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还是拿定主意不开口,顾道人却恰巧走了过来,已经在微笑着问道:“姑娘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华华凤狠狠地瞪着段玉,说道:“我本来不想说,可是这个人实在太小看我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种气。” 顾道人虽然没有帮腔,眼睛里却带着种同情了解之色,好像也在为她抱不平。 华华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开这秘密,就一定要先找到花夜来。” 顾道人立刻表示同意。 这意见本就是谁也不能反对的。 华华凤冷冷道:“可是你们能不能找得到花夜来呢?你们这些人,又有谁知道她在哪里?” 顾道人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试探着问道:“姑娘你莫非知道她在哪里?”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段玉,道:“现在就算我说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的,因为你们根本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她还有什么惊人的来历? 大家都只有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段玉,好像希望他能回答这问题。 段玉却只有苦笑。 他也不知道。 华华凤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一定也跟他一样,一定也都认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只喜欢抬杠的小姑娘。”她又在冷笑:“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也恰巧是在那时候出现的?这件事本来跟我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偏偏要来多管闲事?” 大家仔细一想,立刻全都发现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华华凤这名字,以前从来也没有人听说过,更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她这人就好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恰巧是在初九那一天的黄昏掉下来的,恰巧正掉在段玉旁边。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其中当然一定另有秘密。 连卢九都已忍不住问:“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华华凤迟疑着,好像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将真相说出来。 她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六扇门中,有位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女捕头,号称当世三大名捕之一,叫‘七爪凤凰’的人?” 大家当然全都听说过。 他们本就全都是见闻渊博的人,何况这位“七爪凤凰”,也的确很有名。 据说她近年来破的巨案之多,已不在昔年的天下第一名捕神眼神鹰之下。 华华凤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位七爪凤凰?” 大家都摇了摇头:“没有。” 华华凤悠然道:“那么你们现在总算是已见到了。” 顾道人动容道:“你就是七爪凤凰?” 华华凤淡淡道:“正是区区在下。” 顾道人道:“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捉拿那女贼花夜来?” 华华凤点点头,道:“她犯的案太多,我们早就在注意她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实在是有眼无珠,姑娘你也实在是真人不露相。” 华华凤道:“其实我早已到这里来了,早已盯上了那女贼,只不过,这本是我们六扇门里的事,我本不想叫你们插手的。” 顾道人道:“难道姑娘你早已查出了那女贼的藏处?” 华华凤傲然道:“那女贼的确比狐狸还狡猾,只可惜流年不利,偏偏遇上了我。”她又用眼角瞟着段玉道:“你以为你很会装傻,其实我装傻的本事,比你还强——百倍。那女贼也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姑娘,完全没有警觉,所以才会落在我手里。” 段玉还是只有苦笑。现在他当然更没有话说了。 华华凤道:“我知道她这两天为了躲避风声,暂时决不会动的,所以我本来预备等到帮手来齐了之后再去下手。”她也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现在我既然已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就不能再等到那个时候了。” 顾道人道:“我们也决不会让姑娘真等到那时候。姑娘若是要找帮手,我们都愿意效劳。” 华华凤道:“我知道,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也决不会再袖手旁观的。” 顾道人道:“却不知道姑娘要在什么时候下手呢?” 华华凤神情已变得很严肃,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决不会走漏这消息的,可是为了预防万一,今天晚上我已非下手不可,而且从现在起,听到了这秘密的人,都决不能再离开我的身边,也决不许再跟别人说话。” 她居然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又谨慎,又沉着。 卢九肃然道:“从老朽这里起,我们大家一定都惟姑娘之命是从。” 华华凤又瞪了段玉一眼,道:“你呢?” 段玉苦笑道:“我本来就一直都很听话的,你要我往东,我从来也不敢往西。” 华华凤居然还是板着脸,冷冷道:“很好,只不过……” 卢九、顾道人、乔老三,立刻同时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华华凤道:“为了万无一失,我们一定还得另外找个帮手。” 卢九又问:“找谁?” 华华凤道:“江南霹雳堂的堂主。” 卢九道:“王飞?” 华华凤点了点头,道:“要捉狐狸,随时都可能要用霹雳堂的火器。” 其实她自己现在看来也很像是条狐狸,而且是条老狐狸。 连段玉看着她的神态,都好像显得很佩服。 华华凤沉吟着又道:“却不知他是不是肯来管这件闲事?” 顾道人立刻道:“我保证他一定肯的,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华华凤道:“你能找得到他?” 顾道人笑道:“要找别人,我也许还没有把握,要找王飞,那简直比猫捉老鼠还容易。” 要找王飞的确很容易,因为他就在凤林寺外,顾道人的那小酒铺喝酒。 那位风姿绰约的女道士,正在旁边陪着他。今天她心情仿佛很好,又喝了两杯酒,显得更容光焕发,明艳照人。看来顾道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娶到这种老婆的男人并不多。顾道人已经将王飞拉到旁边,只说了几句话,王飞已经在不停地点头。 女道士用眼角瞟着他们,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又想偷偷摸摸的去找女人?” 顾道人笑道:“我们决不会找太多的,每日最多只找三个。” 女道士瞪了他一眼,又嫣然道:“那么我也不会找太多的。” 顾道人道:“你找什么?” 女道士道:“你们出去找女人,我难道不会在家里找男人?” 顾道人道:“幸好这附近全都是和尚。” 女道士淡淡道:“莫忘了和尚也是男人,女道士配男和尚,岂非正是再好也没有。” 顾道人大笑,居然一点也不着急,更不吃醋。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很信任自己的老婆。 华华凤也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已发现这个人的确是守口如瓶,就算在自己老婆面前,都决不漏一丝口风。 王飞却叹了口气,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顾道人道:“佩服我?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王飞道:“你至少有一点比我强。” 顾道人道:“哦?” 王飞道:“我若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我就决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顾道人又大笑,道:“难怪你总是趁我出去时到这里来喝酒,原来你看上了她。” 女道士也笑了,咬着嘴唇,瞟着王飞,道:“他既然这么说,我们下次就送顷绿帽子给他戴戴,看他怎么办?” 本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得阴云密布,接着,竟有雨点落了下来…… 第五回 天公作美 雨下得还不小。 看看檐前的雨滴,大家都不禁皱起了眉。 华华凤却笑了,道:“这倒真是天公作美。” 顾道人皱眉道:“你喜欢下雨?” 华华凤道:“别的时候不喜欢,现在这场雨却下得正是时候。” 顾道人不懂:“为什么?” 华华凤道:“你们都是这地方的名人,目标都不小,无论走到哪里,都难免惹人注意,要易容改扮,一时也不容易。” 她微笑着,又道:“可是这场雨一下,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顾道人更不懂,别人也不懂。 华华凤却已将墙上挂着的一副柴衣笠帽拿下来,笑道:“穿上了这件柴衣,戴上了这顶笠帽,还有什么人认得出你们是谁?” 有很多人都认为,西湖的妙处,就是不但宜春,也宜冬,不但宜雨,也宜雪。 坐着宽敞的画舫,穿着干净的衣裳,在湖上观赏雨景,的确是件很风雅、很美的事。可是穿着柴衣,戴着笠帽,淋着雨,踏着泥,去捉拿江湖大盗,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湖边有个六角亭,亭子里有个卖茶叶蛋和卤豆干的老人,正在看着外面的雨发怔。 雨点打在湖面上,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汤,他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汤。 华华凤道:“大家不如先吃几个蛋,填填肚子。今天能不能吃得到饭,还是问题。” 顾道人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到楼外楼吃了饭再去?” 华华凤冷冷地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本就已吃惯了苦的,你们既然要跟我去办案,就也得受点委屈。” 顾道人不说话了,愁眉苦脸地买了几个蛋,慢慢地吃着。 雨下得更大了。 华华凤道:“大家最好多买几个蛋,在路上吃。” 卢九道:“我们现在就动身?” 华华凤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路却并不近。” 乔老三也不禁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 华华凤伸手往湖岸对面的山峰指了指,道:“就在那边。” 乔老三道:“好,我去找条大船,我们先坐船去。” 华华凤道:“不行。” 乔老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华华凤板着脸道:“湖上的船家,每个人都可能是青龙会的眼线,我们决不能冒一点险。” 乔老三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她冷冰冰的脸色,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段玉忽然走到她身边,悄悄道:“你知道你现在看来像是个干什么的?” 华华凤道:“还像个女贼?” 段玉笑道:“现在你当然不像女贼了,只不过像是个女暴君。” 大家既不能施展轻功,又不能露出形迹,只有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一段路,天已黑了;走到对岸的山脚时,夜已很深。 这座山既不是笔霞,也不是万岭,山路崎岖,就算在春秋佳日,游山的人都很少。 在这种雨夜里,一个没有毛病的人,更是决不会上山去的。 卢九、顾道人、乔老三、段玉、王飞,这些人的神经都正常得很,连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现在他们却只有跟着华华凤上山。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要解开这秘密,就一定要抓住花夜来。 只要能破了这件案,无论要他们吃什么苦,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过,这个要命的花夜来,实在是一个害人精,什么地方都不躲,却偏偏要躲在这种要命的地方。 雨还是没有停,而且连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江南的春雨,本就像离人的愁绪一样,割也割不断的。 新买的柴衣和笠帽,好像并不太管用。 大家的衣裳都已湿透,脚上更满是泥泞。 上了山之后,泥更多,路更难走。风吹在身上,已令人觉得冷飕飕的,刚才吃的那几个蛋,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每个人都觉得又冷,又饿,又累,但却也只有忍受着。 因为本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好不容易才爬到山腰,华华凤才总算停下来,歇了歇气。 她也是个人,她当然也累了。 王飞忍不住问道:“到了没有?” 他说话的声音已压得很低,华华凤却还是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位声名赫赫的霹雳堂主人,居然也吓得不敢开口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华华凤立刻一挥手,窜入了道旁的树林,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大家立刻全都跟着她窜进去,伏下来。 地上的泥又湿又冷,大家都似已完全感觉不到,因为脚步声已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面前。 从杂草中看出去,只见一个披着柴衣的老樵翁,摇摇晃晃地从山上走下来,一只手拿着把破伞,一只手提着个酒葫芦。 看来他已经喝得太多了,连路也走不稳,嘴里还在醉醺醺地自言自语,好像还准备到山下去打酒。 就因为他已喝得差不多了,所以在这种天气里,还要下山去打酒:一个人若已喝到有了六七分酒意时,要他停下来不喝,实在比要馋猫不偷鱼吃更难。 ——难道这老酒鬼也是青龙会的属下,花夜来的眼线?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都已是老江湖了,打草惊蛇这种事,他们当然是不会做的。 好不容易总算等到这老酒鬼走下山坡,渐渐连脚步声都已听不见了。 王飞才忍不住道:“难道他……” “嘘——”他刚说了三个字,就立刻被华华凤打断。 决不许开口,决不许出声。若是惊动了花夜来,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大家只有沉住气,爬在泥泞中,等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像是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也不知等了多久,华华凤总算站了起来,打着手势,要他们接着往山上走。 这时他们不但脚上有泥,身上也全是泥。段玉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别人却居然还是连一点埋怨之色都没有,就连卢九爷这么喜欢干净的人,都毫无怨言。 每个人都只希望能抓住花夜来那女贼,为卢小云复仇,为段玉洗刷冤名,为大家出口气。每个人都很信任华华凤。这位鼎鼎大名的七爪凤凰,办案时果然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令人不能不佩服。 山上更黑,更冷。 华华凤忽然又停下来,伏在树林里。 林外有一片危崖,危崖下居然有两间小木屋,里面还燃着灯。 ——难道这就是花夜来的潜伏处? 大家伏在地上,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希望能赶快冲进木屋去,一下子将花夜来捉住。华华凤却还是很沉得住气。看来她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十拿九稳时,她决不轻举妄动。木屋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又等了很久,就像是等了一百年似的,华华凤才终于悄悄道:“我一个人先进去,你们在外面将木屋围住,等到我招呼时,你们再闯进去。”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孤身进去涉险?为什么不索性一起闯进去?大家都不懂。 可是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大家都只有听着。 华华凤身形已掠起,就像是道轻烟般,掠了过去。 这位七爪凤凰,功夫果然不弱。 只见她在木屋外又听了听动静,才一脚踢开门,扑了进去。 这时大家也全都展动身形,围住了木屋。 每个人的身法都很快,每个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看来花夜来这次就算真是条狐狸,也是万万逃不了的了。 忽然间,木屋里“砰”的一声,华华凤在厉声大喝:“花夜来,看你还能往哪里走?” 顾道人、王飞、乔老三,都已沉不住气了,已箭一样窜过去,闯入了木屋。 然后三个人就全都怔住。 木屋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华华凤。 木屋里又脏又乱,还带着一阵阵劣酒的臭气。 屋角堆着一堆柴,桌上点着盏破油灯。 华华凤正悠悠闲闲地坐在灯边,用一块干布擦着头发上的雨水。 “花夜来呢?” “不知道。” 王飞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也不知道?” 华华凤悠然道:“我既不是她同党,也不是她朋友,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王飞怔住。 每个人全都怔住。 顾道人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你自己明明说,你已查出了她的下落。” 华华凤嫣然一笑,道:“那是骗人的,完全都是骗人的。” 顾道人又怔住。 华华凤道:“我既不是七爪凤凰,也不是女捕头,我只不过是个专门喜欢抬杠的小姑娘而已,你们这些老江湖难道真的看不出?” 顾道人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呆子,是个白痴。 别人的感觉,当然也跟他差不多。 五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乱转,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华华凤忽然道:“我这样做,只不过是在试探试探你们。” “试探我们?” 华华凤道:“我总怀疑你们之中,就有一个是龙抬头老大,他才知道花夜来的下落,才知道我是骗人的。我这样做,他心里当然有数,就算肯跟着我受这种冤枉罪,也一定难免会露出些破绽来,我就一定能看得出。”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看出来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她又嫣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人,我以前根本就不该疑心你们的。” 一个笑得这么甜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说你是个大好人,你还能发得出脾气来么?卢九也只有叹息一声,苦笑道:“现在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华华凤道:“只有一样了。” 她眨着眼睛,微笑着道:“现在大家最好是赶快地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小楼上的窗子还是开着的,灯却已灭了,雨已停了。 他们摇着原来坐出去的那条小船,又回到这里来,一路上段玉连半个字都没有说。 华华凤偷偷地瞟着他,搭讪着道:“不知道那位被人装在箱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段玉还是板着脸,不开口。 华华凤道:“你猜他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