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鸟奴作者:沈石溪[作者简介]沈石溪,男,原名沈一鸣。1952年出生于上海。1969年初中毕业赴西双版纳傣族村寨插队落户。当过水电站民工、山村教师。1975年应征入伍,任西双版纳军分区新闻干事。在云南边疆生活了18年。1984年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1991年调成都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现为二级创作员。八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300多万字作品。其中军事题材长篇小说两部,儿童文学作品多部。短篇小说《第100个婴儿》获“昆仑”1994年优秀作品奖;《残狼灰满》获1996年全军文艺新作品二等奖;《第七条猎狗》、《一只猎雕的遭遇》、《红奶羊》等连续三届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协副主席。一藏族向导强巴将绳梯固定在悬崖树桩上,我抓住晃晃悠悠的绳梯爬下绝壁,来到半山腰。然后拉住草根树枝,攀住石缝岩角,一点点向那棵兀立在峭壁上的枝繁叶茂的大青树靠拢去。大青树冠一团盘成网络状的枝杆上,搭着一只硕大的盆形鸟巢,这是一对蛇雕的窝。蛇雕是一种珍贵的大型猛禽,春天是蛇雕孵卵抱窝的季节,我这次冒险的目的,就是要近距离观察了解蛇雕繁殖和育雏的整个过程,揭开蛇雕家庭生活之谜。我早已侦察过地形,在离那棵大青树的三十公尺的峭壁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石坑,刚好容得下一个人,位置稍稍比雕巢高两米左右,居高临下,蛇雕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是个绝佳的观察角度。我小心翼翼地向石坑爬去,乳白色的晨岚渐渐被太阳蒸干,能见度越来越高。当我爬到离大青树还有五十来公尺时,那只正在抱窝的雌蛇雕从巢里伸出脑袋,不安地四下张望,呦呀——发出一声啸叫。虽有灌木和草丛的遮挡,但雕眼锐利,肯定已经看见我了。我不再注意隐蔽自己,也不再顾虑是否会弄出响声,手脚并用,加快速度朝石坑移动。此时鸟巢里只有一只雌蛇雕,雄蛇雕外出觅食去了,我是个动物行为学家,了解鸟的品性,当雌鸟正在孵卵,即使周围有异常动静,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离巢进行攻击的,对雌鸟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守护好自己正在孵化的宝贝蛋,它的反应必定是用连续的鸣叫声召唤雄鸟飞回来救驾。我必须趁雄蛇雕还没回巢之际,赶到相对安全的石坑,不然的话,在地势十分险峻的半山腰受到蛇雕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离石坑还有七八米远,雌蛇雕跳出巢来,站在巢前那根横枝上,黑白相三色相间的羽毛不安地抖动,颈羽恣张,双翅半开,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起飞攻击的姿势,发出一声声急切的鸣叫。不出我的所料,它虽然气势汹汹,却并没朝我扑飞过来,守巢护卵的母性本能抑制了它的攻击冲动。远方的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雕啸,雄蛇雕像颗褐色的流星,从彩云间俯冲下来了,我赶紧一个冲刺,超过最后几米峭壁,跳进石坑。雄蛇雕先在树冠上空盘旋了一圈,大约是查看巢内的雕卵是否被盗窃或掠夺,然后双翅高吊双爪神直做了个漂亮的降落动作,停栖在雌蛇雕的身边,一只翅膀搭在雌蛇雕身上,轻轻拍打着,嘴里吐出一串柔和的叫声,好像在安慰受惊的妻子:别伯,我就在你身边,天坍下来我给你顶着!雌蛇雕恣张的颈羽恢复了原状,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但仍冲着我不停地啸叫,似乎是在催促雄蛇雕对我发起攻击,把我这个不速之客驱赶出去。雄蛇雕腾飞起来,呦呦啸叫着,朝我扑飞过来。我晓得像蛇雕这样的大型猛禽,不比一般的小鸟,见到人躲避唯恐不远;蛇雕刚烈勇猛,尤其是雄蛇雕,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小,不乏同人搏杀的勇气。我要在石坑里待下去,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因此我早就准备了好几套应付蛇雕袭击的办法。我从背囊里掏出一只电子小喇叭,在雄蛇雕快飞临我头顶时,出其不意地用力吹响喇叭。呜——呜呜——暗哑苍凉的喇叭声就像一头负伤的豹子在发出如泣如诉的吼叫,在空旷静谧的山谷飘扬回荡。雄蛇雕吃了一惊,偏仄翅膀,拐了个弯,在我的头顶划了一道弧线,飞回大青树去。我立刻放下小喇叭,一动不动地蹲在石坑里。我是这样想的,当雄蛇雕对我发动攻击,我就用小喇叭的噪音予以还击;当它停止攻击,我就蛰伏不动,几次以后,就会给它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我是不可能被它赶走的,只要它放弃攻击,我也乐意和平共处,既不会伤害它和它的妻小,也不会对它们构成任何威胁。雌蛇雕见丈夫吃了败仗,极为恼火,神经质地在窝巢四周的树枝上跳过来跳过去,发出一串低沉的叫声,好像在埋怨雄蛇雕:你这个窝囊废,一点用也没有!雄蛇雕再次拍扇翅膀飞升起来,我也将小喇叭贴在嘴唇上,气沉丹田,准备吹奏。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我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事,那棵大青树茂密的树冠里,扑喇喇又飞出两只深颜色的鸟来,跟随在雄蛇雕后面,也朝我扑飞过来。刚开始,我以为又冒出两只蛇雕了,不由得捏了把汗,对付两只我都有点手忙脚乱,再来两只,岂不是要把我撕成碎片?但仔细看去,那两只新加盟的鸟体形娇小,只及雄蛇雕的三分之一大,叫声婉啭悦耳,羽毛大部分为黑色,嘴喙呈琥珀色,脖颈上方紧靠眼睛有两块金黄色的肉垂,十分醒目。这不是鹩哥吗!一瞬间,我的思维像中了逻辑炸弹,一片混乱。蛇雕属于隼形目鹰科类猛禽,鹩哥后于雀形目椋鸟科飞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鸟类,怎么可能合伙向我攻击?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蛇雕顾名思义自然是嗜食蛇类,但在无蛇可食时也兼食其它小型鸟兽,教科书上就明确指出,蛇雕是各种雀鸟的天敌,也就是说,鹩哥被列人蛇雕的食谱,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吃与被吃的关系,怎么可能生活在同一棵树上呢?我大惑不解,混混沌沌,神思恍惚。转眼之间,那只雄蛇雕已飞临石坑的上空,伸出一只覆盖着一层淡褐色羽毛的脚爪,朝我抓来。蛇雕的爪子遒劲犀利,能毫不费力地刺进野兔的脊背,能一把就捏碎锦蛇的脖子,我若被它抓上一把,肯定皮开肉绽。我急忙收回紊乱的思绪,去吹喇叭,呜……刚刚吹出半个音符,雕爪已经落了下来,我没有办法,只好举起小喇叭抵挡,雕爪敏捷地抓住小喇叭,两只巨大的翅膀鼓起一团团雄风,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与我争夺小喇叭,我被拉得站了起来,并有点站不稳了,我想我一定不能松手,倒不是舍不得这支做工精巧的电子小喇叭,而是担心一旦小喇叭被缴了去,会助长雄蛇雕的嚣张气焰,更凶猛更频繁地向我攻击。我一只手攥紧小喇叭,一只手去抱身边的岩壁,以求稳住自己的身体。这时,两只鹩哥也飞到我的头顶,啾儿啾儿尖叫着,俯冲下来,一撅尾羽,像小型轰炸机扔炸弹一样,屙出两泡稀粪,不偏不倚,都喷在我的脸上。我的脸顿时变得肮脏不堪。鸟粪虽不及狗屎那般恶臭,却也有股令人恶心反胃的腥味,我脸上粪汁四溢,眼不能睁嘴不能张鼻子不能呼吸,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攥住小喇叭的手,用袖子揩抹脸上的污秽。呦——雄蛇雕兴奋地长啸一声,带着那支小喇叭飞回大青树冠。雌蛇雕高兴地迎上去,用嘴喙啄啄雄蛇雕的颈羽,以示嘉奖。两只蛇雕就像对付一条毒蛇一样用尖爪利呼撕扯那支小喇叭,不一会便将小喇叭拆卸得七零八落。在这个过程中,那对鹩哥停栖在大青树冠的另一端,在枝桠间蹦蹦跳跳,一副欢庆胜利的神态,还不时朝两只蛇雕投去谄媚的眼光,送去一串清脆悦耳的鸣叫,像是在歌颂雄蛇雕的英武勇猛。我脑子里跳出这么两句成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雄蛇雕解决了小喇叭,又凌空盘旋,企图再次对我发起攻击。我掏出体育比赛用的发令枪,这种枪只有火药爆响,不能射出子弹,吓唬吓唬蛇雕是足够有余的。那对鹩哥也跟着雄蛇雕振翅而起,并抢在雄蛇雕的前面,啾啾叫着,好像要打头阵抢头功的样子。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鹩哥是一种吃昆虫和果实的鸟,爪子细嫩,娇弱无力,我才不怕它们呢,要是它们敢来抓我啄我的话,我虽是文弱书生,也可一把就捏死它们;我想,它们最大的能耐也就是朝我脸上喷粪了,它们刚才已经这样做了,肚子已经拉空,消化也得有个过程,不可能这么快就又制造出一大泡稀粪来的,总不见得将肠子也屙出来当武器袭击我吧!我蹲在石坑里不动声色,任凭两只鹩哥从我头顶飞过,它们果然无粪可喷,只洒了一串短促的訾骂声。我只当是空谷鸟鸣,不予理睬。那只雄蛇雕在空中兜着圈子,看样子是在寻找合适的俯冲角度,我的视线紧紧追踪着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突然,我听见头顶传来沙沙声响,抬脸望去,两只短命的鹩哥,停栖在我头顶约十来公尺高的峭壁上,爪子飞快刨动石缝里的沙土,砂粒和土屑像条小瀑布,飞流直下,岩壁上烟尘滚滚,尘土和小石子噼噼啪啪打在我的头上和身上,虽不至于受伤,却无法睁开眼睛。耳边响起双翅摇动的呼呼声,我意识到,雄蛇雕趁机朝我俯冲下来了,幸亏我已准备好了发令枪,立即扣动扳机。砰!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翅膀摇动的呼呼声远去了,头顶流泄的泥沙也停止了。无论蛇雕还是鹩哥,都害怕火药的爆炸声和刺鼻的硝烟味。我勉强睁开眼,一身尘土,就像洗了一次泥浴。想不到小小的鹩哥还诡计多端,挺会捉弄人的。雄蛇雕和那对鹩哥受枪声的惊吓,拼命拍扇翅膀向对面山峰逃遁。那只在大青树冠上鸡叫助战的雌蛇雕也尖啸一声,振翅逃向远方。很快,它们就变成越来越模糊的小黑点,隐没在云朵里。我并不担心它们舍弃巢而去。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盆形雕巢里有两枚浅灰色的鸟卵,就像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绑住这两只蛇雕的心,它们不会逃得太远,天黑以前必定会归巢的,对这一点我很有把握。果然不出所料,薄暮弥漫山谷时,两只蛇雕飞回大青树来、,缩进盆形巢内,雌雄挤在一起,大概是互相壮胆吧。过了一会,那对鹩哥也偷偷摸摸地出现在大青树的枝桠间,藏匿在一簇簇叶子后面,瞪起狡黠的小眼珠,透过缝隙窥望我的举动。我像石头似的蹲伏在石坑里一动不动。二两天以后,这对蛇雕习惯了我的存在,不再盲目地对我发动攻击。但它们仍对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我只要一动弹,雌蛇雕便会啸叫报警,雄蛇雕便会紧张地在巢前盘旋颉颃,随时准备飞过来与我搏杀。我除了每天中午跨出石坑去取向导强巴用竹篮子从山顶吊下来的食物和水之外,尽量保持安静,白天像冬眠动物似的蜗伏在石坑里,天黑尽后才爬到与石坑临近的平台上活动活动手脚,换件衣裳解个大便什么的。很辛苦很寂寞,但收获却不小。我还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蛇雕。就像绝大多数鸟一样,蛇雕也是雄的比雌的身体更健壮些羽色也更鲜亮些。蛇雕与其它雕类在外形上最大的差别,就是蛇雕天生白腹横髻。那只雄蛇雕头顶的冠羽漆黑如墨,朝两侧弯成半球状,深褐色的翼羽闪耀着紫铜光泽,腹部一片乳白,帅气中兼有飘逸,色彩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我给它起名叫帅郎。那只雌蛇雕长而阔的翮翎上覆盖着一层金黄绒羽,饰有小片小片白斑,长条细点,钟奇灵秀,充满高贵仪态。我给它起名叫贵夫人。经过两天的观察,我发现,蛇雕是一种对家庭很负责任的鸟,尤其是雄蛇雕,天一亮就离巢外出觅食,捕捉到猎物后,从来不会自己独吞,总要带回大青树来,与雌蛇雕共享。晚上,帅郎在巢前一根横杈上栖息,就像忠诚的岗哨,守护着家的安全。这天下午,天降下大雾,帅郎叼着一条小白蛇回到盘成网络状的大青树冠,当贵夫人跳出巢来进餐时,帅郎吱溜钻进巢去,像雌蛇雕一样,微微撑开翅膀,小心翼翼地将温热柔软的腹部贴在两枚鸟卵上,一直到贵夫人吃完那条小白蛇,才又互相交换了位置。这和书上记载的不一样,书上说蛇雕雌孵卵雄护巢各司其职。其实在特殊情景下,例如降雾时,当雌蛇雕离巢进食,雄蛇雕怕鸟卵会被雾裹湿冻坏,也会像雄雕那样孵卵抱窝的。大雾持续了整整一夜。翌日晨,山野仍笼罩在遮天蔽日的浓雾中。高黎贡山的雾,浓得就像用奶酪做成的,雾丝缠成雾团,雾团连成雾块,雾块垒成雾山雾城,最后是雾天雾地一片混沌,十几步开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帅郎全身的羽毛被雾濡得精湿,这无疑会影响它的飞行,能见度如此低,雕眼再锐利,也无法从空中看见地面的动静,这肯定会增加它觅食的难度。果然,它两次扑进浓雾飞出去找食,结果都无功而返,什么也没捉到。贵夫人显得很失望的样子,转过头去,看也不看帅郎,帅郎则气馁地缩在一簇树叶下面。我觉得这是我笼络这两只蛇雕的好机会,中午强巴替我送食物和水时,我写了一张小纸条:急需半死不活毒蛇一条!放进吊东西下来的那只竹篮子里。约一个小时后,竹篮子又从山顶吊了下来,里头盛着一条一米来长的龟壳花蛇,脊椎已经科松,七寸处用细山藤扎了一道死结,蛇嘴大张着,露出两枚钩形毒牙。强巴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汉子,富有丛林生活经验,捉只鸟逮条蛇什么的手到擒来,是我在高黎贡山进行野外考察最得力的帮手。我用一根树枝将蛇挑到石坑外一条长条形的石头上。龟壳花蛇还没死绝,细鳞花斑的身体在长条石上甩摆蠕动。虽浓雾弥漫,但距离不远,帅郎眼尖,很快发现了这条龟壳花蛇,扇动湿漉漉的翅膀,飞了过来。快飞临石坑时,它犹犹豫豫地反转翅膀又飞走了,回到大青树冠,冲着我啸叫数声,显示出想来叼食又担心我会设圈套害它的矛盾心态。这时,贵夫人也从鸟巢伸出脑袋,打量石坑前那条龟壳花蛇,两只蛇雕你一声我一声呦呦唧唧对叫起来,好像是在商量该不该来抓取摆放在我面前的食物。我静静地蹲在石坑里,一点也不着急。我知道,鸟为食亡是个真理,它们正处在饥饿中,是无法抵御食物的诱惑的。果真如此,过了一会,帅郎再次冲开雾块飞升,一直拉到石坑上空的二三十米的高度,一敛翅膀,像片树叶无声地飘滑下来,亮出一只爪子,来抓龟壳花蛇。也许是因为龟壳花蛇离我太近,仅咫尺之遥,帅郎心存疑虑,影响了攫抓动作的准确性,也许是上次被我的发令枪吓破了胆,仍心有余悸,使它的狩猎技艺大打折扣,它雕爪落到蛇身上的一瞬间,那条垂死挣扎的龟壳花蛇一个扭滚,雕爪抓了个空,尖利的指甲在长条石上划出几条印痕。它懊恼地叫了一声,在天空盘旋。我将那条蛇挂在一根三米长的枝枝上,从石坑伸出去,迎着帅郎轻轻摇动。我要让它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印象:在它们困难的时候,是我将这条蛇作为礼物送给它们的!蛇在空中摇拽,看得帅郎心痒眼馋。它一个鹞子翻身,俯冲下来,这次它的攫抓动作完成得极其漂亮,一把掐紧蛇的脖子,猛力一扯,就将蛇从我高举的树枝上抓了去。雾中送食,虽比不上雪里送炭,但总是一份能让对方感觉出共体察到的深情厚意。这以后,两只蛇雕对我的态度明显改善,不再用敌视的眼光盯着我,中午我跨出石坑去取强巴从山顶吊下来的东西时,它们也不再惊慌地啸叫,不再对我抖翅耸颈做出攻击姿势。三说老实话,我虽然将蛇雕何时外出觅食、何时归巢憩息、喜食何种蛇类、如何撕吃食物以及在不同情绪下所发出的各种叫声都详详细细记录在我的观察日志里,但真正引起我兴趣和关注的却是两只往我脸上喷粪在我头上撒土的鹩哥。一个巨大的疑问整天在我脑子里打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对鹩哥生活在大型猛禽蛇雕的身边?两天的观察,使我对这对鹩哥的情况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我发现,它们的巢就筑在大青树冠西侧一根丫形技杈上,处在蛇雕巢的下方,彼此仅相距十来公尺远;这对鹩哥已有一把年纪了,雌鹩哥眼帘后面的两块肉垂呈酱黄色,而年轻雌鹩哥的肉垂应为杏黄色,我给它起名叫徐娘,含有徐娘半老的意思;雄鹩哥黑色的羽毛上涂了一层紫色金属光泽,双翼镶着几片白羽,衬托琉璃色的嘴喙,色彩对比强烈,用养鸟者的术语来说,属于年纪偏大的“老毛”,我就叫它老毛。这对鹩哥也在孵卵抱窝,徐娘整天待在用草丝编织的元宝状鸟巢里,老毛则忙忙碌碌地飞到森林里去觅食,在孵卵期间雌主内雄主外这一点上,鹩哥和蛇雕行为有点相近。我首先想到的是,鹩哥和蛇雕生活在同一棵树上,会不会是一种鲜为人知的共生共栖现象。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大自然不同生命形态的物种间,充满了血腥的竞争,老虎吃豹,豹吃熊,熊吃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浮游生物,浮游生物吃水藻……一物克一物,形成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食物链。其实,这只是大自然的一个侧面。自然界还存在着一种与血腥竞争完全对立的生存状态,那就是共生共栖现象。所谓共生共栖,就是不同的两个物种,彼此互相依存,共同谋求发展。例如,凶恶的海鳝以小鱼为食,可对游到它身边寸余长的隆头鱼却从不攻击,因为隆头鱼啄食海蟮身上的寄生虫,减轻了海蟮的痛苦;西藏有一种褐背地鸦,习惯地下产蛋育儿,常和老鼠或兔子等啮齿类动物居住在同一个洞穴里,老鼠或兔子为地鸦打洞筑巢,地鸦为老鼠或兔子站岗放哨,还常常立在老鼠或兔子背上,啄食寄生虫,是颇为典型的共栖现象。任何一本教科书任何一份野外考察报告中都没有说起过鹩哥和蛇雕能形成共生共栖关系,假如我能证实它们是共生共栖的伙伴,不啻是动物行为学一个新的发现,也是我这次野外考察一个意外的惊喜!科学需要严谨的态度,不能光凭着见一对鹩哥和两只蛇雕在一棵树上筑巢,就武断地认定这就是共生共栖。要确定它们是否共生共栖,关键在于它们的行为符不符合共生共栖的三条原则。这三条原则是:A、双方在共同的生活中,各自都能从对方身上获得利益;B、双方一旦分离,都会造成生存意义上的麻烦;C、双方因互相需要而不会发生争斗或残杀。我必须依照这三条原则找到足够的有说服力的证据。那对鹩哥果虽然离我较远,中间还有树叶遮挡,但风吹叶动,我凭籍望远镜仍时不时能清晰地观察到它们的举动与神态。我发现,每当雄蛇雕帅郎外出或归巢,途经鹩哥窝巢时,雄鹩哥老毛便会抖动双翅,嘴里发出啾呦儿啾呦儿的鸣叫声,那声音与它平时的啼叫声不尽相同,在“啾”和“儿”之间增加了单音“呦”,听起来有点像小蛇雕发出的声音;这倒不奇怪,鹩哥又名秦吉了,是一种善于模仿的鸣禽,被人类笼养时,经过耐心调教,能仿效人言,会清楚地说出:您好!欢迎、欢迎等人话;如今生活在蛇雕身边,耳濡目染,似应能学会蛇雕叫声的。再看此鹩哥徐娘,只要看见雌蛇雕贵夫人的身影,也会从巢里伸出脑袋,全身羽片蓬松,啾呦啾呦鸣叫,表情谄媚,就像一只急切想得到亲鸟喂食或保护的雏鸟。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这不像是和睦相处的邻居在友好地问候致意,那对鹩哥像是在刻意讨好两只蛇雕。每当这个时候,帅郎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一掠翅膀急飞而去;贵夫人则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扭头朝徐娘瞥一眼,便不再理睬。我从没看见帅郎友善地瞧过老毛一眼,也从没发现贵夫人轻柔地朝徐娘叫过一声。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对鹩哥和那对蛇雕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更谈不上什么亲密。下午发生了一件小事,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看法。雄蛇雕帅郎在树梢网络状枝杆间啄食一条红蛇,不知怎么弄的,半截蛇从它爪子里滑脱出来,从枝桠间漏下去,掉在下层树冠的一簇叶子里。帅郎腾飞起来,绕树三匝,寻找可以钻进树冠去找回食物的空隙。恰好鹩哥窝巢旁枝杆稀疏,从横枝上可以直接走拢那半截红蛇。当帅郎停落到鹩哥窝巢旁那根横枝上时,老毛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巢,虽然嘴里还模仿着小蛇雕清脆悦耳的叫声,但脖子抻直,颈毛恣张,翅膀吊起又谢落,完全是一副准备冲上去撕扯啄咬的姿势;徐娘也急急忙忙从窝巢里跳出来,一会地蓬松背上的羽片,像雏鸟望见亲鸟似的谄媚啁啾,一会儿抓刨树皮,像遭遇天敌似的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明显的心口误差,说明老毛忐忑不安;御故和亲善两种姿势混合使用,说明徐娘内心的巨大恐惧。要真的是亲密无间的共生共栖关系,甲方接近乙方的巢,是不该引起乙方如此紧张如此恐慌的!当帅郎旁若无“人”地擦着鹩哥巢从根技走过去,找到遗漏的半截红蛇,退出下层枝冠,振翅飞回树梢网络状技杆,老毛和徐娘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它们嘴对着嘴啾儿啾地低吟着,好像在互相安慰,又好像在互相庆贺。我感觉到,这对鹩哥从内心讲还是惧怕蛇雕的,随时提防着蛇雕会突然加害它们。它们模仿小蛇雕甜腻的举动和谄媚的叫声,用意是要抑制蛇雕可能爆发的杀戮冲动。它们晓得自己作为体格弱小的鸣禽,是大型猛禽蛇雕的可餐之食,它们十分清楚自己的危险处境。天地无限宽广,树林郁郁葱葱,谁也没捆住它们的翅膀,谁也没有看押犯人似的监视它们,它们随时都可以拍拍翅膀远走高飞,何必天天担惊受怕非赖在这棵大青树上不可呢?蛇雕的孵卵期比鹩哥的孵卵期要长半个月左右,据我的观察,雌蛇雕贵夫人抱窝已到了后期,雌鹩哥徐娘所孵的那窝蛋还不见雏鸟出壳的动静,从时间上推算,雌鹩哥徐娘产蛋应在雌蛇雕贵夫人之后,也就是说,当徐娘在大青树上产下第一枚蛋时,贵夫人已经在大青树上开始抱窝了,这就排除了徐娘因为舍不得丢弃自己的宝贝蛋而冒险滞留在大青树上的可能。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对鹩哥非要在这棵充满风险的大青树上筑巢孵卵不可呢?两天后,一条凶猛的眼镜蛇帮我解开了这个谜。中后,大青树上两个鸟窝静悄悄的,雄鸟外出觅食,雌鸟留巢孵卵,一切都很平静。我受了一夜蚊子的集团攻击,没有睡好,暖融融的太阳晒在身上,我倦意袭来,趴在石坑里打起了瞌睡。突然,啾欧,啾欧,一阵短促、尖利、聒噪的鸟鸣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揉探惺松睡眼一看,雌鹩哥徐娘羽毛凌乱,在巢边的枝叶间乱冲乱撞,一会儿扑楞翅膀飞到空中,一会儿停栖在枝头蹦跳,我透过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它耳后两块肉垂因愤怒而由酱黄变成紫揭。雌蛇雕贵夫人也听到了徐娘的尖叫,从盆状雕巢里探出脑袋,警觉地四下张望。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幸,不然它不会如此惊恐万状的,我想。我用望远镜在大青树上搜索,树梢没发现什么异常。我将望远镜慢慢往下移,树冠、树杈、枝杆,我看见一只三角型的蛇头出现在枝杆上,哦,那是一条一米多长的眼镜蛇,黑黄斑驳的躯体缠在粗糙的树皮上,两只玻璃珠似的贼亮的蛇眼紧盯着树丫间那只元宝状鹩哥巢,弓耸身体向上攀爬。显然,这条剧毒的眼镜蛇想来窃食美味鸟卵。我曾经在野外亲眼目睹眼镜蛇吞食苇莺卵的情景:蛇头悬在鸟巢上方,蛇嘴大张着,血红的叉形蛇信子像餐具似的伸进鸟巢去,拼命吸气,呼呼有声,玲珑剔透的苇莺卵顺着蛇信子骨碌骨碌往上滚,滚过黑咕隆咚的蛇嘴去。此时,那条眼镜蛇距离元宝状的鹩哥巢仅有五六米,用不了几分钟时间,那窝鹩哥蛋就要遭殃了。雌鹩哥徐娘叫得更加凄楚,跳得也更加癫狂,眼神凄迷绝望,快要发疯了。就在这时,树梢传来呦呀一声啸叫,我急忙将视线移过去,嚯,雌蛇雕已从盆状雕巢跳了出来,凌空飞起,在眼镜蛇的上方盘旋。那声雕啸,犹如战斗号角,嘹亮激昂,传得很远很远。雌鹩哥徐娘立刻停落在一根横技上,抖松羽毛,模仿小蛇雕的声音,啾呦儿啾呦儿叫着,好似一只面临险境的小蛇雕在召唤亲鸟的救援。眼镜蛇扁平的脖子像鸟翼似的朝两边撑开,亮出颈端那对白边黑心的眼镜状斑纹,夸张地摇晃着身体,摆出一副应战姿势。贵夫人摇着翅膀逼近蛇头,颈毛恣张,尖利的嘴喙瞄准玻璃球似的蛇眼,跃跃欲啄,双方仅隔着五十来公分远。唰,眼镜蛇张开嘴,露出钩状毒牙,闪电般地噬咬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贵夫人一敛翅膀,身体迅速往下沉落,蛇头擦着贵夫人的脊背穿过去,蛇牙咬了个空,一串粘稠透明的毒诞珍珠雨似的洒向空中。贵夫人落下去两三米,啪地撑开翅膀,一个奋飞,转眼间又拉到眼镜蛇上方。这时,眼镜蛇大半个身体都悬在空中,只有尾巴缠绕在一根细枝上,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蛇头慢慢挂落下去,贵夫人不失时机地伸出一只雕爪,拦腰抓住眼镜蛇,振动翅膀,一下子就把眼镜蛇从大青树上拽了下来。雕爪攫住眼镜蛇,向天空疾飞。眼镜蛇在雕爪下痛苦地扭动着,土黄色的蛇腹翻转向上,蛇头昂窜,去咬贵夫人的腹部。蛇雕虽然是各类蛇的克星,但对蛇毒并没有免疫功能,倘若不慎被咬着一口,照样会中毒身亡。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手掌也因紧张而攥出一把汗来。蛇嘴差不多快触碰到雕羽了,贵夫人突然松开爪子,眼镜蛇从空中摔进深渊,啪,正好砸在几十丈深山腰的一块岩石上,蛇头无力地抬了抬,便颓然垂下去。贵夫人高傲地啸叫数声,玩了个鱼鹰入水的动作,流星似的笔直扎进深渊,快到地面时才展翅翩然斜飞,从半死不活的眼镜蛇身上掠过,一眨眼的工夫,已揪住蛇尾将眼镜蛇带上高空,又一次摔下来,凶猛的眼镜蛇变成了一条烂草绳……当贵夫人提着死蛇飞回大青树时,雌鹩哥徐娘模仿小蛇雕的声音,愈发叫得委婉动听,仿佛在歌功颂德,两只翅膀颤抖得厉害,给我的感觉,只要雌蛇雕贵夫人愿意,它会替它做任何事情。但贵夫人连看都没看徐娘一眼;停落到树梢网络状枝杆上,兴奋地啄食遍体鳞伤的眼镜蛇。我想,对贵夫人来说,并非是出于济困救难的目的去与眼镜蛇搏杀的,它完全是受蛇雕噬食蛇类这样一种本能的冲动,猎取送上门来的食物。我明白了老毛和徐娘为何要与蛇雕共栖于大青树上,它们是在借助蛇雕的力量,抵御毒蛇的侵害!很明显,今天要是没有贵夫人的话,鹩哥巢内的卵肯定都成了眼镜蛇的美味佳肴,徐娘若胆敢阻拦眼镜蛇行窃,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鹩哥与蛇雕共牺,对鹩哥来说,具有生存意义上的益处,这一点看来已得到了证实,但既然是共生共洒的关系,还必须要找到蛇雕在这种共栖中也能相应获取生存利益的证据。可是好多天过去了,我并没发现那对鹩哥帮助两只蛇雕做过什么,两只蛇雕似乎也并没什么事情需要鹩哥替它们去做的。难道说这是一种单惠共栖现象?!自然界除了互惠互利各自都能从对方身上获取生存利益的共生共栖关系外,还存在着另一种变相的共栖关系,那就是单惠共栖。所谓单惠共栖,就是共栖的双方,仅有一方能获得生存利益,另一方只是无偿奉献,得不到任何实惠。例如马来西亚有一种小巧玲政的文鸟,喜欢在蜂窝附近筑巢居住,文鸟筑的巢像个缸子,一只只悬挂在蜂窝四周的枝头上,这两种动物之所以产生共栖关系,因为热带雨林里的食肉动物如晰蝎、负鼠、浣熊、野猫、猴子等都是爬树高手,都爱捕食文鸟和它的蛋,而那些贪婪的食肉动物害怕遭到成千上万只野蜂的刺蜇,不敢接近蜂巢,文鸟将巢筑在蜂窝旁,免费获得了保护。无独有偶,森林里的蜜獾,总是追随着文鸟生活,形影相随,难分难舍,因为蜜罐生性爱吃蜂蜜,长有一身浓密的长毛和肥厚多脂的獾皮,不怕野蜂叮蜇,它利用文鸟喜欢在蜂窝附近筑巢的习惯,很容易就找到它梦寐以求的蜂窝,爬上树去,粗暴地扯下蜂窝,舔食蜂蜜和蛹虫。这是颇为典型的连环单惠共栖现象。从中不难看出,要形成单惠共栖,必须具备两个条件:A、受惠的一方在共栖中绝对安全,不会遭到施惠一方的攻击;B、受惠的一方往往会损害施惠方的利益,但因为受惠方强大,施惠方弱小,施惠方无法中止这种自己得不到丝毫好处反而有可能会带来灾祸的共栖关系。就以上述野蜂——文鸟——蜜獾之间的连环单惠共栖关系来说,假如野蜂会叮蛰文鸟,文鸟绝不会将巢筑到蜂窝边去,假如文鸟像金雕一样厉害,会攫取蜜獾为食,蜜獾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追随在文鸟屁股后面,这符合单惠共栖的第一个条件;文鸟在与野蜂的共栖中,会招引来野蜂的天敌蜜獾,蜜獾在与文鸟的共栖中,会毁坏文鸟赖以生存的蜂窝,野蜂不会驱逐文鸟,而文鸟又无法与蜜獾抗衡,这符合单惠共栖的第二个条件。这么一分析,我又觉得大青树上的这对鹩哥和这两只蛇雕很难判断为单惠共栖。从我已经观察到的现象看,鹩哥在面临蛇害得到蛇雕免费保护的同时,也惧怕蛇雕加害自己,这与单惠共栖第一个条件显然是相悖的;鹩哥是弱小的鸣禽,蛇雕是强大的猛禽,动物交往都出于利己的目的,不能设想蛇雕会因为同情怜悯鹩哥而同意与鹩哥共栖,假如蛇雕在共栖关系中捞不到任何好处,是绝不会将共栖关系延续下去的,而强大的蛇雕想要终止这种共栖关系,易如反掌,只消冲飞到鹩哥巢前,恶狠狠地啸叫数声,定能将这对鹩哥吓得灵魂出窍,逃之夭夭,或者干脆将这对鹩哥当做食物吞吃了,岂不更好?这与单惠共栖第二个条件也是相悖的。那么,这对鹩哥和两只蛇雕生活在同一棵大青树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共栖关系呢?真难为我这个动物学家了。四我发现,从昨天开始,贵夫人不再离巢进食,食物由帅郎撕碎后叼进贵夫人的嘴里,就像给雏雕喂食一样。整整一天一夜,贵夫人寸步不离窝巢,隔一段时间,它就会蹭动一下身体,好像是在给焐在腹羽中的鸟卵调整一下位置,以保证均衡受热,然后将嘴喙埋进巢内,咿呦咿呦发出轻柔的鸣叫,好像在和蛋壳里的小家伙进行对话,我不晓得这是不是卵生动物的一种胎教方式。一切迹象表明,雏雕即将破壳而出了。下午三点零八分,我从望远镜里发现,贵夫人棕褐色的腹羽间,有一只绛红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哦,第一只雏雕降临这个世界了。为了便于观察和记录,我给它起名叫武大。武大武大,即下午出生的老大,套了一个谐音。傍晚,另一只雕卵也变成了活生生的雏雕,我给它起名叫丸小。丸小丸小,意思也一样,套用了谐音,即晚上出生的老幺。雌蛇雕贵夫人称得上是一位尽心尽责的母亲,它用嗉囊中反刍出来的糊状物喂养两只雏雕,夜里将两个小家伙严严实实罩在自己暖融融的双翼下,用自己的身躯为小宝贝遮挡冷风和寒露。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明媚的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天气晴朗而温暖,贵夫人才小心翼翼地跨出巢来,让两个小宝贝洗一次日光浴,它自己则享用帅郎给它带回来的一条小水蛇。我这才有机会仔细辨识两只新生的雏雕。两个小家伙都还没有睁眼,身上长着一层稀疏的淡黄色的绒毛,皮肤在阳光下呈半透明状,望得见里头流动的血脉。先出壳的武大看上去身坯要大一些,体质也要强壮些,在巢内跌跌撞撞地爬动着,小脑袋顶着丸小的腰,使劲拱动着,丸小大概被顶得不舒服了,转身躲避,迈动着可怜的小腿,划动着稚嫩的双翅,爬着爬着,爬到窝巢的边缘来了。武大仍用脑袋顶着丸小的屁股,往外推搡,丸小半个身体探出了盆形窝巢,还在往外攀爬,这很危险,再往外爬几步的话,丸小就有可能翻跌出窝巢,从树枝间的缝隙掉下去。雌蛇雕贵夫人还蒙在鼓里,在离盆形雕巢三米远的网络状枝杆间津津有味地撕食小水蛇。两个小家伙才出壳三天,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就要演出一幕同胞手足自相残杀的悲剧了。这情景在雕类家庭中是屡见不鲜的。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母雕一般每窝产两枚蛋,但最终往往只能将其中的一只雏雕抚养长大。国外好几位鸟类学家都在野外观察中发现,一旦母雕离巢,先出壳的那只体形较大体力较强的幼雕就会将晚出壳的那只体形较小体力较弱的幼雕顶出巢去摔死。国外鸟类学家是这样解释这种残忍现象的:这是典型的优胜劣汰,幼雕受本能的驱使,在行为密码的暗示下,排挤身边的竞争对手,以达到独霸父母的食物与宠爱的目的。我对这样的结论不敢苟同。我觉得把先出壳的幼雕将晚出壳的幼雕挤兑出窝的行为归结为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有点牵强附会;幼雕刚刚出壳,眼睛还没有睁开,不知生死,何来谋杀?受本能的驱使也好,受行为密码的暗示也罢,这都是人类面对一些难以解释清楚的动物行为所做出的主观臆测;假设先出壳那只幼雕确有排挤竞争对手的本能,确有将同胞手足顶出巢去摔死的行为密码,那么,作为生理构造完全一样的同类,晚出壳的幼雕也应当有相应的不被排挤掉的本能,有避免自己被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