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说出了“焦虑”两个字,而这正是罗子涵医生给他的诊断。难道焦虑真的能使一个人右臂麻木?“怎么不说话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说,一个人过于焦虑会导致身体某些功能麻痹甚至瘫痪吗?”“你说你是由于心理焦虑导致右臂麻痹的?”“一个心理医生这么跟我说的。”“这事我不敢确定,不过好像看过一本书,说是一个人瘫痪多年,好几家医院检查都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后来一个心理医生拍拍他的脑袋,跟他说病已经治好了,然后那病人就可以走路了。”“有没有这么神啊?”“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呢?”涂海涛看看自己的右臂,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罗子涵真的能治好自己的病?催眠康宁医院的精神病人活动室里,十几个患者进行着各种娱乐活动,有的煞有介事地打着太极拳,有的在草稿纸上不停地涂抹着,还有的旁若无人地大声歌唱。角落里,两个病人正在下中国象棋,一个拿起炮直接把对方的将给轰了,另外一个把炮拿回原位,示意对方炮不能直接轰将,但是对方根本不听,再一次拿起炮轰击了将。于是后者便打了前者一耳光,前者奋力反击,两个人迅速地扭成一团。其他患者有的鼓着掌哈哈大笑,有的吓得躲到床底下号啕大哭,唱歌的根本没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依然自顾自地展示着嘹亮的歌喉。冷建国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突然奔向房间的一角,拿起一个塑料瓶子,贴在耳朵上,接起了电话:“喂,你好……哦,哦,不好意思……对不起,领导……我马上查一下这事……是,是,整风整风……”放下电话,冷建国威风八面地冲到人群里,扯起两个正在扭打的病人,每人打了一耳光,两个病人被打蒙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啜泣起来,其中一个说:“他先打我的。”另一个说,“我的将,他吃不了。”但是冷建国根本不理会两人,他环视一圈,朗声说道:“开会啦!”病人们都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听冷建国训话。冷建国手指着众人:“无组织,无纪律。我们三令五申,不要迟到不要迟到,可是今天又有人迟到了!这不,电话又打过来了!同志们啊,不要把我们伟大而神圣的工作当儿戏,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自由散漫的作风要不得!今天是谁迟到了?是不是你?”他指着一个病人厉声问道。那病人紧张地摇摇头:“不是我。”“那么是你了?”冷建国又指向了另一个病人。那病人还没反应过来,冷建国便咆哮道:“回去写检讨! 要认识深刻,从根子上、从骨子里,检讨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等一下,”冷建国突然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正在往屋里看。他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指着窗外的涂海涛骂道:“又是你!原来是你迟到了!无组织无纪律,刚才听到没有?回去写检讨去,要认识深刻……”涂海涛忙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从根子上、从骨子里,检讨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冷建国看了看涂海涛,嘟囔着说道:“嗯,知道就好。明天交给我。”涂海涛答应着走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冷建国特别感兴趣,难道仅仅是他幼稚、病态的表现特别吸引人?还是自己也有跟冷建国同样的强迫、妄想情结,于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走进罗子涵的诊疗室,涂海涛再一次感到怪怪的,他总觉得自己一旦踏进了这道门,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罗子涵热情地招呼道:“我们的大警察今天有空了?”“又来麻烦罗教授了。”“今天想聊点什么呢?”“罗教授,我怎么知道你准备跟我聊什么?”“主动权在你。只有你不断地说,我才能找出你的病因。”“可是我觉得我没什么病。”“那你的右臂为什么抬不起来呢?”“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啊。”罗子涵看着涂海涛问道:“结婚了吗?”“结了。”“几年了?”涂海涛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忘记了。”“哈哈,你老婆要是知道你连结婚几年都忘记了,不知道有多抓狂呢!”“不会的,我老婆特别温柔,”说起老婆,涂海涛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你很爱你老婆吗?”“是啊,我特别爱她。可惜这家伙回娘家老不回来。”“回去多久了?”涂海涛缠绕着手指,想了半天:“哎呀,还真没印象了!”“这么爱你老婆,竟然不记得老婆回娘家多久了?”“咱们不要谈这个话题了好不好,能不能说点别的?”涂海涛隐隐感到一阵头痛。作为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罗子涵知道,病人越是回避的话题,越可能是给病人带来困扰的问题,在涂海涛的潜意识里,关于老婆的问题正在阻抗着他的意识的表达。尤其是有关老婆的两个时间,涂海涛竟然都不记得了,这不能不使罗子涵生疑,也许症结就在此处!“还记得最后见你老婆是什么时候吗?”“不记得了,”涂海涛照例想了半天,他的头越来越疼了。“想你老婆吗?”“想。”“想不想马上见到她?”涂海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问道:“她在这里?”罗子涵笑了笑,说道:“催眠疗法,可以让你真真切切地看到你老婆,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香水的味道,能够感受到她皮肤的滑腻。”“哈哈哈,罗子涵,你是心理医生还是神汉巫婆啊?”“你相信神汉巫婆吗?”“小时候生病时,我爸经常请巫婆来驱鬼。”“驱鬼之后,你的病就好了?”“还真神,一般来说,第二天就好了。”“那我就是巫婆。心理医生的催眠跟巫婆神汉没多大区别,巫婆驱鬼用的其实就是催眠术!”“罗教授,你说的越来越神了。”“那你想不想试试呢?”罗子涵微笑着问道。罗子涵将涂海涛带到一个光线柔和的小房间内,那里有一把躺椅,铺着厚厚的羊绒。罗子涵让涂海涛躺在躺椅上,她则坐在旁边轻声说道:“现在轻轻地闭上眼睛,你的心情非常平静,平静得仿佛一湖春水,你心情非常放松愉快。你现在正漂浮在外太空,周围群星璀璨,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因为你知道,外太空是没有声音的。你只能听到我的声音……”涂海涛突然睁开眼睛,笑嘻嘻地问道:“既然外太空没有声音,我为什么能听到你的声音呢?”罗子涵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多年的催眠经验告诉她,面前这个患者对催眠术本身还存在怀疑,对这种人进行催眠就要多费一点工夫了。要把他催眠,就必须在心理上打败他,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怯场。罗子涵笑道:“因为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啊,只有我能治好你的病,只有我能让你见到你老婆。”“哦,好吧,试试看吧!”“不是试试看,是一定!”罗子涵微笑着说道,“现在轻轻闭上眼睛。”涂海涛再次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现代催眠术从19世纪上班叶由英国医生布雷德创始以来,已经发展出数百种催眠方法,包括躯体放松法、观念运动法、言语催眠法、口令催眠法、信仰催眠奇∨書∨網法、凝视催眠法等十几个主要种类。对涂海涛这样的怀疑催眠术的人,心理学家也早已针对这类病人摸索出一种怀疑催眠法。罗子涵首先要打消涂海涛的种种怀疑,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在我们的古典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故事,江湖术士让人们神游地府,那人醒来之后,感觉自己真的去了阴曹地府旅游一圈回来了。这绝不是小说家的胡编,江湖术士用的方法其实正是催眠。刚才你说小时候巫婆驱鬼,你的病就好了。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法,当你接受了这种心理暗示,你的身体各种机能便增加了抵抗力,所以病也好得快一些。催眠也是一种心理暗示,所以你尽管心存怀疑,但是还是很容易被我催眠的。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特别放松?浑身无力,但是却精神愉快,这说明你已经进入催眠状态了。现在我给你几分钟时间,让你好好体验一下这种美妙的状态。”涂海涛微闭着双眼,表情安详而恬静。过了几分钟,罗子涵又轻轻地说道:“催眠的感觉是不是特别舒服?现在你眼前有一片辽阔的草原,在远处可以看到朦胧的山峰,山峰上白云缭绕,宛如仙境。蔚蓝色的天空一碧如洗,草地上绿油油的,中间还夹杂着五颜六色的花,万紫千红,美不胜收。你特别喜欢其中一朵花,你正盯着它看呢。告诉我这朵花是什么形状的什么颜色的?”涂海涛闭着眼睛,梦呓一般喃喃说道:“一朵小红花,大概有七八个花瓣吧。花蕊是白色的,非常小巧,特别可爱。”罗子涵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怀疑催眠的人,现在被我彻底催眠了。现在这个七尺男人,对我俯首帖耳,我让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罗子涵特别喜欢这种主宰一切的感觉。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上帝。雪地谋杀大雪过后,整个城市仿佛变成了童话世界。马路上的雪已经被打扫干净,人们纷纷涌进各个公园赏玩雪景。笔架山公园的腊梅花适时地盛开了,千朵万朵露出了娇红的脸,在枝头白雪的映衬下,越发生机盎然起来。腊梅树下,处处都是拍照的人们,一个顽童摇晃着树干,枝头上的雪便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钻进了一个女孩子的衣领里,带来一阵冷丝丝的寒意。女孩子一声尖叫,赶紧拍打身上的雪。等她要寻找调皮的顽童时,那顽童早已笑呵呵地跑开了。给他拍照的小伙子说道:“没事没事,继续继续,来,看镜头……笑一笑……再笑一笑……还要笑一笑……”“哎呀,讨厌,快点拍嘛!”“好了!”小伙子喀嚓一声按动了快门。女孩子跺着脚说道:“人家还在说话呢!”“这叫抓拍,这样才自然。”女孩子不再说什么,挽起了小伙子的胳膊,禁不住赞叹一声:“这里好美啊!”“因为有了你,这里更美。”“油嘴滑舌,”女孩子笑嘻嘻地刮了一下小伙子的鼻子,然后说道,“我们去堆个雪人吧!”腊梅树林旁本来是一大片草地,现在变成了雪地。雪地上零零散散、东倒西歪地堆了好几个雪人。而这片雪地早已不是白璧无瑕,被人们踩得到处都露出了黄色的草皮。小伙子说道:“那里已经没有囫囵地方了,我们到树林里走走。”“雪好深啊!”“没事。干嘛老跟那帮俗人在一起?”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到了腊梅树林的深处。这里的积雪几乎没到了膝盖,两个人时不时滑跌一下,然后便哈哈大笑,笑得腊梅枝头的积雪不断地往下飘。腊梅林里,有一片小小的雪地,女孩子刚走进雪地,便欢呼起来:“哎呀,好大一个雪人啊!”小伙子也看到了那个雪人,在对面一棵腊梅树下,挨着树干挺立着一个大雪人,几乎跟小伙子一样高。看看地面,没有脚印,小伙子疑惑地说道:“奇怪,谁在这里堆的雪人啊?”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雪人跟前,摆起了POSE,叫道:“给我拍个照!”拍完照之后,女孩子又说道:“我们也在这里堆一个大雪人,跟它做个伴,好不好?”小伙子一听,马上来了兴致,把背包相机全部放在雪地上。两个人捧起一把把积雪,在大雪人旁边忙活起来。大概忙活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累得满头大汗,雪人的雏形总算堆出来了。女孩子又摩娑着雪人的头部,把没用的积雪全部清除掉。小伙子看着女孩子忙活着,拿着相机,时不时地捕捉着精彩的画面。堆完之后,女孩子总觉得意犹未尽,因为自己堆的雪人就是没有原先那个好看。她又偷偷地折了一根树枝,插在雪人的脸上,当成是鼻子,嘴里嘟囔着说道:“如果有胡萝卜就好了!”小伙子看着傻傻的雪人,叹口气说道:“说句心里话,真难看。”“才不是呢,”女孩子不服输,指着原先的雪人说道,“那个才难看呢!连鼻子都没有。”“那你给他加一个。”女孩子便又折了一个树枝,瞅准位置,插在原先那雪人鼻子的位置上。树枝扑一下就插了进去,“鼻子”周围的雪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露出了一个个小小的黑洞。女孩子也没在意,后退几步,仔细比较着两个雪人,不得不说道:“还是人家的好看一些,我再给它加两个眼睛!”说罢,便低着头到处找小石子,终于找到两个圆圆的石头,便走到雪人跟前,拿着一个小石头往眼睛的位置上按去,可是这次却没那么容易,女孩子一松手,雪人的“眼睛”便跟着掉了下来。她捡起小石子,用力地按下去,“眼睛”周围的雪哗哗地往下落,露出了一个玻璃珠一样的东西。女孩子特别疑惑,用手轻轻地拨拉着,更多的积雪落到了地上。女孩子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她吓得突然张大了嘴,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瞳孔迅速变大,她想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她想转身跑开,远远地跑开,远离这个该死的地方,远离这片该死的腊梅树林,但是她的双脚似乎冻僵了,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看着前方那个大雪人。小伙子见女孩子突然不动了,也不说话了,便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女孩子这才缓过神来,憋在喉咙里的惊恐仿佛突然挣脱了牢笼,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啊——”赶紧转身,扑到了小伙子的怀里。“怎么了?”小伙子看着怀里的女孩子问道。“有……有鬼!”女孩子伸出一个手指向后指指雪人,又马上把手指缩了回来,仿佛那只恶鬼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咬断她的手指头。小伙子顺着女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个雪人。然后他也惊呆了。一阵寒意从脚底猛地窜到脑门上,窜到心里面。他浑身打个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面前那个漂亮的大雪人,正睁着两个大大的、灰白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那一刻,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恐怖的催眠涂海涛站在一片茫茫的草原上举目四望。草原上芳草茵茵鸟语花香,地平线的尽头隐隐约约有几座大山,山上云雾缭绕,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吧?近处牛羊成群,它们有的安静地低着头咀嚼着青青的绿草,有的抬着头,像涂海涛一样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涂海涛低下头,看到了一片美丽的花,其中一朵无名的小花尤其惹人怜爱,花瓣是火红的,花蕊是雪白的。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轻柔的呼唤:“现在,时光开始倒流,你正在回到过去……”涂海涛知道那是天使的声音。天使是上帝的奴仆。涂海涛的身体越来越轻,他渐渐地漂浮起来,美丽的小红花渐渐地淡出了视线,远处的牛羊慢慢变成了一个个小白点小黄点,整个草原仿佛一张绿色的地毡铺陈在面前。白色的云朵在涂海涛面前飘过,涂海涛伸出手,抓住了一片云彩,感受到一阵凉爽,然后又轻轻地松开手,让云彩从指缝间溜走。天使的声音在继续呼唤:“你记得昨天中午吃了什么吗?”涂海涛低声地回答:“不记得了。”天使的声音在云层中飘荡:“你做得很好,我们配合得很默契。现在我来数数字,从10数到1,当我数到1的时候,你就会回到最后一次见你老婆的那天。”“好!”涂海涛的声音像是从梦中传来。“10,9,8,7,6……”涂海涛继续在云层中穿梭,云彩快速地在身边游走,涂海涛仿佛坠进了一个时间的黑洞,太阳从西方升起,又从东方落下,星辰不断地变幻着方位。涂海涛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充满了愉悦。“5,4,3,……”涂海涛的身体渐渐地下沉,他来到了一个城市,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城市里春意盎然,到处都是鲜花和绿树。涂海涛知道这就是他生活的城市。他继续向城市缓缓飘落。看到了!老婆朱玉正站在马路上,笑语吟吟地看着他。天使继续数着数字:“2,1。”罗子涵静静地观察着涂海涛,躺椅上的这个大男人表情安详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她轻声问道:“你现在已经回到了过去,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涂海涛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罗子涵突然想到,难道涂海涛的焦虑与跟老婆的最后一次见面有关?她继续问道:“不要紧张,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保护着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涂海涛开始挣扎起来,他扭动着身子,大声叫道:“我不想看,我头疼!救救我,救救我!”“不要紧张,你看到的都是过去的事情,这件事情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要冷静下来,仔细看看,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不,不,”涂海涛疯狂地扭动着身子,躺椅也跟着左右摇晃起来,“救救我,救救我!”涂海涛开始流鼻血了。罗子涵当机立断,必须终止催眠。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武断地把病人叫醒,否则会带来一系列的心理后遗症。她沉着冷静地说道:“好的,我现在带你离开那里。但是,你要先放松,闭上眼睛,听我的话。你现在身子感觉越来越轻,渐渐的,你漂浮在空气中了。我开始数数字,从10数到1,等我数到1的时候,你便回到了现在,而且马上醒过来。醒来之后,你会觉得精力充沛,浑身上下都觉得非常舒服。”涂海涛渐渐安静下来。“10,9,8,7,6,5,4,3,2,1!好了,你已经醒了,睁开眼睛吧!”涂海涛猛得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问道:“催眠完了吗?”“是啊,”罗子涵微笑着说道。“我感觉没睡着啊。”“催眠跟睡眠本来就是两回事。”涂海涛问道:“罗医生,我好像没见到我老婆啊!”罗子涵说道:“是你没见到,还是你不愿意见到?”“什么意思?”罗子涵递来一张纸巾:“先把鼻血擦擦。”涂海涛疑惑地接过纸巾:“我流鼻血了吗?”擦完之后,看看纸巾上的血迹,就更加迷惑了,“我流鼻血了?”罗子涵说道:“你肯定遇到过一次重大的挫折,这次挫折,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甚至在深度催眠中,你的超我还在清醒地控制着你的本我,让你的本我不敢呈现出那真实的一幕。”涂海涛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什么这个我那个我的?我就是我!你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罗子涵凝神思索,“能把你老婆的电话给我吗?我想跟她联系一下。”涂海涛说道:“干嘛跟我老婆联系?”“因为那件事情,你已经忘记了。只有求证你老婆了!”“罗医生,你一直说那件事那件事,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哪件事,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发生过没有。我都快被你搞糊涂了,”涂海涛笑道,“你还是放过我老婆吧,我怕你把她也搞糊涂了!”“我觉得,凡是涉及到你老婆的事情,你多多少少都在回避。”“扯淡!”涂海涛骂了一句之后,自觉失言,马上说道,“对不起。罗医生,我没回避什么,我只是不想我老婆替我操心。”“你老婆不知道你右臂麻木了?”“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不是说了吗?怕她担心。”“你上次说你老婆回娘家了?”“是啊!”“那你不告诉你老婆这件事,到底是因为她回娘家了,还是怕她担心?”涂海涛越来越不耐烦:“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不一样吗?”“不一样!”罗子涵异常冷静地盯着涂海涛的眼睛说道。涂海涛的眼神躲躲闪闪。这时候,手机骤然响了起来。涂海涛得以名正言顺地躲避罗子涵那审讯一样的眼光。电话是许洁打来的。一接电话,涂海涛便粗鲁地问道:“什么事?”许洁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心情不好吗?”涂海涛意识到失态,连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罗子涵静静地看着涂海涛,她知道接完电话,涂海涛又会风风火火地离开。涂海涛对着话筒追问道:“真的?……好,我马上去找你!”放下电话,涂海涛说道:“谢谢罗医生,我走啦。下次再好好聊聊。”“好的,”罗子涵站起来,笑呵呵地说道,“知道你忙。不过,提醒你一下,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所以心情不好的话,尽情到我这里来发泄,不要对着朋友或者同事吼啊!”涂海涛怔了一下,红微微地红了一阵,讪讪地说道:“知道了,以后心情不好就来找你,哈哈哈。”“对,这就对了!”看着涂海涛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罗子涵冷冷地笑了。之前还觉得自己是上帝,可以操纵一切。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马桶,马桶里装满了病人们恶劣的心情和躁狂的咒骂。又一具尸体在电视台附近的一个茶馆里,涂海涛见到了许洁。许洁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在她面前,一杯绿茶袅袅地冒着热气。许洁神色憔悴,见涂海涛走进来,马上漾起笑容,招呼涂海涛坐下之后,便问道:“忙什么呢?”“不好意思,刚才态度不好,”涂海涛说道,“刚才在看心理医生呢。”“不会说你变态吧?”“心理医生眼里,每个人都是变态。”许洁环顾四周,看着走来走去的服务生,和不远处的几桌客人,说道:“他们都是?”涂海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全是。”许洁说道:“说正事吧。”涂海涛皱着眉头问道:“你电话里说的那个武林风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有为,有上进心,很得领导赏识,跟大勇可以算是一类人,平时也喜欢做一些批评报道。”“那怎么会跟大勇结怨呢?”“他只有一点不好,名利心太强。有的人做新闻,是为了新闻而新闻,希望能做出一些漂亮叫好的片子,或者能帮老百姓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但是有些人同样在努力地把新闻做好,但是这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们的目的、他们最关心的是升迁、是职位。我觉得武林风就是这种人。”“难道还有人不追求升迁、职位?”“是,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怪人几乎没有,但是程度不同,有的人随遇而安,有的人疯狂地追求。大勇是前者,武林风是后者。”“他俩之间有什么矛盾呢?”“你知道大勇前不久刚刚被评为首席记者吗?”“他跟我讲过。”“首席记者跟我们这些普通记者可不一样,工资每个月要多出三千多块钱,更重要的是,首席记者的名号说出去多响亮、多有面子啊!正因为有这么多好处,所以标准也就特别高,当时名额只有一个,而符合条件的却有两个记者。”“大勇和武林风?”“对。”“大勇是怎么把武林风比下去的?”“条件都差不多,就只能看领导的印象了。不是说,什么法都没有领导的看法大吗?大勇为人忠厚老实,武林风则飞扬跋扈,所以这个指标最后给了大勇,”许洁回忆着往事,继续说道,“评审结果出来之后,武林风十分不高兴,到处说领导搞暗箱操作,大勇给领导送礼了,那段时间,电视台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他甚至还有一次跑到大勇跟前骂他,后来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大勇还打架啊?他倒没跟我说过。”“哎哟,老实人发起火来,简直比谁都疯狂。那次大勇被逼急了,像头狮子一样,两只眼睛都冒出火来了,竟然把武林风打得满脸是血。武林风比他要高一个头,他竟然把武林风打败了。后来,一帮同事把他们拉开了。武林风便跑到朱建文主任那里告状,说咱们的首席记者把我打了,领导看着怎么处理吧!朱主任还不知道这些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了。再后来,武林风便休假了,他跟领导说心情不好,要回去调整一下。朱主任知道这人难缠,马上答应了。”涂海涛想了想,说道:“这也不至于杀人吧?”许洁说:“在没有破案之前,任何人都是怀疑对象。这可是你教我的啊!”涂海涛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去找你们朱主任。”朱建文这几天焦头烂额,电视台被一股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李大勇的惨状在每个人心头时不时地浮现。每天走进电视台的大楼,朱建文便马上被这种气氛包围起来,每个人见面都笑着点点头,但是那种笑极其不自然,那种笑容的背后隐藏着恐惧。记者们的积极性也大受影响,不少记者大佬们吵吵着再也不做批评报道了。如果这种想法付诸实现,那么新闻的收视率将直线下降,他这个主任要负主要责任。坐在办公室里,朱建文打开新闻报片系统,无所事事地检索着记者们报上来的题目,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了敲,许洁和涂海涛走了进来。朱建文忙站起来招呼涂海涛和许洁坐下。涂海涛说道:“朱主任这几天看来也不轻松啊!”“哎,损兵折将,我能轻松起来吗?”朱建文叹口气问道,“案子查得怎么样,有进展吗?”“一无所获,”涂海涛说道,“我今天主要想来了解一下武林风的情况。听说他跟李大勇有点矛盾?”“矛盾大着呢,都大打出手了!不过,你不是怀疑武林风吧?”“怀疑谁现在还说不上。我现在也是一只没头的苍蝇,逮住一条线索就要查到底。”“武林风这人其实也不坏,就是名利心重了点儿。他不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急吼吼地就是想升迁,想当官。”“他有没有流露出一些要报复涂海涛的想法?”朱建文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倒是有过。那次两人打起来之后,他跑到我办公室要求我处理李大勇,说如果我不秉公处理,他就找黑社会砍了他的手……”涂海涛和许洁相互看了看。朱建文继续说道:“我当时就批评了他。我说他这是非常幼稚的想法,这种言论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我让他好好冷静冷静,不要遇事这么冲动。”涂海涛问道:“听说他休假了,什么时候上班啊?”“哎!一个星期前就该上班了,一直没来。”“有手机吗?我想找他聊聊。”朱建文拿出电话本,翻了一下递给涂海涛:“就在这里。你试试看吧,能不能打通。这几天我天天打他电话,老是关机。”涂海涛将电话记了下来。朱建文向许洁点下头,问涂海涛:“我们这位记者没给你添乱吧?”“没有没有,”涂海涛笑道,“朱主任手下的兵拉出去也可以当警察了,她帮了我不少忙。”“哈哈哈,”朱建文朗声笑起来,“警察和记者,都是要抽丝剥茧,才能发现问题的真相啊。”然后又对许洁说道,“小许,记住,跟着涂警官采访,只许帮忙不能添乱。记者毕竟不是警察。”“知道,朱主任放心,”许洁应道。从朱建文办公室出来,涂海涛便拨打了武林风的手机,依然关机。涂海涛问道:“我们现在该去拜访一下武林风了。”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是谢副局长打来的。谢副局长说,笔架山公园发现了一具男尸。凶杀现场笔架山公园的腊梅树林被封锁了,封锁线外围满了好奇的人们。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一旁边,美丽的腊梅林顿时显得那么诡异。腊梅树林深处的雪地已经被那对情侣践踏的不成样子了,谢副局长带领一班人马搜索了很久,除了那具令人恐惧的尸体毫无所获。看到尸体时,谢副局长马上拨通了涂海涛的电话,因为他觉得这个人跟李大勇应该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舌头被人生生地拔掉了,嘴巴大张着,像是一个黑洞。喉咙同样被人割断了,气管不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灰白的挂着霜的眼珠。一个警察走到谢副局长跟前说道:“周围没有大量流血的痕迹,这里应该不是作案地点。”“尸体也是被搬来的?”“是,”警察说道,“钱包还在口袋里,里面有三千多块钱,跟上次李大勇的案件一样,凶手不是冲钱来的。”“死者的身份能确定吗?”“钱包里有身份证,叫冯鑫。”谢副局长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一时之间又记不起了:“是做什么的?”“这个就不知道了。”这时,涂海涛带着许洁匆匆走进了腊梅树林,来到谢副局长旁边,涂海涛问道:“谢局,怎么回事?”“你去看看吧。”涂海涛径直走到尸体旁,看见尸体的惨状,不禁惊呆了。谁这么变态,竟然用同一种残忍的手法连杀两人?他走到正在做检查的严霜身边问道:“死亡时间能确定吗?”“大约有五六天了。”许洁远远看着尸体,内心充满恐惧。但是好奇心驱使着她慢慢靠近了尸体,她的心砰砰直跳。尸体血肉模糊的喉咙和黑洞洞的嘴巴越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她的视线向上游走,一双灰白的眼睛乍入眼帘。她吓得赶紧闭紧了眼,接着又疑惑地睁开了,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仔细大量那张已经被冻僵的脸。严霜向涂海涛说道:“死者还睁着眼睛,应该是在忍受酷刑的时候,流血过多加疼痛致死。”“也是生前被拔舌割喉的?”“应该是,还需要回去解剖尸体。”这时,许洁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涂海涛赶紧跑过去,问道:“怎么了?”许洁浑身发抖,指着那具冻僵的尸体,手臂不断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冯……冯……冯鑫。”“你认识他?”“嗯,”许洁拼命地点着头,说道,“他是我同事。”说罢,一扭身钻到涂海涛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涂海涛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僵僵地站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警察也成了嫌疑人当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呼啸着来到笔架山公园并把腊梅树林封锁起来时,玩雪的市民便向市内各媒体报料,记者们迅速行动,赶到了笔架山公园。但是一道封锁线把他们拦在外面。记者们向警察求情,希望能进入现场拍摄,这一要求自然遭到了拒绝,大伙只好拿着相机在警戒线外等候,只要走出一个人来,便快速地按动快门,同时询问案发现场的情况。每个警察都行色匆匆,来不及回答任何问题,也不敢回答任何问题。周文轩扛着摄像机,对着那片腊梅树林,透过摄像机的寻像器,他看到许洁跟着涂海涛一起走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他有点嫉妒,为什么许洁就能进入案发现场?要知道,对于任何一个新闻事件,能在第一时间进入现场,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心里叹道:“女人就是有优势,漂亮女人的优势更大。”许洁是哭着出来的,周文轩放下摄像机,问道:“许洁,里面什么情况?你怎么了?”许洁呜咽着摇摇头。周文轩又问涂海涛:“涂警官,可以介绍一下里面的情况吗?什么人被杀了?”涂海涛抿抿嘴唇,说道:“是你同事,叫冯鑫。”“什么?冯——鑫?”周文轩张大了嘴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短几天时间里,两个同事相继被杀,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在周文轩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时候,涂海涛和许洁走出了警戒线。公安局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十几个警察就是十几个大烟囱,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小小的会议室熏得乌烟瘴气。大屏幕上一幅幅血腥的幻灯片不断地闪现着,放完之后,谢副局长走到前面问道:“对冯鑫的死,大家怎么看?”一个警察说道:“会不会是做批评报道得罪什么人了?”另外一个警察反唇相讥:“别把记者看那么崇高,他们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来,值得人去大开杀戒?”“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死的都是记者?”“也许只是巧合。”又有一个警察说道:“我看,还是查一下这个记者做过什么批评报道,得罪过什么人。”涂海涛坐在椅子上说道:“我觉得这是条死胡同。这几天,我一直在调查李大勇的案子,把两年来他批评过的人都调查过了,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一个警察说道:“老涂啊,这是两回事啊,你不能据此就认为冯鑫的死与他批评过的人没有关系。”涂海涛说道:“我刚才问过电视台的许洁记者,她是冯鑫的同事。冯鑫最近的确得罪过人,但是得罪的人就是我们啊!”众警察唧唧喳喳地说道:“得罪我们?”“什么时候得罪我们了?”“笑话,我们行得正做得直,记者还会找到我们头上来?”涂海涛不急不慢地说道:“前段时间,我们局向社会承诺五分钟出警的事,大家还记得吧?”提起五分钟出警,众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件糗事。为这事,他们不止一次在背后叽叽咕咕地骂着局领导。这次,谢副局长在场,他们自然不敢放肆。这几年,本市经济腾飞,GDP连年翻番,同时各种社会治安问题也层出不穷。小偷满大街都是,抓不胜抓;光天化日抢包的,司空见惯;更有入室抢劫,也经常见诸报端。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些小事多了,市民生活就没安全感了。于是牢骚满天飞,风凉话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好事之徒编出了一个顺口溜来嘲笑警察队伍,说什么一级警察交警队,站在路边乱收费;二级警察治安队,接到报案还在睡;三级警察刑侦队,案子未破人先醉;四级警察巡逻队,吃喝嫖赌样样会;五级警察城管队,看不顺眼全砸碎,六级警察扫黄队,天天抱着小姐睡。这顺口溜完全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但是治安案件不断,也难怪群众有不满情绪。为此,市公安局召开了多次会议,决定向全社会承诺五分钟出警。几个月前,谢副局长代表市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面向全市的媒体记者郑重承诺,一旦发生罪案,市公安局将五分钟出警,保证第一时间到达现场。为了能够兑现这一承诺,市公安局一次性投入了36辆巡逻警车,并在车上配备了网枪、防弹衣等装备,形成了一个三级巡逻防控网络。谢副局长面向镜头侃侃而谈:“我们一共投入了400多人在全市构成了一个以主干道为主线,以次干道为辅线的网格化巡逻体系,保证五分钟之内到达现场。”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偏偏电视台一个记者揪着这五分钟不放。在新闻发布会召开半个月之后,他在闹市区怂恿一个刚刚被偷了手机的人打电话报警。报警之后就开始等待,过了四十多分钟,警察还没赶到。期间那个傻乎乎地想在电视台露脸的市民又拨打了两次110,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记者的新闻最后是这样写的:“市民张先生等了一个小时,警察还是没有赶到,他灰心了,只好放弃等待。不知道半个月前五分钟出警的承诺,是不是已经烟消云散了。”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就是冯鑫。新闻播出之后,公安局的领导们非常头疼,最后还是由谢副局长找来冯鑫,对着镜头向全市人民解释,那次没有及时出警,是因为路上塞车。冯鑫追问:“那以后你们怎样保证五分钟出警?五分钟出警,还能做到吗?”谢副局长说道:“能,我们会坚持到底,只要能守护全市人民的平安,我们将不遗余力。”本来话说得很圆满,完全可以把这事平息下去的,可是冯鑫又十分不道德地背后捅了一刀,他采访一位警察,画面都打上了马赛克,声音也做了处理,谢副局长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警察是谁。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接这个110,听这个电话都要一分钟,再记再写什么的去了三四分钟,那5分钟绝对不现实。规定是规定,但完全没有非要你们五分钟赶到。像偷个手机这样的案子,一天几十单,我们哪有工夫天天围着这种案子转啊!”通过这事之后,公安局的领导们都明白了,一定得放下架子,跟媒体处好关系,尤其是跟媒体的领导处好关系。以后打个招呼,什么新闻都没法出街。涂海涛提到这事,众人便都不言语了。谢副局长倒是呵呵笑了起来:“好了,我一下子成了犯罪嫌疑人了。”众人便呵呵笑起来:“哪有,哪有。”谢副局长说道:“难怪刚才我一听到冯鑫这个名字,就有点耳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了。”一个警察一拍桌子,说道:“我也想起来了。去年追着采访我们老涂的,不就是他吗?”涂海涛一个愣怔问道:“什么?采访我?”“你忘记了?”涂海涛问道:“什么事啊?”谢副局长连忙摆手,说道:“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别提了。”涂海涛偏要追根问底:“到底什么事啊?”众人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十分诡异,大家都在用眼神交流着,每个人似乎都懂其他人眼神的意思,唯独涂海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副局长说道:“你那时候休假了,所以不知道。”“冯鑫要采访我什么啊?”谢副局长说道:“我哪儿知道啊?”涂海涛便不再说话,脑子里突然想起心理医生罗子涵。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突然想起她。这时,谢副局长又说道:“我看,这两个案子,合并成一个案子来处理,小涂,你负责到底。需要什么,跟我提。”被枪毙的新闻周文轩跟其他记者一起在警戒线外等待着。远远的,周文轩看到几个警察将冯鑫的尸体搬到了车上,两个目击者则被带上了另外一辆警车。几个警察撤掉了警戒线,周文轩追问着详细的情况,但是他们一个个摇摇头、阴沉着脸开着警车呼啸着离开了笔架山公园。周文轩扛着摄像机,走进了那片腊梅林。腊梅林里狼藉一片,洁白的雪地被踩得满目疮痍,一棵腊梅树下还残留着一点血迹。虽然周围还有其他记者在拍照,但是他心里还是感受到一丝恐惧,那种恐惧的感觉冰冷冰冷的,仿佛要冻封住整个心灵。冯鑫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他是一个乐观开朗、才华横溢的记者,平时跟大伙有说有笑,主要有冯鑫在,办公室就不会沉闷,他时不时的一句冷幽默总会给大家带来欢乐和笑声。而现在,冯鑫突然就被人杀了,他不禁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他抑制着内心的悲凉与愤怒,对着空落落的草地拍摄了几组画面。回到台里之后,他阴沉着脸对朱建文说道:“朱主任,冯鑫他……被人杀了。”朱建文本来坐在电脑前审看着记者们提交上来的新闻稿件,听到这个消息,嚯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冯鑫被人杀了。”“你是说冯鑫?”“是。你让我去拍的笔架山的那个凶杀案,是冯鑫。”朱建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为什么被杀,知道吗?”“警察不让我们靠近,一直被挡在警戒线外面,”周文轩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妈的王八蛋,听说跟大勇的死状一样。”“你说什么?”朱建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冯鑫也被拔舌割喉了?”“是。报案的是一对情侣,他们当时吓坏了,跑出腊梅树林,跟周围的市民说起过,有几个胆大的进去看了。”“采访他们了没有?”“采访了。”朱建文看着周文轩拍回来的素材,一个男子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看到的惨状,接着一个女青年惊魂未定地一个劲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太惨了太惨了,我害怕!”朱建文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台长打来的,赶紧接通了,低声下气地问道:“台长,您好。”周文轩看着朱建文拿着手机不停地点着头,说着“是是是”,突然觉得一阵悲哀。如果自己被提拔之后,不过是像朱主任这样奴颜婢膝,那被提拔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朱建文放下电话之后,说道:“这新闻咱们不能发了。”“为什么?”其实在这个时候,台长给朱建文打电话,无非是传达一些冠冕堂皇的所谓精神。但是周文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台长打电话特地说这事。第一,冯鑫是我们同事,我们不好报道;第二,市局给台长打了电话,怕这件事情报道出去影响社会稳定。”周文轩越听越来气,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枪毙一条新闻还要围上一条遮羞布,几年的从业经验,他早已摸索出一条颠扑不破的规律,凡是被枪毙的新闻,都会影响社会稳定。听到朱主任这么说,周文轩便忍不住顶撞道:“这新闻不报道出去,这社会就稳定了?这社会这么稳定,为什么我们两个兄弟连番被杀?他妈的公安局这帮傻屄,破案的工夫没长进,控制舆论的工夫倒长进了不少。这帮王八蛋,披着人皮的土匪!”朱建文听着周文轩的牢骚,忍不住批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忘记你是干什么的了?台领导最近正在考察你,看你能不能担当更重要的工作。你老是这么一副孩子气,老是这么愤青,这么不通达时务,你说谁还放心提拔你?”周文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想说让提拔见鬼去吧,但是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忍住了。比起光明的前途,毙掉一条片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见周文轩不说话了,朱建文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召集一下,我们马上开个短会。”开个短会也是台长交待的任务。两个记者相继被杀,势必会影响整个记者队伍的稳定。这个时候,必须开这样一个会议来稳定军心。朱建文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记者们正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朱建文坐下来之后,长长地叹口气,说道:“同志们也都知道了。李大勇和冯鑫都是我们的好同志,是我们的业务骨干。多年来,他们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无怨无悔,做出了许多过硬的片子,我们为有这样的好同事感到骄傲。我们也相信,人民警察会尽快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让两位同志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对我们活着的人来说,我们不能恐慌不能害怕,我们要继承李大勇和冯鑫两位同志的精神,把我们的新闻做好、做精。大家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李大勇的案子,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初步排除了是由于做批评报道而遭人报复的可能,所以,大家的激情也不要被吓退了,不敢再去做负面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更勇敢,”朱建文顿了顿,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众人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女记者胡蔓开口说道:“朱主任,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因为我们现在不知道,凶手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这就让我们防不胜防。难道两个同事相继被杀,只是一种偶然吗?我觉得我们是被人盯上了,被一个心理变态的人盯上了。”朱建文想继续安抚大家,因为他知道胡蔓的话其实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意见,他心里何尝没有跟胡蔓一样的担心呢?但是作为领导的领导,这种危机时刻,他必须足够的深刻。他考虑一番,刚想继续开导大伙,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邮递员站在门口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哪位是朱建文先生?”“我是,什么事?”“有你的包裹,”邮递员递来一个不大的包裹。朱建文疑惑地接过来,寄信人的姓名地址都很陌生。他签收之后,邮递员离开了。记者蔡兴华说道:“看,我们电视台的管理多混乱!什么人都可以跑到办公室来。”胡蔓说道:“这哪还有安全感啊?”王尚科说:“大勇的尸体都能被放到停车场,咱们的保安都干什么去了?”朱建文打断了众人的话,说道:“保安问题,的确是安全隐患。明天,我跟台领导反应一下。”他说着话,打开了包裹。这个包裹是个小纸箱,撕开纸箱之后,是一块白布小包裹,展开白布之后,是一个黑色的塑料带。朱建文疑惑地拿起塑料带,塑料带不重,他打量一下,便把塑料带口朝下往桌子上倒。塑料带里的东西刚刚倒出来,几个记者便同时惊叫起来。桌面已经被染红了,血迹溅得到处都是。朱建文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把塑料带匆忙地甩到地上。在血迹之上,一个黑红的舌头赫然入目。还有一段气管。众人吓得话不敢说,气不敢喘,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让人恐怖的物事。似乎过了好几个世纪,胡蔓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下面,好……好像还有个纸纸……条。”舌头下面果然压了一张纸条,纸条很小,只露出一点边缘。每个人都想知道,纸条上写的什么,但是没人敢动,大家都被吓傻了。周文轩鼓了鼓勇气,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抽出来。纸条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周文轩颤抖着手,看了看纸条,然后将纸条递给朱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