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魏巍]-9

"现在的形势,确实很紧张."郭祥打断营长的话."这次我家去,谣言很多,乌龟王八都猖狂起来了.我们村的一个老地主,竟然敢跑到贫农家里把过去分了的东西抢回去.……所以,所以……""所以你就沉不住气了."营长笑了一笑,"这是很自然的.你分了他的东西,他心里怎么能够满意?当然,一有机会,他就想捣乱.你找几个民兵,把他捆住送县就是了."他凝视着郭祥,拍拍郭祥的膝盖,诚恳地说:"郭祥呀,我劝过你多少次了,你一定要好好提高自己的文化!现在形势不同了.部队进了城,要搞正规化了.战争年代那一套,光凭冲一下子,已经吃不开了.每一个干部在训练部队上,都要真正有一套才行.不然的话,"他瞅瞅郭祥,"那胜任工作就是有困难的.有人埋怨说:'现在不打仗了,咱们老粗吃不开了.'埋怨什么?你积极提高嘛!当然,也难免会有少数人被淘汰!……""淘汰了,我就回家种地去."郭祥说."瞧,打中你的要害,你就不高兴了!"营长哈哈笑了一阵.郭祥忽然想起,口袋里还装着杨雪一封信,就一边掏信,一边说:"小杨随我一道回来了.""她在哪儿?"营长兴冲冲地问,"她怎么没来?"说着把信接过去,笑吟吟地端详了好一会子,才慢慢把信打开:希荣同志:你的身体好吧?工作顺利吧?我已经提前回来啦!因为这些日子形势很紧张,我怕部队有行动,把我丢了.我走以前,你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没有意见.就按照你的意见办吧.但是假若部队有新的行动,我的意思是把那个日子推迟.我已经在火车上再三考虑过了.请不要生我的气.小杨于咸阳车站营长看着看着,眉头皱起来,刚才嘴边的笑意消失了."多幼稚!"他把信往桌上一掷,叹了口气."整个形势不了解,又不多用脑筋分析,这怎么行!……我要亲自去给她打个电话."说到这里,他隔着竹帘喊道:"通讯员!"那个正在院子里扫地的通讯员应了一声."等会儿把那个茶几搬过来!然后把门锁上.我先回营部去了!"郭祥随着营长走出门来,刚刚走到屏风跟前,只听后面一声又尖又怪的声音:"送客!送客!"郭祥回头一看,并没有人,原来是上房廊檐下两个绿毛鹦鹉的叫声.郭祥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他带着一身鸡皮疙瘩走出那个朱红大门.穿过小桥,营长连招呼也没打,就急火火地往营部去了.郭祥不知怎的,心里怪不舒服,慢慢地向连部走着.走不多远,听见有人喊他,一看,原来是本连的司务长老模范.不管离多远,郭祥只要看见他那身破旧的军衣,略略驼背的身影,就知道是他.郭祥兴冲冲地赶上去,几乎要搂住他说:"老模范!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在这儿等你哩!"郭祥看见他破旧的军衣上满是尘土,膝头上补着两个大补钉,那双踢死牛的山鞋也张开了口儿,有些怜惜地说:"你是才从地里回来吧?老模范!岁数不饶人呀,我看你也得注点意了!""不说这个!"老模范把头一摆,"我要找你谈谈.""咱们回去谈吧!""不,"他又把头一摆,"我马上还要到后勤开会."说过,他朝着村北的几棵大树走去.郭祥恭敬地跟在后面.这老模范,名叫康保,原来是梅花渡一户大地主家的长工.前文已经交代,13年前,当小嘎子在那个可怕的黑夜逃到梅花渡的时候,他就是小嘎子在井台上遇见的那个救命恩人.从那时起,郭祥就喊他"大叔",实际上早已是父子般的感情.以后,康保参军去了,本来想把他带走,因为他年纪太小,部队没有收留.两年以后,郭祥参军当司号员,老康已经是机枪班长了.两个人在一个连里,老康还是像父亲一般地关心着他.那个时候,郭祥还叫他大叔呢.老康觉得既是参加了革命,在连队里叫"大叔"总是不够顺耳,就叫郭祥改了.郭祥就叫他"班长",但有时仍不免冒出一两句"大叔"来.郭祥当班长的时候,老康因为负伤体弱,就调到伙房当了炊事班长.等到郭祥当了排长,还是照旧喊他"班长";老康则一直喊他"嘎子".可是后来郭祥当连长了,在全连面前"嘎子"这两个字就喊不出口了,又怕影响他的威信,也就叫起"连长"来.这时候,郭祥对老康的称呼却比较容易解决,因为老康无论战斗、工作,样样为人表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老模范"的名字就叫起来了,起初是全连、全营,后来是全团、全师,就是军首长也这样叫他.郭祥也就跟大伙一起喊他"老模范".但是两个人不管彼此如何称呼,都可以使人体察到那种极其深厚的、无比关切的阶级感情.老模范在前面走,回过头说:"这次回去,家里怎么样?""我娘还好.我爹已经死了.""怎么死的?""谢家小子搞倒算死的,膛都开了."老模范站住脚步,半晌没有言语,又往前走.两个人来到那几棵白杨树跟前坐下来."他们杀死我们多少人哪,"老模范把头一摆,"这仇没有个完!"他把他的一拃长的小烟管摸出来,拧了一锅烟."可是有些人老是喊:革命成功了!成功了!该回家抱娃子去了!"郭祥接过他的黑粗布烟荷包,倒了一些烟在自己的掌心里,一面问:"出了什么事啦?""叫我看,有的人思想不稳定."老模范说,"还有个老资格公开讲: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说的是'调皮骡子'吧?""还有谁?"老模范说,"自从开到这儿生产,他没干几天活.一下地,他就装病,还哼哼,一吃饭就是好几大碗.你给他谈话,他就说,生产?我还回家生产去哩!指导员批评了他一次,他干脆不起炕了."郭祥越听越沉不住气了,把腿一拍:"哈哈,这祥人连革命都不想干啦,你瞧,我得好好整整他!""你又来了!"老模范瞪了他一眼."你可是在这方面犯过错误!"老模范这口气可不大像对待上级.郭样偏过头笑了一笑.老模范掖上烟锅,在苍茫的暮色里站起身来."咱们的战士是好的;我看就是思想工作跟不上去.有人一天价盘算着结婚,什么工作也不往心里搁,就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说到这儿,他有些气忿,停了停,又说,"你要多经经心!不论什么问题,当干部的,总要在心里多走几个过儿.我怕你不了解情况,一回来又是和通讯员滚蛋子,打扑克,将来一打仗,这个连带不上去可就糟啦!"说着,他站起身来,踏着他那踢死牛的山鞋,走到坡岸下面去了.天上已经升起一眉新月,郭祥向连队走去.他好几次回过头来,望了望那个略带驼背的身影……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第十四章 争论郭祥回到连部,正是人们秋收回来吃晚饭的时候.郭祥刚端起饭碗,那些排长们、班长们和战士们就川流不息地来瞧他们的嘎子连长来了.好像他们已经多年不见似的.那种战士们特有的欢乐与诙谐的谈吐,简直没有个完,小屋子掀起一阵阵的哄笑.郭祥带来的家乡红枣,还没有等待花正芳严格分配,就被人抢光了.满屋子吐了一地枣核儿.郭祥神情振奋,没有一点儿疲劳的祥子.要不是老模范的告诫,一场扑克是少不了的.当晚,指导员向他介绍了连队的情况,等睡下来,夜已经很深了.第二天一早,郭祥就盘算着他的计划.准备首先找调皮骡子个别谈谈.可是刚把手插到洗脸盆里,一班长就手里拿着一张纸片气急败坏地跑来了."调皮骡子跑了!"他打了一个敬礼,就低下了头,摆出一副准备接受申斥的祥子.指导员刚穿上一只袜子,手抖抖索索的,另一只袜子怎么也穿不上去.他指着一班长说:"你,你……你是怎么搞的?我早给你布置过,他是一个逃亡对象."班长的头垂得更低了.这场训斥是他早就预料到的.郭祥使了个眼色,暗示指导员冷静一下."你瞧,叫他抓住时机了!"郭祥说,"这家伙精得很,他看我昨天才回来,睡得晚,就叫他抓住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这是他留下的信."郭祥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敬爱的连首长:现在革命已经完成了,我回去了.是我自己批准的.我知道你们可能受批平,没有法子,请多多原凉!以后到我家,我好好招代,还是朋友!明人不做安事.敬礼!公物留下,枪也擦了.王大发郭祥气得把纸片一甩,从枕头下摸出驳壳枪,搭到肩上,说:"估计是什么时候走的?""怕是下半夜.""可能走哪条路呢?是大路还是小路?""我刚追到村外,从那条小路上拣了一条毛巾,是他的.""唔!……哪就从大路去追!"郭祥敏捷地说,"这家伙打过游击,有点心眼儿."说过,提枪要走,指导员拦住他,抢到头里去了.郭祥知道这个老兵不好对付,就喊:"花正芳!你也跟指导员去,一定要把他抓回来!"花正芳笑了一笑说:"叫我说少就少一个吧.像他这样的老调皮兵,别说全团,就是全师也数头一份了.""快去!"郭祥摆出连长的架子,"我正要抓典型儿咧!"花正芳一听这话音,连忙接过连长的短枪,蹿到院里去了.这突然的事件,一下子破坏了郭祥的心情.他胡乱扒了几口饭,把筷子一摔,就领着部队下地去了.到地里也不说话,砍高粱砍得咔咔的,好像每株高粱也都成了调皮骡子.昨天晚上,听了老模范的劝告,他本来准备把他找来好好地谈谈,进行一番耐心的说服,决心改变自己那种"整一整"的政策.谁知道过了一夜,这家伙却乘自己疏忽麻痹之际跑掉了!说起调皮骡子,郭祥一向认为"整"他也是不屈的.无论什么任务,他就是干了,也得给你尥几个蹶子.而且谁要说他调皮,他就会瞪着眼说:"这叫调皮?我比以前进步多了.你参军日子太浅,要提起我过去的事儿,得吓死你!"是的,他过去确有不止一桩事叫人哭笑不得.就是犯纪律,也比别人更富于创造性.比如有一次行军,他崴了脚脖子,掉了队,路上碰上一个老乡,正愉快地赶着毛驴,一路走,一路唱.原来这地方刚刚经过土改,小毛驴就是老乡分的.他就赶上去,拐着腿,进行宣传,先讲国际形势,又讲国内形势,然后就夸奖老乡的毛驴,最后表达自己坚决保卫胜利果实的决心.说得老乡满脸是笑,嘴都合不拢了,就说:"同志,看你这腿拐得多难受,你骑上去吧!"他一边推辞着,一边就跨上毛驴,在部队后面远远地跟进.这个例子,后来被兵团政委知道了,在政治工作会议上,作为约束不严的典型事例提出过严肃的批评,弄得军首长都脸上无光.虽然如此,但在郭祥的内心深处,也有几分喜爱他的地方.因为他最突出的长处,就是作战勇敢,而且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在节骨眼上,常常能解决一些问题.比如打徐水城,在进行巷战的时候,有一个大门总是突不进去,因为高房上有一挺机枪,封锁得特别严密.在这里牺牲挂花了20多个,连一向敏捷的花正芳也负了伤.这时候,他满不在乎,并且洋洋自得地说:"瞧老调皮兵给你来一手啵!"说着就装作要冲过去的架势,把他的大衣猛地往大门前一扔,敌人那挺机枪就哗——地扫了一梭子,等敌人发现受骗猛然一愣,调皮骡子已经蹿过去了.不一时,炸药放好,黑烟冲天,那座高房子就像害了大病似地瘫在那里.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连队里也颇有一些威信.领导上多次想培养他成为一个干部,因为他确实很老了,和他一起参军的人,有的已经当了营级干部,而他还是一个兵.但他对此毫不介意.你同他谈入党的事,他说:"一天开会,麻烦死了!"你说要提他当干部,他说:"我操不了那个心,哪有当兵自由!"你劝说得他急了,他就说:"别谈了!别谈了!反正我跟你们走就是,革命成功了,我还是回去种我的地!"瞧,他现在真的实践他的诺言去了.郭祥正在气恼,下午花正芳跑来说,调皮骡子已经抓回来了.果如郭祥所料,他正背着背包在大公路上大摇大摆地走哩!郭祥急急回到连部的院子,见调皮骡子正坐在自己的大背包上端着小搪瓷碗喝水.他服装整齐,神态自若,完全不像一般开小差的样子.他喝完一碗,又伸出碗说:"花正芳!还有没有?再来一碗!"花正芳略显迟疑,他就说:"怎么?犯一点儿错误,连水都不让喝啦!"郭祥气更大了,走过去大声说:"给我讲!你为什么要开小差?"他端着碗,继续喝他的开水,满不在乎地拉着长声说:"连长,别发那么大的火嘛!有什么事大不得了?慢慢商量嘛!""别耍贫嘴!"郭祥指着他说,"你讲,为什么要开小差?""有没有我的民主?"他把小碗放在地上,反问."要容我说,首先,我这就不能叫开小差.你问指导员,我给他讲过多少次啦.你们光讲空话,不解决人家的实际问题嘛!"郭祥要压倒他,咬定一条:"我问你,你经过谁的批准?""那,那,"他把头一歪,"那你们都不批准,我就只好自己批准啰!"气得鼓鼓的通讯员也忍不住笑起来了.小牛说:"人家是老资格嘛,当然可以自己批准自己了!""小毛孩子!"调皮骡子的脸略红了一红,瞪着眼说,"解放军可不许乱讽刺人!"正在喝水的指导员,把碗一放,站起来说:"王大发!你仔细想想,全团全师甚至全军,谁像你这么调皮!你也革命好几年了,一贯地调皮、落后,难道你自己就一点也不感到惭愧?"这句话像是刺中了他,他的脸涨红起来了."我,我……"他激动地打了几个嗝儿才说下去."我,我承认调皮,但我并不落后.你们,你们说,我哪一次战斗不是冲在前面?我哪一次装过孬种,当过草包?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比你们谁少走了一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咧!可是你们,你们……"他激动地站起身来,"你们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呢?……""我们什么地方说话不算数?你说!"郭祥气昂昂地指着他问."好,我说."他充满激动,觉得自己十分理直气壮."首先,打日本那时候,你们说,'不打倒日本鬼子不回家',是吧?打倒了日本鬼子,该让我回家了,你们又提出了一个'不打倒蒋介石不回家',是你们说的吧,嗯?现在这些都实现了,革命已经胜利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让我回去呢?……"他的嗓音嘎哑了,似乎流露出一点悲哽."你别哼哼唧唧的,"郭祥说,"你自己也得了胜利果实!""是,我是分到了土地,"他抹抹鼻子,"可是有了地没人种就能自己长出庄稼来吗?嗯?""你别忘了还有敌人!"郭祥声音更高地说."敌人?敌人在哪儿哪?你让我看看!"花正芳插嘴说:"台湾,台湾就没敌人啦?""什么时候打台湾你叫我,"调皮骡子说,"哪个孬种不来!""昏家伙!"郭祥说,"美国侵略朝鲜,你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小牛也插嘴说,"人家从来不看报,上课的时候画小人人儿!"他轻蔑地翻了小牛一眼,显出不值一驳的样子,又继续说:"要按你们这么说,那革命就没有个头儿啦!只有当'辈兵'啦!"郭祥激怒而威严地说:"先把他关起来!"花正芳把调皮骡子押往禁闭室去.临出门,他还低声但用郭祥能听到的声音说:"关禁闭算什么,有人当了排级干部还蹲禁闭哩!"郭祥又气又恼,正要发作,忽然营部的通讯员气喘喘地闯了进来,打了一个敬礼:"报告连长,指导员……"他喘得说不出话来."发生什么事了?"郭祥问."叫你们跑步到团部集合!""到底什么事呀?"指导员也问.通讯员没有回答,一步蹿到门外,回过头说:"你们要误了事,我可不负责任!"说过,到别的连传达命令去了."快走吧,伙计!"郭祥立刻挎上枪说,"准是发生什么事了!"说着,出了门就向团部飞跑.已经跑了一天,十分疲劳的指导员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果然,他们在团部驻地村东的一所古庙里,听到了政委报告的惊人的消息:自从美国侵略军在仁川登陆以后,朝鲜人民军的主力,被隔断在南朝鲜还没有撤回;向北推进的美国侵略军,不顾我国政府的警告,已经越过了三八线;现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临时首都平壤市,已经陷于包围中.朝鲜人民的命运正处于最危急的关头.接着,政委宣布了毛主席、党中央的重大决定:要立即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本部队奉命立即停止秋收,擦洗武器,进行动员,三天后待命开动.会议结束,己经后半夜了.郭祥刚离开那座倒塌的山门,就擂了他的指导员一拳,说:"伙计,你的决心怎么样?""打呗!"指导员说,"那有什么说的!""对!"郭祥十分高兴地说,"毛主席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真碰到我的心坎上了.……过去,咱们打过日本鬼子、国民党,就是没有打过美国鬼子,这一回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漂洋过海来侵略别人?"两个人沿着村野小路走着,秋风吹得棒子叶飒飒地响.指导员又说:"老郭,你不觉得动员时间太短吗?咱们连有一些人退坡思想很严重,他们要听说到外国去,能拉得动吗?""没有问题!"郭祥乐观地说,"咱们的战士,你还不了解么?尽管平时有人闹些个人问题,真正到了节骨眼上,倒是不含糊的.这是我多年的经验了.咱们俩分分工.一回去连夜开支委会.你跟别的支委专门搞动员;把那些落后家伙全包给我,我有办法!"说着,他鬼笑起来,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月色朦朦,原野苍茫.郭祥轻快地走着,完全忘记了还没有吃晚饭呢.他越走越高兴,不由得唱起歌儿来了.这是中国工农红军东渡黄河向抗日前线挺进时唱的歌子: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在今朝,我们抗日先锋军英勇武装上前线,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嗨,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喂,算啰!算啰!"指导员笑着说,"看你这股劲!要是帝国主义知道,准说你是'好战分子'!""可我是革命的好战分子呀!"郭祥停住歌声,笑了一笑,"我自己也觉着怪.一说打仗我这身上就来了劲儿!那年打保北战役,我害回归热,一直烧了七天七夜,到厕所去解个手,身子软得像面条似的;后来一听说咱们连担任突击任务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满身力气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抖劲,全身的骨头节噼啪乱响!"说着,笑着,前面已经是杨柳镇了.抗美援朝出国作战的消息,陆希荣在中午紧急召集的团党委会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使他感到意外."为什么中央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呢?为什么在中国大陆上连续22年的战争刚刚结束,国家困难重重,战争创伤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会作出这种带有'冒险性'的决定呢?如果在国外能顶住敌人,那倒还好;假若一旦顶不住又怎么办?这将把刚刚成立了一年的新中国置于何地?这将把中国军队的威信置于何地?而且刚刚开始的恢复和建设工作,是否还要继续进行?"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浮到他的脑际来.但是他看到团党委的委员们,都在称赞着中央决定的英明,他也就没有勇气提出这些问题,而且在发言中,也勉强举出了几点理由赞美这个决定的正确.这决定使他慌乱不安的另一原因,很明显对他正在积极进行的结婚准备,是一个意外的打击.回来的路上,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在抗日战争结束的那段"和平的日子里",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刚刚见了一次面,几乎没有细谈,战争就爆发了.在解放战争中,东征西战,每天不是一百,就是八十地走,哪里还有闲散的岁月!在一次难得的休整期间,他结识了一家房东的女儿,她是多么温雅而又热情!可是却有人警告他,说那人是"地主成分",当时正处在森严的土地改革期间,他不得不被迫放弃.今天呢?当他预定的婚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传来了这一个突然的"决定",马上就要投入一场不可知的战争!这一切使他过去的一个认识更加明确,更加强烈了.他认为:革命是有前途的,而个人却是没有前途的,在无休止的严酷的斗争中,个人的幸福是谈不到的.他骑着马,缓缓地回到营部.躺下来,仍然思绪不宁.直到后半夜,心神才安定下来,一个鲜明的思想来到他的脑际:他要把婚期提前,尽管离部队出动只不过三天时间.第二天一早,他匆匆布置了工作,然后就对教导员很客气地说:"老陈,我到卫生部去一下,很快就回,你看行不?"这老陈文化程度很低,工作能力也不如他,平时一贯对他百依百顺.听他这么说,就笑了一笑,点头答应.他立刻通知马号备马,又把马肚带亲自紧了一紧,一出镇就向南狂奔而去.一直到咸阳北关,他才让马放慢了脚步,这匹枣红马,已经通身大汗,像水洗过的一般.连他自己的两条裤腿都湿了好大一片.在马缓缓走着的时候,他对即将到来的谈判作了一番考虑.他估计,杨雪对这仓促的决定,难免会有一些意见,因为一个姑娘对她一生的大事,总是不喜欢过于潦草.但是只要自己耐心说服,协议是可以达成的.他经过咸阳大街,穿过钟鼓楼,幸好没有碰到军部的首长,就在卫生部看护连的门前高高兴兴地跳下马来.把马拴到大门里的一棵枣树上.一个小护士正在南房值班,走出来嘻嘻一笑:"哈,原来是陆营长来了!你找谁来啦?""我找你来啦!"陆希荣也开玩笑地说."呸!"小护士把头一歪,"我们班长正在北房开会哩,我给你叫去!"说着就想冲北房喊叫.陆希荣摆摆手,连忙止住她说:"别大张旗鼓的!"陆希荣在南房里坐定.不一时,小护士回来说:"你先等等儿,她马上就来."陆希荣同小护士说了阵闲话,等了一阵还不见来,他心情烦躁地说:"去,你再催催!"一时,小护士又回来说:"我们班长正发言哩!"刚说着,杨雪进来了.小护士机灵地躲了出去.也许是天热的缘故,她的头发剪得更短了,看去简直像个男孩子."哎呀,我的营长,人家正发言哩,你怎么就不照顾照顾别人的威信!"她的脸色略略有点儿不满."嗬,瞧你,"陆希荣笑着说,"从家里回来,也不到我那里去一趟,别人跑了几十里来看你,你还生气!……你瞧瞧这!"他指指自己被马汗浸湿了的裤腿.几句话,就把杨雪刚才的埋怨吹得无影无踪,她的一双大眼睛瞅着他,笑了一笑:"你于什么来啦?"他没有答话,走上去,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手里.杨雪红着脸,低声地说:"情况这么紧,真的,你干什么来啦?""我到军司令部有事,顺便看看你,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你说吧!""不,"陆希荣笑着,亲昵地说,"你要同意我才说哩!"杨雪也笑着说:"什么事,你可说呀!""不,不,你说同意!"陆希荣攥紧她的手说."瞧,不知道什么事儿,叫人家怎么同意呢?"她咯咯地笑出声音来了.终干她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把手从陆希荣手里抽出来,挥了一挥,决断地说,"好,我同意!你说吧!"陆希荣用手点点她的鼻子,说:"好,这可是你说的!"然后他无限亲切地和杨雪并着肩膀坐下来,说,"部队马上要执行新的任务,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杨雪兴奋地点点头,说:"我刚才发言已经说了,这次我坚决要去!""对,这是一个非常光荣的任务."陆希荣郑重地说,"可是咱们的事怎么办呢?你看,能不能提前举行?""就在这几天?""对."杨雪犹疑了.她沉思了半晌,然后瞅着他,惶惑不解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我也跑不了呀!""是的,确实太仓促了!"陆希荣显得十分诚恳,"我懂得这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太草率是会叫人不愉决的.""不,不是为了这个!""咳,我知道你们的心理.这样办,我也是很抱歉的.""真的,不是为了这个.""那,那是为了什么?""我刚才说了,我要出国.""我同意你出国呀!"陆希荣说,"我就不懂这同结婚有什么矛盾!"一句话,把杨雪说恼了.她站起身来,说:"你要我腆着大肚子去看护伤员吗?你要我腆着大肚子去行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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